範妮還記得
卡倫說服範妮去城裏的迪斯科舞廳,這家舞廳位於從廣場到火車站的一條小巷子裏。和她的朋友一進入擁擠的舞場,範妮就感到眼花繚亂、心情激動。周圍的一切都在發光:紅藍燈光下的麵孔、夢幻般的閃亮薄霧、低沉而脈動的音樂。這些人都在尋找什麽?當範妮睜大眼睛在人群中走動時,她在尋找什麽?她並不是喜歡這裏,也不一定會在這裏找到幸福,隻是在燈紅酒綠中盲目地尋找某種舒心的感覺而已。
在吧台前喝了幾巡卡倫推薦並付錢的苦橙酒後,兩個女孩走到舞池裏。越來越多的人擠到她們中間。陌生的麵孔一張接一張地出現又消失。範妮喜歡自己的舞姿,欣賞自己輕盈的動作。酒精開始起作用了,她覺得自己的頭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這就像從一種模糊的自我犧牲意識中解脫出來,不,不是犧牲,沒那麽偉大。由於強加於自身的誤解,她讓自己陷入了悲傷失落的情緒。現在,她的內心充滿深深的愉悅感。她從另一個角度看待自己,而且看到了一些發自內心的、合情合理的東西。她用一隻手臂摟住卡倫的腰。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那個溫馨的小家。那裏,範妮和附近農場的瑪吉特一起玩捉迷藏。兩個小女孩藏在閣樓上。她們興致勃勃地從一個破箱子裏掏出了一堆舊衣物:一件雨衣、一雙靴子、一些色彩鮮豔的披肩和一件沾滿灰塵的羊毛衫。她們一起吃了夜宵,睡前又在浴室裏的鏡子前做各種表情,擺各種姿勢,一玩就是半個鍾頭。鬧騰夠後,兩人都麵紅耳赤。範妮想把這些事告訴卡倫,但她一回憶起童年,整個人就僵住了,所以一直沒提起。
當卡倫和另一個女孩跳舞時,範妮站在吧台前,喝著一杯色彩斑斕的酒。她開始感到有點頭暈,但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吃醋。這是一種可恥的感覺。她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小氣刻薄。而且她和卡倫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除了友誼,沒有其他關係,沒有任何承諾。她們相互接觸時似乎很有分寸。但令人困惑的是,她們關係密切,她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證明。
範妮放下空酒杯,把胳膊肘支在吧台上,看著跳舞的兩個女孩。她想給卡倫發一條信息,她知道卡倫跳舞時聽不到。範妮在手機上快速敲擊了一句話:是你邀請我的,而且我很高興地答應了你的盛情。她毫不猶豫地發送了信息,但一發走就後悔了。這樣的信息有什麽用呢?範妮還不如走到卡倫身邊,在她耳邊悄悄說,從現在起她會完全對卡倫開放自己。她真的是在嫉妒嗎?真是這麽回事嗎?她不想承認,她要盡量避免承認這一點,甚至對自己也不承認。但是,當一個剃著光頭的男人踉踉蹌蹌地走向範妮,把啤酒灑她一身時,所有這些胡思亂想都沒有了意義。啤酒噴濺到她的脖子和肩膀上。範妮一把抓住了那個人,不是衝他大喊大叫,而是扶他站穩。一個保安及時出現了。他一邊照顧著醉漢,一邊用拇指指向舞廳後麵一條狹窄的走廊,向範妮示意那是去洗手間的路。
洗手間裏也擠滿了人。範妮終於擠到一個水槽前,脫下了外套和上衣。她**上身,用冷水衝洗了她的上衣。令人作嘔的麥芽味很快就被衝走了。一個臉上擦了熒光粉的紅發女人向範妮靠攏過來,指著她的手腕,咕噥著什麽。範妮沒有聽清。她想穿上濕漉漉的上衣,但它很不配合,在她的背上扭成了一團。麵頰閃著銀光的女人並沒有因為尷尬而退縮,而是殷勤地把胳膊搭在範妮的肩上,向她邀舞。範妮設法把上衣拉下來遮住肚子,抓起外套,試圖掙脫。那女人把嘴湊到範妮的耳朵邊,現在範妮能聽清她說的話——兩句直截了當的話:她很美,不應該做傷害自己的事。她為什麽不跳舞呢?範妮掙脫開身子,擠了出去。卡倫不見蹤影。範妮想,也許是她誤會了,也許她們之間的關係沒有那麽緊密。而且坦白地講,她們之間沒有承諾,沒有保證。但是如果每件事都要說出來,都必須明確無誤,才能達成一致,才被視為誠意的話,那麽她該相信什麽呢?她應該如何看待她們在森林裏度過的那一天,如何看待獾窩和所有的友好?還有彼此之間不可否認的吸引力——這不就是她們之間的紐帶嗎?這不是她們關係的基礎嗎?
範妮二話不說就回家了。這是一次漫長而艱辛的旅程。最後一班火車早已開走,唯一的選擇是夜間公交車。範妮直到淩晨四點鍾才回到家。睡覺前,她查看了一下手機。卡倫給她打過好幾次電話。範妮這時才恍然大悟,這一切並不複雜,當然可以有合理的解釋。她並沒有在忽明忽暗的舞廳內仔細尋找她的朋友。她很生自己的氣,她太魯莽、太幼稚了。她惱怒地用雙手捂住臉。她很想對卡倫說點什麽,就算沒什麽可說的,也要道個歉。但卡倫會怎麽說?可能會說一些安慰人的話。或者卡倫已經覺得範妮這個人很古怪了。範妮想,如果我要做我自己,如果一輩子都要做我自己……真讓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