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乙天旭

火紅的朝霞消褪後,陽光開始驅散初春的寒意和昏暗。

乙天旭滿心歡喜和興奮,今天他年紀已足夠大,終於可以參加早政。作為乙支家最小的孩子,他今年十二歲。

他匆匆吃過早飯,疾步來到政事堂。這座六開間的高房用石頭砌成,坐落在乙支府正中央,分為兩大部分。東側是阿爹乙宏安聚集族內臣民議斷事務的正廳,西側為阿爹處理日常政務的書房。這座石頭房被一圈高高的石牆圍起,僅露出灰色屋脊。屋脊的瓦當上雕刻著乙支家族的族徽:一頭展翅疾飛的雄鷹。

他信步進入政事堂。二阿兄乙天倫正端坐在高台的椅子上,他竭力做出神情肅穆的儀態,一雙淺褐色的眼睛變得嚴厲和莊重。無論乙天旭怎麽看,也不像與他嬉笑玩耍的阿兄。

他坐在齊胸高的石椅上後,二阿兄轉過頭來告誡他:“多看他們的眼睛,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洞察他們的真實想法。”

第一撥人被引了進來。為首者中等身材,雖然須發皆白,卻神情飄逸,眼睛中透出神采。乙天旭馬上認出了他,頗為歡喜。來人正是灌奴部的族臣——扶餘城的城主陰江德。在去年的狩獵大會上,乙天旭曾經見過他。今日陰江德再次來到冬比忽,身後跟著一個靚麗女孩。

女孩臉龐嬌小,細眉細眼,穿著鵝黃散花的八幅羅裙,披著淡色紗衣,頭上特意帶了一個赤金蝴蝶,翅膀上用藍寶石裝點。乙天旭隔著老遠就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聞之沁人心脾,好像是紫羅蘭的花香,也可能是玫瑰的香味。香味在空氣中肆無忌憚地彌漫,人卻靦腆無比。隻見她紅著臉,羞羞答答,不肯抬頭。

陰江德滿麵笑容,對著乙天倫單膝跪拜問安後,引著女孩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忠誠的陰大人,”乙天倫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我父親不在冬比忽,由我攝政。我有什麽能幫到您的嗎?”

“乙支大人,無事就不能登三寶殿?我想念你們了,過來拜訪下。”陰江德笑道。

“這位可愛的女孩是?”二阿兄問道。

“她是陰大人最小的女兒,”乙天倫認出了女孩,插話道,“她叫陰婷。去年跟咱們家一起狩獵了。”

“原來是陰婷姑娘。”二阿兄終於想起。

陰江德對著乙天倫笑道:“我這個小女兒啊,是三個孩子中最讓我省心的,人長得俊,又乖巧賢惠,女紅在我家裏是無人能及。隻是最近得了怪病,茶飯不思。”

“哦?什麽病?”二阿兄煞有趣味地問。

“相思病。”陰江德哈哈大笑。

二阿兄恢複了本來麵目,誇張的笑聲幾乎穿透了屋頂。“怎麽治?”

“隻有一人能治得了。”陰江德笑道。

“誰?”乙天旭對男女之事有些懵懂,好奇地問道。

女孩陰婷臉更紅、頭更低了。

“你的大阿兄乙天卓。”陰江德回答,“自從上次見到他,我的乖女兒日夜不眠,非要給他做衣服。”說完,他讓隨從拿出一個盒子打開,從裏麵拿出一件衣服展開。這是一件雙層的絲綢大袖上襦。“我女兒用都柿的果實把綢緞染成藍色,又收集上等紅豆,搗碎煮好後給綢緞染上紅色方圖,還收集黃鸝尾羽做成黑色羽線,在方圖裏織入了雄鷹。”

衣服上的雄鷹目光疾厲,昂首展翅,頗為傳神。

麵對這件煞費苦心的禮品,乙天倫若有所思。“這衣服就如同你家女孩的容貌一樣美麗,和你家女孩的心腸一樣美好。陰家自古以來就是灌奴部有名望、忠心耿耿的望族,能娶到陰婷姑娘是我們的榮幸。但非常可惜,大阿兄的婚事需要父親指定,我不能給我做不到的承諾。不過你放心,我會向父親稟明此事的。”

女孩抬頭,輕啟朱唇道:“請二公子把衣裳轉給卓。如果我沒那個福分,就當做個紀念。”

“姑娘,您千萬別這樣說。姑娘的美貌和善良讓灌奴部的男孩們心動,姑娘的勇氣和直白又讓我們乙支人欽佩。你做的衣服是我見過最美麗的衣服。我代我大阿兄收下它。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一個好人家的。”

陰婷姑娘把衣裳遞給乙天倫,無奈地跟著父親離去。

外麵傳來一陣吵鬧聲,王府護衛帶著兩個男人進來。

一名衣著華麗的山羊胡老頭兒一邊撕扯另外一人的衣裳,一邊高叫道:“乙支大人,您要給小民做主啊!”

“慢慢道來。”乙天倫恢複了威儀,命令二人道。

山羊胡的五官擠成一團,喘息不止。“小人——小人姓華,單名一個亮字,祖上是來自中原的漢人。我們華家三世辛苦勞作,也仰仗大加的仁政,家裏終於積累了一些薄田。五年前,我將一頃田地租給了這個惡棍。”老頭兒的胡子在顫抖,手指頭指著另外一人,“小人三代單傳,膝下隻有一個兒子,對他是寵愛有加。可是,我的孩子被他給殺死了!”華亮雙手掩麵,痛不可言。

乙天倫喝問另外一人:“是你殺死了他兒子?”

那人穿著破舊的灰黃色粗布衣裳,衣衫上有五六個手掌般大小的補丁,頭發散開,遮住半邊臉龐。“是我。”

“你叫什麽名字?為何喪心病狂殺死他兒子?”乙天倫質問。

“我叫童路。殺了就是殺了,殺人償命。大加問這麽多作甚?!”

王府侍衛甩了童路一個巴掌,把他打倒在地。童路的嘴角登時出血。

乙天倫擺手,告誡侍衛:“在我詢問時,不準下手打人。”他想了想,離開座位,下了高台,雙手扶起童路。“如有冒犯,請你原諒。我是乙宏安大人的兒子乙天倫,暫時主持公平和正義。我不想讓你成為一個冤死鬼。你有什麽首尾,盡管告訴我。”

華亮在一旁搶話道:“乙支大人,您殺他一點都不冤。我告訴您前因後果。他租種我們家的土地,沒有按時納糧,我小兒過去催糧,卻被他無端搶白,兩人發生爭執。他母親看不過,便過來幫忙,三人撕扯時,小兒失手傷了他母親。他氣不過,竟然殘忍地把我的孩子打死了!”

“童路,他說的是否屬實?”乙天倫問道。

童路的眉眼擠到一起,牙齒咬得咯咯響,用顫抖的手指向華亮,嘴裏卻說不出話來。

乙天倫輕聲說道:“童路,你有什麽冤,不妨對我直說。”

童路一臉憤恨地說道:“……華亮是個壞蛋!他每年都增加地租,小人生計艱難。去年老娘病重,家裏都揭不開鍋!”

“大加,他滿口胡言,您萬萬不可信他啊。”華亮喊道。

“你每年需要交多少租子?”乙天倫問道。

“我租了華亮一頃地,每畝地需要給華亮兩石糧食。碰上不好的年景,我需要借糧才能維持生計。”

“每畝兩石?華亮,是否屬實?”乙天倫嚴厲的眼光瞪向華亮。

華亮瞬時軟了下來,半晌才小聲回道:“是。”

乙天倫瞬間氣紅了臉,粗著嗓子喊道:“我灌奴部的規製是不能超過一石,你竟然超出一倍。好大的膽子!你橫征暴斂,又縱容兒子欺壓良善,本來就是過錯在先。童路殺人實屬情有可原。”

這一刹那,乙天旭突然很感激乙天倫的仗義執言。

師傅劉至站在乙天倫身後,穩健地建議道:“華亮的過錯不能開脫童路的殺人罪行。殺人償命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我失去了唯一的兒子,請乙支大人給我主持正義。”華亮催促道。

乙天倫轉過頭來,對童路說道:“你可知道殺人償命?”

“我知道。”

“那你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經曆此事,小人早已將生死看透。小的隻有一個心願,請乙支大人恩準。”童路狂暴的聲音溫和了下來。

“嗯。你說來聽聽。”

“家中老娘本來就重病在身,這次他兒子來搗亂,事故發生,老娘悔恨交加,如今更是臥床在家,滴水不進,怕是命不久矣。”童路跪下,叩頭有聲,流淚不止,“我想給我的老母親送完終之後再來赴死。”

華亮在一旁扯著嗓子喊道:“萬萬不可啊,乙支大人!殺人償命,哪裏還有乞緩一說?他孑然一人,不名一文。如果您現在放了他,這廝擅長水性,肯定會駕船逃跑。這天理如何申張?”

童路的請求讓乙天倫陷入了沉思。

乙天旭和他交換了下眼神,說道:“二阿兄,我不想讓他死,我要童路活著。”

乙天倫問他:“弟弟,你還記得父親說過的話?”

“乙支家相信公平正義。不過,當公平正義還不夠時,要看著他們的眼睛,做出最符合你內心的選擇。”乙天旭背誦道。

乙天倫點點頭,隨後他盯著童路的眼睛看了足時,眼中的猶豫消散了。他回到高台的座位上坐下,對華亮說:“華亮,你來自中原,更明白中原的一句古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你的高堂時日無多,難道你能鎮靜自若,在意這些條例規製?我了解你為子複仇的急切心理。你放心,我會給你這個正義的。”

初升的太陽將淺紅的光線灑進政事堂。乙天旭抬頭仰望二阿兄,他在陽光下猶如巨人般籠罩住他。

“華亮,你乃富戶,本當與人為善,幫持佃戶,卻貪財枉法,手段下賤,逼出人命,我判你將多收的糧食如數奉還給童路。由於你兒子的過失,導致童路母親病重,你需負擔童路母親的醫治藥費,並向他們鄭重道歉,不得延誤!”乙天倫宣判道。

華亮癱坐在地上。“乙支大人……”

乙天倫將視線轉向童路。“你故意殺人,犯下大錯,我判你死刑。但……”乙天倫嚴肅的聲音變得柔和,“雙神慈悲,念在你老母親病重的分上,你我約定,給你母親送終後,你必須回到這裏赴死。”

在發出一陣沉重的抽咽後,童路大哭出聲,叩頭不止,額頭毫不吝嗇地撞擊石板,鮮血順著臉頰和鼻子流下,“嗒、嗒、嗒”滴落。

“感謝乙支大人……我會遵守約定的。等給我老娘送終後,”他用破爛的袖子擦拭眼淚和鮮血,嘶啞地許諾,“我會回來赴死。”

夜已深,在乙支府八進院子的東側,乙天旭的房間內仍然亮著蠟燭。在師傅劉至的指點下,乙天旭正在溫習前日所學功課。

亥時末,師傅方才離去。不知為何,這幾日來他總是心神不寧。他覺得有些困乏,便放下筆,靠在椅背上,意識漸漸迷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才醒來。他拉開房門來到院中,月亮藏在雲中若隱若現。阿叔乙宏措站在走廊上對他微笑,說要帶他去大唐遊玩。他高興地答應。

阿叔帶他來到海邊。朦朧月光下,港口上停靠著三艘大船,還有很多小漿船,好幾百人喊著號子,用吊木和繩網拉起沉重的裝有貢品的木箱,將它們放置到巨大的船艙中。船工麵無表情,像螞蟻一樣辛苦地忙碌著。

裝船完畢,阿叔帶著他通過舷梯上了巨船。阿叔一聲令下,船起錨駛出港口,駛向大陸。半島漸行漸遠,漸漸離開他們的視線。

海上有一輪淺月,在海麵灑下一點灰蒙蒙的光亮。浩瀚大海不時掀起墨汁般的海水,打在船舷上發出“嘩嘩”的聲響。

風勢漸強,平底商船被吹離了既定航線。遠處黑雲層疊,雷電大作,耳畔傳來響亮的轟鳴。大海狂躁不安,掀起黑色波濤砸向船殼。水手們麻木地降帆。

一片混亂中,乙天旭覺得自己變成了累贅。他緊挨甲板,盡情品味冷雨抽打麵頰的滋味。大船起起伏伏,顛簸幅度比在烈馬上還要猛烈。海浪把船一會兒抬到浪尖,一會兒又推到波穀。

月亮瞬間褪去,閃電襲來,海上升起一團團風暴。它們黑壓壓地卷來,無情地掀起十幾丈高的大浪。電閃雷鳴間,三艘巨船像被狂風卷起的樹葉,使勁砸向大海。

船身劇烈搖擺著,無情地把人甩到海裏。船弱不禁風,很快就翻了,沉沒下去。阿叔抓住一塊木板,海水沒到他的頭部。

乙天旭驚懼,他用盡全力掙脫阿叔的手,雙手對著天空使勁。他感到身體漸漸變輕,最後飄了起來。他擺著雙臂,沒想到它們竟變成了兩隻翅膀。他變成了一隻鷹,全力撲打著翅膀,使勁往上飛……往上飛……

他飛起來了!高過大浪。他要趕緊去告訴父親,來救阿叔。

他飛回冬比忽城,卻沒看到乙支府。府邸所在變成了一片土坡。他又飛到雪塔,但高聳的塔也不見了蹤影。他年輕的父親坐在地上,一個女人橫躺在父親身旁。

乙天旭盤旋在空中,瓢潑大雨瀉下,父親哭喊,抱著女人不放。女人旁邊有個啼哭的嬰孩。無論乙天旭怎麽努力發出尖叫,父親隻是沉浸在悲痛中。

他終於看到了乙支府,但府邸外的高牆正在燃燒,一堆堆看不清麵孔的兵士揮舞著刀劍,呐喊著殺進他溫暖的家園。

他試圖飛進去,但被飛來的箭矢射中。他渾身疼痛,終於撲騰到後花園,停在黃檗樹的頂端。傷口迸發出血霧,他堅持不住,從高處跌落……

“不不不不不不要——”

乙天旭在驚叫中醒來,渾身是汗,剛才的一切竟然是南柯一夢。他掛念昨日夢中的鷹,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便來到後花園的黃檗樹下,找了半天,沒有任何發現。

他正欲離去,突然聽見一聲鳥叫,恰似叫到他的心坎上。他心中納罕,趁周圍沒人,便爬到兩丈多高的地方,可惜並未看到鳥。正要下地時,他又聽到了一聲鳥叫。

他順著聲音看過去,果真看到一隻白色的雛鷹棲息在右側樹枝上。

和其他鷹不同,這隻鷹通體皆白,不曾有一點雜色。鷹看著他,張開黃色堅硬的喙,對他“啁”地長鳴了一聲,金黃色的眼睛中透出柔和的光。

乙天旭小心翼翼地抱住雛鷹,慢慢滑落到地麵。他找來一個大大的鳥籠,把雛鷹放進去好生養著。經過他的悉心照顧,雛鷹雪白的毛發變得越來越密,叫出的聲音響亮無比。

鷹越長越大,狹小的籠子已經容不下它碩大的身軀,眼睛裏閃現出攝人寒光。有一天,乙天旭打開籠子上的小門,雄鷹展開巨大的翅膀撲騰了兩下,然後對他長鳴了一聲,聲震雲霄。

“呃吖——呃吖——”

它振翅飛上天空,叫聲綿長而哀戚,充滿悲傷與想念。它的嗥叫回**在後花園和廳堂裏,充繞著整個乙支府。

正當乙天旭懷疑它是否會飛回時,天空中的黑點變得越來越大,白鷹的雙翼像一麵寬大的旗幟,遮住了整個太陽。白鷹降落在乙天旭的肩膀上,帶來一股撲麵的氣流。

有時候,乙天旭會帶著白鷹去野外。山上苔蘚非常多,野獸也多,不時能遇到在樹頂飛翔的火龍鳥和在地上飛奔的野兔。

“如何能馴服天劍的野性呢?”他問或玀、或貘兄弟倆。

“馴服的鷹就不是鷹了。”或玀說,“就變成了一個寵物。”

“那你不怕我的天劍把你的獵狗咬傷?”他問道。他給白鷹取了名字,叫“天劍”。

“它們好著呢!”或貘道,“我看見天劍叼了一隻灰兔給獵狗。”

或玀、或貘是孤兒,年齡與乙天旭相仿。這兩個男孩在狩獵大會上救過乙天旭,讓他逃過了馬熊的毒手。

阿娘看這兩個男孩活潑大方、忠貞善良,終日陪伴天旭,不離左右,所以給他們倆特意做了一身漂亮的衣裳。不過,即使脫去獸皮,換上綢緞,他們看上去仍然像獵人。

阿兄或玀道:“獵狗會為人而死。”

阿弟或貘道:“也絕不會騙人。”

“天劍也忠心耿耿,我能感受到。”乙天旭說。

回到家裏,二阿兄乙天倫急匆匆地從他身邊走過,後麵跟著甘左和戴圭。二阿兄乙天倫變了,現在他是灌奴部的主事,至少他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他配上了祖父的寶劍鷹爪,沒有了原來的笑容,每天都緊繃著臉,要麽和甘左一起操演士兵,要麽練習劍術。到了晚上,他還要和劉至師傅掌燈討論族中事務。他好像把乙天旭和阿娘都忘記了。

乙天旭不喜歡和他一起上過學堂的金繆、金昂兄弟倆。他們個個長得高大,凶神惡煞。上次戴圭把金伯的屍體送到三韓部時,他還央求二阿兄別讓戴圭去。二阿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有父親在,他們不敢胡來。”為此,他還暗中向雙神祈禱。雙神聽到了他的禱告,戴圭最終毫發無損地回來了。

戴圭帶著人馬,終日在外尋找二姊乙嬌。他瘦成了細條,竟比阿娘還憔悴。雖然他比乙天旭大不了幾歲,但已經胡子拉碴不成人樣,頭上也有了白發。

晚上,或玀、或貘回自己家後,他倍感孤單。乙天倫從鎮軍大營回來,一身戎裝還沒有卸去。二阿兄看到他,撫摩了下他的頭,將他背到了臥房。

“二阿兄,你有父親、大阿兄和乙奴的消息嗎?”

“我晚上就回去給他們寫信,讓他們盡快回來。”

乙天倫替他蓋上毯子,然後吹滅蠟燭,坐在了床邊。乙天旭知道二阿兄卸下了城主的麵具,又變回了阿兄。“說不定喲,他們明天就回來了。我們騎馬去迎接他們。他們肯定帶了好東西。”

即使屋子裏一片漆黑,乙天旭仍能感受到二阿兄的微笑。“然後我們一起去海邊,或者出海冒險,去尋找阿叔。我知道他沒死。”他輕聲對二阿兄說,伸出手找到二阿兄的手。他們十指交叉相握。

第二天,在政事堂上,乙天倫和乙天旭處理完賦稅事宜剛要起身,傳事之人進來報道:“少主人,有位年輕人堅持要見您。”

“我要去查看城牆,讓他明天再來。”乙天倫回道。

“此人頑固得很,除了您誰都不見。”

待那人進來後,乙天旭打量了他一番,和二阿兄麵麵相覷。“童路?”乙天旭驚訝地問道。

來人正是童路。數月不見,他臉上多了幾道皺紋,一雙眼睛黯淡無神。“兩位大人,我給母親送完終了。我前來,是為了履行誓言的。”

“你還記得你的誓言?”乙天倫的肩膀鬆垮下來。

“當然記得,我特來赴死。”童路說道,眼睛平靜得像一汪清水。

一陣憐惜之情在乙天旭的心內湧動。他對乙天倫道:“二阿兄,我不讓他死。”

乙天倫眼中閃過一道柔軟的光。“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已經宣判他死刑了。”

乙天旭心急,右手抓著乙天倫的胳膊。“一定會有辦法的!”

乙天倫眼中閃現出淚光,但隨即又變得堅毅。這一刻,乙天旭感覺二阿兄像極了父親。

“來人!將童路拖出去,行刑!”

坐在乙天倫下首的劉至湊過來,輕輕說道:“大加,我倒是有個辦法。”

乙天旭連忙問:“師傅,什麽辦法?”

劉至說道:“特赦,這是你們祖父乙支文德開創的權利。對於實在情有可原的罪犯,無論他觸犯了哪項律法,大加都可以特赦,但每年隻能特赦一次。”

乙天旭熱切地望向二阿兄。

乙天倫的眼神由迷茫變成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