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泉男皂

泉男皂剛下馬車,宮裏的大太監克平便小碎步過來迎接。太監滿麵笑容,伸出羊毛一般嫩滑潔白的手。泉男皂搭上去,罵道:“你這個狗太監,還沒死?”

克平的眼睛眯成一條線,身上的茉莉花香撲鼻而來。“震霞將軍您紅光滿麵,我怎麽舍得伸腿去呢?為了見您這一麵啊,小人都等了半個時辰了。您是英雄豪傑,又是個美人兒,能見您一麵是我的福分。”

他們進入王宮,來到富麗堂皇的會慶殿。大殿被粗大的蠟燭照得猶如白晝。高殿上,榮留王和王後楊萬玉端坐於正中龍椅上,下首圍坐著太子高寶雄、公主高寶梅和幾個陌生人。兩側的平桌上坐著仲室韋、烏鬥等高官,下殿坐滿了職位較低的大臣。

整個會慶殿內人聲鼎沸,好不喧鬧。泉男皂毫不客氣,帶著三個阿兄便上了高殿,找到一處顯眼的位置坐下。

榮留王從王座上立起,搖搖晃晃地靠近他們。看到逼死母親的仇人,泉南皂眼中冒火,大阿兄泉男生在身後拽了拽她的衣角,她才稍微鎮靜下來,臉上努力擠出一點笑容。

榮留王對身旁的長者說道:“大對盧,來見識下泉家四傑。這位身形豐偉、相貌軒昂的公子就是泉蓋蘇文的長子泉男生。這位是老二泉男建。這位長著綠色雙瞳的是老三泉男產,平壤城鎮軍營將軍鬆巒的手下。”

國王移到泉男皂麵前。“這個要好好說說。她是蓋蘇文最小的女兒,也是最為了得的——大麗的女中豪傑,‘風之女’泉男皂。”

新任大對盧乙宏安的裝束一絲不苟,不怒自威。“震霞將軍數次大敗新羅,為大麗開疆拓土,聞名不如見麵,讓人敬佩!”

泉男皂忙躬身回道:“謝榮留王和大對盧誇獎。大對盧的英名廣播大麗,能結識大對盧,不勝榮幸。”

乙宏安身後走出一人,第一眼便讓泉男皂大吃一驚:來人身材頎長,長發如墨,柔順地披在肩上,臉龐方正容長,五官猶如雕刻一般清晰,高聳的額頭下是濃密的橫眉,如峰鼻梁下是棱角分明的嘴巴。他有一雙清澈見底而憂鬱的眸子,隻一眼便勾跑了泉男皂的心魄。

與他四目相對時,她的心髒猛烈撞擊著胸腔。她尋尋覓覓,總不得一人讓她心動,為何此人輕易便讓自己亂了神誌?泉南皂驚慌地想。至於青年說了什麽,她完全沒聽到。等榮留王稱呼這青年為“乙天卓”時,她總算止住了狂躁的心跳,語無倫次地寒暄了幾句。

一個女孩緊緊跟在乙天卓後麵。一看到那女孩,泉男皂心裏便有些喪氣。這女孩不僅容貌百倍於自己,溫柔更是千倍於自己。她長相甜美、滿臉含笑、溫柔叢生。與她站在一起,泉男皂自慚形穢。

泉男皂正在發愣,女孩欠身行禮,鶯啼般問好:“乙奴見過泉姐姐。”

這容貌和嗓音為何沒有生在我身上?泉男皂一邊嫉妒地想,一邊還禮。

引薦完畢後,榮留王回到龍椅上,大饗群臣。登時,侍從們將精致菜碟、果列時新、葡萄美酒、水陸珍饈擺得齊齊楚楚、琳琅滿目。樂師開始演奏,舞女姍姍起舞,看得人醉眼迷沙。

眾大臣分別向新任的大對盧敬酒。酒過三巡,一名坐在低台的大臣站起來,醉醺醺地建議:“陛下,此間樂,可惜無鬥酒者。”

榮留王大口灌下一杯酒,笑道:“此言甚是。各位愛卿,準許你們角抵鬥酒。”

高殿中有武官站起,泉男皂轉頭,原來是太子護衛鬆桓的弟弟——平壤鎮軍大營的大將軍鬆巒。此人高大威猛,膀大腰圓。他雙手抱拳道:“吾願遂陛下心意,上台角抵。”

下殿中站出一武將應戰,很快便敗下陣來。又有幾個大臣脫去衣服上陣,也很快便滾下高台。榮留王在一旁哈哈大笑。

泉男皂看出了其中門道,打定主意後大聲喊了句:“我來試試。”

數百名大臣發出一陣陣喧嘩。

“震霞將軍——巾幗不讓須眉啊。”有大臣拍馬屁道。

“鬆巒有對手了。風之女,如何敵得過?”

她脫去外衣和鞋,來到高殿的正中位置。

鬆巒膀大腰粗,有一身牛勁,憑借推拉拽頂是起不了什麽作用的。她決定利用自己眼疾手快、機智靈敏的優勢來戰勝鬆巒。

在引誘對方轉了幾圈後,泉男皂趁他立足未穩,用手看似不經意地一拉。鬆巒重心不穩,“咕咚”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眾大臣哄堂大笑。鬆巒朝泉男皂一揖,滿麵羞愧地走下高台。

泉男皂喊道:“還有誰願意上台比試?”喊了半天,無人敢應。

“虎父無犬子,我想邀請乙天卓切磋切磋。”她熱切地望向乙天卓。

大臣馬上喧嘩起來:“這下有好戲看了!”

“不知道這位小兄弟敢不敢應戰啊?”

“他是大對盧之子,肯定不是吃素的。”

“誰知道呢?!這小子個子高,恐怕下盤不穩。”

乙宏安臉上保持笑容,謙虛地代為回答:“震霞將軍英勇,犬兒甘拜下風。”

榮留王卻輕鬆地笑道:“賢弟,又不是擲篩子賭命,何必畏畏縮縮。天卓賢甥,你且陪這位風之女過過招,讓她見識下南境人的手段。”

乙天卓猶豫了下。看到父親點頭,他站了起來。這就對了,乙天卓,讓我試試你,泉男皂興奮地想。

兩人在台上抱拳行禮後,乙天卓對她淺笑,這一笑融化了她,是群臣的助威聲把她拉了回來。三四個回合後,誰也沒有把對方撂倒。

突然,她逮到一次機會,鉤到乙天卓的左腳,對方身子不穩開始傾斜。她心內大喜,意欲借力推倒他。她快速靠近,沒想到乙天卓是佯裝倒地,又用極快的速度轉過身子,身法比她還快。泉男皂正在驚駭中,乙天卓俯身抓住她的右腳踝,猛地一拉——

泉男皂的身體失去平衡,整個身子平著往後飛出。這下完了,肯定會摔個肚皮朝上,太尷尬了!沒想到在半空中,她被乙天卓穩穩地橫抱接住。

整個會慶殿內迸發出一陣爆笑。這是泉男皂第一次出醜,她的臉如同被碳烤了一般。但不知為何,她竟然伸開雙臂,不由自主地摟住乙天卓的脖子,就是不願意鬆手。她凝視著乙天卓……

乙天卓尷尬地笑笑,把她放下後轉身離去。

榮留王鼓掌喝彩道:“賢甥天卓英俊瀟灑,大放異彩,竟然打敗了‘風之女’。孤素聞你的玄琴奏得宛轉悠揚,整個大麗無人能敵,隻可惜孤從未欣賞過。趁此景,賢甥不妨為孤和眾大臣小露一手,讓我們大飽耳福?”

國王的隨從早已搬來一把玄琴。征得父親同意後,乙天卓不得不坐在玄琴前。

泉男皂排斥樂理,認為那不過是奪人心性的奇技**巧。此刻,一身白袍的乙天卓往玄琴旁一坐,好像帶來一股神奇的力量,按住了她浮躁的心。

乙天卓不經意地輕撫了幾下。琴弦振動,琴聲撞破空氣傳到眾人耳中,變成萬物之聲。接著,泉男皂仿佛看到了一幅美麗的畫卷:蔚藍的天空、參天的樹木、悠閑的牛羊、疾奔的鹿群。她聽到了涓涓流水、陣陣蛙鳴、聲聲鳥啼,看到自己置身於藍天下、草原上、樹林間、小溪邊、木屋中,過著輕鬆自由的生活。

琴聲撞破心外的堅冰,輕易打開了她的心扉,又慢慢衝到她內心最柔軟處,和它交流著最隱秘的事情,喚引著它,帶著它急切地衝到體外。

這股激流在奔湧,在沸騰……泉男皂想要控製住自己的心,卻像被人縛住了手腳,動彈不得,隻能沉浸其中,享受最徹底的心靈衝撞和洗禮,熱淚滾滾,止不住地墜落。

乙天卓奏完一曲後,她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放眼望去,殿中所有的女人都在抽泣,男人們也淚眼婆娑。泉男皂右手邊的公主高寶梅放聲哭泣,不知道哪段樂曲觸動了她的心弦。

榮留王洪亮的嗓音變得有些低沉:“稱得上鬼神之音!”

太監克平一臉詭笑。“陛下,全國會有一半的女孩都想上他的床,而所有的男孩都想成為他。”朝中大臣大笑,會慶殿內的氣氛重新變得歡快。乙天卓款款站起,回到父親和阿妹身旁。

泉男皂的心不可抑製地急速跳動。在乙天卓朝她看來時,她用亢奮的眼神迎接。

兩人四目相對,她看到了乙天卓憂鬱眼神中的平靜,還有一絲泛起的漣漪。

他還衝她笑了下。這淺淺一笑讓她完全失去了感覺,身體像一根潔白輕盈的羽毛在空中飛舞。沒人能給我帶來如此的興奮,沒人,她喃喃自語。

下首的二阿兄泉男建皺著眉頭問道:“怎麽哭鼻子了?!”

她拿起桌上的酒杯,潑了他一臉酒。“閉嘴!”

“小妹息怒,”大阿兄泉男生勸她,臉上掛著笑容,“不過頭一次見你的眼神這麽溫柔。”

你什麽都不懂,她想,但我不一樣。我今晚隻屬於你,乙天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