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泉男生

會慶殿的廣場上,無頭的乙宏安大人坐在椅子中,屍體們整整齊齊地舉杯慶賀大麗婚典。

深灰色的天空下,泉男生無助地尋找榮留王。

“變色龍!”“叛徒!”刺耳但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在一具棺材旁,泉男生看到了斷為三截的屍體,國王的屍體。蛆蟲在他幽黑的眼眶裏爬進爬出,大裂縫在前胸、肚腹上隱現。轉瞬間,三段屍身組成僵硬的屍體,踏著殘肢斷臂和黑血向他逼近。

泉男生一邊後退一邊大喊:“你害死了我母親!你害死了我母親!”死去的榮留王不為所動,把他逼落懸崖……

泉男生在狂叫中從**坐起。他雙手貼住胸口,睡眼惺忪地下了床,猛灌下一杯米酒後才漸漸止住心髒的劇烈跳動。正當他頭暈腦脹地穿衣時,侍婢進入房間,小聲說道:“大少爺,老爺叫您過去。”

泉男生胡亂披了件衣服,來到會慶殿後麵的議事廳。

廳堂裏坐了不少人。他進來時,蓋蘇文對他點了點頭。蓋蘇文身穿鑲著金邊的黑色外衣,坐在大廳裏長桌的首位——那是大對盧的椅子,乙宏安曾經坐過。半年不到,它的主人就變了。蓋蘇文左右首分別是克平和烏鬥,泉男建和泉男產坐在兩位高官的下首。泉男生進去後,坐在了長桌尾端的位置,和蓋蘇文相對。椅子寬大而冰涼,猶如湛瀘劍的劍鋒。

“大對盧,北部絕奴部的楊萬春返回了安市。”克平這個死太監美滋滋地對蓋蘇文匯報,“他還宣稱,王後是阿厄斯所殺,與您並無關聯,宣稱隻要凶手的頭顱。”

泉男生盯著克平,榮留王的叛徒極盡諂諛之色。“如果說克平是叛徒,那我更是,”他悲苦地想,“父親大人應該把我的頭顱一並割下,交給乙天倫和大麗的公主高建麗,以免去將要到來的災禍。”

蓋蘇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泉男建不屑地說:“他不應該要東西,而是應該獻上對寶藏王和父親大人的忠誠。”

“很顯然他並不願意這樣做,”克平笑嘻嘻地回應他的屬下,“他在信中明白無誤地表明,他不會參加寶藏王的登基大典。”

“自己的阿妹楊萬玉被阿厄斯砍死,你們難道還期望他過來鞠躬致意?”泉男生想起夫人楊後琴,心裏一緊。

“這是對寶藏王和大對盧的大不敬,要治罪。”雙麵人烏鬥憤憤不平。

“登基的事情最重要。先放過楊萬春,等朝局平穩後才做計議。”蓋蘇文命令大家,“烏大人,西部涓奴部的於支留有什麽動向嗎?”

烏鬥轉了轉狡黠的眼睛:“於支留沒參加婚典,更不會參加登基大典。依我看,這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蓋蘇文眼中閃現出一絲怒光:“於支留隻是戲台上的木偶,他母親於金氏才是那個提線的人。以國王的名義下旨,限他們七天內趕到平壤都。”

“否則就是泉家的敵人,”泉男生心中一陣冷笑,“父親,你樹立了太多的敵人。你消滅了一個,但有兩個被同時創造了出來。”

克平連忙說:“這個我馬上去辦。大對盧,最大的麻煩恐怕不是於支留和楊萬春,而是乙支家的小鬼乙天倫。他父親被殺,兄妹被擒,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泉男建一直保持著惡心的微笑:“如果他敢輕舉妄動,就會遭受滅頂之災。哈哈,一團團死肉。”他潮濕的嘴唇噴出唾沫。

太監克平小心謹慎地表示懷疑:“南部灌奴部是五大部族中最大的部族。乙支文德和乙宏安在灌奴部經營多年,兵力不可小覷。”

蓋蘇文的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子上:“那就先禮後兵。以國王的名義給乙天倫發信,讓他到平壤覲見國王,宣誓忠心。如果服從,就保留他灌奴部大加的名號。否則,等待他們的隻有滅亡。”

“滅亡!滅亡!” 後麵的鷯哥喊道,它非常喜歡這兩個字。蓋蘇文的寵物鷯哥比喜鵲還要大,通體都是黑色羽毛。陽光下,它身上泛出紫藍色的金屬光澤。蓋蘇文拍了下手,鳥兒振翅飛過來,歇在他手掌中。蓋蘇文從袖子中拿出一把鬆子,鷯哥在他手掌中不斷點頭,嘴巴還不忘叫喊:“鬆子,鬆子!”

“乙天卓和乙奴還在地牢裏,”三弟泉男產摸了摸殘存的鼻子,碧綠的瞳孔始終如鐵一般堅硬,“父親想怎麽處置他們?”

“這個待會兒再議。”蓋蘇文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

“威武的泉男建將軍雷厲風行,大唐領館被燒為平地,裏麵的人要麽被砍死,要麽被燒死。”克平讚賞地看著泉男建,語氣中卻帶著細微的責備之意。

泉男生震驚地望向二弟泉男建。燒光館驛,殺死大唐人,這無異於向大唐宣戰。泉男建幾乎相連的眼睛中露出一道凶光:“並沒死光,還俘虜了兩名簿記官員。父親打算怎麽處置這些大唐人。”

“榮留王的綏靖國策將隨著他的死去而作廢。”蓋蘇文的口氣不容置疑,“取他們的性命沒有任何意義。在他們臉上紋上‘貞觀老兒’四字,驅回大唐。還有,斷絕新羅對大唐的朝奉通路。”

烏鬥一臉讚賞的表情:“大對盧這招真的是石破天驚。新羅和大唐的聯係一旦中斷,那震霞將軍必定凱旋而歸。”

斷了通道就能堵塞大唐和新羅的聯係?這是無比愚蠢的政策,隻會讓新羅和大唐走得更近。烏鬥和克平這兩個馬屁精,沒人知道他們心裏打的是什麽鬼主意。

“男建,你在館驛搞出那麽大的動靜,沒找到那位叫方草娣的大唐女孩。”蓋蘇文的語氣不是發問,而是陳述。

蓋蘇文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泉男建極度不安,這一點從他肥厚的嘴唇就能看得出來。不過,他臉上仍然掛著笑容:“我的人還在追捕她。如果被我抓到,我會割掉她的一對奶子丟給我的狗。”

“我想她已經出了平壤城。”蓋蘇文的臉皺了皺,“看門的人是幹什麽吃的?”

“父親大人您放心,看守城門的隊正已得到應有的懲罰。竟讓一個女孩在眼皮子底下逃脫,他比死肉強不到哪裏去。既然眼睛這樣無用,我索性就挖出了他的眼睛。不過,我懷疑是城內有人照應。”

“為什麽要追捕這個女孩?”克平小心翼翼地問道。

泉男建回答了他的問題:“太監,你這條沒腦子的閹狗,郭子奢在大麗鬼鬼祟祟多年,一直在暗中繪製我大麗的山川地理圖和城池地圖。榮留王和你竟像瞎子一樣無動於衷。如果這東西落入唐軍之手,咱們的卵蛋便被別人攥到了手中,知道嗎?是不是因為你沒卵蛋,所以不知道被抓住卵蛋的疼?”

蓋蘇文下了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泉男建分開潮濕的雙唇,露出滿口黃牙:“父親大人,這事包在我身上。”

聽到太監被人說沒有“卵蛋”時,小個子烏鬥“咯咯咯咯”發笑:“大對盧,榮留王的阿弟高建魯在春州沒有動靜。是否給他發封信,讓他到平壤來覲見新國王?”

“不用了。高建魯總能審時度勢,不像衝動、愚蠢的榮留王。他會思前想後,做出讓人信服的決定。”蓋蘇文找對了好友,他永遠不會讓情感影響理智。

克平臉上現出一絲憂慮。他欠了欠身,說:“大對盧,‘黑石王子’高寶雄和百家公主高寶梅一定是逃往春州了。如果他們聯兵,對馬上登基的寶藏王可是一個大大的威脅。”

“高建魯不會同意的。他和榮留王的關係沒有外人想象的融洽。再說,我女兒正在攻打新羅,他負責轉運糧草,不會做什麽出格之事。”

“當然。”克平的臉上馬上恢複甜蜜蜜的笑容,“還有新任國王護衛長的人選問題。”說完他便尷尬地看了眼泉男生。

蓋蘇文不動聲色:“我兒子不再擔任國王護衛長的職位。國王會下聖旨,將他擢為內政太大兄,和烏鬥一起共事。”

克平臉上並沒有驚異之色,謹慎地問了句:“那泉男建和泉男產兩位猛將呢?”

“他們的職位不動。”蓋蘇文金色的眼珠看上去沒有絲毫感情,“直到我有新的命令。”克平和烏鬥連忙點頭。泉男建和泉男產早就黑了臉,一言不發。

蓋蘇文看了眼烏鬥和克平:“我想和我的孩子們單獨談下。克平,烏鬥,如果沒有其他議題,那我們到此為止。”

克平和烏鬥連忙起立,對蓋蘇文大人鞠躬後退出了議事廳。

大門被關上後,泉男生吃驚地問蓋蘇文:“內政太大兄?我對治理整個國家一無所知!”

“那你就跟著我多學習,不要整天用你那兩把劍。用劍馭人,隻能震懾一小撮人,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用腦子馭人,能管理整個國家。”蓋蘇文道。

泉男建幹草似的頭發遮住了半個額頭:“父親大人,大阿兄住在宮中,享受王子的待遇,從不與我和三弟互通互助。婚典時,他又率領整個國王護衛反抗,殺死我鎮軍大營的軍士數百人,還把您的貼身侍衛黑三武士全部殺死。不作處罰尚且說不過去,還能提拔?”

蓋蘇文盯著泉男建,冰冷的眼神似乎把他凍僵:“因為他是泉家的長子,我的繼承人。”

“長子!長子!”鷯哥不合時宜地喊道。泉男建的臉拉得老長,手中攥著椅子兩邊的扶手,像是隨時要將其當成武器插入別人腹中。

泉男建被迫沉默,泉男產卻倏地立起,綠眼雙瞳射出怒火:“父親,二阿兄擊殺鬆巒,拿下鎮軍大營,帶領兵馬占領安鶴宮,還為泉家掉了一隻胳膊,沒有從您這兒得到任何讚賞。大阿兄在朝堂上處處與我們作對,卻因禍得福。您這樣區別對待,如何能讓我和二阿兄心服?難道二阿兄就不是您的兒子?”

泉男生看著兩個憤憤不平的阿弟,心中一陣冷笑。“兩位阿弟,難道你們以為我想要這個職位?父親,我拒絕做什麽狗屁太大兄。如果二弟想要,那就給他好了。我的職位永遠是國王護衛。你知道外麵的人怎麽說我嗎?說我是‘變色龍’、背信棄義的畜牲。”

“猛虎不會在乎綿羊怎麽說。”蓋蘇文的語氣如白開水,“生兒,你已經不適合做護衛了。你是我兒子,理應給兩位阿弟做表率,維護泉家的利益和榮耀。”

“去他的榮耀,我不在乎!如果你在乎我一點,也不會逼我放下武器,不會害死榮留王。”他的身子在顫抖。

“榮留王難道不該殺嗎?他逼死你母親,人又懦弱不堪,正把大麗帶入懸崖。”蓋蘇文斥他道。

泉男生激動地站起來:“父親,雙神建立大麗以來,我們是第一個弑君的人,第一個!我被人稱為‘變色龍’!你是不是感到很光榮啊?”

看他挑戰父親,泉男建也站了起來:“你首先是泉家人,然後才是國王護衛,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泉男建沒有胳膊的袖子在風中擺動。

這句話像在烈火上又添了把幹柴,讓泉男生氣急敗壞:“你飛揚跋扈,不知收斂。我數次在榮留王麵前替你求情,讓你免於懲罰,並且規勸於你,你執意不聽,釀成斷臂大禍,還說我胳膊肘往外拐?要沒有我,你早死了不知幾次了!”

“是的,我早就應該死好幾次了。在你的幫助下,你總是把我當成畜牲。”

“因為你就是冷酷的畜牲,野獸!”胸口填滿了氣憤,泉男生指著泉男建的鼻子吼道,“你不要為了一己之私來攻擊我。你窮盡卑鄙手段,為所欲為,像你的獵狗一般惹人厭!”

“我是為了泉家!”

“你是為了自己!”

蓋蘇文猛地一拍桌子:“夠了!無休止的爭吵,作為親兄弟,讓外人怎麽看你們?”蓋蘇文轉過身來,對泉男生說:“你隻是放下了劍,沒有殺死榮留王。”

“我沒殺死榮留王?哈哈,那為什麽平壤城的幾十萬百姓都持不同看法?我的好父親,我是國王護衛,你知道嗎?你逼我放下了劍!”

“還好你選擇了家族而不是榮留王。”

“一個真正的父親不會逼自己的孩子做這樣的選擇。榮留王對我如同親人,恩重如山,你不是不知道。”

“但他逼死了你母親。”

“所以你把榮留王砍成了三段。”

“是阿厄斯。黃金可以收買人心,但隻有鐵和血才能讓人臣服。”

“人心?”泉男生泄氣地坐回椅子上,“父親,你終於不用憂慮了,一切都遂了你的心願了。連跟隨榮留王的一百多名大臣也都上了西天。你肯定能吃好飯、睡好覺了。”

“外麵的敵人現在正虎視眈眈。在我們互相攻訐時,他們在密謀殺死我等。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如果你們再這麽爭吵,怎麽對得起為你們打下家業的列祖列宗?”蓋蘇文瞪著他們三兄弟,“我們商量下後續事宜。誰這麽大意?竟然讓高寶雄和高寶梅給跑了。”

回答蓋蘇文的是泉男建:“兒子也很奇怪。當時我明明看到他們倆被逼入了會慶殿。等我們殺進去後,卻發現會慶殿內空無一人,他們像消失在了空氣中。”

“建兒,找到這兩個人。我們承擔不起他們還活著的事實。”蓋蘇文下了指令,“隻要他們活一天,就會主張其對會慶殿龍椅的權力。泉家人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

一直沉默的泉男產終於發話,問的還是之前的問題:“父親,乙宏安的兩個孩子應如何處理?”

泉男生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照顧好乙天卓和乙奴!”榮留王的話在泉男生耳邊響起,讓他振聾發聵。

蓋蘇文說道:“建兒,你為泉家做了貢獻,還斷了一隻胳膊。你已到了婚娶年齡,為父一直沒有給你物色好一個人家。為父會選一個好日子,屆時你和乙奴成婚。我估計冬比忽的小鬼乙天倫不會這麽容易彎腰。征服乙天倫後,你就帶著乙奴名正言順地前往冬比忽城攝政統治。我知道是乙宏安把你的胳膊卸掉的,不過乙奴對咱們很有用。你要看護好她,別讓她跑掉,也不要玩你那套貓捉老鼠的肮髒遊戲。”

讓乙奴嫁給二弟?和獵狗住在一起?泉男生抽了口涼氣:“父親,乙奴已和太子結婚,整個大麗都知道。怎麽還能再婚?”

“綿羊們正忙著吃草,很快就會忘記這場婚典。建兒和乙奴結婚會讓泉家控製住灌奴部,以及整個南境。”蓋蘇文轉向泉男建,“你必須馬上與她同床,在她體內種下泉家的孩子,以防夜長夢多。”

泉男生無法接受讓乙奴嫁給泉男建。他還要再爭論,被蓋蘇文止住:“生兒,我知道你同情乙支家的兩個小鬼。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乙宏安不殺害他們,就會履行我的諾言。”

蓋蘇文又轉頭對泉男產道:“男產,給你小妹發信,讓她安心和新羅打仗。”

“父親,小妹和乙天卓過從親密。”泉男建向父親告密,臉上露出令人厭煩的神秘表情。

鷯哥孜孜不倦地叫道:“親密,親密,親密!”

蓋蘇文睜大了眼睛:“胡鬧!男產,你在信中不可提及乙天卓,隻說一切安好。”泉男產點頭答應。

“能否拿下金城,就在現在,不能出一點差錯。如果我們成功吞下新羅,就有了對抗大唐的本錢。泉家會成為大麗史上最成功的大家族。”蓋蘇文莊重地說道,好像已將整個天下攬入懷中。

蓋蘇文再次嚴厲地掃視他們兄弟三人:“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們這樣爭吵。想想為父,為了這個家,我嘔心瀝血,又做下了這件史官都不敢寫的謀逆之事。再想想你們的祖父,還有高祖,再看看你們——要麽隻知道用劍,要麽殘暴成性,要麽衝動闖禍,做的哪樣能讓列祖列宗瞑目?”蓋蘇文的語氣稍微緩和,“接下來的幾個月是決定泉家命運的幾個月。我們要麽讓家族延續幾百年,甚至一千年,要麽就會被別人打得灰飛煙滅。停止內鬥吧,我的兒——子——們!”

說罷,蓋蘇文起身離去,留下他們兄弟三人相視無語。

低調異常的寶藏王登基大典在會慶殿舉行。七日前,這裏剛剛舉辦了一場大麗最盛大的婚典。

曾經血流成河的安鶴宮廣場被洗涮得幹幹淨淨,青色石板上看不到一絲戰鬥的痕跡,就好像血色婚典從未發生。泉男生目睹榮留王的遠房侄子高寶藏身著龍袍被一群太監簇擁著穿過廣場,登上石階,進入會慶殿。

大殿內是一片珠寶、綾羅和亮麗織錦的海洋。一百多名忠於王室的大臣被坑殺後,泉家的忠仆們很快便擠破頭地補缺。現在的朝堂官員,大半是蓋蘇文的親信。

大臣們群聚於低台,像雞籠裏的雞互相推擠,盡可能地踐踏同類,向主子鳴叫、展示自己最好的羽毛,以換得身家安全。他們都華裝出席,極力攀比。內政太大兄烏鬥最為誇張。他穿著豪華的羽衣,頭上插滿五顏六色的羽毛,奇異而誇張的服飾讓他看起來像隻亟欲騰空的滑稽巨鳥。他時而大呼小叫,時而咯咯竊喜。小個子身邊的太監克平則穿著淡紫錦袍,很少說話。眾大臣們整齊地分列高、低台上。國王高寶藏穿過大臣,來到高台,坐在刻滿龍的檀木王座上。

泉男生跨過門檻,安靜地來到低台的角落,與一大群侍從和名流富商擠在一起。喇叭聲驟然響起,隨後是太監唱歌似的高喊:“大對盧、順奴部大加泉蓋蘇文大人駕到!”

喧囂的會慶殿瞬時鴉雀無聲。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然後映入泉男生眼簾的竟然是一匹馬。蓋蘇文大人竟然騎著一匹紅色駿馬進入會慶殿。

那駿馬通身金紅,身形高大,身上沒有一絲雜毛,四肢粗壯。精鐵箍起的馬掌踏在灰色的堅硬大理石上,發出“鐺鐺鐺”的清脆響聲。蓋蘇文騎著它穿過大廳,猶如一團行走的火焰。

馬兒先上了低台,然後徑直躍過階梯來到高台,直到王座前方才停下來。

蓋蘇文穿了一身明黃上褥,織著金線。像往常一樣,他腰間別著五把金光閃閃的黃金腰刀,雙肩上的黃金針扣住一件又長又重的金色披風。披風垂下來蓋住了馬的臀部,坐墊上鋪著閃亮的明黃絲綢,其上飾有日月神的圖案。這僭越的裝飾讓泉男生心驚無比。

蓋蘇文拽住金絲韁繩讓馬兒停下,腳踩黃金鍛造的馬鐙,翻身下馬。旁邊的族臣與四五個大臣連忙彎身跪下,撅著屁股爭當“腳墊”。

蓋蘇文踩著其中一個大臣的背部下了馬。他徑直走到龍椅前,使得寶藏王顯得異常渺小。太監克平手捧王冠走近他們。蓋蘇文接過王冠,把它戴到了高寶藏的頭上。

可憐的孩子,泉男生想,這個王冠分量太重,他承擔不起。高寶藏臉色慘白,小心翼翼地站起,對大對盧表示感謝,稱他為“國之重器”,然後故作誠懇地請求蓋蘇文代他掌管王國全境,並當場授予蓋蘇文大人 “莫離支”之位。

高寶藏接過克平遞過來的“告大臣書”,開始宣讀:“順奴部大加泉蓋蘇文執政二十餘年,國泰民安,其文治武功, 國人仰服。孤特命泉蓋蘇文為大對盧,加封莫離支,決斷國內一應大事。”

蓋蘇文莊嚴地接受了職務,朗聲說道:“臣將殫精竭慮治理王國,永不停歇。”之後,寶藏王遞出大對盧的印信。蓋蘇文在龍椅下麵的椅子上落座——那是乙宏安坐過的地方,今日迎來了舊主人。

隨後,勞苦功高的英雄們逐個通過會慶殿的大門,走進大廳。最先進場的是負鼎鶿。泉男生沒見過如此華麗的鎧甲:鋥亮如火的紅鋼板,一件深紅的披風在身後飛舞。來到高台後,負鼎鶿虔誠地跪下。

國王走下王座,親手將他扶起。負鼎鶿得意揚揚地站在蓋蘇文旁邊。“負鼎鶿於危難之中選擇了大義。”高寶藏對群臣們宣告。

是選擇了無恥的背叛!泉男生真想把負鼎鶿這身皮扒掉,在他身上插幾個窟窿。

接著進殿的是泉男產手下的信誠和尚。他像個翹著尾巴的狗兒,跳到蓋蘇文麵前,柔聲地叫喚。之後是紮著豬尾巴小辮的大祚榮,緊繃的臉上帶著殺氣。唯唯諾諾的克平在大祚榮之後進殿。他拜過寶藏王和蓋蘇文後,說出一番虛情假意的恭賀。雙麵人烏鬥緊跟在克平屁股後。最後是見勢不妙轉向蓋蘇文的大臣們。

蓋蘇文向寶藏王宣陳:“陛下,臣認為,乙宏安的灌奴部冥頑不化,已經升起叛旗,不肯歸順。為國家福祉,我懇請陛下痛下決心,命我征戰灌奴部,為大麗帶來永久的和平。”說完,蓋蘇文望向寶藏王,似乎把他當成角落裏的耗子。

寶藏王的身子往後一縮,右手擋住胸口,似乎在抵擋襲來的刀劍。“孤的桂婁部和灌奴部乃一體,如何能討伐?”泉男生有些詫異地發現,這小子雖是個傀儡,但畢竟知道自己姓什麽。

烏鬥馬上諂媚地近前,裝模作樣地諫言:“陛下,乙支家叛逆事跡敗露,惡行滔天,人神共憤,人人得而誅之,所以您無須念昔日和灌奴部同盟之情。陛下,日月神在上,唯有大對盧的順奴部才是您忠實的奴仆。”

克平的嗓音細得像女聲,嘴裏吐出的話卻如刀劍般鋒利:“乙天倫藐視王威,擁兵自重,大逆不道,還請國王予以征討。”

大廳裏的各位大臣像訓練有素的狗,整齊有序地狂吠:“莫離支!莫離支!征討灌奴部!征討灌奴部!”

寶藏王的臉色蒼白如雪,手腳顫抖:“凡事請莫離支決斷。”

蓋蘇文站了起來,對著整個大殿喊道:“整肅兵馬,征討灌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