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先生談算學 前 言

這書居然寫成、出版,我感到莫大的欣幸!

開始寫它,遠在一九三六年的冬季。從一九三七年一月起,陸續按月在《中學生》發表,中間隻因為個人的私事,斷過一二期。原來的計劃,內容比較簡略些,預定一九三七年,在《中學生》上登載完畢。

嗬!於個人,於中國,都不能忘掉的這一九三七年!五月底六月初,妻突然患神經病,終日要人伴著。我於是充當她的看護,同時兼做三個孩子的保姆。七月初她漸漸地好起來了,肩頭上的擔子,也覺得輕了一些。然而,抗戰的第一炮,七月七日,在盧溝橋的天空響了起來。跟著,上海的空氣,一天比一天緊張。一麵,我察覺到抗戰快要展開了,而一經展開,期限一定較長。另一麵,妻的病雖漸好,要徹底治療,唯有回到故鄉。她和我離開故鄉,都有二十多年,鄉思,多少也是病源之一。——在這種情況下,我決定伴著她和我們的三個孩子,離開居住了十多年的上海,回到相別二十多年的故鄉貴陽。

八月十日,在十分緊張的空氣中,我們上了直奔重慶的船。後來,才知道,它是載客離上海的最後一隻。從上海到重慶船要行十多天,原來還想在船上斷續寫這書。但一上船,就知道不行了。乘客雖不擁擠,然而要找一張台子寫什麽,卻不可能。到漢口,八一三滬戰的消息,已傳到船上。——好!這是中國唯一的出路!然而戰爭總是戰爭,每天都隻有注意無線電傳來的消息。

到了重慶,因為交通的阻礙,一時不能去貴陽,坐在旅館中,也曾提筆續寫過。但一想到《中學生》必然停刊,出版界必然遭受沉重的打擊,就把筆放下。

回到貴陽後,一直不曾想到將它完成。直到一九三八年的冬季,正是武漢陷落的時期,丏尊兄寫信給我,要我將它寫完,說開明可以勉力出版。這自然使我很興奮,但這時我正準備到昆明,隻好暫時放下。

到昆明住定以後,想動筆,卻無從下手了。已發表過的稿子,我沒有保存,它的內容已有些模糊。這一來,才寫信給丏尊兄,請他設法寄一份《中學生》發刊過的稿子來。約定稿子一到就動手。稿子寄出的回信,雖不久就收到,而稿子到我的手裏,卻已經是一九三九年的夏季,距暑假已很近了。——決定在暑假中完成它。

暑假,回到貴陽,長長的三個月的時間,竟沒有寫一個字。原來,妻和孩子們,在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五日敵機襲貴陽後,已移往鄉下。這時,家人八口,隻住兩小間平房。擠,固不必說;蚊蟲、跳蚤,使你不能靜坐到十分鍾。

秋後又到昆明。昆明,很好,天氣就很好。然而天天想著動手,天天都隻是想著而已。在這期間,曾聽到有的《中學生》讀者,到開明分店來問,《馬先生談算學》出版了沒有。有一次,分店的同人,還指著我向顧客說:“這就是馬先生。”惹得哄堂大笑。從此,我感到已負了一筆債,非趕快償還不可。

寒假開始,便下最大的決心,動起筆來。現在算是完成了,然而它能夠這樣完成,使我對於開明昆明分店的同人,非常感激!

第一,在這期間,昆明的米價、菜價,一切物價,都漲得驚人,不但漲,有時還買不到。寄食於分店的我,居然不分心在柴米上,坐食現成,於這稿子的完成關係實在不小。

其次,從去年十二月以來,昆明警報頻繁,有十幾次,都是寫著寫著,警報一響,便收在籃裏,提著跑到荒野。提著,提著!不是我自己提,我自己一個笨重的身體,空著手走,已有點兒吃力了,還提什麽?提,都是分店的呂元章、韋芝堃和楊炳炎三個人幫忙!雖然,事後想起來,這是徒勞,但他們的辛苦,我總覺得極可感謝!

這樣小小的一點兒東西,經過三年多,而且有過不少的波折,今天居然完成了,我感到莫大的欣幸!

關於它的內容,我還想向讀者很虔誠地說幾句話。

它有些像什麽難題詳解一類,然而對於這一類的書我一向是反對的。這裏麵固然收集了一百幾十個題目加以解釋,但我並不希望,有人單是為了找尋某一個題的算法來翻閱它。這也許會令人失望的。

我寫這書的動機,是在增進學算學的人對於算學的趣味。對於學習算學的態度、思索問題的途徑,以及探究題目間的關係和變化,我很用心地去選擇和計劃表出它們的方法。我希望,能夠把這沒有生命的算學問題注進一點兒活力。

用圖解法直接來解決算術問題,這不但便於觀察和思索,而且還可使算術更貼近實際。圖解,本來已溝通了代數和幾何,成為解析算學的骨幹。所以若從算術起就充分地運用它,我想,這不但對於進修算學中的其他部門有著不少的幫助,而且對於學習理工科,乃至於統計等,也是有益的。

我對於算學的態度,已散見於這書中。一麵我認為人人應學,然而不是說人人都要做算學專家;一麵我認為人人都能學,然而不是說人人都能成算學專家。

科學!科學!現在似乎已沒一個知識分子不承認它的價值和需要了。然而對於科學,中等程度的算術、代數、幾何、三角、解析幾何以及初等微積分,實在是必不可少的基礎。謹以此書獻給真實愛好科學的青年朋友。

一九四〇年二月十九日於昆明萬鬆草堂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