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單刀會

天色漸晚,花貓揣著鄧辭鄉的一封親筆信,從一個隱秘的側門走進生門總堂的後院。兩個接應的小廝帶著花貓穿過回廊,避開眾多耳目,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藏海閣。

藏海閣內,索長老聽到了花貓的腳步聲,趕緊迎了上來,將花貓引進屋內,屏退左右。這是花貓第一次執行任務,免不得有些緊張。花貓想著:“這索長老是江湖人,所謂客隨主便,入鄉隨俗,見麵應該和他行個江湖禮數。”

偏巧這索長老也是第一次接觸藍衣社,心裏想著:“此人是官家人,少不得有些架子,我且收起江湖習氣,跟他行個握手禮。”

就這樣,兩人相視一笑,花貓拱手當胸,索長老伸出了右手……

“……哈哈哈……咳咳……”兩個人的臉同時一紅,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了一陣尷尬而生硬的笑。

“哦……你看看……對對對……”兩人異口同聲地客套了一句,同時變換手勢,變成了索長老拱手當胸,花貓伸出了右手。

兩個人一愣,瞧著對方窘得發紫的臉色,又同時一聲尷尬的硬笑:“……哈哈哈……咳咳……”

笑了一半,索長老搶先伸出手,抓住了花貓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將花貓拉到椅子上坐下,笑著問道:“長官貴姓啊?”

“花……不不不,鄧!我姓鄧……鄧醒達。”

花貓答了索長老一句,從上衣兜裏掏出一封信遞給了索長老,沉聲說道:“這是我們局長給您的信。”

索長老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沉吟了片刻,張口說道:“這信中的藥品,除盤尼西林差二十箱,其餘的藥品我這裏都能備齊……還請長官替我轉達……”

花貓聞言,一拉臉,將頭搖成了撥浪鼓,一臉篤定地答道:“不行!我們局長說了,這單子上的藥品一樣都不能少。”

原來,隨著抗戰進入膠著狀態,軍需藥品嚴重不足,再加上水陸各條運輸要道多被日軍把持,醫療藥品的供應嚴重不足,而盤尼西林更是稀缺中的稀缺。戰場上受傷是在所難免的,而因傷口感染以及傷寒、痢疾等並發症死亡的人數絲毫不少於陣亡的人數,甚至還連年呈倍數增長。而盤尼西林作為最好的消炎藥,能最大限度地防止傷口感染,是抗日戰場上的特效藥、救命藥。國內由於藥品生產水平與技術不足,盤尼西林得完全從國外進口,在日本人對盤尼西林的嚴格管製下,盤尼西林的獲取一直都是困難重重,使得盤尼西林成為當時最緊俏的藥物。

而藍衣社南方局的主要任務就是為抗戰軍隊獲取軍需藥品。這盤尼西林的來路主要有四條:邊境走私、戰場繳獲、盜取日軍軍需以及黑市買賣。而最大的來源就是黑市買賣,其貨量足足占了所有來路總和的一半以上。眾所周知,操縱全中國藥品黑市買賣最大的推手,就是生門!

隨著這仗越打越慘,人越傷越多,對藥品的需求也越來越大,作為藍衣社南方局負責人的鄧辭鄉是越來越上火,隻要能搞到藥品,藍衣社這些年是無所不用其極。前不久,就是柳當先找到了藍衣社,說能幫鄧辭鄉聯係從蘇聯走私到海拉爾的一批藥品,條件是鄧辭鄉得帶上人馬跟他去嶽陽樓,找中穀忍成拚命。

彼時,鄧辭鄉因為遲遲搞不到足量的藥,已經多次被頂頭上司罵得狗血淋頭了,所以他明知道跟著柳當先這幫打起仗來不要命的瘋子去嶽陽樓肯定是得損兵折將、凶多吉少,但是他也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帶著人馬和柳當先會合,跟中穀忍成拚命。幸好這柳當先的信譽還是夠硬的,嶽陽樓大戰之後,柳當先手下的李犀山帶著人馬親自到海拉爾接應,帶隊押運,將這批藥品送到了鄧辭鄉的手裏。

可是,這點兒藥品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鄧辭鄉的上司還是玩兒了命地催他,可這軍需藥品本就緊俏,鄧辭鄉哪能搞得來那麽多。就在他愁得上火,腮幫子腫起來老高的時候,有一個自稱是生門弟子的人找到他,並且帶來了生門索長老的口信:生門有一大計劃需要藍衣社助拳,事成之後,願意奉上一批藥品作為酬勞。

鄧辭鄉大喜,連夜拉了一個藥片的清單,點齊人馬,直奔桂林。到了桂林後,鄧辭鄉先將人馬駐紮在城外,派出親信花貓攜帶自己拉的藥品清單,先上門找索長老談談條件,敲定細節,然後再談合作的事。

那花貓出來前被鄧辭鄉反複交代過:單子上的東西,差一樣都不行。可誰承想,索長老一看花貓的單子,立馬就說了差二十箱盤尼西林的話。

索長老這話一出口,花貓立馬拉下了臉,搖搖腦袋,站起身就要走。索長老嚇了一跳,連忙攔住了花貓,急聲勸道:“長官,別著急,都好商量!”

“一點兒誠意都沒有,還商量什麽啊……”

索長老臉色一窘,拽著花貓說道:“也罷!此事確實難辦,倒也值這個價碼!這樣,二十箱盤尼西林我應下了,隻不過……我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需要分批出貨……”

花貓聞聽此言,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轉身坐回椅子上,徐徐說道:“還沒請教……你們出這麽高的價碼,是需要我們幫你辦什麽事嗎?”

索長老神色一冷,低聲說道:“我想請你們幫我在生門總堂周邊設下埋伏,圍殺一個人!”

“誰?”

“柳當先!”索長老白眉一挑,一字一頓地狠聲念道。

“誰?”

“柳當先!”

“砰——”花貓一咬牙,拍案而起,心中高聲喝道:“好!該殺!就該殺了他!都怪這個姓柳的,要不是他在嶽陽樓放的那把火……我兄弟阿七怎麽會被燒死……”

“長官……你這是……”索長老站起身,一臉迷茫地看著麵目猙獰、怒氣當胸的花貓。

“沒……沒事……我就是……想說,這事就這麽定了!”

花貓話一出口,猛地皺了一下眉頭,又坐回椅子上,疑聲問道:“你們生門勢力不小,為何殺柳當先這事,非找我們來做不可呢?”

索長老歎了口氣,幽幽說道:“原因有三。其一,這生、驚兩家同屬盜眾八門,燒的是同一爐賊行香,同室操戈的事不能做得太明;其二,我也試著暗地裏找過殺手來做此事,可是這驚門世代掌管綠林行,幹的就是殺人越貨的買賣,不入流的殺手辦不成事,能辦成事的頂尖殺手又都和驚門有著或深或淺的關係,弄不好了,容易事兒沒辦成,先走漏了風聲;其三,柳當先既是驚門的大當家,又是抗聯楊軍長的麾下大將,若是由我們動手殺了他,肯定要被兩家報複,這兩路人馬,哪一路都不好相與,所以,這事還得你們代勞。不過你們放心,柳當先和蘇長鯨勾結殺害我們老掌門的事證據確鑿,既有柳當先和蘇長鯨往來的書信作物證,更有目擊他們出入殺人現場的人證。而且,我還早早地埋下了一個女間,由她以蘇長鯨情婦的身份出麵做證……您放心,咱這手段多管齊下,保管將這事辦成一樁翻不過來的鐵案。我家老掌門對抗日可有大功勞,柳當先為了爭奪佛魁,勾結蘇長鯨,謀害老掌門,藍衣社隻是仗義出手,格殺殘害抗日功臣的暴徒,日後就算驚門和楊軍長想找麻煩,怕是也挑不起由頭……”

花貓聞聽此言,眼珠一轉,大聲喝道:“好你個老小子,先別管什麽鐵不鐵案的,你這是拿我們藍衣社當槍使呢?”

索長老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小巧的銅印,蘸了印泥,在那張藥品單子上蓋了個印,將信紙疊好,又從身上取出一卷地圖,走到花貓身前,將這兩樣東西遞給花貓,笑吟吟地說道:“長官,非得把話說得那麽難聽幹嗎?這不叫當槍使,各取所需,各取所需罷了!”

花貓一撇嘴,將信紙和地圖收好。索長老尋來兩個親信,讓他們帶著花貓出了生門總堂。

花貓和那倆親信分別後,晃晃悠悠地在城裏轉了四五圈,確定身後沒有尾隨之人後,才一路小跑跑出了城,直奔藍衣社下腳的駐點,向鄧辭鄉報告。

聽了花貓的轉述,鄧辭鄉沉思了很久,扔了一地的煙頭,滿屋煙熏得花貓眼睛通紅。

“這事!可行!咱們幹了!”鄧辭鄉一字一頓,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

“把那地圖給我鋪桌子上……”

花貓聞言,連忙站起來,將索長老給他的那幅地圖鋪在了茶幾上。鄧辭鄉指著地圖上的標注對花貓說道:“醒達啊,你看,這幅圖上標注的是桂林城中生門總堂周邊的街巷和建築,你看這裏,這裏是正門,向南,這裏……是後門,朝北!這地圖上標注了生門掌門繼任大典的時間,也就是明日的正午。咱們必須在生門總堂的外麵幹掉柳當先,這樣才能成功地給生門背了黑鍋。我會將咱們手底下的人馬分成三路:第一路人馬扮作販夫走卒混在巷道周邊,占領高處,防止柳當先越牆而入;第二路人馬由我帶領,守住正門;第三路人馬,由你帶領,守住後門……”

鄧辭鄉一瞪眼,拍著桌子喊道:“你瞅瞅你那個廢物樣子……你放心,柳當先這個人我接觸過,他這個人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若是闖門,他多半得走正門,所以,要是有危險,也大多在我這一路,你隻管放心……”

花貓一聽沒有危險,瞬間心裏一鬆,小跑著清點人馬去了。

此時,天光漸亮,守在舊倉庫裏的陳七始終沒有等到袁森,薑瑤喬裝改扮,出去探聽消息,一走就是兩個時辰,也沒半點兒音訊,陳七孤身一人留守,急得滿院亂走。

突然,房簷上一陣風響,薑瑤從屋脊上一躍而下,手裏還握著一塊小木牌。

“阿瑤,有消息了嗎?”陳七趕緊迎了上去。

“你看這個!”薑瑤將手裏的木牌子遞給了陳七。陳七借著月光一看,隻見那木牌上刻著八個楷書大字:“欲救袁森,午時來會”。

“哪來的?”陳七問道。

“就掛在生門總堂的匾額底下,我用飛鉤在遠處摘回來的。我留心過,沒有人跟著我……”

陳七捏著小木牌輕輕敲打著自己的額頭,悶聲說道:“看來大師哥他們中了人家的圈套,這木牌是生門給咱們傳信兒的……”

“傳信兒?”

“對,就是傳信兒,看來對方想殺的人裏有一個是我,或者說……是柳爺!”

“那怎麽辦?”薑瑤的聲音有些顫抖。

“能怎麽辦?大師哥在人家手裏,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家砍了腦袋不是?既然對方擺了陣,咱們就去看看……”

陳七說著,不經意地一回身,正瞧見薑瑤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怎麽了?看我幹什麽?”

薑瑤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喲,這次你怎麽膽子突然大起來了?竟然不說害怕的事兒了?”

陳七聞言一愣,眼珠一轉,瞬間換上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兩手捧在心口,邁著小碎步挪到了薑瑤麵前,哽咽著說道:“阿瑤,其實你不知道……我……我現在怕得要死……我的心撲通撲通地在亂跳……”

說著,陳七一伸手抓住了薑瑤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阿瑤……我需要你的支持……和鼓勵……給我勇氣……”

薑瑤眨了眨眼睛,滿眼迷茫地問道:“那我該……怎麽鼓勵……鼓勵呢?”

“你閉上眼……”

“什麽……哦……”

陳七抿嘴一笑,滿眼柔情地噘起了嘴,想去親吻薑瑤的額頭。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薑瑤原本閉著的眼睛不知什麽時候張開了一個小縫兒,瞧見陳七伸著臉過來,薑瑤連忙閃身躲過,伸腳一絆,將陳七絆了個狗啃泥。

“哎喲——”陳七撲在地上,抱著膝蓋順勢一滾,誇張地一聲痛呼。

薑瑤以為自己真的摔疼了陳七,連忙走過來要攙扶他。陳七趁勢一抱,想抓住薑瑤,怎料薑瑤自幼習武,反應迅速無比,又一個閃身,躲過了陳七的摟抱。陳七兩次偷襲不成,惱羞成怒,爬起身來,奔著薑瑤追來。薑瑤邁開步子,在院中四處閃躲。兩人一個追,一個跑,一個累得直喘,一個笑得快要岔氣,兩道身影在月光下追來逐去,像極了一對天真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