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向外界展現出來的樣子

我們太看重外界評價

人性有一個很特別的弱點,那就是人們都對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很重視。其實,隻要稍加思考就能明白,別人的評價對於我們是否幸福不應有太大影響。因此,大家都因別人的稱讚而感到高興這一點真是會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如果一隻貓被愛撫,它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要是一個人被讚美,臉上就會出現愉悅的表情,而且如果讚美的內容正好搔中他的癢處,就算這種讚美明擺著是假話,他也會感到很受用。

一個人即使倒黴透頂,幸福遙遙無期,隻要受到別人的讚賞,他仍然可以從中得到安慰;反之,當一個人的情感和自尊受到嚴重打擊,或被冷遇、蔑視和敵對時,就會不可避免地感到煩惱和痛苦。

如果榮譽感基於這種人性的弱點而產生,那麽它就能成為道德的替代品,給普通大眾帶來福音。然而事實上,榮譽感對心靈平靜和自我獨立並沒有好處,反而還會帶來壞處。因此,為了幸福,我們要遏製這種弱點,以免擴大危害,要適當地思考和比較各類利益來降低自己對他人評價的重視程度。不管這些評價是否是奉承話,它們最終都會引起人們情緒上的感受。如果太在意別人的評價,我們就容易成為他人意誌的奴隸。如果一個人太在意別人的讚美,那麽傷害他或者安撫他就都能輕易做到。

因此,適當地對比一下自己本身的價值和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對於我們獲得幸福大有裨益。自己本身的價值是基於我們自身以及所處的環境和環境裏的一切事物形成的,總之,就是基於我們前兩章所論述的本性和自我意識內的所有物的所有優點。另一方麵,他人對我們的評價是他人意識中我們向外界展現出來的樣子,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想法。這種評價並不能直接影響我們,但是由於我們的行為依賴別人的看法,所以它對我們會有間接的微弱影響。不過,當它促使我們改變自己的內在和自我評價時,就對我們產生直接的影響了。

除此以外,別人的想法與我們毫無關係,尤其是當我們認識到普通大眾的內在是多麽膚淺,思想觀念是多麽狹隘,內涵是如何低級,觀念是如何固執,錯誤是如何荒唐時,別人怎麽看我們就更加沒有關係了。當我們見識過別人如何抱著不會被發現的想法在背後貶低同伴時,我們就真應該對別人的看法無所謂了。我們如果有機會發現古往今來的偉人都曾受到過俗人的貶低,就會明白過於重視別人的評價真的是太看得起他們了。

如果我們不能從前麵敘述的本性與所有物中獲得幸福感,而需要從第三種事物,也就是從我們在他人眼中的表象中尋求安慰,換言之,如果一個人無法從他自身所擁有的事物當中獲得幸福感,而把希望寄托於他人的稱讚上,就十分危險了。說實話,我們的幸福應該基於我們全部的本性,體格的健壯是首要因素,其次是一種獲得獨立自由和保持心靈平和的能力。這兩類幸福因素的重要程度,榮耀、財富、身份和名聲都比不上。如果有必要,我寧願用後者來換取前者。

我們應該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隻有身體存在,我們才會存在,而不是別人的評價決定我們的存在;個人生活比如健康、本性、才華、收入、妻子、兒女、友誼等所帶來的幸福,都要遠遠超過別人對我們的評價所能帶來的;如果認識不到這些,我們的生活將是一片黑暗。如果還有人認為榮譽勝過生命,那他就是認為:自己的存在與幸福,都比不上別人的評價。

當然榮譽勝過生命這種說法隻是對世俗說法的一種誇大,意在強調想在社會上出頭,就不能忽視別人對自己的評價,要重視榮譽。關於此點,稍後會有詳細說明。當我們遇到有人為獲得成績而曆經苦難,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最終就是為了讓別人對自己刮目相看時,當我們遇到有人追逐官位、頭銜、表彰,甚至追求知識和藝術都是為了獲得別人更大的敬意時,我們不得不為人類愚蠢的程度感到悲哀。過分重視別人的評價是普遍存在的錯誤,這個錯誤根植於人的本性,是隨著文明與社會的發展而產生的。然而,不管它根植於什麽,我們都得承認,這種錯誤對人的行為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它損害到了我們的幸福。這種錯誤,會使膽小懦弱的人畏懼和盲從別人的話,甚至會導致類似維吉尼斯用劍刺穿女兒胸膛的慘劇,也可以促使一些人不惜犧牲自己的平靜、財產和健康甚至是性命,隻為獲得身後的榮譽。因此,對榮譽的追逐可以被用作控製和統治別人的稱手的工具,在訓練人的過程中,它經常成為首要選擇。可是它對人類獲得幸福所產生的作用,完全是另一回事,所以請不要過分看重榮譽。

我們從日常經驗中可以得出,太重視別人的評價正是我們不斷在犯的錯誤。我們太看重別人的評價,卻忽略了自己的意識,雖然後者比前者更快、更直接地呈現出來。我們本末顛倒,錯把別人的評價看成現實,而對自己的意識含含糊糊。我們把次要的當作首要的,認為我們呈現在他人眼中的形象比自身的本性更重要。我們妄圖從間接的存在裏得到直接的結果,這種想法導致我們變得愚蠢和虛榮。“虛榮”一詞用來形容那些追求虛幻、空洞的東西的人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具有虛榮心的人就像一個守財奴,熱衷於使用各種手段而忘了最初的目的。

其實,我們對別人評價的重視和我們為此付出的努力,與我們希望達成的目標之間並不能形成平衡的狀態,所以可以把前者這種我們的能力無法控製的東西當作人生而有之的癡狂。我們在做任何事時最先想的是別人會怎麽看,而生活中的大部分煩擾都是源於這方麵的顧慮。產生這種顧慮就是因為自尊心過重,而人們卻對這一情況習以為常了。這種顧慮導致了我們時時處處虛榮膨脹、矯揉造作、炫耀和講排場。一旦這種顧慮被消除,奢侈、講排場、鋪張浪費等現象就會**然無存。

各種各樣的虛榮,不管外表看起來多麽不同,本質上都是源於這種對別人怎麽說的顧慮。它導致人們為此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在人生的各個階段,這種顧慮都明顯存在,甚至在孩提時代就初見端倪。到了老年,它的作用尤其強烈,因為當人年老力衰時,對感官享受的興趣在逐漸減弱,隻剩下虛榮和自大能與貪婪並駕齊驅了。

法國人被認為是最好的例子。一直以來,這種虛榮定期在法國流行,有時表現為法國人荒謬的野心,有時表現為他們滑稽的民族虛榮感,有時表現為他們無恥的自吹自擂。然而,他們的努力不但沒有回報,還遭到了其他民族的嘲諷:法國真是個“偉大”的民族。

看一下1846年3月31日《泰晤士報》上的一篇報道你就會知道,對他人意見過度重視,本質上是多麽反常:一個叫托馬斯·韋斯的學徒為了報複而殺了人,而這個人是他的師傅。這個例子包含特殊的情況和人物,而這正說明了人性的這種愚昧是多麽根深蒂固,就算在特殊的環境中也不能避免。

報道詳細描述了行刑那天清晨的情形:牧師提前到場,為他布道。韋斯卻一直靜默,對牧師的布道很漠然,而急著向前來圍觀他“英勇就義”的民眾表現他的膽量。隊伍開始行進,他愉快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進入刑場後,他提高嗓音大聲說:“現在,就像多德博士所說的,我很快就能領悟到一個偉大的秘密了。”走向絞刑台時,他不用任何人的幫助就登上了台子,走在中央的位置上,轉身向民眾鞠躬,贏得了台下圍觀群眾的陣陣歡呼。

這個例子很好地證明了一個人就算是在瀕臨死亡的時候,還在為別人怎麽看待自己而思慮,想著給人們留下一個好印象。同樣在1846年,伯爵雷孔特也遭遇了類似的事情——因企圖刺殺國王而被判死刑。在審判的過程中,雷孔特因為不能穿著體麵地上庭而煩惱;被處決那天,他又因為沒有得到剃頭修麵的待遇而十分氣憤。

其實類似的事情並不是近代才有的。從西班牙小說家馬迪奧·阿萊曼著名的流浪漢小說《古斯曼·德·阿爾法拉契》的序文中可以看出,許多思想混沌的罪犯在他們死前的一段時間裏,並沒有為他們的靈魂祈禱和懺悔,而是忙著去記誦他們要在死刑台上發表的演講。

以上這些極端的例子完全可以說明我的意思,從中我們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們憂愁、煩惱、苦悶、勞碌、奮鬥,大多是因為顧慮別人的看法。這些表現和上述犯人所犯的錯誤一樣愚蠢。忌妒和怨恨也常常來源於此。

幸福明擺著大部分來源於內在的平靜和滿足。因此,獲得幸福最好的方式就是合理地控製這種顧慮他人看法的人性衝動,或者將其削弱到現在的1/50,因為這樣我們才能把這根紮在肉裏的刺拔除。當然,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因為這種人性的衝動是天然存在的執拗。古羅馬曆史學家塔西佗說:“聰明人最難擺脫的就是對名利的欲求。”要徹底避免這種普遍的犯蠢,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看清這種行為有多愚蠢。而在這之前,我們得先明白人們的多數意見是荒謬和有漏洞的,所以那些意見不值得我們如此看重。況且,多數情況下,生活的環境和其他事物也並不以他人的意見為轉移,何況還是貶低多於客觀的意見,這些意見足以讓人聽後鬱悶而死。最後,我們應該認識到,相對於其他許多事情,他人的評價並沒有直接的價值,它隻有間接價值。

假設一個人真的能夠擺脫這種愚昧的想法,那麽他就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平靜與安樂;他會對這個世界更加充滿信心,而不是滿懷窘迫與不安。隱退的生活之所以能夠幫助我們獲得心靈的平靜,是因為它使我們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不用再聽別人的指指點點了;也就是說,它可以讓我們回歸本性,為自己而活了。

與此同時,我們可以避免大量不幸的產生。這些不幸就是我們的愚昧——隻知道跟隨別人的意見導致的,因此要避開這些不幸,獲得美好的享受,隻有寄希望於我們不去在意那些輿論,轉而去關注現實。不過要注意一句希臘文:“有價值的事都不容易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