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帝嚳入深山尋帝女阻於雲霧·陳鋒握裒逝世·唐堯降生,育於母家

且說帝嚳慰勞羿等之後,重複回到內帳,勸常儀道:“汝亦不必再悲傷了,這回事情,大約無非是個‘天數’。汝想這隻盤瓠,它的來曆就非常之奇異。當時朕留他在宮中,原說要看它後來的變化,不想它的變化竟在女兒身上,豈不是‘天數’注定的麽!再則,這個女兒是母後所非常鍾愛、一刻不能離開的,此次南巡,母親竟一定要朕和她同來,豈非怪事!如此想來,可見得冥冥之中,自有前定,無可逃遁的了。女兒此去,朕看來未必即至於傷身,將來或者有重逢之日,亦未可知。如今悲傷也是無益,不如丟開了,不再去想她吧。”常儀哭道:“妾何嚐不如此想,爭奈總是丟她不開,真是沒法的。想女兒從小到大,何嚐有一日離開妾身?承歡侍奉,有說有笑,何等熱鬧!如今冷冷清清,焉得不使人觸目悲傷呀!至於女大須嫁,原是總要離開父母,不能長依膝下的。但是那個猶有可說,事前還有一個預備,事後還有一個見麵的日子。今朝這個事情,豈能說得個嫁,簡直比強盜劫了去還要凶,因為強盜雖凶,究竟還是人類呀;簡直比急病而死還要慘,因為急病而死,真真是‘天命’,以後倒不必牽腸掛肚了,如今生死不明,存亡莫卜,妾身如果一日在世,恐怕此心一日不得安寧呢!想從前在亳都的時候,有多多少少的名人貴族前來求親,母後及帝和妾等總不肯輕易答應,總想選一個十全的快婿,不料今朝竟失身於非類!回想前情,豈不要令人痛死麽!女兒生長在深宮之中,雖則算不得錦衣玉食,也總算是養尊處優慣的人了,今朝這一夜,在那荒山曠野之中,她能夠慣的麽?即使不凍死,恐怕亦要嚇死;即使不餓死,恐怕亦要愁死悲死。帝說以後或者還有重逢之日,妾想起來,絕無此事,除非是夢中了。”說到此句,放聲大哭。左右之人,無不垂淚。帝嚳也是慘然,忍住了,再來勸慰。

常儀道:“妾想女兒此去,多半是個死的,可否請帝許妾明日親自前往尋覓?如果尋得著屍首,將她葬了,那麽妾的心思就可以丟開。如果尋不著,那麽隻好再說。未知帝允許不允許。”帝嚳道:“這個亦並沒有什麽不可,不過恐怕是空跑的。剛才老將司衡羿等大夥人追蹤而去,尚且無處可覓,何況時隔一夜之久,路有千條之多,從何處再去尋起呢?”常儀道:“雖則如此,但是妾不親往一行,心終不死,萬望我帝賜以允許。”帝嚳答應道:“那就是了,明日朕和汝一齊前去吧。”常儀至此方才止住悲聲。大家心裏,亦都仿佛以為確有把握,可以尋得著的一般,略略放懷,暫時各去休寢。

不到一時,天已大明,帝嚳出帳與各國諸侯相見,說道:“朕此次南巡,本擬以衡山為行禮之地,還想到茶陵拜祭神農氏的陵墓,又想到雲陽山景仰先祖皇考的遺跡,然後南到蒼梧,以臨南服,方才轉去。不料事變橫生,先有蠻人之禍,後又有小女之厄,現在蠻人雖已平定,而小女竟無蹤跡。朕為天性之親的原故,不能不前往追尋,衡山之行,隻能作罷。好在眾多諸侯均已接見,且有共經患難的,於朕前次通告,已不為失信,登嶽祭告種種典禮,且待異日再來舉行。汝等諸侯離國已久,均可即歸,朕於汝等此番追隨共憂危的厚意,深銘五內,永矢勿諼,謝謝謝謝!”說罷,舉手向各諸侯深深行禮。各諸侯慌忙拜手稽首,齊聲說道:“臣等理應扈從西行,以尋帝女,豈敢歸國即安?”帝嚳再三辭謝道:“小女失蹤,乃朕之私事,豈敢累及汝等重勞跋涉,使朕心益發不安?請各歸去吧。”諸侯不便再說,隻能稱謝,各自歸國而去。

帝嚳帶了羿和逢蒙及衛士兵隊等,同了常儀並眾宮人,即日動身起行。常儀於將起身之時,先向天拜禱,求示方向,拔下一支壓發,向前拋去,預計頭向哪方,就向哪方前進。後來壓發落下,頭向正西,大眾就向正西而行。但是正西並無大路,都是嶔崎山嶺,登陟極其艱難,車輿不能適用。常儀至此,為女心切,亦一切不顧,舍車而徒步,由宮人扶掖,攀躋上升。但是那些宮人,亦都是生長宮闈的女子,氣力有限,尤其未曾經過這種山路,況且要扶掖常儀,尤其為難,走不多遠,早已氣喘汗流,因此不時停息。

哪知走到半山,忽然有一條帨,丟在遠遠的草地裏,被那帝女所愛的宮女瞥眼看見,忙忙的走過去拾起來,仔細一看,原來是帝女所用的帨,驚喜異常,不由得大聲喊道:“這條帨豈不是帝女的麽!”大眾一聽,如同觸著電氣一般,齊聲說道:“那麽帝女一定在這座山裏了,即使不在這座山裏,亦總是從這座山裏經過,我們趕快去尋吧。”

原來自從出發以來,尋了十多日,除了常儀等以外,大家的意興都漸漸懈怠了,以為大海裏撈針,是永遠不會撈著的。現在既然發現了這條遺帨,把大眾的意興重複又鼓舞起來,而且比從前還要來得熱烈,因為已經確有痕跡,確有端倪了。哪知剛剛到得山頂,陡然之間,大霧彌漫起來,對麵不見一人,伸手不見五指,將前路一齊迷住。眾人至此,頗覺惶窘。而且福無雙至,禍不單臨,一霎之間,又是雷聲隆隆,電光閃閃,狂風急起,驟雨旋來。大眾趕忙集隊,支撐帷帳,原來這個帷帳的製度,是帝嚳所創造的。帝嚳因為巡守出行,路有遠近,地有夷險,不一定有客館,亦不一定能趕到客館,所以特別創出這種帷帳來,夜間搭起,可以遮風,可以阻雨,可以免霜露的欺虐,和在房屋中無異。日裏動身的時候,就將這帷帳拆下,折疊起來,捆載而去,絕不累贅,是個極便利的物件。這次大眾猝不及防,在昏霧之中摸索支撐,頗覺費力,而且雨勢既急,風勢尤狂,剛剛支撐得好,又被風吹倒了,弄得人人手忙腳亂,個個衣裳淋漓。好容易將帷帳支好了,大家躲了進去,略略喘息,那時風也定了,雨也止了,雷聲也收了,獨有那電光依舊和紫金蛇一樣,在空中掣個不休。這時候萬眾寂靜,但聽得帳中泠泠之聲,響個不已。

讀者諸君,要知道這泠泠之聲是什麽呢?原來常儀平日極喜歡彈琴,曾經取一種碧瑤之梓,做一張琴,不時的在那裏彈的。帝嚳因為她歡喜琴是個極高雅的事情,所以遇到好的琴,總買來給她彈。後來得到一張琴,真是異寶了,不但品質好,彈起來音調佳,而且每遇到電光一照,它就會得應光而鳴,因此給它取一個名字,叫作電母琴。常儀愛如性命,時刻不離,這次南行,自然也帶在身邊了。剛才雷霆風雨,聲響甚大,而且在忙亂之中,故不曾聽到;如今萬籟俱寂,所以覺得那泠泠之聲震人耳鼓。帝嚳聽了,知道天氣一時無晴霽之望,不覺心中焦急。又過了許久,電光止了,大家探頭向帳外一望,但覺沉沉昏晦,亦不知道究竟是晝是夜,然而無法可施,隻得忍耐,聽之而已。

又過了許時,帝女所愛的那個宮女忽然站起來說道:“那不是盤瓠在叫麽!”常儀和其他宮人等仔細靜聽,都覺寂無聲息,便斥她道:“何嚐有此事呢?你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或者是耳鳴弄錯了。”那宮人力爭道:“盤瓠的吠聲,是我聽慣的,哪裏會弄錯。而且此刻還在那裏狂吠,仿佛越走越近的樣子,你們聽見麽?”說罷,側著耳,伸著手,向外邊指指。大家又仔細聽了一回,依然寂無聲息,都責備她的錯誤。那宮女不服,氣憤憤的說道:“讓我去喚喚它看。”說著,不等常儀答應,將身挨出帳外,像個要去呼喚的意思。哪知這一去,竟不複回來了。帳裏的人等了許久,不見她進內,亦不見她嗾狗之聲,頗覺詫異,提著她的名字叫,亦不見答應,大家這才驚疑起來,慌忙通知衛士,叫他們設法去尋。但是在此昏暗彌漫之中,伸手不見五指,舉步不辨高低,哪裏去尋呢!隻能在附近一帶,提著名字,叫喊了一回,寂無應聲,也隻索罷了。常儀因此重複納悶,覺得這事真有點可怪了。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卻見東方遠遠地有一塊灰暗色的白璧在空中掛起,原來已是第二日了。又過了許久,白日漸高,大霧漸消,山東一帶已隱約辨得出路徑,但是山西之地仍舊昏黑如故。大家沒法,隻得靜待。哪知等了三日,仍是如此,而且每到下午,東方亦昏黑起來。帝嚳看到這種情形,知道沒有希望了,便對常儀說道:“朕看起來,明日我們回去吧,不用再尋了。起初女兒的事情,朕以為是‘天數’,照現在的情形一看,不但是‘天數’,而且還含有一種神秘的道理在裏麵,即使再尋,恐怕亦是無益的呢。汝想想看,大家同在一起,何以都沒有聽見盤瓠的吠聲,隻有那宮女硬說聽見,這是可怪的一項。宮女一出帳門,就會忽然不見,而且一點聲息都沒有。四麵駐紮的,都是衛士和老將部下的兵士,重重圍裹,從哪裏跑出去的呢?這是可怪的第二項。我們一到山頂,風雨雷電就忽然而來,仿佛有意阻住我們去路似的,這是可怪的第三項。大霧三日,始終不消,而且東方較明,西方則昏暗不見一物,分明不許我們前進,或者不許我們窺見它的秘密,這是可怪的第四項。有這許多可怪之事,所以據朕的猜想,女兒與盤瓠一定就在這座山的西麵,而且都安然無恙,那個宮女或許也同在一處,亦未可知。不過要使我們尋著,那是萬萬不可能之事。因為種種的現象都是擋我們的駕、止我們的步的表示。假使再不覺悟,不肯回轉,恐怕它還要用強硬的方法來阻止我們呢!到那時候,另有奇異的變化發生,使我們大受驚恐,或者竟有死傷,那麽何苦來呢!況且朕等在此深山窮穀之中走了多日,萬一糧食不繼,豈不是進退兩難麽?再者,朕和汝為了女兒,骨肉情深,受苦受難,固然是應該的,情願的,他們這批將士兵士,為什麽原故亦要叫他們跟著吃這種苦頭呢?為了女兒私情,要那做國家幹城的將士吃苦,朕心實有不忍,而且於理上亦說不過去。所以朕想起來,隻有趕快回去,不要再等再尋了。”常儀聽了這番話,垂淚無語,隻得答應。

到了次日,天氣依然如昨,帝嚳便傳令歸去。老將羿聽了不解,就進來問道:“如今帝女未曾尋到,何以舍之而歸?”帝嚳便將昨晚勸告常儀的話又重述了一遍。老將羿歎道:“帝真是仁慈之主,體恤將士,可謂至美盡美了。其實這些將士深感帝的仁德,即使叫他們為帝赴湯蹈火,亦樂於從事,何況跑跑山路,在山裏住兩日,哪便是苦呢?至於糧食一層,老臣早已飭人轉去預備,源源接濟,即以現有者而論,亦尚有數日可以支持,何妨再遲幾日,等這大霧消了再說呢。”帝嚳道:“朕意決了,不必再等了。朕於一切行事,總求心之所安,不安者不做。現在勞師動眾多日之久,為了朕的私事,朕回想起來,實在不安已極,所以總以趕快回去為是。汝等如此忠誠,朕真感激不盡。”老將羿見帝意如此堅決,不便再說,隻得號令將士,拔隊轉身。

哪知一到山腳,天色頓然清朗,與山上絕不相同。常儀到此,方才相信帝嚳之言不謬,死心塌地的一同回去。不過回想到出來的時候,何等高興,何等熱鬧!今日遄歸,如此寂寞,如此淒慘!不由得不悲從中來,不能自已,一路上眼淚未曾幹過,這亦是母女天性,無可避免的,閑話不提。

那亳都留守的臣子,聽見帝嚳巡守歸來,自然皆出都迎接,又問起房王作亂之事,帝嚳大略的告訴一遍,並且慰勞他們一番,然後與常儀進宮,來朝見握裒。那握裒因為子婦孫女多月闊別,一朝團聚,不勝歡喜,正在那裏和薑嫄、簡狄等商量,如何接風,如何宴樂,又說道:“孫女兒是最歡喜談天說話,這次到南邊去了一轉,聽見的看見的一定不少,回來之後,那一種談笑,恐怕說幾日幾夜還不肯閉嘴呢。”正在說時,人報帝來了。握裒一看,前麵是帝嚳,後麵是常儀。帝嚳先上前向握裒問安,隨後常儀上前也是如此。薑嫄、簡狄亦都相見了。握裒等了一回,不見帝女進來,覺得有點詫異,便問道:“孫女兒呢?”這一聲問,大家頓時寂無聲息,答應不來。原來帝女遭難大略,帝嚳在歸途之中稟安握裒的時候,早經附信給薑嫄、簡狄,告訴一切,但是叫她們萬萬不可就說出來。所以這個時候,薑嫄、簡狄是早早知道了,握裒一問,如何回答呢?常儀悲痛在心,恨不得大哭出來,然而又不敢哭出來,哪裏還能回答呢?隻見帝嚳走到握裒麵前,低聲下氣,婉婉轉轉的說道:“兒有一事,正要稟告母親,但是請母親總要達觀,切不可傷心。”握裒聽見這兩句話,曉得事情不妙,麵色登時大變,氣急匆匆的直站起來,問道:“怎樣怎樣?病死了麽?水裏溺死了麽?給蠻人劫去了麽?”帝嚳連連說道:“不是,不是,母親不要著急,請坐下吧,待兒好說。”握裒坐下了,帝嚳就將那日如何情形,曲曲折折的說了出來。

握裒沒有聽完,已經哭了;聽完之後,放聲大哭,直哭得氣接不上。薑嫄、簡狄亦淚落不止,常儀更不必說,然而握裒已經如此了,大家隻能忍住悲聲,走過去替握裒敲背的敲背,捶胸的捶胸,呼喚的呼喚,過了好一回,才慢慢地回過氣來。帝嚳亦力勸道:“事已如此,母親哭也無益,請看開些吧。萬一悲苦傷身,做兒子的益發不安了。”握裒又哭著說道:“當初你原是不準她同去的,都是我硬逼著你同了去,現在如此,豈不是我害了她麽!”帝嚳道:“母親,不是這樣說,實在是兒子的不是。假使當時兒不要研究這個盤瓠的變化,不留它在宮中,那麽豈不是就沒有這一回事麽。所以兒看起來,這個中間,無非是‘天意’,請母親千萬不要再去想她了。”那時薑嫄、簡狄亦齊來相勸,可是握裒越想越悔,越悔越傷心,接連兩日,不曾好好的吃一餐飯,睡一寣(2)覺,總是哭泣。年老之人禁不住,第三日就生起病來了。帝嚳著急,趕快延醫調治,躬侍湯藥,但是那病勢日日加重。薑嫄私下埋怨帝嚳道:“帝太爽直了,當日不應該對母後直說。”帝嚳道:“朕一路歸來,何嚐不如此想。一則,人子對於父母,不該有欺誑之事;二則,這個情事,即使要欺誑,亦欺誑不來。女兒是向來生長在宮中的,朕等一同歸來,而女兒不歸來,這個理由,從何說起?若說已經嫁人了,嫁的是何人?並非迫不及待之事,何以不先稟命於母後?若說連常儀亦不同回來,那麽她們母女兩個究竟在何處?為什麽不同回來?母後假使問起來,無論如何,總說不圓的。總而言之,朕不仁不德,致有這種非常之變,現在又貽患於母後,朕不孝之罪,真是無可逃遁的了。”說著,淚落不止。

過了數日,握裒病勢愈重,群臣束手。帝嚳忙叫人去尋訪那個給簡狄收生的醫生,亦杳無蹤跡,尤其窘迫,無法可施。又過數日,握裒竟嗚呼了,帝嚳擗踴哭泣,哀毀盡禮,自不必說。哪知剛到三朝,忽然伊耆侯處有人報到,說三妃慶都生了一個兒子了。帝嚳正在熱喪之中,無心去理會他。群臣知道了,亦不敢稱賀。過了七日,握裒大殮已畢,帝嚳才把那新生的兒子取一個名字,叫作堯。是否因為他生在外邊,取遙遠的遙字別音,不得而知。總之,帝嚳因新遭母喪,不樂聞喜慶之事,又因伊耆侯報到之時握裒已死,假使能早十天五天來報,那麽握裒雖有喪一孫女之悲,卻有添一孫子之喜,或者病勢可以減輕,不至於隕命,亦未可知。因此一想,愈加傷感,愈無興趣。就和伊耆侯的使者說,叫慶都和堯就住在伊耆侯處,成服守製,不必回來奔喪。如將來要他們回來時,自有命令來召。使者領命而去。哪知從此之後,帝堯在外家竟一住十餘年,此是後話不提。

(2).寣(hū):從睡到醒為一寣。

且說那唐堯怎樣降生的呢?原來慶都自從歸寧之後,到了伊耆國,伊耆侯夫婦格外優待,自不消說。隔了多日,伊耆侯夫婦和慶都說道:“這幾日天氣很好,我們陪你出去遊玩遊玩吧。”慶都聽了,非常歡喜,就問道:“到哪裏去呢?”伊耆侯道:“我們這裏,可遊玩的地方很多,你是喜歡水呢,還是喜歡陸呢?”慶都道:“女兒想,還是水路好。一則坐船比較安逸,二則風景亦似乎比山嶺來得清秀。”伊耆侯道:“那麽我們到大陸澤去吧,那邊風景很不壞。”當下就議定了。

次日,伊耆侯夫婦便同了慶都,徑向大陸澤而來。一路山勢逶迤,林木蔥鬱,正走之間,忽然空中落下一塊細石,正打在慶都頭上。慶都出其不意,雖則不甚痛,不免吃了一驚,往上一看,並無別物,但見一群小鳥向前飛去,頗覺詫異。伊耆侯道:“這種鳥兒,名叫精衛,又叫鳥市,又叫冤禽,又叫誌鳥,原來是炎帝神農氏女兒的魂魄所化的。當初神農氏有兩個女兒,都是慕道求仙,要想長生不老。哪知後來一個女兒跟了赤鬆子雲遊四方,居然成了神仙。還有一個,名叫女娃,偏沒有成仙的緣分。赤鬆子不去收她,她憤極了,要想跑到海外去訪求神仙。誰知到了東海,上船不過半天,舵翻檣折,竟溺死了,因此她的精魂不散,就變成這種鳥兒。它的窩都在我們國的西麵發鳩山上(現在山西長子縣西)。它們常常銜些小木小石,飛到東海去丟在海中,要想填平東海,以泄她溺死之恨。它們一生一世,除了飲食倦臥之外,就是做這件事情,曆代以來,子子孫孫,無有休息間斷,真真是個怪鳥。我們在這一帶走路,往往給它所銜的小石打著,這是不足為異的。”慶都聽了,方才恍然。

過了一回,走到一座林中,隻聽得一片叫精衛之聲,原來就是這些小鳥,在那裏自己叫自己。仔細一看,形狀很像個烏鴉,不過頭是花的,嘴是白的,腳是赤的罷了。

過了幾日,大家到了大陸澤,船隻早已備好,就一齊登船。正要起碇,忽然一陣大風,隻見東南角上卷起一朵紅雲,那紅雲之中,仿佛有一個動物蜿蜒夭矯,跟著紅雲,直向船頂而來。須臾之間,愈逼愈近,鱗爪全見,原來是一條赤龍,長約十餘丈,張牙舞爪,驤首搖尾,形狀怕人。大家都看得呆了。後來那條赤龍漸漸來到船的左近,頓然風也止了,雲也散了,它卻盤旋於船的左右,忽而飛騰,忽而上下,總不離開這隻船。眾人都嚇得驚疑不定,猜不出是禍是福。獨有那慶都不作一語,亦絕無恐怖,盡管憑著船窗,呆呆的對著那條赤龍看,看到後來,臉上露出笑容,仿佛那條赤龍是十分可愛的樣子,大家亦莫名其妙。過了一回,天色向晚,暮雲四起,那條赤龍亦漸漸不見。當晚眾人就宿在船中,談那條龍的奇異。伊耆侯夫人道:“我們今朝,假使不是為了這條龍,早已走了不少路了。雖則看見了一種沒有見過的東西,卻是耽擱了我們半日的行程。”伊耆侯道:“有什麽要緊呢,我們原是遊山玩水,並沒有什麽一定的去處,就是多遲幾日,亦不妨。”三人說說談談,不覺向夜,各自歸寢。

到了次日,天色甫明,隻聽得一陣呐喊之聲,伊耆侯大驚,急忙披衣起身,問有何事。眾人報道:“昨日的那條赤龍又來了。”伊耆侯聽了,詫異之至,來到船頭一看,果然就是昨日的那條赤龍,但是身體像是短小了好些。隔了一回,伊耆侯夫人和慶都也來了,隻見那赤龍總是在半空中翱翔,和老鷹一般,但是總不離開這隻船,大家都猜不出它是什麽意思。有幾個水手就問伊耆侯:“照這個樣子,今天還是開船呢,還是不要開呢?”伊耆侯道:“開船便怎樣?”水手道:“萬一開到半中間,同昨日那樣的大風刮起來,那是禁不住的。龍的可怕,就是它那一條尾巴,假使它將尾巴向水裏一掉,那水就會得直立起來,豈不是可怕的麽!”伊耆侯聽了,躊躇半晌,便說道:“既然如此,我看就再等一回吧,那條龍想來總就要去的,等它去了,再開船不遲。”哪知這赤龍在空中總是不去,直到傍晚,方才漸漸不見。到了次日,卻又來了,接連三日,都是如此。但是每隔一天,它的身軀必短小不少。大家詫異至極,心中疑惑,悶悶不已。伊耆侯和他夫人說道:“我看隻好回去吧,這條龍實在有點古怪,恐怕有禍事發生呢。”伊耆侯夫人道:“我們勞師動眾,到得此地,好不容易,大陸澤的風景還沒有領略得一半,就此回去,未免可惜。”慶都道:“據女兒的意思,我們不要直渡了,隻要沿著岸,慢慢開過去,倘使遇著變動,趕快收篷攏港,想還不至於來不及。好在我們這次出來,不過遊賞風景,並沒有目的地的。即使不能走遠,亦是無妨,不知父親母親以為何如。”伊耆侯道:“這也卻好。”於是吩咐水手沿著岸開去。哪知那條赤龍非常作怪,總是隨後跟往。過了幾日,它的身軀已縮得隻有一丈左右長了,離船也愈近了。眾人看了,都莫名其妙,卻因為連日以來漸漸習慣,亦不以為意。

一日船到一處,伊耆侯猛然想起一事,就笑向慶都說道:“女兒呀,這裏是近著三河地方了,你可知道麽?和你甚有關係呢!”慶都道:“從前記得父親曾經說過,女兒生於三河之野的一塊大石中,由一個叫陳鋒的母親看見了,撫養大的,是不是?當時年紀小,不十分注意,原來就在此地麽?既然在這裏,今朝倒要去看看,究竟那塊大石在哪裏?”伊耆侯道:“我們連日坐船,正有點氣悶,上岸走走,舒舒筋骨,亦是一法。”等了一回,船到三河,伊耆侯便吩咐停泊。

大家登岸,行不多路,隻見那條赤龍依舊緊緊跟隨,大家亦不去理會它。走了許久,慶都要想尋那塊托生的石頭,卻是無從尋起。一則此處地方荒僻,人煙不多,無可詢問;二則伊耆侯當時亦是聽人傳說,並非目擊,亦未遇到陳鋒氏,所以不能確實指出這個地方。大家隻得在前後左右走了一回,碰到幾塊有裂縫的大石,便猜度揣測一番,如此而已。究竟是與不是,沒有人能夠證實它。慶都此時心中非常難過,暗想,可惜最初撫養我的那個陳鋒母親死得太早了,假使她在這裏,定然能夠使我知道生身之所在,豈不是一件快事麽!我這種出身法,本來是前古所未聞、天下所沒有的,倘能夠指出一個證據,在這裏立一個紀念物,傳到後世,或者還有人相信。現在這般迷離惝恍,不要說後世的人聽了未必相信,就是我自己現在亦不能相信呢。究竟我這個人是哪裏來的呢?想到這裏,不禁煩悶起來,正在出神之際,忽聽得後麵一片喊叫道:“快走開!快走開!龍來了。”慶都回頭一看,但見那條赤龍離地不過二尺,張牙舞爪,直向前來,慌得眾人連跌帶滾,紛紛逃避,便是伊耆侯夫婦,亦顧不得慶都,急向左右分竄。慶都剛要逃時,那龍已到麵前。慶都急向左轉,那龍衝過右邊,再回轉左麵來,將慶都阻住。慶都急向右轉,那龍從左邊再回右邊,又將慶都阻住。如此兩三次,陡然風聲颯颯,陰雲四合,伸手不見五指,那條龍直向慶都身上撲來,此時慶都已如醉如癡,失其知覺,仰身倒地,聽其所為。過了些時,雲開日出,龍已不知所往了,慶都心地亦頓然明白,慌忙從地下爬起,整束衣帶,但是滿身涎沫,腥穢難當。這時伊耆侯夫婦及家人等都逐漸奔集,看見這個情形,便問慶都道:“怎樣了?怎樣會得如此?沒有給那龍撞壞嚇壞麽?”慶都滿麵羞慚,不好回答。伊耆侯夫婦也覺得這個情形有點尷尬,亦不再追問。恰好看見地上丟著一卷物件,腥涎滿膩,想來是那條赤龍遺下在這裏的。拾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幅圖畫,展將開來,隻見上麵有字有畫,當中畫的是一個赤色人,眉如八彩,鬢發甚長,麵貌上小下大,上麵的文字,是“赤帝受天祐,眉八彩,鬢發長七尺二寸,麵銳上豐下,足履翼宿”二十四個大字,大約就是說所畫的這個人了。下麵還有七個字,是“赤帝起成天下寶”。大家看了都不能解。不但這幅字畫的意義不能解,就是那赤龍何以能夠有這幅字畫,又何以遺在此地,這種理由都不可解。但是這時慶都身體狼狽肮髒,軟弱疲憊,萬萬不能再留,隻好大家攙扶著,急急回到船中。換過衣服,慶都回想剛才之事,胸中不快,懈怠異常,一到天晚,即便安歇。哪知自此之後,已有身孕了。這種事跡,在古史上說來,亦算是感生的一種。後來直到秦始皇的時候,那漢高祖的母親劉媼,在大澤之陂困覺,夢見和一個神人相遇,她的父親太公去找她,遠遠看見一條龍在她身上和她交接,後來就有孕而生漢高祖,大約還是抄的這篇老文章吧。閑話不提。

且說慶都自從這日之後,總覺得懨懨少力,遊興全無,便向伊耆侯夫婦說,要回去了。伊耆侯即叫水手轉舵,過了多日,回到耆國。休息了幾個月,時交夏令,伊耆侯夫人向慶都道:“現在已是夏天,此地很熱,你是有孕的人,恐受不慣這種炎暑。離此地西南,有一座山,叫作伊耆之山,原來那山上常有虎豹猛獸為患,傷人不少。你父親到了此地之後,派兵去將那虎豹猛獸統統驅殺淨盡,那山邊的人民感激異常,因此就將此山改了這個名字,並且在那山邊一個丹陵(山西長治縣南)上造了些房屋,以做紀念。那些房屋甚為幽雅,四麵多是森林,夏令頗覺涼爽,大可以避暑,你父親曾經在那裏住過幾時,現在我和你到那邊去住吧。”慶都聽了,極為願意,於是大家就搬到丹陵去住。

轉瞬暑退涼生,慶都因貪戀著此地的風景好,不願搬回去,又住了幾個月。一日分娩,產生了一個男孩,卻也奇怪,那男孩的狀貌,竟和那幅字畫上所說的差不多,兩隻腳心上各有二十二顆朱痣,仿佛同天上的翼星一般(翼星是南方朱鳥的第六宿,有二十二星為朱鳥之翼,所以叫作翼星)。這個叫“赤帝之精生於翼”,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堯降生之曆史了。

那時,伊耆侯夫婦和慶都都非常高興,並料定這男孩生有自來,將來一定是個非常之人,於是一麵用心撫養,一麵趕快修書去報告帝嚳。這時候離慶都從亳都動身之日,恰恰已有十四個月,就說她是孕十四月而生的,後世就傳為佳話。到得漢武帝時候,他的妃子鉤弋夫人誕生昭帝,亦是十四個月,漢武帝就把她居住地方的門取一個名字叫堯母門,就是用這個典故了。哪知帝堯降生的曆史雖然奇異,但是生出來之後,卻事不湊巧,剛剛他祖母握裒死了,帝嚳不要他回去,因此長住在外祖伊長孺家,一住多年,連他的姓都變為伊耆了,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帝嚳居喪三年,不親政治,後來服滿,才出來處理政務。那個時候,至德所被,物阜民康,真可算得一個郅治之世。就有大小臣工創議,請求帝嚳舉行封禪之禮。帝嚳正在謙讓未遑,忽有南方的官員奏道:“丹丘國前來進貢,使臣已到郊外了。”帝嚳大喜,便和群眾商量招待他的禮節,命木正、火正前去辦理。

過了多日,丹丘國使者到了,帝嚳就令在殿庭延見,由火正領導,兼做翻譯。丹丘國使者共有二人,一正一副,其餘隨從的總共六十多個。內中有八個人,用一個彩亭抬著一項物件,跟了正副使者同上殿來,其餘的都留在外麵。當時二使者上殿之後,見了帝嚳,行過了禮,就說道:“小國僻在南方,向來極仰慕中華的文化,隻因路途太遠,不能前來觀光,甚為缺憾。近年風調雨順,海不揚波,小國人民意想起來,一定中華又出了一位大聖人了,才能如此。小國君主本想親自前來朝見的,隻因政務甚忙,一時找不出攝政之人,隻能略備一項不中用的東西,特飭陪臣等前來貢獻,聊表遠方小國的敬意,伏乞聖人賞收,小國人民不勝榮幸。”說罷,便回身叫那八個人將彩亭抬上殿來,安放在中央。二個使者掀開帷幕,從彩亭中捧出一件其赤如火的東西,仿佛是瓶甕之類,恭恭敬敬送到帝嚳麵前。早有帝嚳侍從之臣將它接住,放在旁邊幾上。眾人一看,果然是個大甕,高約八尺,通體鮮紅,豔麗奪目,可愛之至,卻不知是什麽東西製成的,更不知裏麵盛著些什麽。

當下帝嚳先慰勞了使者一番,又對於他國君稱謝一番,又問那使者何日動身,走了多少路程,又問他國中政治風俗及一切情形。兩個使者一一對答了,帝嚳方才問那所貢的物件道:“這個叫什麽名字?用什麽製成的?”使者道:“是用瑪瑙製成的,所以就叫瑪瑙甕。”帝嚳道:“瑪瑙是礦物麽?”使者道:“小國那裏瑪瑙有好幾種:一種是礦石,一種是馬的腦質變成的,一種是惡鬼的血變成的。礦石生成的那一種,品質極小,不能做大的器物。惡鬼血變成的那一種,不可多得。現在這個甕,是馬的腦質做成的,尤其是稀罕之物。小國君主偶然得到了,不敢自私,因此特來貢獻於中華聖天子。”帝嚳聽了,詫異之至,便問道:“馬的腦質,可以做器物麽?”使者道:“可以可以,小國那裏有一種人,聽見了馬的鳴聲或者看見了馬的狀態,就可以辨別它腦質的顏色。大概日行萬裏的馬以及能夠騰空飛行的馬,它的腦子的顏色一定如血一般的鮮豔。現在這個甕,就是這種馬的腦子所做的。能夠日行千裏的馬,它的腦子一定是黃色的。假使嘶鳴起來,幾百裏之遠的地方都能夠聽到它的聲音,那麽它的腦子一定是青色。走到水裏去,毛鬣一點都不濡濕,跑起路來,每日可以走五百裏,那麽它的腦子一定是黑色。力氣甚大,並且善於發怒,這種馬的腦子一定是白色。所以這一類的瑪瑙,紅、黃、青、黑、白,色色都有,並不十分稀奇。不過紅色的最難得、最貴重罷了。”

帝嚳聽了這篇話,似乎不相信,然而他既然說得如此確鑿,也不好再去駁他,隻得又問道:“那麽惡鬼之血變成的瑪瑙,又是怎樣的呢?”使者道:“這一類亦有兩種:一種白色,一種赤色。赤色的生在小國野外,是小國本國惡鬼的血所變成的。至於白色的那一種,據故老傳說,是中國的惡鬼所化成的。當初中國聞說有一聖人,名叫黃帝,和一個惡鬼的首領蚩尤打仗。那蚩尤氏部下的凶人、惡魔妖魅,各種都有,並且不可勝計。後來黃帝用天兵天將將那蚩尤氏殺敗了,連四方的凶人惡魔以及各種妖魅一概殺戮淨盡,填川滿穀,積血成淵,聚骨成山,幾年之中,血凝如石,骨白如灰,膏流成泉,都匯集到小國那邊去。所以小國那邊有肥泉之水,有白堊之山,遠望過去峨峨然和霜雪一般,這種山水裏麵,白瑪瑙甚多。所以陪臣知道,白色的瑪瑙是中國的惡鬼血所化成的。”帝嚳道:“汝這種話可信麽?”使者道:“小國那邊,故老相傳是如此說的,究竟可信不可信,陪臣亦不知道。不過肥泉之水、白堊之山明明都在,山下水中又常常有白瑪瑙發現,證據鑿鑿,想來一定是可信了。”

帝嚳聽了,也不再和他分辯,又問道:“那麽貴國礦石質的瑪瑙有幾種呢?”使者想了一想,才說道:“據陪臣所知道的,共有六種。一種紅色,裏麵含有枝葉和五色的纏絲,仿佛同柏枝一樣,這種叫作柏枝瑪瑙。一種黑色與白色相間,叫作金子瑪瑙。一種質理純黑,中間夾雜白色和綠色的,叫作合子瑪瑙。還有一種,正麵看起來瑩白光采,側麵看起來仿佛和凝血一般,這種叫夾胎瑪瑙,最可寶貴。還有一種叫作鬼麵青,它的顏色是青中帶黑,有的中間雜以紅色,同蜘蛛絲一樣,尤可珍貴,我們小國那邊竟不大有,聽說中國西北這一種生產得最多,不知是不是。還有一種,顏色正紅,一些斑點都沒有,小國那邊就叫它真正瑪瑙,因為它是南方正色,生產亦最多,不過品質大的竟沒有。以上六種,都是陪臣所知道的,此外有無遺漏,不得而知了。”

帝嚳聽了,覺得他於瑪瑙一類的礦石的確大有研究,與剛才那一番荒唐之話大不相同,又不勝詫異,當下又問道:“這個瑪瑙甕,既然是馬的腦子做成的,那麽貴國的人都會得製造瑪瑙器具了。如何製造法,汝可知道麽?”使者道:“小國的這種瑪瑙器物,不是人工製造的,是鬼工製造的,所以如何製造法陪臣實在不得而知。”

帝嚳聽了,尤其詫異,便問道:“鬼是無形無質的,如何能夠製造?貴國人有何種法力,能夠驅使鬼物呢?”使者道:“小國那裏有一種鬼,叫作夜叉駒跋之鬼,它的性質,最喜歡製造瑪瑙器具,尤其喜歡用紅色的瑪瑙來製造成甕碗之類。它輕易不肯露形,有時人遇到它,就倏然隱去,亦從不向人作祟作害。人要叫它製造瑪瑙器具,亦不是用法術驅遣它的,隻要將瑪瑙放在一間暗室之中,向空中祝告,說我要製造一種什麽器物,務請費心等話,過了幾日去看,一定已經製造好了。還有一層,小國那邊這種夜叉駒跋之鬼,不但能夠製造瓶甕盂碗之類,而且能夠製造各種樂器,並且極其精妙美麗。中國人凡有到小國那邊去的,都願拿出重價來買幾個使用。一則物件真可愛;二則出門行路、遊山過水的人,有了這種夜叉駒跋鬼所製造的東西在身邊,一切魑魅之類都會得望之而遠避,還有這麽一項偉大的功用,所以這次小國君主特地選了這件東西來貢獻。固然因為它難得,或者聖主有相當的用處,亦未可知。”

帝嚳聽了,覺得又是一篇鬼話,亦不追究,再問道:“現在這甕裏盛有什麽?”使者道:“是天上降下來的甘露,服之長生。小國君主在國內造起一個高台,台上安放一個承露盤,積之多年,方才得到少許,現在盛在甕內,謹敬奉獻,恭祝聖主萬壽無疆。”帝嚳稱謝道:“承汝主如此嘉賞,實在可感之至。汝歸去之後,務須著實為朕道謝。”使者連稱不敢,當下帝嚳就叫火正設宴款待,後來又叫他陪著往各處遊玩,以表顯上國的風景。過了月餘,使者告辭,帝嚳備了許多貴重物件報答丹丘國王,對於兩個使者及隨從的人,都厚加賞賜,並飭人送他們出境。那些人都歡欣鼓舞而去。

這裏帝嚳就命將那瑪瑙甕供藏在太廟裏,以示珍重,又取了許多甘露分賜與群臣。群臣嚐過了,其味如飴,無不稱謝稱賀,都再拜稽首說道:“現在帝德被於殊方,如此遠的丹丘國都來貢獻珍物,這是前古所無的。依臣等看起來,那封禪大典,實在可以舉行了。”帝嚳聽了,兀自謙遜。後土句龍道:“臣聞古代聖帝功成之後都先作樂,樂成之後,以祀上帝,以致嘉祥。如今帝既不肯封禪,何妨先作樂呢。”帝嚳道:“還以汝的說話為是。不過要作樂,必須先要有精於樂理的人,汝諸臣意中,可有這個人麽?”木正道:“臣屬下有鹹黑,頗精樂理,可以勝任。”水正熙道:“後土句龍之子倕,善於製造樂器,臣可以保舉。”帝嚳大喜,即刻命二人以官職,叫他們前去辦理。帝嚳無事之時,常常到那裏去看看,和他們二人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