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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年輕人或多或少懂得一點占星術,至少知道自己的出生時日落在黃道十二宮裏的哪一個星座上。占星術的知識在今天的許多場合甚至成為必要的社交素養之一:我們知道白羊座的人好勝心重,無法容忍任何挫敗;知道金牛座的人性格沉穩,喜歡循規蹈矩,對自己熟悉的環境總會產生異乎尋常的依戀感;也知道雙魚座的人浪漫多情,總會在不經意間給你製造驚喜……在交友、就業和婚戀關係上,我們也會參照彼此的星座,以洞悉將來和諧相配的程度。
如果這真是一種迷信的話,那麽新時代裏的一切迷信無疑要推占星術為首。或許羅蘭·巴特在那本論斷較多而論證較少的《神話修辭術》裏提出的“占星術和文學具有相同的社會功能”的說法不無參考價值,但他的語氣令人不很愉快,尤其是他最後的一句結論:“占星術就是小資產階級階層的文學。”
無論如何,對占星術的信念雖然常常被指責為“缺乏科學依據”,卻不乏大量的來自日常經驗的證實。事實上,在知名科學家的陣營裏—至少是早期的知名科學家的陣營裏—對占星術的態度也不是眾口一詞的否定。譬如牛頓一輩子都是占星術的堅定支持者,他曾就這個問題與哈雷展開過一場科學史上著名的論戰,牛頓認為哈雷對占星術的否定純屬想當然,而自己對占星術的肯定是建立在深入的科學研究的基礎之上。當然,鑒於牛頓也是煉金術的忠實擁躉,我們倒也不必盲信他的所有“權威意見”。
我自己曾經對這個問題充滿好奇,因此而粗淺地想到:我們哪怕暫時還沒可能驗證占星術的原理,至少也可以用現代學術裏的統計手段,以得出某個有參考價值的蓋然性結論,而不是依據某些或“驚人靈驗”或“十足不準”的個案來下判斷。後來發現這件事早已有人做過:榮格,20世紀上半葉的大牌心理學家,分析了483對夫妻的星象命盤,又據此測試了3222份假定的夫妻關係,得出的結論是對占星術非常有利的。
[捷克]阿爾豐斯·穆夏《黃道十二宮》 Alfons Mucha,Zodiac,1896 這幅畫涵蓋了占星術最基本的要素:黃道十二宮首尾相連,各自配有相應的圖形與符號標記;左下角是向日葵襯托的太陽(向日葵是單戀太陽神的仙女所化);右下角是絲柏襯托的月亮(絲柏是月神的聖木);女子頭飾上懸垂的五顆寶石象征著五大行星。
[意]費爾康涅托《白羊宮》 Giovanni Maria Falconetto,Aries,1515—1520 這是畫家“黃道十二宮”係列的第一幅。星象家將四大元素納入占星術,以白羊宮為三大火象星座之首,這就是畫麵中心那團火焰的含義。
即便認定榮格的結論在可預見的將來不會被新的研究成果證偽,我們也難免會得隴望蜀地期待了解占星術的原理。畢竟統計性的結論既無法徹底打消我們的疑慮,也不能滿足我們純屬無益的好奇心。是的,倘若我們缺乏必要的天文學知識,即便每天照例看到太陽東升西落,我們也不敢斷言太陽明天還會從東方升起,尤其是概率論雪上加霜地使我們知道,太陽明天從東方升起的概率和不從東方升起的概率同樣是50%。
任何一名受過基礎教育的現代人都很難相信:我們出生時候太陽在黃道十二宮中的位置竟然塑造了我們的性格、生理與病理特征,甚至在相當程度上決定了我們一生的命運。假若事情當真如此的話,那麽奧古斯丁在其神學名著《上帝之城》裏提出的質疑就會讓人難以招架:“這些人認為,星辰的位置依賴於上帝的意願,以某種方式決定了每個人將會擁有的性格和在他身上將會發生的善與惡。……星相家從來沒有解釋過雙胞胎的行為,確定地說明他們所遇到的事件的原因,他們的職業、技藝、榮譽,以及其他與人生相關的事情,還有他們的死亡,經常有巨大的差別。雙胞胎在所有這些事情上的差異更像兩個陌生人,而不是非常相似的雙胞胎,然而雙胞胎的出生時間前後間隔很小,他們的母親懷上他們更是在同一次**行為中的同一刹那完成的。”
看上去流行於奧古斯丁時代的占星術的基本觀念與15個世紀之後的今天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我們大體上可以將其歸納為:出生時間決定了一個人的性格與命運。但是,在更為古老的年代裏,當那時候第一流的才智之士紛紛懷揣著對占星術的信念時,他們當中的很多人並不認為一個人的出生時間,或者說他出生時太陽落在黃道帶的位置,會對他的性格與命運產生任何哪怕是無足輕重的影響。在他們看來,星象之所以影響我們的人生,完全是靈魂的作用—是詩意地棲居在群星之上的靈魂們對我們施加著善意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