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問世

圍在城裏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楊絳

好的愛情是相互成就,是相輔相成,是讓彼此成為更好的人。

楊絳的第二部話劇《弄假成真》上演時,錢鍾書前去觀看。回家後,他對楊絳說:“我也要寫。”他想寫一部長篇小說。楊絳立刻表示了支持,還催他盡快寫。錢鍾書當時正在寫《人·獸·鬼》中的短篇小說,抽不出時間寫長篇。

楊絳便說:“不要緊,你可以減少授課鍾點。家裏的生活很節儉,還可以減少開支,更節省。”正巧家中的女用人要回鄉,楊絳便沒有再雇女用人,自己做“灶下婢”,洗衣、劈柴、燒火、做飯等,全部由生疏一點點地變得熟練。

日本人管控物資十分森嚴,許多必需的生活品和食物都相當匱乏。為了節省煤,楊絳學會了和泥,把爐子的灶膛搪得很細膩。有一次,煤場送來三百斤煤粉,楊絳像得到了珍寶一樣。要知道,煤粉摻上煤灰做成煤餅,抵得上四五百斤煤球。她立刻找來一個高高的大盆,把煤粉、煤灰摻入水中,兩條胳膊伸到盆中,做煤餅。婆母跟她一起做,她看到婆母不慎把煤泥蹭到了臉上,便癡笑個不停。婆母也並不生氣,直歎錢鍾書“癡人有癡福”。

嫁給錢鍾書後,楊絳就成了錢鍾書生命中的楊絳。她把錢鍾書看得比自己重要,她認為錢鍾書的才華更高。她願意照顧好他,讓他充分發揮自己的潛力,苦一些、累一些,並不算什麽。

《圍城》的序言中,錢鍾書是這樣寫的:

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裏憂世傷生,屢想中止。由於楊絳女士不斷地督促,替我擋了許多事,省出時間來,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不過,近來覺得獻書也像“致身於國”“還政於民”等佳話,隻是語言幻成的空花泡影,名說交付出去,其實隻仿佛魔術家玩的飛刀,放手而並沒有脫手。隨你怎樣把作品奉獻給人,作品總是作者自己的。大不了一本書,還不值得這樣精巧地不老實,因此罷了。

錢鍾書於1944年動筆寫《圍城》,像序言所說,憂世傷生,多次想中止。他還忙著寫《談藝錄》的後半部。楊絳在旁耐心鼓勵,錢鍾書才每天隻寫五百字左右,寫完就給楊絳看。楊絳看完,笑,他也笑;楊絳大笑,他也大笑。有時,他們兩人相對大笑。錢鍾書陪楊絳大笑,是因為他知道楊絳因何而笑,也承認笑得不錯。

《圍城》的時代和場景取材於真實的生活經曆,但人物和情節是虛構的。比如開篇乘坐郵輪回國的場景,取材於錢鍾書和楊絳從法國返回時的情景。方鴻漸去往三閭大學的旅途所見,素材來源於錢鍾書去湖南藍田的經曆。有位新郎的白領圈被汗水浸泡得又黃又軟,就是錢鍾書當初結婚時的遭遇。而主角們在現實生活中沒有具體的原型,大多是將很多人的特質綜合在一起,加以虛構。

最讓人驚歎的是《圍城》的語言,錢鍾書的文字運用出神入化。書中的比喻皆別出心裁,諷刺更是辛辣幽默,活生生一部現代版《儒林外史》。

小說的主題源於歐洲的兩句諺語。一句是英國諺語:“結婚仿佛金漆的鳥籠,籠子外麵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所以結而離,離而結,沒有了局。”另一句是法國諺語:“被圍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裏的人想逃出來。”

後來,《圍城》改編成電視劇時,楊絳總結得更為精辟:

圍在城裏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圍城》揭示了特殊的時代背景下知識分子的微妙的生存處境。正是在楊絳的全心照顧和鼓勵下,錢鍾書才完成了這部曠世名著。

錢鍾書的友人曾對他說,終於明白他為什麽總是帶著笑容了,因為他有一位絕好的妻子。是楊絳保全了錢鍾書的淘氣和天真。錢鍾書也喜歡在友人麵前誇讚楊絳,漸漸地就被認為有“譽妻癖”。

他寫書,喜歡在扉頁寫上:“獻給楊絳。”在短篇小說集《人·獸·鬼》的扉頁上,他曾寫過這麽一段浪漫的情話:

贈予楊季康,絕無僅有地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楊絳卻說,那談不上是對她的稱讚,而是生活中的真實感受。她認為,夫妻間最重要的關係是朋友關係,夫妻應該是一生的朋友,即使不是知心朋友,也該是能做伴侶的朋友,或者是懂得相互尊重的伴侶。情人而非朋友,關係不能長久延續;夫妻而不夠朋友,最後也會分道揚鑣。

這些道理,對於現今時代的愛情和婚姻,同樣非常具有啟示意義。

很多年後,楊絳在讀到一本外國傳記時,看到這麽幾句話,就順便讀給錢鍾書聽:

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後悔娶她,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

錢鍾書聽後說:“我和他一樣。”

楊絳說:“我也一樣。”

愛情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情,越是艱難困苦,越能驗出真心。但若不是發自內心地理解、支持和欣賞對方,真心也持續不了太長時間。

《圍城》最初連載在《文藝月刊》雜誌上,1947年由上海晨光出版社發行單行本。它在收獲好評的同時,也受到很多非議,有人說它是“香粉鋪”和“活春宮”。

徐鴻寶老先生曾稱讚錢鍾書:“像錢鍾書這樣的人才,二三百年才出一個。”因才名遠播,抗日戰爭勝利後,有多家單位邀請錢鍾書前往就職。他曾在國立中央圖書館任英文總纂,而鄭振鐸是中文總纂。暨南大學遷回上海後,錢鍾書又應文學院院長劉大傑的聘請,兼任外文係教授。

楊絳也在震旦女子文理學院教授英國小說課程。兩人都有了固定收入,生活條件得以改善,也可以更好地照顧正在長身體的圓圓。

1949年的春天,錢鍾書和楊絳終於抽出時間去杭州旅遊,寄情於山水間。他們一同遊覽了靈隱寺、西泠印社、中山公園以及西湖上的一些景點,雖然隻有短短四天,心情卻很愉悅。這是他們走出苦難後的第一次結伴同遊,幸福程度不亞於度蜜月。

日子漸漸好起來了,楊絳的身體卻出了問題。她總覺得疲乏,體重每個月都在掉,也沒什麽精氣神。錢鍾書帶她到醫院檢查,醫生也查不出病因。

後來,上海解放了,清華大學的吳晗先生前來上海招聘。錢鍾書心想,也許換個地方,楊絳的身體就會好轉,便和楊絳一同應聘到母校的外文係教書。

一家三口踏著新氣象,即將回到闊別很久的清華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