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沿岸風貌

輕柔的海霧模糊了岩石的輪廓,

灰色的海水和薄霧在海麵上交融,

如夢似幻的朦朧世界應是萬物的世界,

新生命生長其間,

紛紛擾擾。

岩岸的潮水高漲之際,豐沛滿溢,幾乎要攀上岸邊的楊梅和杜鬆,難免讓人以為在海之濱,不論水中、水麵或水底,都沒有任何生物,因為什麽也看不見,隻有小群的銀鷗偶爾飛掠天際。潮水高漲之時,銀鷗棲息在岩架上,避開海浪和飛濺的浪花。它們將黃色的喙收攏在羽毛之下,在瞌睡中度過漲潮的時光。接著,潮水淹沒了所有的岩岸生物,然而海鷗知道那兒有什麽存在,它們知道海水最後會再度退下,讓它們進入潮間的狹長地帶。

潮水高漲之際,海濱絕難平靜。大浪高躍落在突出的岩石上,蕾絲般的泡沫如瀑布似的落在厚重圓石靠著岸的那端。而潮退時,它便平靜下來,因為波浪的後麵沒有進逼的潮水的推動。潮水回旋不再劇烈,不久,灰色的岩坡上留下一塊潮濕的區域。海麵上,湧入的波浪也形成漩渦,拍在暗礁上。很快地,**曾淹沒的岩石浮現在眼前,海水退遠,在岩石上留下的潮濕痕跡,閃閃發光。

小小的暗色海螺類在岩石上四處移動,岩石上因為長滿極小的綠色植物而滑溜不已。貝類嘰嘰吱吱、嘰嘰吱吱,想在大浪回卷之前搜尋食物。

藤壺出現在眼前,就像不再潔白的殘雪堆積,覆滿了岩石和嵌入石縫中的古老晶石。它們尖銳的角錐散布在空貽貝殼、捕蝦籠的浮標和深水海藻的葉柄上,全都混合在潮水的漂浮物中。

隨著潮水不知不覺地後退,褐藻成片成片地出現在緩緩起伏的岸邊岩石上,更小塊如美人魚細發般絲絲縷縷的綠色海藻,因陽光暴曬而變白、皺縮。

不久前才棲息在高岩礁上的海鷗,鄭重其事地沿著岩壁踱步,將喙刺入高懸的海草簾幕下,尋覓螃蟹和海膽的蹤影。

低窪處則形成了小池和小溝,海水涓涓奔流,形成迷你瀑布。岩石之間和岩石下的陰暗洞窟反光如鏡,映射著避開陽光和海水衝擊的嬌弱生物之倒影——小海葵奶油色的花冠和海雞冠珊瑚的粉紅觸手,由岩質洞頂懸下來。

在更深的岩池的寂靜世界裏,少了驚濤拍岸的喧鬧。螃蟹沿壁橫行,忙著用螯觸摸、探索、搜尋丁點的食物。岩池是色彩斑斕的花園,鑲著嫩綠和赭黃的結殼海綿,如成簇嬌嫩春花的淡粉色水螅,泛著銅黃和豔藍光澤的角叉菜,以及呈現絕美深紅的珊瑚藻。

空氣中滿是低潮的氣息,微弱的蠕蟲、海螺、水母和螃蟹的氣味無處不在,海綿的硫黃氣味、岩藻的碘味、在曬幹的石頭上閃閃發光的霧凇的鹽味。我最愛的一條前往岩岸的路徑,是穿過常綠森林的崎嶇小路,這片森林有著獨特的迷人之處。通常,清晨的湖水會引我走入林間小徑,晨光朦朧,薄霧由海麵飄來。這是幽靈般的森林,因為在生氣蓬勃的雲杉和香脂樹之間,有許多已經死亡的樹木;有些依然筆直矗立,有些則朝地麵傾斜,有些更倒在林地上。所有的樹木,不論生死,都包覆著綠色和銀色的地衣外皮。一叢叢的長鬆蘿(又叫老人須)懸掛在枝杈上,一如海霧糾結成團,綠色的林地苔蘚和大片柔順的馴鹿苔覆蓋著大地。一片寂靜中,就連波浪的聲音都減縮為呢喃的回響,森林之聲則隻是幻音——常綠針葉類在波動的空氣中微弱歎息;半倒的樹木靠在鄰樹上發出嘰嘰嘎嘎的沉重呻吟,樹皮摩擦著樹皮,枯枝在鬆鼠的腳下斷裂,朝地麵跳彈,發出輕微的**聲響。

最後,小徑在幽暗的深林中浮現,浪濤的聲響蓋過了樹林的聲浪。海洋空洞的巨響依著韻律,永不止息,拍擊岩石,退卻又再起。

沿著海岸上下,在海浪、天空和岩石組成的海景畫中,林線灰色的輪廓清晰分明。輕柔的海霧模糊了岩石的輪廓,灰色的海水和薄霧在海麵上交融,如夢似幻的朦朧世界應是萬物的世界,新生命生長其間,紛紛擾擾。

這種新的感受並不隻是晨靄造成的幻覺,這的確是一片年輕的海岸。海岸退卻,海水湧來,填滿山穀,湧上山坡,創造出高低不平的海岸。岩石冒出水麵,常綠的森林延伸到岸邊的岩石上,這一切,在地球的生命中,都才隻是昨天。曾有一度,海岸就像南方古老的陸地,自海洋和風雨創造了沙,形成沙堆、海灘、近海的沙洲和淺灘這數十萬年以來,幾乎沒什麽改變。北方平坦的海岸平原也有寬廣沙灘圍繞。邊界之內,是岩坡和山穀交錯的景致,山穀上布有溪流,因冰河雕蝕而深陷。山坡由片麻岩和其他不畏侵蝕的結晶岩構成;低地則是由較薄弱的砂岩、頁岩和泥灰岩床構成。

接著,景象有了改變。長島附近,柔韌的地殼因巨大冰川的重壓而向下傾斜。如同我們所知的,緬因州東部和新斯科舍地區被壓入地下,有些地區甚至伸入海麵下1200英尺深。所有北方的沿岸平原全遭淹沒,有些較高的地方如今成了近海沙洲,成為新英格蘭和加拿大近海的漁場——喬治、布朗、塊柔和格蘭德班克,幾乎沒有任何沿岸平原浮在海麵上,除了偶爾遺世獨立的高坡之外。當今的孟希根島,在古代必然矗立在沿岸平原之上,是險峻的殘留山丘。

在山脊和山穀與海岸交錯之處,海水高湧入山坡之間,占據了山穀,極不規則的深凹海岸就始於此地,這是整個緬因州海岸的特色。肯納貝克河、席普士考河、達馬裏斯柯塔河和許多其他河流長且窄的河口都深入內陸20英裏。這些鹹水的河流如今成了海灣,是淹沒的曾經的穀地;在“昨日”的地質曆史中,青草綠樹都曾生長其上。在它們之間,森林滿布的多岩山脊,過去的麵貌或許和現在並沒有什麽不同。海麵上成串的島嶼斜伸入海中,一個接著一個——這些半淹沒的山脊,從前是完整的大陸塊。

但在海岸線和大塊岩脊平行之處,海岸線平緩下來,幾乎沒有鋸齒狀的凹陷。更早幾世紀的雨隻在花崗石山腰上切割出短短的山穀,因此,在海麵上升之際,隻創造出一些短而寬的海灣,而非蜿蜒的長海灣。這樣的海岸主要出現在新斯科舍,馬薩諸塞州的安角地區也可能見得到,那裏的耐磨岩石沿著海岸向東彎曲。在這樣的海岸,島嶼與海岸線平行出現,而非突兀地朝海麵伸去。

正如“地質事件”的發生,這一切全都非常迅速而且突然地發生,沒有時間對地形進行逐步的調整;這也是最近才發生的變化,大地和海洋目前的關係,也許就在距今不到一萬年前形成的。在地球的年表上,幾千年算不了什麽,而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海浪占不了堅硬岩石的上風。巨大的冰蓋已經削除了鬆散的石頭和古老的土壤,因此,海浪並沒有在其上刻畫出如在峭壁上所刻的深凹痕。

大體說來,這種海岸的崎嶇主要是因為山丘本身的高低不平。沒有海浪刻畫出來的浪蝕岩柱和拱道,以區分較古老的海岸或較光滑的岩石,而在一些特別的地點,亦可看出海浪的作用。沙漠山島的南岸暴露在猛烈的浪濤之下,海浪已在此蝕刻出阿內蒙洞,現在則鑿出雷聲洞,**呼嘯湧入,似乎要穿透這小洞窟的頂部。

有些地方,海水衝蝕著險峻崖壁的底部,崖壁是由大地的壓力沿著斷層線剪切所造成的。沙漠山島上的崖壁——斯庫納海角、大海角和水獺角矗立在海麵一百英尺以上,若對本區的地質史缺乏了解,很可能會把這樣壯麗的結構當成波浪切割的崖壁。

而在布雷頓角島和紐布倫斯威克的海岸,情況則完全不同,每側都可看到海洋更進一步蝕刻的例子。在此,海洋接觸了石炭紀形成的鬆軟岩石低地,這些海岸無力對抗海浪的衝蝕,造成砂岩和礫岩每年平均被蝕刻五六英寸,有些地方甚至被蝕刻數英尺。浪蝕岩柱、洞穴、裂縫和拱道,是這些海岸常見的特色。

在新英格蘭北部岩岸上,處處可見由沙、鵝卵石或圓石形成的小小海灘。這些海灘的起源各不相同,有些來自冰川的殘骸,當陸地傾斜,海水湧入之際,冰川的碎屑便覆蓋了岩石表麵。鵝卵石和圓石往往來自近海更深的海水,它們是由海草的“鉤絆”(holdfasts)緊緊糾纏著帶到岸邊來的。接著,暴風巨浪解除了海草與石頭之間的羈絆,把它們拋在岸上。就算沒有海草的協助,波浪也會挾帶大量的礫石、貝殼碎片,甚至圓石。這些間或含沙或鵝卵石的海灘幾乎總是位於內灣避開風浪的海岸,或是位於死胡同形的小海灣,在那裏,海浪能讓岩屑沉積,卻難以帶走它們。

在鋸齒狀的雲杉林邊線和海浪之間的岩岸上,晨霧隱藏了燈塔、漁船,以及其他一切人類的痕跡。此時,時間感亦已經模糊,不禁使人以為海水上湧,創造這樣特別的海岸線才隻是昨天的事。然而,居住在潮間帶岩石上的生物需要時間,才能取代原本可能與舊海濱接壤的沙灘或泥灘生物,並在此生根。越過新英格蘭北岸的同一片海域,淹沒了沿岸平原,一直蔓延到堅實的高地才止息。岩棲生物的幼蟲隨波而來,在洋流中漂浮,盲目覓食的幼蟲早已準備移居到任何一處適合生存之地,若沒有這樣的地點,它們就可能在路上死亡。

雖然沒有人記錄最早的移居生物,或追蹤生物的自然遞嬗,但我們可以非常肯定地猜測出占據這些海岸的先驅,以及隨後而來的生物形態。海水湧入,必然會帶來多種海濱動物幼蟲和幼小生物,但唯有能覓得食物的,才能夠在新的海岸生存下去。一開始,唯一可以取得的食物是浮遊生物,它們隨著每次衝刷岸岩的潮水而來。首批的永久居民必然以這種浮遊生物為食,如藤壺和貽貝。它們的需求不多,隻求一處可以牢牢依附的穩固之所。在藤壺白色的角錐和貽貝深色的外殼周遭,藻類的孢子可以固著下來,因此,生氣蓬勃的綠色薄膜便開始在上方的岩石上蔓延。接著,草食動物可能出現,小群的海螺用鋒利的齒舌費力地擦磨岩石,舔盡覆蓋其上幾乎看不見的微小植物細胞。唯有以浮遊生物為食的動物和草食動物都固著定居之後,肉食動物才可能定居生存;而比較起來,肉食的岩荔枝螺、海星,各種蟹類和蠕蟲必然是更晚登陸這塊岩岸的生物。然而,它們如今已經全都位於此地,為了避開海浪、覓食或躲避天敵,而在潮水所造成的水平地區或是小小的凹洞裏過活,甚或在生物的小群落中紮根。

在我步出林間小徑之際,浮現在我麵前的生命模式具有無隱蔽型海岸的生物特性。由雲杉林邊緣到大海草的暗叢,陸地生物逐漸轉為海洋生物,這或許不如我們想象中那麽突然,因為由許多相互交錯的小小關聯,我們仍可看出兩者之間古老的和諧。

地衣生存在海岸上的森林中,辛勤地在岩石上默默耕耘,數百萬年皆如此。有些離開森林、越過光裸的岩石,朝潮線而去;有些走得更遠,定期承受海水的浸潤,讓它們在潮間區岩石上發揮神奇的魔力。在潮濕多霧的清晨,麵海斜坡上的岩石表麵就像鋪著一層柔軟的綠色皮革,但到中午,陽光炙熱,它開始變黑且易碎,那時的岩石仿佛蛻去了一層薄皮。

牆生地衣在含鹽的水沫中茁壯生長,橙色的斑紋伸展到懸崖峭壁之上,在圓石朝陸地的那麵,也可見到它們的蹤跡,每個月隻有最**時才有潮水至此報到。其他地衣呈灰綠色,扭曲滾轉,形成奇特的形狀。它們在低矮的岩石上浮出,在黑色多毛的岩石下表麵,摩擦岩石上的微小顆粒,釋放出酸性分泌物,溶解岩石。其絨毛因吸收水分而脹大,摩擦掉了岩石上的細小顆粒,因此,化岩石為泥土的任務才能持續進行。

在森林邊緣下,岩石非白即灰或是淺黃色,視其礦物本質而定。岩石是幹燥的,屬於大地的,若非有昆蟲或其他陸地生物以它為前往海邊的路徑,它真可算是不毛之地。但就在明顯屬於海洋的地區上,它顯示了奇特的變色現象——黑色的斑紋、碎片或帶狀,在其上形成色彩強烈的記號。

這塊黑色區域一點也看不出生命的痕跡,我們以為它是黑斑,或是岩石氈狀的粗糙表麵;其實這些是生長茂密的微小植物。構成它的植物種類偶爾包括非常小的地衣,有時候是一或多種綠藻,但大部分情況下是最簡單、最古老的植物——藍綠藻。有些包覆在黏滑的葉鞘下,保護它們不致幹燥,使它們能夠忍受長期暴露在陽光和空氣中。這些植物全都如此微小,如果單株分開,根本無法分辨。它們凝膠狀的葉鞘,加上整個地區必須接受拍岸四濺的浪花,使得通往海洋世界的入口如同最光潔的冰麵一樣滑溜。

海岸這塊黑色的區域在單調無生命的外觀下,自有其存在的意義,一個曖昧不明、難以捉摸,教人永遠熱切期盼的意義。隻要是在岩石入海處,微型植物就會刻畫下黑色的銘文,人們隻能明白其中部分的含義,雖然它和潮水與海洋似乎有著某種關聯。潮間世界的其他成分可能來去變遷,這暗色的斑點卻無所不在。岩藻、藤壺、海螺和貽貝,依據其世界的變化本質,在潮間帶出現又消失,微型植物黑色的銘文卻總在那裏。在緬因州這裏見到它們,使我想起它們覆蓋了基拉戈的珊瑚緣,散布在聖奧古斯丁軟質石灰石的光滑平台上,在博福特的混凝土防波堤上留下足跡。由南非到挪威,由阿留申群島到澳大利亞。這是海陸交接的痕跡,舉世皆然。

暗色薄層下,我開始尋找首先抵達陸地門檻的海洋生物的蹤跡。在高層岩石的縫隙和裂口之間,我見到了它們——粗糙濱螺,濱螺屬最小的一種。有些濱螺寶寶如此之小,非得用放大鏡才能看清。在擠入這些裂縫和窪地的上百隻濱螺中,我可以見到尺寸越來越大,最後大到半英寸的成年濱螺。

如果這些海洋生物的習性和一般生物相同,那麽我一定會以為,這些幼螺是某個遙遠棲地來的濱螺,在海上度過一段時間之後,於幼年期漂流到此地。但粗糙濱螺並不把幼蟲釋出在海洋上;它們是胎生的生物,每個卵都覆於繭中,在母體內生長。繭的內容物滋養著幼螺,直到它破殼而出,產出母體外。完全包覆著殼的小生物誕生了,約是一粒被精細研磨過的咖啡豆的大小。如此小的生物很容易就被衝到海中,於是它們養成藏身在縫隙和空藤壺殼內的習慣,我經常可以在其中找到大量的濱螺。

然而,在粗糙濱螺生活的區域,海水隻有每隔14天在朔望大潮時湧現,而長期的空當之間,唯有波浪拍岸,水花飛濺,才能讓它們接觸到海水。在岩石因水沫而全濕之際,濱螺可以花大部分時間在岩石上覓食,且通常可以攀至黑色區。在岩石上形成滑溜薄層的微小植物是它們的食物;就和它們同屬的所有螺類一樣,濱螺食素。它們用有多排尖銳鈣質牙齒的特殊器官刮擦岩石,這種名叫“齒舌”(radula)的器官位於咽頭底部,是一條持續的長帶或片狀物。如果把它展開,可達其身體全長的數倍,但它緊緊卷繞,好像手表發條一樣。齒舌本身由幾丁質構成,這也是組成昆蟲翼和龍蝦殼的物質。鑲嵌在其內的牙齒以數百成列(另一種——普通濱螺,牙齒總數達到3500顆)。牙齒刮擦岩石一定會有磨損,現有的牙齒若有損耗,就會由後麵推出新牙。

岩石同樣也會有磨損。數十年、幾個世紀來,大批的濱螺在岩石上磨刮搜尋食物,產生了明顯的磨耗。它們刮擦著岩石表麵,顆粒接著顆粒,使得潮池更深。在加利福尼亞的生物學者追蹤觀察了16年的潮池中,濱螺使池底降低了3/8英寸,和地球上3種主要的蝕耗力量——雨、霜和洪水所造成的損耗相當。

在潮間帶的岩石上覓食的濱螺,等待著潮水重返。它們在時光之流中躊躇,等候完成這一階段的進化,邁向陸地。所有陸棲的蝸牛都源自海洋,它們的祖先在某一時期完成了登陸的轉變,而濱螺如今正處於這樣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由新英格蘭海岸3種濱螺的紋路和習性,清楚地見到海洋生物轉變為陸棲生物的進化階段。

光滑濱螺仍然依海為生,隻能短暫地暴露在空氣裏,低潮時得待在濕海草中;普通濱螺居住在偶爾有**出現之處,依然把卵產在水中,還未準備過陸地生活;而粗糙濱螺已經切斷和海洋的大部分聯係,幾乎已經成了陸地生物。由於它已經成為胎生動物,不再需要海洋擔當繁衍子孫的大任,因此能夠在朔望大潮高水位上茁壯成長。它不像其他低潮區的濱螺近親,它擁有鰓腔,裏麵充滿了血管,作用和肺一樣,能夠從空氣中吸入氧氣。其實,持續地浸沒在水中反而會使它們喪命,在它目前所處的進化階段,可以忍受暴露在幹燥空氣中31天。

一位法國學者發現,海洋的節奏早已深深鐫刻在粗糙濱螺的行為模式上,雖然它不再暴露在漲退的潮水之間,但還留有“記憶”。每隔14天,當朔望大潮湧上它所棲息的岩石之際,它最為活躍;但在無水的期間,它卻越來越不活潑,身體組織也承受著某種程度的幹燥。隨著朔望大潮重現,整個循環倒轉。若把濱螺帶回實驗室,那麽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些濱螺依然會在行為上反映出海水在其所生活的海岸上的漲落規律。

在這開闊的新英格蘭海岸,**區最顯眼的動物是岩藤壺或致密藤壺,除了最喧囂的海岸之外,它處處可以生存。此地的岩藻因為海浪的波動而顯得非常矮小,無法和藤壺競爭,因此除了如貽貝之類所占據的空間之外,海岸上方全都被藤壺占據了。

在低潮之際,藤壺覆蓋的岩石好像由切割雕琢成數百萬尖銳小圓錐構成的礦區景色,沒有動作,沒有生命的征候或痕跡。如石一般的貝殼,宛如貽貝的殼一般,富含鈣質,由隱身其內的動物所分泌。每隻錐形貝殼都由6片平滑規則的合身甲片圍繞成環,4塊甲片形成掩蓋的門,在潮水退去時,關閉起來保護藤壺免於幹燥,或是打開來以便攝食。第一波湧入的潮水掀起漣漪,使得這片岩石區域又有了生命。接著,如果我們站在及腳踝深的水中,仔細觀察,就會見到小小的陰影在海水覆蓋的岩石下顫動閃爍。在每個錐體之上,可以看見長有羽毛的柱狀物有規律地伸出,又縮回到微微張開的大門內;藤壺借著這種有規律的動作掃入隨海水回湧而來的矽藻,及其他微小生物。

每個殼中的生物,就像頭朝下仰臥的粉紅色小蝦,牢牢地依附在它無法離開的鬥室內。唯有“附肢”露了出來——6對痩長的細肢,由剛毛聯結固定。它們一起運作,形成效率十足的網。

藤壺是屬於節肢動物門甲殼綱的生物,甲殼綱的其他動物,如龍蝦、螃蟹、沙蚤、豐年蝦和水蚤。然而藤壺因為營固著生活的習性,和同類的動物都不相同。它是何時、如何形成這樣的習性,一直是動物學之謎。這個在海陸之間過渡的生物,失落在過去的霧靄之中,而類似的生活形態——守株待兔,等待海水帶來食物,則出現在另一群甲殼綱端足目的生物中。這些動物中,有些以天然絲或海草纖維織出小小的網或繭,雖然它們可以自由來去,但大部分的時間在網中逗留,並自潮水中掠食。另一種太平洋沿岸的端足目動物,稱作列精海鞘的被囊動物,在宿主堅韌透明的身體中挖出空穴。它居於洞中,吸取流過身體四周的海水中的食物。

不論藤壺是怎麽變成如今的模樣,其幼蟲階段都明白地宣告了它甲殼類的起源,雖然早期的動物學者因為它的硬殼,而把它列為貽貝。它的卵在母體殼中發育,不久就孵化為如乳狀雲般的幼蟲,釋放入海中。英國動物學者摩爾(Hilary Moore)在研究了馬恩島(半英裏多長的海岸)的藤壺之後,估計每年有100億的藤壺幼蟲誕生。岩藤壺的幼蟲階段約為3個月,必須經曆多次脫皮蛻變。最先的幼蟲是稱作“無節幼體”的小小浮遊生物,難以和其他甲殼類的幼蟲區分。大團的脂肪球不但能提供營養,喂養它,而且得以讓它保持在水麵上浮遊。隨著脂肪球的減小,幼蟲也開始在較淺的水域遊泳。最後它改變了形狀,長出1對甲殼、6對泳足和1對附有吸盤的觸角。這種“腺介蟲”形幼蟲長相很像另一群甲殼類——介形蟲類的成蟲。最後,它們由本能支配,受重力吸引,避開光線,沉入海底,準備蛻變為成蟲。

沒有人知道在乘風破浪往岸邊而去的藤壺幼蟲中,有多少能安全抵達,又有多少在追求一片堅硬淨土的過程中失敗。藤壺幼蟲的定棲並非偶然的過程,而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深思熟慮之後才能進行。曾在實驗室中觀察過這種過程的生物學者說,這些幼蟲在底層“繞行”,可達一小時之久。它們用有黏性的觸角頂端拉動自己,並嚐試擯棄了許多可能的地點,最後才做出決定。在大自然的環境中,它們會在洋流中漂浮多日,或許曾下沉檢視麵前的底層,接著又漂向他處。

這種生物幼蟲究竟需要什麽樣的環境條件?也許它在尋找夠粗糙,比平滑表麵更適合棲息的岩石表麵;也許它是厭惡黏滑的微小植物薄層;或者有時候因水螅或大型藻類的排斥而掉頭他顧。我們有理由相信,它可能是因為神秘的化學吸引力而被導往現有的藤壺棲處,或探測到成年藤壺釋放出的物質,因而追隨前往。不論如何,它們突然地做出決定,無怨無悔。藤壺幼蟲緊緊地把自己黏附在選定的表麵上,組織也經曆了完全而徹底的重組,足以和蝴蝶幼蟲所經曆的蛻變相比擬。接著,由幾乎不成形的團塊中,出現了甲殼的雛形,塑造了頭和附肢,在12小時之內,就形成了完整的圓錐形甲殼,殼板的輪廓也出現了。

在它的石灰質的杯形身體中,藤壺需要麵對兩大生長問題。身為包覆在硬殼中的甲殼類,這種生物必須按時擺脫剛硬的皮層,以容許身體生長增大。雖然聽來困難,但每年夏天,我都親眼看見它們完成這偉大的成就。幾乎每瓶由海濱帶回來的海水中都有半透明的白色斑駁物體,如蜘蛛絲般細,就好像小精靈丟棄的衣服。如果在顯微鏡下觀察,每個結構細節都顯得十分完整,顯示藤壺由舊皮中非常幹脆、徹底地褪了出來。在如玻璃紙一般的複製品上,我可以數出附肢的關節,甚至生長在關節底部的剛毛,都似乎毫發無損地滑出舊殼鞘。

第二個問題在於擴大硬角錐體以容納不斷生長的身體。這究竟是如何完成的,沒有人知曉,但也許有某種化學分泌物,可以溶解外殼內層,而新的物質被添加在外層。

除非藤壺的生命因天敵而提早結束,否則岩藤壺在中低潮區可以生存約3年,在**區的壽命則可達5年。岩石能吸收夏陽的熱度,因此它能耐高溫,冬日的酷寒本身並無嚴重影響,但不斷碾磨的冰可能把岩石刮得一幹二淨。海浪拍岸原本是藤壺生活的一部分,因此,海洋也不是它的敵人。

當藤壺的生命因為魚、肉食蟲類、海螺或由於天然因素而終結時,其殼仍然依附在岩石上,成為許多微小海濱生物的庇護所。除了定期生活其間的海螺幼蟲之外,小小的潮池昆蟲若遭逢上漲的潮水,也經常急匆匆地躲入這些庇護所裏。在海濱的更低處,或是在潮池中,空殼內很可能會有海葵、多毛類管蟲,甚至新一代的藤壺出現。

藤壺在海濱的主要天敵是色彩繽紛的肉食海螺——岩荔枝螺。雖然它們偶爾也攝食貽貝,甚或濱螺,但似乎更喜愛藤壺,也許是因為藤壺比較容易食用。岩荔枝螺就像其他所有的螺類一樣,擁有齒舌,但它並不像濱螺,以之刮磨岩石,而是在獵物的硬殼上鑽洞,接著將自己推進它所鑽的洞內,到達內部的柔軟部位,並把獵物吞食殆盡。然而,岩荔枝螺要吞食藤壺,不但得用肉質足包裹圓錐體,而且為了迫使其殼開啟,它也產生可能有麻醉效果的分泌物,這是一種稱作紅紫素的物質。古時候地中海有一種同族海螺分泌的物質,是泰爾紫(Tyrian purple)染料的來源。其色素是溴的有機混合物,在空氣中變成紫色物質。

雖然大浪會阻絕岩荔枝螺,但在大多數開闊的海濱,都可以看到它們成群結隊的足跡,高高攀上藤壺和貽貝所在的區域。它們貪婪的攝食習性,可能改變海濱生物的平衡。例如,有報道說,某地區的岩荔枝螺已經使藤壺的數量大幅減少,於是貽貝湧入填補空隙。岩荔枝螺找不到藤壺之後,就改食貽貝。起先它們笨手笨腳的,不知該怎麽處理這種新食物。有些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在空殼上鑽孔,結果隻是徒勞;其他則爬入空殼中,由內朝外鑽探。不過它們最後還是能夠適應新獵物,食用了大量的貽貝,使得貽貝的聚落也開始縮減,接著藤壺在岩石上再生,最後岩荔枝螺還會重新以它們為食。

在海岸的中段,甚至在低潮線上,岩荔枝螺居住在由岩壁上垂掛下來的海草簾幕下,或是在長滿角叉菜的草地上,或是滑溜的掌狀紅皮藻的葉上。它們或緊附在懸垂岩架內側,或聚集在深縫中,鹽水從海草和貽貝上滴下,還有涓涓細流。在所有這些地方,岩荔枝螺雙雙對對聚集**,並且把卵產在淡黃色的容器中,每個卵都有麥子一般的大小和形狀,如羊皮紙般堅韌。每顆卵囊都單獨存在,以自己的根部附著在海岸底部,但通常它們都緊緊群聚在一起,形成了拚嵌的圖案花樣。

一個岩荔枝螺大約要花一小時的時間,才能產生一顆卵囊,但24小時之內,大部分最多隻能生產10顆卵囊,一季可以生產245顆卵囊。雖然一顆卵囊最多可以容納1000個卵,但大部分是未受精的保育卵,作為胚胎發育的食物。在成熟時,卵囊變成紫色,被成年岩荔枝螺分泌的紅紫素相同的化學物質染色。約4個月,生命就形成了,由卵囊中冒出15~20個小岩荔枝螺。

新孵出的幼體很少出現在成年岩荔枝螺生活的地區,雖然卵囊附著在那裏,而胚胎也在該地發展。顯然,波浪把小岩荔枝螺帶到低潮區,甚至更低處,雖然有許多會被衝到海中而損失,但殘存者仍會在低潮帶出現。它們非常微小,高約1/16英寸,食用多毛蟲屬的螺旋蟲為生。顯然,這些蟲的管壁比非常微小的藤壺更容易穿透,岩荔枝螺生長到1/4或3/8英寸長時,才向海濱更高處移居,並改以藤壺為食。

在海岸中段,大量笠貝棲於此處。它們四散在開闊的岩石表麵,但大部分則聚居於淺潮池中。笠貝戴著形狀簡單的圓錐殼,隻有指甲大小,不顯眼地飾著淡棕、灰和藍色的斑紋。這是腹足綱中最古老、最原始的一種生物,然而這種原始和簡單具有欺騙性,笠貝非常完美地適應了難以生存的海岸世界。我們原以為腹足綱動物應有盤卷的殼,但笠貝隻有扁平的圓錐體,擁有盤卷外殼的濱螺經常被海浪推著轉,除非它們能安全地隱身縫隙或海草中。笠貝隻要把自己的圓錐角壓入岩石之中,水就會滑過傾斜的輪廓,而不會把它們衝走;浪越大,它們越緊密地依附岩石。大部分的腹足綱動物都有殼蓋,以躲避天敵,並保持濕潤;笠貝隻在幼體期有這樣的構造,後來卻將之拋棄。其甲殼緊密依附著岩石底部,因此根本不需要殼蓋,水分保存在繞著殼內邊緣的小溝槽中,鰓則浸浴在它們自己的小海洋裏,直到潮水重返。

自亞裏士多德的報告說“笠貝離開岩石上的棲處,出外覓食”以來,人們就開始記錄它們的自然史。人們經常討論它們自行找路回巢的本領,每隻笠貝都有自己的“巢穴”(它們最終總會回去的地點)。

它們可能在某些種類的岩石上,留下一塊可以辨識的痕跡,可能是變色,也可能是窪陷,與其貝殼輪廓匹配得天衣無縫。笠貝趁著**離家,四處覓食,運用齒舌的舔舐動作,在岩石上刮食小海藻。進食一兩個小時之後,它通過大略相同的路徑返回,固定下來,等待低潮時期過去。

許多十九世紀的生物學者都想要借實驗了解笠貝的方向感,以及這種感覺究竟屬於哪個器官,就像現代學者想要找出鳥類歸巢能力的物理基礎一樣。這些研究大部分都是針對英國常見的笠貝——笠螺。雖然沒有人能解釋歸巢的本能如何起作用,但人人都相信這種天生的本能的確有用,而且精確無比。

最近幾年,美國學者運用統計法研究此現象,有些學者發現,其實太平洋岸的笠貝“歸巢”的能力並不強(還未對新英格蘭的笠貝做這方麵的研究)。然而,加利福尼亞最近的研究則支持“笠貝歸巢”的理論。

希瓦特(W.G. Hewatt)博士在大批笠貝和它們的巢穴上畫了確認的標記,他發現,每當**,所有的笠貝全都離巢,遊**兩個半小時,然後返回。它們遊曆的方向隨著每次的潮汐而改變,但總能回到巢穴裏。希瓦特試圖在一個笠貝回巢的路徑上標出深槽,結果笠貝在凹槽邊緣停住,花了點時間處理這個困境,但在下一次潮湧之時,它卻沿著凹槽邊緣移動,終於返家。另一隻笠貝被希瓦特移到離巢9英寸之處,並且用銼刀把它的殼緣銼平,接著放它自由。最終它也回到了家。但可能因為殼和岩石上的巢穴原本完美無缺的吻合已經遭銼平摧毀,因此第2天笠貝就移了21英寸,再也沒有回來;第4天,它搬了個新家;第11天,它消失不見了。

笠貝和其他海濱生物的關係非常簡單,它主要是以覆蓋在岩石上形成滑溜薄層的微小海藻,或較大海藻的皮質細胞為食。不論是以哪一種食物為生,齒舌都非常有用。笠貝“辛勤”地磨擦岩石,我們可以在它的胃中發現細粒子,齒舌因經常使用而磨損,由後麵推出的新牙取代。對於在水中準備安定下來成為芽苞,接著成為植物的大群浮遊藻類孢子而言,笠貝可說是它們的敵人;因為笠貝大量聚集,把岩石鏟得一幹二淨。然而,也正因如此,它們反而為藤壺提供了服務,使它們的幼蟲更容易依附在岩石上。的確,在笠貝的巢穴向外輻射的路徑上,有時候也散布著幼年藤壺星狀的殼。

人們也無法觀察到這種外觀簡單的小腹足綱生物在生殖習性上的特點。然而,很顯然地,雌性笠貝並不像其他海螺一樣會為它的卵製造保護殼,而是直接把它們送入海中。這是個原始的習慣,許多較簡單的海洋生物都有這樣的習慣。至於卵究竟是在母體內受精,抑或是漂浮在海洋中受精?還不得而知。幼蟲在海洋表層水域中漂浮或遊泳一段時間,如果生存下來,就會定居在岩石表麵,蛻變為成蟲。也許所有的笠貝幼蟲都是雄性,之後則變性為雌性(這種狀況在軟體動物中,稀鬆平常)。

就像這段海岸的動物生命一樣,海藻也靜靜地述說著大浪的故事。由岬到海灣到內灣,岩藻可能長到7英尺長,在這開闊的海岸,長到7英寸的植物就已經算是高大的了。在緩慢而發育不全的生長中,侵入岩石上層的海藻的生活揭露出波浪重重拍擊下的環境的艱困,在中低層區域,有些強健的海藻能大量地群聚生長。這些海藻和較平靜岸邊的海藻大不相同,這使得它們成為波濤洶湧的海岸的象征。

在好幾個不同的地區,斜向海麵的岩石上因海藻的存在閃著光,是由一種奇特的海藻——紫菜個體所組成,其屬名“Porphyra”即“紫色染料”。它屬於紅藻,雖有各種顏色的變異,但在緬因州海岸總是紫褐色。它非常像由雨衣上割下的小片褐色透明塑料,薄葉很像海白菜,但有雙層的組織,好像孩子的氣球破裂之後,兩麵黏在一起。在“氣球”的莖部,紫菜由纖維交織形成的繩索緊緊地依附在石頭上,因此有特別的名字,稱作“umbilicalis”(臍形紫菜)。偶爾它會依附在藤壺上,但通常都會直接依附在堅硬的表麵,而很少長在其他海藻上。如果紫菜在潮退時暴曬於驕陽下,就可能會幹燥成如紙一般易碎的層狀物,但海潮一湧回,就能使它恢複彈性。雖然這種植物看起來嬌弱不堪,在海浪的推拉下卻不受損害。

在低潮區,還有另一種奇特的海藻——黏膜藻,又稱海地瓜。其形狀大體呈球形,表麵有縫,卷入裂片,形成色如琥珀的多肉塊莖,大小互異,最大直徑可達一兩英寸。它通常長在苔蘚或其他海草的長葉附近,很少會直接依附在岩石上。

低層的岩石和淺潮池的壁上長了一層厚厚的海藻。在這裏,紅色的海藻取代了生長在更高處的褐色海藻,和角叉菜一起沿著潮池壁生長的是掌狀紅皮藻,其窄而純的紅色葉片參差不齊,朝內深陷,因此形成了手的雛形。小小的葉片偶爾會依附在岩石邊緣,露出破破爛爛的奇特外觀。海水退去,掌狀紅皮藻鋪在岩石上,如紙般薄,一層覆著一層,許多小海星、海膽和軟體動物在掌狀紅皮藻裏生活,也生存在較深層的角叉菜裏。

長久以來,掌狀紅皮藻對人類就有很大的用處,不但供人類,也供家畜食用。根據一本古老的海藻書籍記載,蘇格蘭從前有這樣的說法:“食用掌狀紅皮藻,飲用喀丁吉(Kildingie)井水,除了黑死病之外,百病不侵。”在英國,牛喜愛這種海藻,羊也會在低潮時步下潮水區,尋覓它的蹤影。蘇格蘭、愛爾蘭和冰島人食用這種紅藻的方法各不相同,有時候把它曬幹,當煙草來嚼食。就連在通常不重視這種食物的美國,某些沿海城市也能買到新鮮或幹的掌狀紅皮藻。

在非常淺的潮池中,昆布屬植物開始浮現,它們的叫法有昆布、海帶和海草。它們屬於褐藻,繁茂地生長在深海域和極地海域的幽暗處。馬尾藻和這一類的其他植物一起在潮間帶下生長,但在深池之中,它也越過邊界,在低潮線之上生長。其寬、平如皮革般的藻體綻開為長緞帶,表麵光滑如緞,色彩是深濃而發亮的褐色。

在這些昆布的固著器中,有一種很像森林樹木的根部,分叉出去,分枝再分枝,在它複雜的構造中,可以看到呼嘯湧來的海浪對這株植物的影響。

這裏,緊緊依附的是如貽貝和海鞘之類過濾浮遊生物為食的掠食者,小小的海星和海膽則擠在植物組織拱起的圓柱之下,在夜間饑餓覓食的肉食蟲類,隨著陽光回到此地,盤卷糾結在深窪和陰暗潮濕的洞穴中。如墊子般的海綿伸展在固著器上,默默地過濾池水,永不停歇。

一天,一隻苔蘚蟲幼蟲在此安居,建造了自己小小的殼,接著造了一個又一個,直到一片霜白薄膜飄在海草的小根附近。

在這忙碌的群落之上,海帶褐色的緞帶伸入水中,過著自己的生活。它成長伸展,盡其所能修補破裂的組織,依照時令送出成群的生殖細胞入水。至於固著器處的動物,隻有海帶存在,它們才能存活。海帶若能穩穩直立,它們就能自成小天地;如果暴風雨掀起巨浪,撕裂了它,那麽所有的生命都會四散,許多動物會隨之毀滅。

棲息在潮池大海藻固著器下的動物,以海蛇尾最為常見。這些脆弱的棘皮動物英文名為“brittle star”(易碎的星),可說是名副其實,因為最輕柔的觸摸都可能使它們折斷一或多條腕。在洶湧澎湃的浪潮世界裏,這樣的反應非常有用,如果有一條腕被滾轉的岩石壓住,那麽海蛇尾就可以自行“斷臂”,長出新腕。海蛇尾移動迅速,它們不隻是在運動時運用那些伸縮自如的腕,也用它們捕捉小蟲和其他微小的海洋生物,送入口內。

海鱗蟲也屬於這海草固著器群落的一員,它們的身體由兩排鱗甲保護,在背麵形成“防禦裝備”。在這些大鱗甲下的,是普通的環節生物,每個環節上都有成簇側生的金色剛毛突出;其原始的鱗甲,教人想起毫不相關的石鱉。它們有時會和其鄰居發展出十分有趣的關係,一種英國的海鱗蟲總和掘洞藏身的生物共同生活,雖然它可能時時改變對象。幼年時期,它和掘洞隱身的海蛇尾一起生活,這可能是為了要偷取它的食物;長大之後,它移居到海參或是較大、有毛的須頭蟲的洞穴中。

海藻的固著器處經常緊困著大的偏頂蛤。這種貝類有厚重的殼,長度可能達四五英寸。它隻生存在深池或更遠的近海海麵中,在較小的紫貽貝存在的高區,倒是從未發現它的蹤跡。它隻在岩石上或岩壁中出現,它在那裏能依附得更緊。有時它會建造小巢或小穴作為避居之處,以堅韌的足絲纖維編織成貽貝典型的巢穴,纖維中纏繞著鵝卵石和貝殼碎片為墊底。

大海藻平滑的藻體也養育了其他生物,雖然不如固著器處的生物那麽豐富多樣。在扁平的昆布葉片、岩石表麵,以及礁岩下方,史氏菊海鞘、菊海鞘鋪上了金光閃閃的墊子。在一片暗綠色的膠狀物質上,灑滿了金色的小星星,標示出成叢的被囊生物的個體位置。每個星狀群體都可能由三至十來個個體構成,由中央向外輻射,許多叢集組成了這個持續不斷包覆著表層的席墊,有的可達6~8英寸長。

在美麗的表麵之下,其結構和功能十分複雜。每顆星星之上都有極其微小的水流擾動——小小的潮流灌注下來,星星的每角都有一股潮流由小小的開口湧入;另一股較大而朝外的潮流則由叢集中央湧出。湧入的潮流帶來了食物和氧氣,而湧出的潮流則帶走了這一群體產生的新陳代謝廢物。

乍一看,菊海鞘的聚落似乎和覆在海底的海綿墊一樣簡單。其實,每個組成聚落的個體都是組織完整的生物,結構幾乎如大量聚生在碼頭和防波堤上的乳突皮海鞘和玻璃海鞘一樣,然而,菊海鞘個體隻有1/16~1/8英寸長。

一個由數百個星狀群體所構成的聚落(有些可能有1000個以上的個體),可能全都來自單一的受精卵。在母體聚落處,卵子於初夏成形、受精,並開始發育,不過依然停留在母體組織上(**海鞘的每個個體既產生**又產生卵子,但因二者在不同的時候成熟,因此能確保交叉受精。**被釋入海水中,並隨著海水被一起吸入)。

不久,母體釋出微小的幼蟲,外形如蝌蚪一般,有會擺動遊泳的長尾巴。幼蟲浮遊一兩個小時,接著在某個岩架或海草上固定下來,緊緊依附。不久,其尾部組織就被吸收,遊泳的能力也隨之喪失。2天之內,心髒以奇特的被囊類動物的韻律開始跳動(首先驅使血流朝一個方向流動,停頓一下,接著倒轉血流的方向)。

約14天之後,這個小小的個體已經完成身體組織的形成,開始冒出其他個體的芽體,這些芽體又迸出更多的芽體。每個新生命都有單獨的開口,以便海水湧入,但全都和中央出口保持聯係,以排出廢物。當群聚在共同出口的個體太過擁擠時,新形成的一或多個芽體就被推出,落入包圍的膠質組織墊上,它們在此開始形成新的星形群叢,新的聚落便展開了。

在最低潮池的邊緣,有一種在英國被稱為“默藻”的昆布屬海藻——“翅藻”,生長在陡急斜向深水的岩壁上。其褶皺飄逸的長葉隨著潮水漲退而起伏,生殖細胞所在的成熟羽片,生長在葉子的基部,因為在這種暴露於大浪的植物中,這個位置比主葉頂點安全(生長在海岸處,較少受到巨浪衝擊的岩藻上,生殖細胞生在葉片頂端)。

翅藻比任何海草都適應海浪的衝擊,站在安全立足點的最外側,可以看見深色的帶子流入海洋,遭海水拖拉滾擺的衝擊。植株長得越大越老,磨損就越厲害,也越枯萎,葉片的邊緣分裂,主脈的頂端也被磨掉了,這種植物卻因此保住部分固著器的完好。葉柄雖然可以承受相當大的拉力,但強烈的風暴會扯下許多植株。

在更遠處,我們偶爾可以在某些地點瞥見幽暗神秘的海草森林,它們在此沉入深水。有時候這些巨大的海草會在暴風雨之後被拋上海岸,它們有堅硬而強健的葉柄,葉片的長帶由此伸展。海帶“糖昆布”葉柄長達四英尺,支撐著相較之下顯得較窄的葉片(6~18英寸寬),可以向上向外伸入海中30英尺長。其邊緣有極明顯的褶皺,幹燥的葉片上有白色的粉狀物質(甘露醇,一種糖)。長股褐藻的莖可和小株的莖稈相比擬,長達6~12英尺,葉片寬達3英尺、長20英尺,但有時候可能比葉柄短。

糖昆布和長股褐藻所在之地,成為可與太平洋浩大海底叢林相比擬的大西洋海中叢林。在太平洋,海草就像巨大的森林樹木一樣生長,由海床伸展150英尺,冒出海麵。

在所有的岩岸,這種正在淺水域下的海帶區一直是海洋中最罕為人知的區域。我們對終年生長在這裏的生物所知甚少,我們不知道,有些冬天在潮間帶消失的生物是否隻是向下移居到此區。也許某些我們以為已經在某個特定地區消失的種類,或許因為溫度的變化,已經向下移居到昆布林之內。這一區顯然很難探索,因為它總是處在驚濤駭浪之中。

然而,在蘇格蘭西岸的這種地區,由英國生物學者基欽(J. A.Kitching)率領全副武裝的潛水員探查研究。在翅藻和馬尾藻所占據的區域下,淺水域下2英尋(1英尋約等於1.83米)及更深處,潛水員潛入濃密的昆布叢林,葉片由直立的葉柄支撐,在頂上形成一望無際的華蓋,雖然有耀眼的陽光映照在水麵上,但在這叢林中向前推進的潛水員,眼前總是一片黑暗。

在沒有開闊海浪威脅的安靜海濱,岸上海草茂密,占據了潮水漲退所容許的每寸空間。而它們豐茂繁榮地生長,也迫使其他的海濱生物必須適應它們的生活模式。

雖然不論海岸是開闊的還是隱蔽的,都可看到同樣的生物帶的延伸,但在這兩種海岸上,它們的發展有極大的差異。

**線之上少有變化,在海灣和入海口的岸邊,一如其他地方,微小的植物覆蓋了岩石,地衣向下蔓延,試圖接近海洋。在朔望大潮高水位之下,可以見到先驅——藤壺偶爾留下的白色斑紋,顯示它們占據了這塊開闊海岸,幾隻濱螺在上方的岩石上覓食。但在隱蔽的海岸,由上下弦月的潮水所標示的海岸,卻被款擺的水下森林占據,它們對潮水和洋流的動作非常敏感。組成森林的樹木就是褐藻或岩藻這種外形堅韌,質地卻有彈性的大型海藻。在這裏,所有的生物都各自隱藏在掩蔽處。這個庇護所熱忱相迎,容納了所有需要保護的小生物,避開炙人的熱氣、雨水和浪潮的拍擊,因而這類海岸的生物異常豐富。

**覆蓋之際,岩藻挺直矗立,因海洋灌注的生命力而搖擺升起。漲潮時,它們存在的唯一標誌可能是近海水域遍布的深色斑塊,海草的頂端在此浮上水麵。在這些漂浮的頂端之下,小魚在海草間悠遊,就像鳥兒飛過森林。海蝸牛沿著葉片攀爬,螃蟹亦沿著款擺的植物攀爬,由一根枝杈到另一根枝杈。

這是個迷人的森林,就像劉易斯·卡羅爾(Lewis Carroll,《愛麗絲漫遊仙境》的作者)所描述的那般瘋狂;有哪一種規規矩矩的叢林會每24小時就有兩次下墜,平伏數小時,接著又再度向上升起?而這正是岩藻叢林的狀況。潮水由傾斜的岩石上退卻,脫離了潮池具體而微的海洋,岩藻就平伏在水平的表麵,濕軟的葉片一層疊一層,充滿了彈性。它們自險峭的岩石表麵垂下,形成厚厚的簾幕,保留了海洋的濕潤。在它們的掩蔽之下,沒有任何生物會變得幹燥。

白晝,陽光穿透岩藻叢林,到達底部,陰影斑駁,金光閃爍;夜晚,月光在森林上方張起銀色的頂篷,因流動的潮水而斑斑駁駁,其下是深色的海藻葉片,在波動的世界中,隨著陰影搖曳生姿。

潮水退去,海藻的頂端因缺乏支撐而水平地漂浮在水麵上。接著暗影逐漸變深,陰鬱布滿叢林底部,越顯深沉,其上的水層越來越淺,逐漸幹涸。雖然海草仍擾動不已,依然隨著每次潮水的漲落而悸動,但越來越接近岩床,最後平伏其上,所有的生命跡象和動作都暫時止歇。

白天,平靜的休止時光籠罩著陸地叢林,捕獵者回到洞窟中,弱小而緩慢的生物也為了躲避日光而隱藏著。同樣地,在海濱,潮水退卻後,隨之而來的是寧靜的等待。

藤壺卷起它們的網,合上那兩扇門,隔絕了幹燥的空氣,把海洋的濕潤保存在裏麵。貽貝和蛤縮回它們的攝食管或水管,合上甲殼。處處可見上一次**時入侵水中叢林,現在卻來不及退卻的海星,依然以彎曲的腕緊抱著貽貝,數十支頂端附有吸盤的窄細管足,緊緊地握著殼介。一些被推到水平海藻葉片下麵的螃蟹,就像人們舉步維艱地穿過被暴風雨連根拔起的樹木區一般,忙著挖掘小小的斜坑,好讓埋在泥中的蛤貝出土。接著它們緊緊地以步足頂端抱住蛤貝,以大螯夾碎殼片。

一些獵食動物和清道夫由沙灘下行抵此。覆著灰色外殼的潮池昆蟲(亞跳蟲),由上方海濱漫遊到此地,在岩**疾走,殼口大張,獵食貽貝、死魚,或海鷗吃剩的螃蟹碎屑。烏鴉在海藻四周走動,一叢又一叢地搜揀,直到找到埋藏在海藻裏或緊緊附在濕潤海藻岩石上的濱螺。於是,烏鴉用強壯的腳趾抓住螺殼,再靈巧地以喙夾出螺肉。

潮水回漲的脈動起先輕輕地搏擊。6個小時之內,潮水會上漲到高水位,開頭速度很緩慢,在2個小時裏,隻覆蓋了1/4的潮間帶。接著潮水加快上漲的速度,接下來的2個小時,潮水更加強勁,水位上升的速度也增為第一階段的2倍。最後,潮水又減緩步伐,從容地湧上上層海岸。

覆蓋著中段海岸的岩藻比起上層的裸岸來,承受了更大的海浪衝擊力,但由於它們有極大的緩衝效果,因而依附著它們的動物,或在它們之下岩**棲息的生物,受到的海浪衝擊遠比上層岩石區的生物小得多,也比在浪潮迅速衝過中層海岸、擊碎回流海水之處的生物所經受的沉重衝擊更緩和。

黑夜讓陸地上的叢林重生,而岩藻叢林的暗夜則是在浪潮湧來之時。海水由大叢海藻之下湧入,打破了低潮時期的靜寂,驚擾了叢林中的所有生物。

海水由開闊的海麵湧入水中叢林的底部,陰影再度在象牙白的藤壺角錐體上閃爍不定,幾乎看不見的網也隨之伸出,收集潮水帶來的生物。蛤與貽貝的殼再一次微微開啟,小小的漩渦向內牽引,把所有能作為食物的海洋植物全都引入貝類複雜的過濾係統中。

蝦在叢林的空曠處閃進閃出。它們以小甲殼類、小魚寶寶或小環節蟲為食,但魚兒也以它們為食。海星由海岸較下方的角叉菜大草坪上浮起,尋找生長在叢林下的貽貝。

烏鴉和海鷗被逐出沙灘。小小的灰色昆蟲好像穿著天鵝絨般的外衣,在海岸上方行走,它們也可能找到安全的縫隙,把自己包裹在閃亮的空氣毯子中,等待潮退。

創造這片潮間叢林的岩藻,是地球上最古老植物的後代。它們和海岸低處的巨型海草一樣,屬於褐藻類。這種植物的葉綠素遭其他色素覆蓋,其希臘名字——“Phaeophyceae”,即“幽暗或虛幻如影的植物”。根據某些理論指出,早在地球依然由厚重雲層包圍,僅有微弱陽光穿透之際,褐藻就已經存在。甚至到今天,褐色的海藻依然是幽暗朦朧地區——海洋深處的斜坡上的植物,大海藻在此形成了陰暗幽深的叢林,而褐藻由陰暗的岩架處伸出長帶,在潮水中飄揚。生長於高低潮線間的褐藻,在經常有雲霧籠罩的北部海岸也有同樣的動作。即使它們偶爾侵入陽光普照的熱帶,也會有極深的水層保護。

褐藻可能是第一批移居海岸的海中植物。它們學會了在古代的海岸上適應驚濤駭浪、漲退起伏;它們盡量接近岸上,卻不真正離開海濱潮水區。

歐洲海岸的溝角叉菜是現代褐藻的一種,存活於潮間地帶最高處。在有些地方,它和海洋的唯一接觸是偶爾因水花飛濺而浸濕。陽光下、空氣中,它的葉片變黑而卷曲起皺,讓人以為它已經死亡,但海水一湧回,其色澤和結構也就重新恢複正常。

美國大西洋岸並無此種溝角叉菜生長,但有一種類似的植物——螺旋墨角藻,它們同樣地盡量遠離海洋。這種海草高度不高,短而強健的藻體末端是膨大而粗糙的凸起,它生長最密集的地方是小潮的高水位標記之上。因此在所有的褐藻中,它最接近陸地,或最接近暴露岩礁的水線。雖然它3/4的生命都是在水上度過,卻是真正的海藻,它在海岸上方潑灑的橙棕色彩,標誌著大海的門檻。

然而,這些植物隻在潮間帶森林的偏遠邊緣,而潮間叢林也幾乎隻有另外兩種褐藻——泡葉菜和墨角藻。這兩者都是海浪力量的敏感指標。泡葉藻唯有在遠離巨浪的海岸才能大量生長,它們也是這種地區獨一無二的海藻。由海岬開始,在海灣和潮水漲落能及於上遊的河流,由於遠離開闊的海麵,波浪的衝擊和緩下來,泡葉藻可以長得比人還高,雖然其葉片細如稻草。隱蔽性海岸的海水悠長的起伏對它伸縮自如的帶狀葉,並不會有太大的壓力,其主莖或葉上的腫脹或小囊,包容了植物排出的氧氣及其他氣體,在海草被浪潮淹沒之時,可作為浮標用。墨角藻的張力較大,因此可以忍受大浪劇烈地拖拉。雖然它比泡葉藻短得多,但也需要氣囊的幫助,才能在水中浮起。這種藻類的氣囊成對生長,強韌主脈兩側各有一個。但在植物受大浪拍擊之處,或是它們在潮區較低處生長時,氣囊可能發育不良。有些季節,這種海藻的枝幹末端膨大為球根狀,幾乎形成心形的結構;生殖細胞就由此釋出。

看著低潮中倒伏的岩藻森林,一層層如毛毯般覆蓋著海岸,教人以為植物一定覆滿所有的空間,由每寸可及的岩石表麵冒出頭來。事實上,隨著潮水上漲而生機盎然的海中叢林其實非常開闊,處處可見空地存在。在緬因州海濱,潮水在非常寬廣的潮間岩石區起落,泡葉藻在小潮的高低水域之間伸展其暗色的氈毯,每株植物的固著器周邊的開闊岩石區,直徑有時可達一英尺。在這樣的空地中,植物伸展出來,其藻體一再地分叉,直到上部的分枝伸展到數英尺之外。

在遠遠的下方,隨著波濤擺動的藻體基部,岩石沾染著鮮豔的色調,因海中植物的活動,塗上了緋紅、翠綠。微小的植物雖然成千上萬叢聚在一起,依然隻是岩石的一部分,更加揭露了其內部寶石般的繽紛色調。綠色的斑紋是綠藻成長的痕跡,單株極其渺小,唯有用高倍數的鏡片,才能辨識其種類——它們消失在大片蔥綠的斑點中,如一葉青草消失在蒼翠繁茂的草坪內。一片碧綠之中,出現了濃烈閃耀的紅色斑紋。同樣地,其植株亦難以和礦物形成的底部分辨。這是一種紅色海藻的傑作,它會分泌出石灰質,形成薄薄的殼,緊緊依附在岩石上。

襯著耀眼的背景色澤,藤壺顯得更突出。在流過海藻叢林如液態玻璃一般清澄的水中,它們的觸手內外搖擺不已——伸展、抓握、回縮,由湧入的潮水中,探取我們眼睛察覺不到的微小生命原子。在被海浪磨圓的小鵝卵石底部,貽貝如錨一般平躺著,用自己的組織織出閃亮的絲線,成對的藍殼微微張開,露出邊緣有溝槽的淡棕色組織。

海藻叢林的某些部分就沒有這麽開敞了,在這樣的地區,成叢的岩藻由短短的草皮或由角叉菜扁平葉片組成的矮樹叢中冒出,有時還穿插另一種植物的深色席墊,紋理如土耳其的毛巾布料。就像熱帶叢林中的蘭花一樣,這個海洋叢林也有類似的氣生植物——成叢的紅色海草附生植物——“多管藻”,生長在泡葉藻上。它似乎已經喪失了直接依附在岩石上的能力(或許它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這種能力),因此其分枝細小的暗紅球狀藻體便緊附在海藻上,借此漂入水中。

在這裏也可見到沙蠶的蹤跡,它們因為優雅和如珍珠般不斷變換光澤的美,而以海精靈的拉丁文為名。沙蠶是活潑積極的獵食動物,在夜晚時分離開洞穴,尋覓小蟲、甲殼類及其他生物。在沒有月光的夜晚,有些種類漂浮於海麵,聚在一起產卵,數量不可勝數,因此便產生了許多奇特的傳說。在新英格蘭被稱為“蛤蟲”的沙蠶,時常躲藏在空的蛤殼中,使得經常看到這種情況的漁夫以為它們是雄性的蚌蛤。

生活在海藻中,如指甲大小的蟹類,常常前來這些地區覓食。它們是綠蟹的幼體,成蟹住在這塊海岸的潮線之下,隻有在蛻皮時,才會躲避在海藻的蔭庇下。這些小蟹到泥地洞穴中覓食,挖掘小坑,搜尋和它們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蚌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