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厭倦打磨
這兩天心情很低落,表現就是沒有心力做任何事。早晨醒來,聽見外麵的蟬聲和鳥語,覺得倦怠。鼓勵自己換上跑鞋和壓縮褲是有點艱難的事,好多次我都幻想另一個自己拍著我的肩頭說:“不就是出去跑一下嘛,你可以的。”
但其實情緒低落的時候,真的是所有的可以都變成了不可以。跑步?太辛苦,回來還要拉伸、洗澡,不如在**再窩半小時。購物?對衣服我沒興趣,對食物我沒胃口,再說還得頂著大太陽出一身汗。和朋友喝咖啡?那我還得洗漱打扮,花上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卻很有可能不但沒收獲還觸動自己的玻璃心。就連黃昏時去Petraki修道院坐坐也引不起我的興趣,因為庭院裏的蚊子實在太多。
難為你看到這裏,對我的抱怨還沒有厭倦。對現實提不起興趣,對未來沒有期許,無心無力的感覺就叫作厭倦吧。這段時間厭倦就像是我的老朋友,剛剛對他說完“走好,不送”,他就從後門又繞回我身邊。
我想,這樣的感覺你們也都曾經有過,你們也都曾經想出辦法送走這位不討喜的老朋友。這個炎熱的夏末,我每天頂著烈日跑完幾公裏,大汗淋漓地走進門時就覺得終於把厭倦暫時甩到了一邊;不願意逛街購物還省了錢,有這樣的時間不如看幾頁英文小說;實在空虛無聊時我才會動用終極武器—工作。
辛苦勞作帶來的充實感是每一個手藝人的救贖,此言不虛。
在日本浦佐小住的時候,我經常從國際大學騎著自行車去鎮上買菜。從超市出來,拐個彎兒就是毗沙門堂,把車放在山門外,不用鎖(我也沒有車鎖),走進庭院。那時候寺院正在整飭,我坐在淨心池旁,靜靜地看兩個中年畫工描畫遊廊的彩繪。
浦佐是日本西部降雪豐富的地方,整個冬天大雪連綿,積雪達到兩米是常事,一直到開春櫻花綻放時才逐漸消融。在這樣的“雪國”,遊廊就是庭院中的必需,以便滿足人們在漫天大雪中的起居所需。毗沙門堂的遊廊不算漫長,但也串聯起幾進大堂和僧舍。溽夏難耐,兩位畫工卻肩搭清潔的白色毛巾,屏息靜氣描繪長長的遊廊。
我坐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勞作。兩位畫工幾乎從不交談,對我的觀察也不在意。工作的進展並不迅速,一周後我再去看,他們也隻比上周向前移動了不到一米。那時的我心性未穩,常常十幾分鍾後就離去。離開時我總會在心中默問:他們可曾感到厭倦?
幾年的時間過去,我也變成了靠技能吃飯的手藝人。如今憶起那兩位畫工,有惺惺相惜的理解。在單調中摸索技術的完善,在孤獨中探尋境界的提升,在自我質疑中找到自己的價值所依,這是每一個匠人必經的成長之路。技藝的磨礪和身心的成長一樣,需要穿越孤獨、疲乏和倦怠的重重障礙,直到抵達物我合一、意守於道的境地。
不過,即便不是匠人,我們的心也需要經過厭倦的打磨。這個夏末,我憶起數年前的毗沙門堂,那兩位素不相識的日本畫工如同遙遙前行的師長,引領我穿越厭倦和疲乏的道路。相遇那一刻我缺乏慧根,但如今悟得也為時未晚。
眼前海岸壯美,心卻惦著家裏的煤氣費要交。
即便美好重過泰山,也還是放不下柴米油鹽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