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段 大進生昌[18]的家

當中宮臨幸大進生昌的家的時候,將東方的門改造成四足之門[19],就從這裏可以讓乘輿進去。女官們的車子,從北邊的門進去,那裏衛所裏是誰也不在,以為可以就那麽進到裏麵去了,所以頭發平常散亂的人,也並不注意修飾,估量車子一定可以靠近中門下車,卻不料坐的檳榔毛車[20]因為門太小了,夾住了不能進去,隻好照例鋪了筵道[21]下去,這是很可憤恨的,可是沒有法子。而且有許多的殿上人和地下人[22]等,站在衛所前麵看著,這也是很討厭的事。

後來走到中宮的麵前,把以上的情形說了,中宮笑說道:

“就是這裏難道就沒有人看見麽?怎麽就會得這樣的疏忽的呢?”

“可是誰都看慣了我們的這一副狀態的人,所以如果特別打扮了,反會著目叫人驚異的。但是這麽樣的人家,怎麽會得有車子都進不去的門的呢?見著了〔主人翁〕,回頭且譏笑他看。”

說著的時候,生昌來了,說道:

“請把這個送上去吧。”將文房四寶從禦簾底下送了進來。便對他說道:

“呀,你可是不行哪!為什麽你的住宅,把門做的那麽的小呢?”生昌笑著說道:

“什麽,這也隻是適應了一家和一身的程度而構造的罷了。”又問道:

“但是,也聽說有人單把門造的很高的哩。”生昌出驚道:

“啊呀,可怕呀!那是於定國[23]的故事吧。要不是老進士[24]的話,恐怕就不會懂得這個意思。因為偶然於此道稍有涉獵,所以還能約略懂的呢。”我便說道:

“可是你這個道[25]可就不很高明了。鋪著筵道,〔底下的泥濘看不出來,〕大家都陷下去了,鬧得一團糟呢。”生昌答說:

“天下雨了,所以是那樣的吧。呀,好吧,若在這裏,又有什麽難題說出來也不可知。我就此告辭了吧。”就退出去了。之後中宮說道:

“怎麽樣了?生昌似乎很是惶恐的樣子?”我回答說:

“沒有什麽。不過說那車子不能進來的事情罷了。”說完了便即退了下來。

那天夜裏,同了年輕的女官們睡了,因為很是渴睡,所以什麽事也不知道的睡覺了。這屋乃是東偏殿的一間,西邊隔著廂房,北麵的紙障[26]裏沒有閂,可是〔因為太是渴睡了,〕也沒有查問。但是生昌是這裏的主人,所以很知道這裏的情形,就把這門打開了。用了怪氣的有點沙啞的聲音說道:

“這裏邊進去可以麽?”這樣的聲音說了好幾遍,驚醒來看時,放在幾帳[27]後麵的燈台的光照著,看得很清楚,隻見紙障打開了約有五寸光景,生昌在那裏說話。這是十分可笑的事。〔像這樣鑽到女人住屋來似的,〕好色的事情是決不會幹的人,大概因為中宮到家裏來了,便有點得意忘形,想來覺得很是有趣。我把睡在旁邊的女官叫醒了,說道:

“請看那個吧。有那樣的沒有看慣的人在那裏呢!”女官舉起頭來看了,笑說道:

“那是誰呀,那麽全身顯現的?”生昌說道:

“不是別人,乃是本家的主人,來跟本房主人非商談不可的事情,所以來的。”我就說道:

“我剛才是說門的事嘛。並沒有叫你打開這裏的紙障的呀。”生昌答說:

“不,也就是說關於那門的事。我進來成麽,成麽?”還是說個不了,女官說道:

“噯,好不難看!無論怎麽總非進來不可麽?”笑了起來,生昌〔這才明白,〕說道:

“原來這裏還有年輕的人們在呢。”說著,關了紙障去了以後,大家都笑了。〔凡是男子將女人的房門〕開了之後,便進去好了,若是打了招呼,有誰說“你進來好吧”的呢。想起來實在好笑得很。次日早晨走到中宮麵前,把這事告訴了,中宮說道:

“生昌平日並沒有聽說這種的事,那是因為昨夜關於門的這番話感服了,所以進來的吧,那麽的給他一個下不去,也實在可憐的。”說著就笑了。

在公主[28]身邊供奉的女童,要給她們做衣服的時候,中宮命令下去,生昌問道:

“那女童衵衣的罩衫[29]是用什麽顏色好呢?”這又被女官們所笑,〔因為那不是有汗衫的正當的名稱麽?〕又說道:

“公主的食案[30],如用普通的東西,便太大了,怕不合適。用小型食盤和小型食器好吧。”我們就說道:

“有這樣的奇怪的食器,配著穿衵衣的罩衫的童女,出現在公主前麵,這才正好哩。”中宮聽了說道:

“你們別把他當作平常的人看待,這樣的加以嘲笑。他倒是非常老實的人哩。這麽笑他實在太可憐了。”把我們的嘲笑製止了,很是有意思的事。

正在中宮麵前有事的時候,女官傳達說:

“大進有話要同你說呢。”中宮聽見了,說道:

“又要說出什麽話來,給大家笑話吧。”說得很有意思。接著又說道:

“你就去聽聽看吧。”我便出來到簾子旁邊,生昌對我說道:

“前夜關於門的那番話,我同家兄中納言說了,他非常的佩服,說怎麽樣找到適當的機會,想見麵一回,領教一切。”就是這個,此外別無事情。我心想把生昌在夜裏偷偷進來的時候的事拿來,戲弄他一番,心裏正躊躇著,他卻說道:

“一會兒在女官房裏會見,慢慢的談吧。”就辭去了。我回來的時候,中宮問道:

“那麽,有什麽事呢?”我便把生昌的話,一五一十的照說了,且笑說道:

“本來沒有值得特別通報,來叫了出去說的什麽事情,那樣子隻要等候在女官房裏的時候,慢慢的來談,豈不就好了麽!”中宮聽了卻說道:

“生昌的心裏覺得頂了不得的哥哥稱讚了你,你也一定很高興吧,所以特別叫你出去,通知你一聲的吧。”這樣的說了,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七段 禦貓與翁丸

清涼殿裏飼養的禦貓,敘爵五位,稱為命婦,[31]非常可愛,很為主上所寵愛。有一天,貓出來廊下蹲著,專管的乳母馬命婦[32]看見,就叫它道:

“那是不行的,請進來吧!”但是貓並不聽她的話,還是在有太陽曬著的地方睡覺。為的要嚇唬它,便說道:

“翁丸在哪裏呢,來咬命婦吧!”那狗聽了以為是真叫它咬,這傻東西跑了過去,貓出了驚,逃進簾子裏去了。正是早餐的時候,主上在那裏,看了這情形,非常的出驚。他把那貓抱在懷中,一麵召集殿上的男人們,等藏人[33]忠隆來了,天皇說道:

“把那翁丸痛打一頓,流放到犬島去,立刻就辦!”大家聚集了,喧嚷著捕那條狗。對於馬命婦也給予處罰,說道:

“乳母也調換吧。那是很不能放心的。”因此馬命婦便表示惶恐,不敢再到禦前出仕。那狗被捕了,由侍衛們流放去了。

女官們卻對於那狗很覺得憐惜,說道:

“可憐啊,不久以前還是很有威勢的搖擺走著的哩!這個三月三日的節日,頭弁[34]把它頭上戴上柳圈,簪著桃花,腰間又插了櫻花,在院子裏叫走著,現在遇著這樣的事,又哪裏想得到呢。”又說道:

“平常中宮吃飯的時候,總在近地相對等著,現在卻覺得怪寂寞的。”這樣說了,過了三四天的一個中午,突然有狗大聲嗥叫。這是什麽狗呢,那麽長時間的叫著?正聽著的時候,別的那些狗也都亂跑,仿佛有什麽事的叫了起來。管廁所的女人走來說道:“呀,不得了。兩個藏人打一隻狗,恐怕就要打死了吧!說是給流放了,卻又跑了回來,所以給它處罰呢!”啊,可憐的,這一定是翁丸了。據她說是忠隆和實房這兩個人正打那狗,叫人去阻止,這才叫聲止住了。去勸阻的人回來說道:

“因為已經死了,所以拋棄在宮門外麵了。”大家正有覺得這是很可憐的,那天晚上,隻見有遍身都腫了,非常難看的一隻狗,抖著身子在院子裏走著。女官們看見了說道:

“啊呀,這可不是翁丸麽?這樣的狗近時是沒有看見嘛。”便叫它道:

“翁丸!”卻似乎沒有反應。有人說是翁丸,有人說不是,各人意見不一,乃對中宮說了。中宮道:

“右近[35]應該知道,叫右近來吧。”右近這時退下在私室裏,說是有急事召見,所以來了。中宮說道:

“這是翁丸麽?”把狗給她看了,右近說道:

“像是有點相像,可是這模樣又是多麽難看呀。而且平常叫它翁丸,就高興的跑了來,這回叫了卻並不走近前來。這好像是別的狗吧。人家說翁丸已經打死,拋棄掉了,那麽樣的兩個壯漢所打的嘛,怎麽還能活著呢。”中宮聽了,顯得憐惜的樣子。

天色暗了下來,給它東西吃也不吃,因此決定這不是翁丸,就擱下了。到了第二天早晨,中宮梳頭,漱口,我在旁邊侍候,拿了鏡子給看,那個狗在柱子底下趴著。我就說道:

“啊,是昨天翁丸給痛打的吧。說是死了,真是可悲啊!這回要變成什麽東西,轉生了來呢?想那〔被打殺的〕時候,是多麽難過嗬!”說著這話的時候,那裏睡著的狗戰抖著身子,眼淚滾滾的落了下來,很出了一驚。那麽,這原來是翁丸。昨夜〔因為畏罪的關係,〕一時隱忍了不露出來,它的用心更是可憐,也覺得很有意思。我把拿著的鏡子放下,說道:

“那麽,你是翁丸麽?”狗伏在地麵上,大聲的叫了。中宮看著也笑了起來。女官們多數聚集了攏來,並且召了右近內侍來,中宮把這事情說了,大家都高興的笑了。主上也聽到了這事,來到中宮那裏,笑說道:

“真好奇怪,狗也有這樣的〔惶恐畏罪的〕心呢。”天皇身邊的女官們也聽說跑來,聚集了叫它的名字。似乎這才安心了樣子,立起身來,頭臉什麽卻還是很腫的,我說道:

“做點什麽吃食給它吧。”中宮笑著說道:

“那麽終於顯露了說了出來了。”忠隆聽說,從台盤所[36]裏出來,說道:

“真的是翁丸回來了麽?讓我來調查一下吧!”我答道:

“啊,不行嗬,這裏沒有這樣的東西。”忠隆卻說道:

“你雖是這麽說,可是總有一朝要發見的吧。不是這樣隱瞞得了的。”但是這以後,公然得到赦免,仍舊照以前的那樣生活著。但是在那時候,得到人家的憐惜,戰抖著叫了起來,那時的事情很有意思,不易忘記。人被人家憐惜,哭了的事原是有的〔,但是狗會流淚,那是想不到的〕。

第八段 五節日

正月元月,三月三日,都是天色非常晴朗的好。五月五日整天的陰晦。七月七日天陰,到了傍晚在晴空上,月色皎然,牽牛織女的星也可以看見。九月九日從破曉稍為下點雨,**上的露水也很濕的,蓋著的絲棉[37]也都濕透了,染著**的香氣特別的令人愛賞。早上的雨雖然停住了,可是也總是陰沉,看去似乎動不動就要落下來的樣子,是很有意思的。

第九段 敘官的拜賀

〔敘位任官之後的〕拜賀的禮儀,看去很好玩的。衣裳後麵的衣裾拖在地上,執著朝笏,在禦前直立著的樣子,隨後是拜了舞踏那種動作嗬![38]

第一〇段 定澄僧都

〔舊大內被燒了之後,〕在現今一條院的東邊,平常稱作北陣的。在那裏有一棵楢樹,很高的立著,就是遠方也看得見,平常人總問道:

“這樹有幾仞[39]的高嗬?”權中將成信曾說道:

“把這從根邊砍了,拿來給定澄僧都當枝扇[40]用倒好。”過了幾時這定澄被派為山階寺別當,[41]要入內謝恩,權中將是近衛府官員也出場了,〔定澄個子很高,〕又著了那高屐子,更顯非常的高大。在儀式完了退出之後,我對權中將說道:

“你為什麽不把那枝扇給他拿著的呢?”權中將笑著答說:

“你倒是沒有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