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顆桃核

(英)羅納德·鄧肯\文 陶潔\譯

仔細觀察一個小孩,隨便哪個孩子都行,你會發現,他每天都會發現一兩件令他快樂的事情,盡管過一會兒他可能會哭哭啼啼。再看看一個大人,我們中間任何人都行,你會發現,一周複一周,一月又一月,他總是以無可奈何的心情迎接新的一天,以溫文爾雅、滿不在乎的心情忍受這一天的消逝。確實,大多數人都跟罪人一樣苦惱、難受,盡管他們太百無聊賴,連罪惡都不犯——也許他們的冷漠就是他們的罪孽。真的,他們難得一笑。如果他們偶爾笑了,我們會認不出他們的容貌,他們的臉會扭曲走樣,不再是我們習以為常的固定不變的麵具。即使在笑的時候,大人也不會像小孩那樣,小孩用眼睛表示笑意,大人隻用嘴唇。這實際上不是笑,隻是咧咧嘴,表示一種心情,但跟快樂無關。然而,人人都能發現,人到了一定地步(但又有誰能解釋這是什麽地步呢),成了老人,他又會笑了。

看起來,幸福同純真的赤子之心有關係,幸福是一種能從最簡單的事物裏——譬如說,桃核——汲取快樂的能力。幸福顯然同成功毫不相幹。因為亨利·斯圖亞特爵士當然是個十分成功的人。二十年前,他從倫敦來到我們的村子,買了好幾座舊房屋,推倒後建了一所大房子。他把這所房子當作度周末的場所。他是位律師。我們村裏的人帶著一種幾近父輩的驕傲心情追隨他那輝煌的業績。

我記得,大約十年前他被任命為王室法律顧問,阿莫斯和我看見他走下從倫敦開來的火車便上前去表示祝賀。我們高興地笑著,而他的表情卻跟接到判刑通知一樣悲慘。他受封當爵士時也是如此,他沒有一絲笑容,他甚至不屑於在藍狐狸酒館請我們喝杯酒。他對待成功就像小孩吃藥一樣,任何一項成就都未能使他疲憊的眼睛裏露出一絲笑意。

他退休以後可以在花園裏隨便走走,幹些輕鬆的閑活兒。有一天,我問他一個問題:一個人實現了一切雄心壯誌是什麽滋味?他低頭看著玫瑰花,澆他的水。過了一會兒,他說:“實現雄心壯誌的唯一價值是你發現它們都不值得追求。”他立刻改變話題,討論有實際意義的事情,我們很快談論起萬無一失的天氣問題。這是兩年前的事。

我想起這件事情,因為昨天我經過他的家,把我的大車停在他花園的院牆外邊。我從大路上把車趕到他花園外邊是為了給一輛公共汽車讓路。我坐在車上裝煙鬥時忽然聽見院牆裏麵傳來一聲欣喜欲狂的歡呼。

我向牆內張望。裏麵是亨利爵士,他活蹦亂跳,像在跳部落出征的舞蹈,表現出毫無顧忌的真正的快樂。他發現了我在牆頭張望的迷惑不解的麵孔,他似乎毫不生氣,也不感到窘迫,而是大聲呼喊叫我爬過牆去。

“快來看,傑。看呀!我終於成功了!我終於做成功了!”

他站在那裏,手裏拿著一小盒土。我發現土裏有三棵苗。

“就隻有三個!”他眉開眼笑地說。

“三個什麽東西?”我問。

“桃核。”他回答道,“我一直想種桃,從小就想,當時我參加晚會後老把桃核帶回家,後來長大成人參加完宴會也是這樣。我以前常常種桃,可是過後就忘了我種在什麽地方。現在,我總算成功了。還有,我隻有三顆桃核。你瞧。一、二、三,三棵苗。”他數著說。

亨利爵士跑了起來,叫他的妻子來看他的成功之作——他的單純純樸的成功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