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篇(二)

不久以前,一個流浪的印第安人到我的鄰居——一位著名的律師家中叫賣籃子。“你要買籃子嗎?”他問道。回答是“不,不要”。那個印第安人出門時發出驚奇的叫喊:“你想要餓死我們嗎?”看到他勤奮的白人鄰居生活得那麽富裕——那位律師隻要辯論起來,就像玩魔術似的,財富和地位都隨之而來——因而這印第安人對自己說:我要做生意,我要編籃子,這是我能做的事。他以為編織好籃子就完成了他的分內事,接下來白種人就有責任向他購買這些籃子了。但他沒有察覺:他必須使人覺得他的籃子是值得購買的,至少得使別人相信,購買這一隻籃子是值得的,要不然他應該做點別的值得讓人購買的東西。我也曾編織過一種結構精巧的籃子,但我並沒有編得使人感到值得買。但在我看來,我一點不覺得我不值得去編織這個籃子,我不但沒有去研究如何編織得讓人們感到值得去買,我倒是琢磨了如何才能避免這種買賣的勾當。被人們讚美並認為成功的生活,隻不過是若幹生活的一種。為什麽我們一定要抬高某一種生活而瞧不起其他的生活呢?

我發現我的市民同胞們不大可能在法院、教堂,或任何別的地方給我一個職位讓我謀生,我必須另謀生路,於是,我比以往更專心地注意那片森林,那裏的一切我都很熟識。我決定立刻就投入這項生意,不必像通常那樣等待有足夠的資本,我就動用我手上已經有的一點兒微薄的資金吧。我到瓦爾登湖上去的目的,並不是去過節儉的生活,當然也不是去過揮霍的生活,而是去麻煩少一些的地方經營一些私人業務,以免我因為缺乏經商的常識而做出悲哀又顯得愚蠢的事情。

我常常希望自己學到嚴格的商業習慣,這種習慣是每一個人都不能缺少的。如果你是和天朝帝國做生意,那麽,你在某個塞勒姆港的海岸上設立一個小小的會計室就夠了。你可以把本國的出產——土特產,諸如許多的冰、鬆木和一點兒花崗石等用貨輪運出去。這一定是一筆好生意。你親自監督一切大小事務,既是領航員與船長,又是業主與保險商;買進、賣出還自己記賬;收到的每封信件都親自閱讀,發出的每封信件都親自撰寫或審讀;日夜監督進出口貨的裝卸工作;你幾乎在同一時間出現在海岸上的許多地方——裝貨最多的船總是在澤西岸上卸貨:你還自己充當電報員,堅持不懈地發出訊號,對所有向海岸行進的船隻通報情況;穩定地售出貨物,供給遠方的一個永不滿足的市場,既要熟悉市場行情,還要明了各地戰爭與和平境況,預測貿易和文明的趨向——利用一切探險的成果,利用最新的航道,利用一切改進的航海技術——還要研究海圖,確定珊瑚礁和新的燈塔、浮標的位置,而航海圖表是永遠處在修改之中的,因為隻要計算上有一點錯誤,船隻就會衝撞在一塊岩石上而致粉碎,無法到達一個友好的碼頭——此外,這裏還有拉佩魯茲(法國航海家,後在太平洋遇難)的未被人知曉的命運——還得步步緊跟宇宙科學,要研究一切偉大的發現者和航海家、偉大的探險家和商人,從漢諾(古代迦太基航海家)和腓尼基人直到現在所有這些人的生平,最後,還得時刻記錄庫房中的貨物,你才對自己的境況一清二楚。這真是一個全麵磨煉一個人能力的辛苦的勞役——這裏有贏利或損失的問題、利息的問題、淨重的計算問題和各種確切的數字,這真是需要特別廣博的知識。

我曾琢磨,瓦爾登湖應當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不但因為那鐵路線和冰塊貿易的可行,而且這裏還有許多的便利,或許在這兒把這些便利條件泄露出來會顯得不明智呢;這是一個優良的港口,也是一塊好地基。沒有那些好像涅瓦河上的沼澤讓你去填,雖然到處都得你去打樁奠基。據說,要是漲潮的時候又刮著西風,再加上涅瓦河上的冰塊,聖彼得堡會一下子被從大地的表麵上衝得沒了蹤影。

由於我這生意缺乏通常的資本來進行交易,所以我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能得到做這樣的生意不能缺少的東西呢。實際點說吧,先是衣服,我們采購衣服,常常是由愛好新奇的心理所引導的,並且很在乎別人對衣服的意見,而不怎麽考慮這些衣服的真正實用性。讓那些有工作做的人回想一下穿衣服的目的吧:一是保持身體的體溫;二是在目前的社會中,要把**的身體遮蓋住。這樣,他可以做出判斷,到底有多少必需或者重要的工作可以完成,而不必在衣櫥中增添什麽衣服。國王和王後的每一件衣服隻穿一次,雖然由裁縫專門製作,但他們卻不知道穿上合身的衣服所感到的愉快。他們不過是掛幹淨衣服的衣架子。而我們的衣服,卻一天天更加和我們合為一體了,它們甚至有了穿衣人的性格,以至於我們舍不得把它們丟掉:要丟掉它們,正如拋棄我們自己的軀體那樣,總不免感到戀戀不舍,心情十分沉重,乃至要看病吃藥。其實,沒有人因為穿了有補丁的衣服,我就看扁他,但我很明白,一般人則為衣服費了很多心思,人們希望自己的衣服跟得上時髦,至少也要幹幹淨淨、沒有補丁,但他們從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健全的良心。其實,即使衣服破了不補,所暴露的最大缺點也不過是粗心大意罷了。我有時用這樣的方法來觀測我的熟人——誰會穿一條膝蓋以上有補丁的,或者隻是多了兩條縫線的衣服呢?大多數人都好像認為,如果他們這樣做了,從此就毀掉了一生的前程。他們寧可跛了一條腿進城,也不會穿著破褲子去。一位紳士如果出意外有了腿傷,這是很平常的事,是有辦法讓它痊愈的;但如果他的褲管破了,在他看來這是無法補救的。因為他關心的並不是什麽東西真正值得尊敬,而是關心那些照習慣受人尊敬的東西。我們認識的人很少,我們認識的衣服和褲子卻特別多。你給稻草人穿上你的最後一件衣服,然後你自己不穿衣服站在旁邊,哪一個經過的人不立刻向稻草人致敬呢?前不久我經過一片玉米田,就在那頭戴帽子、身穿上衣的木樁旁邊,我認出了那個農田主人。他比我上一回看見他時多了些風吹雨打帶來的憔悴。我聽說過這樣一條狗,它向所有穿了衣服走到它主人地盤上的人吠叫,卻很容易被一個光身子的竊賊製伏得一聲不響。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啊,如果沒有衣服,人們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持他們的身份?沒有了衣服的話,你能不能在任何一群文明人中間,肯定地指出誰是最尊貴的階層?法伊弗夫人在她周遊世界的旅途中,當她走到俄羅斯的亞洲部分時,她說,她要去謁見當地長官,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穿旅行服裝了,因為她“現在身處一個文明國家,這裏的人是根據衣服來評價人的”。即使在我們這民主的新英格蘭城鎮中,人們偶然變得富有,穿得講究,住得闊綽,他就會受盡眾人的尊敬。可是,這些尊敬有錢人的人,人數很多,卻都是些異教徒,所以應該給他們派去一個傳教士。話說回來,凡是衣服都是要縫紉的,縫紉可是一種沒完沒了的工作;至少,婦女們的衣服是從來做不完的。

一個找到工作的人,其實並不需要他穿上新衣服去工作;穿那些長久地放在閣樓中、積滿了灰塵的舊衣服就夠了。一個英雄穿舊鞋子的時間,遠比他的仆從穿舊鞋子的時間長——要是英雄有仆從的話;打赤腳的曆史比穿鞋子的曆史要悠久得多,而英雄是可以赤腳的。隻有那些赴夜宴,或者到立法院去的人才必須穿上新衣服,他們的衣服換了一件又一件,正如那些地方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可是,如果我的短上衣和褲子、帽子和鞋子都適合穿上去禮拜上帝的話,那麽我有這些服裝也就夠了,不是嗎?誰曾注意到他的破衣服——真的已經穿得破爛不堪了,破得現出了當初的原料,就是拿去送給一個窮孩子也算不得行善行為了呢?說不定那窮孩子還要拿它轉送給一個比他更窮困的人,或者那人倒可以說是最富有的,因為他可以什麽都不要就能活過來呢。我說,你得提防那些必須穿新衣服才能從事的事業,而可以不提防那些穿新衣服的人。如果沒有新的人,新衣服怎麽能做得合身?如果你有什麽事業要做,穿上舊衣服試試看。人所需要的,並不是要利用這些事,而是去做什麽,或者說,是要讓自己去成為什麽。也許我們永遠不必想法添置新衣服,不論舊衣服已如何破爛、肮髒,直到我們經曆了很多生活,或者一直經營下去,或者是向著目標一直航行,直到我們這古老的軀殼裏煥發出新的生機,像是新人穿著舊衣,就像舊瓶裝新酒。我們就像鳥類那樣換羽毛的季節,必然是生命中一個重大的轉折點。潛鳥到偏僻的池塘邊去換毛。蛇也是這樣蛻皮,蛹蟲也是這樣出繭,全都是由於體內機能擴展的結果;因為衣服不過是我們最表麵的一層保護層,也算是塵世的一樁煩惱而已。不然的話,我們將發現自己在虛假的幌子底下前行,到頭來必不可避免地將被人類的意見以及我們自己唾棄。

我們穿上一件又一件衣服,好像我們是一些外生植物一樣,靠外加的東西才能生長。穿在我們最外麵的,常常是很薄很花哨的衣服,那無非是我們的一層表皮,或者說,一層假皮,它並不是我們的生命的一部分,這裏那裏剝下來也並不會造成致命的傷;我們經常穿著的較厚的衣服,那是我們的細胞壁或者說是皮層;而我們的襯衣可是我們的韌皮,或者說是真正的樹皮,剝下來的話,不能不傷害到身體。我相信所有的物種,在某些季節裏都穿著有類似襯衣的東西。一個人最好穿得這樣簡單,以至在黑暗中都伸手就能摸到自己的身體,而且他在各方麵都能生活得十分緊湊,有恃無恐,那麽,即使敵人占領了城市,他也能像古代哲學家一樣,空手徒步不慌不忙地走出城去。一件厚衣服的用處,大體可抵得上三件薄的衣服,而便宜的衣服可以用真正適合顧客財力的價格買到,一件厚厚的上衣花五元就可以買到,可以穿它好幾年,一條厚厚的長褲兩元錢,牛皮靴一元五角錢,夏天的帽子不過兩角五分,冬天的帽子六毛兩分半,或許還可以花上一筆微不足道的錢,自己在家裏做出一頂更好的帽子,一個人穿上這樣一套自己辛勤勞動賺到的衣服,哪裏至於窮到沒有一個聰明人來向他表示敬意呢?

當我要定做一件特別式樣的衣服時,那個女裁縫鄭重其事地告訴我,“現在他們不做這個樣式了”。她說話時一點沒有強調“他們”這兩字,好像她是在引用跟命運之神一樣的某種非人的權威所說的話,這一來,我就很難得到自己所需要的式樣了,因為她不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她覺得我有點草率。而我,一聽到這神示般的話語,就陷入了沉思,我把每一個字都給自己單個地強調了一下,好讓我明白它的意思,好讓我找出他們和我有多大程度的血緣關係,以及在這一件與我如此密切相關的事上他們到底有什麽權威。最後,我決定用同樣神秘的方式來答複她,所以也不把“他們”兩字特別強調——“的確,近來他們並不流行這個樣式,可是現在他們又流行這個樣式了”。於是她量了我的肩寬,但她沒有量我的性格,好像我是一個掛衣服的釘子,那麽這樣量身又有什麽用處呢?我們並不崇拜美惠三女神,也不崇拜命運三女神,我們隻崇拜時髦女神。她威嚴十足地紡織、剪裁。巴黎的猴王戴上了一頂旅行帽,全美國的猴子也都會學樣。有時我很失望,這個世界上,到底什麽十分簡單而老實的事是通過人們的幫助而能辦成功的?必須先讓人們通過一個強有力的壓榨機,把他們的舊觀念擠壓出來,使他們不再能夠馬上用兩條腿站立,到那時你看人群中,有的人腦子裏長著蛆蟲,不知什麽時候在那裏有了蛆蟲的卵,又是何時孵化出來了,甚至連火也消滅不了這些蛆蟲,你的工作都是徒勞。總之,我們不應該忘記,埃及有一種麥子據說是由一個木乃伊傳到我們手裏的。

整個說來,我不認為這個國家或別的國家的服裝已到達了藝術那樣尊貴的地位。目前,人們還是有什麽就穿什麽。就像失事船隻上的水手漂到岸上,能找到什麽就穿什麽,他們還會彼此隔開一點,越過空間或時間距離,嘲笑彼此的服裝呢。每一代人都嘲笑老式樣,可又虔誠地追求新的式樣。我們看到亨利八世或伊麗莎白女王的裝束,就覺得好笑,仿佛他們是食人島上的大王和王後一樣。一切服裝如果不穿在人身上,就會顯得可憐和古怪。使人抑製住笑聲,並且使任何人的衣服受到尊重的,是穿衣人嚴肅的眼神和穿衣人真誠的生活態度。一個穿著色彩斑斕的衣衫的醜角如果突然腹痛發作,他的衣服也會表現出痛楚的情緒。當士兵被炮彈擊中,破舊的軍裝也宛如君主的紫袍。

男男女女對服裝新式樣的這種幼稚又原始的趣味使多少人轉動眼珠,眯起眼皮看著萬花筒,好讓他們來發現今天這一代人到底需要什麽樣的式樣。製造商早知道人們的趣味完全是反複無常的。兩種式樣的差別隻有九條絲線,而顏色多少還是相似的,一種式樣的衣服立刻賣掉了,另一種式樣的卻還躺在貨架上,但是,常常在過了一個季節之後,後者又成了最時髦的式樣。比較起來,文身還真不算是人們所說的醜陋習俗呢。不能僅僅因為刺花是在皮膚上,無法改變就認為它是野蠻的。

我不相信我們的工廠生產是使人們得到衣服穿的最好的方式。技工們的情形正一天一天地變得像英國工廠裏的樣子,這是不足為奇的,因為據我聽到或觀察到的情況來說,工廠的主要目標,並不是為了使人類可以穿得更好更實在,毫無疑問,工廠的主要目標是賺錢。因此,長遠看來,人們隻能達到他們自己一時的目標。因此,我們應當把目標定得崇高些,盡管一時難免會失敗。

至於住所,我並不否認現在這是一種生活必需品了,雖然有很多例子可以說明,比這裏更為寒冷的國度裏,有人沒有住所照樣能夠長久生活下去,塞繆爾·萊恩說:“北歐的拉普蘭人穿著皮衣,頭上肩上套著個皮袋,就可以一夜接一夜地睡在雪地上——那寒冷的程度足可以使穿著任何毛衣的人凍死。”他曾親眼看到他們這樣地睡著。不過,他接著說:“可是他們並不比其他人更結實。”大概是人類在地球上生活沒多久就發現了房屋的便利,以及家庭生活的舒適,這句話的原意,更多地表示對於房屋感到滿足,而不是對於家庭。然而,在某些地方,一說到房屋就會聯想到冬季和雨季,一年裏有三分之二的時間不用房屋而隻需要用到一柄遮陽傘。在這些地方,房屋令人感到滿足的說法就極其片麵,而且隻是偶爾適用罷了。我們這一帶的氣候,以前在夏天的晚上隻要有個遮身的東西就行了。在印第安人的記錄中,一間棚屋就是一整天行程的標誌,在樹皮上刻下或畫下的一排棚屋則代表他們已經露營了多少次。人類生來並沒有強壯的四肢、魁梧的身材,所以他必須設法縮小他的世界,找到一個適宜於他的空間用牆垣來圈起。最初他是赤身露體生活在戶外;雖然在天氣晴朗溫暖時都很愉快,可是到了雨季和冬天,更別說在炎炎烈日下了,要不趕快用房屋來作為自己的棲身之所,人類或許早就在萌芽的時候就被消滅了。按照傳說,亞當和夏娃在穿衣服之前,先用枝葉蔽體。人類需要一個家,一個溫暖或舒服的地方,但先是肉體的溫暖,然後才是感情上的溫暖。

我們可以想象那個時候,人類還在幼年期,有些進取心很強的人爬進岩穴去找掩蔽。每個小孩都在一定程度上再次重複了人類這種對世界的體驗,他們喜歡待在戶外,雨天和冷天也這樣。他們出於本能,玩過家家、騎竹馬的遊戲。誰不想起自己小時候窺望一個洞穴或走近一個洞穴時的興奮心情?這是我們原始時代的祖先的天性遺留在我們身上的表現。我們從洞穴,進步到用棕櫚樹葉、樹皮樹枝、亞麻織物做屋頂,又進步到用青草和稻草做屋頂,用木板和木瓦做屋頂,用石頭和瓦片做屋頂。最後我們終於不知道露天的生活是什麽樣的了,我們的生活家居化的程度比我們自己所想的還要大得多。從壁爐到田野有了很大的距離。如果在我們更多的白晝和黑夜同天體之間並沒有什麽東西隔開著,如果詩人不是在屋脊下麵說那麽多話,如果聖人也不在房屋內住得那麽長久的話,也許這世界就好了。鳥雀不會在洞內唱歌,白鴿不會在鴿棚裏愛撫它們的純真。

然而,如果有人打算造一所住宅,他應該像我們新英格蘭人那樣稍為精明一點才好,免得將來他會發現他自己住的是一個工廠,或在一座沒有路標的迷宮、一座博物館、一個救濟院、一個監獄,或者是一座華麗的陵墓。首先請想一想:什麽樣的遮蔽才是絕對必需的?我看見過佩諾布斯科特河流域的印第安人,就在這鎮上,他們住在薄棉布做成的營帳裏,四周的積雪差不多有一英尺深,那時,我想如果雪積得更厚一些,可以替他們擋風的話,他們一定會更高興。如何使我誠實地生活並得到從事我的正當追求的自由,從前這個問題比現在更讓我煩惱,不幸的是,現在我變得有點麻木了。那時我常常在鐵路旁邊看到一隻六英尺長三英尺寬的大木箱,工人們把他們的工具鎖在裏麵過夜,我就想到,每一個生活艱難的人都可以花一元錢買來這樣一隻箱子鑽幾個孔,至少讓空氣能流進去,然後,下雨時和晚上就可以住進去了,蓋合上,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愛他所愛的,他的靈魂也得到了自由。這並不是多麽壞的事,也絕不是一個可鄙的辦法。你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睡覺的時間,甚至長夜不眠;而當你起身外出時,會有什麽大房東二房東來攔著你要房租。多少人要付比這個更大而更豪華的箱子的租金,因此煩惱到死,而他要是願意住在這樣一個箱子裏也是不會凍死的。我絕不是說笑話。經濟學曾經受到各種輕視,但它是一門不容輕視的科學。以前那些粗壯結實、大部分時間習慣過露天生活的人,他們曾經在這裏蓋過一所舒服的房屋,取用的材料幾乎全部是大自然現成的。馬薩諸塞州墾區的印第安人的總管古金曾於1674年這樣寫道:“他們最好的屋子修得非常整齊、牢固而又溫暖,屋頂用的是樹皮,這些樹皮都是在幹燥的季節裏從樹身上脫落下來的,並在樹皮還帶著蒼翠色澤的時候,用相當重的木材把它們壓成大塊的薄片。較蹩腳的房屋則用燈芯草之類編成的席子遮蓋,也很緊密而溫暖,隻是沒有前者那麽好……我所看到的房屋,有的長六十英尺或一百英尺,寬三十英尺……我常常借宿在他們的棚屋裏,發現它跟最好的英式房屋一樣溫暖。”他接著還說,這些房屋的室內通常還有嵌花的席子鋪在地上或掛在牆上,各種生活用具一應俱全。印第安人已經發展到能夠在屋頂上開洞,放上一張席子,然後用繩子拉動席子來控製通風設施。首先要注意的是,這樣的棚屋最多一兩天工夫就可以蓋起來,隻要幾個小時就可以拆掉,並且重新搭建起來,每戶人家都有這樣一座房子,或者擁有棚屋中的一個小間。

在原始時代,每一戶人家都有一座最好的住所,以滿足他們的粗陋而簡單的需要;可是我想,我可以毫不過分地說:雖然天空中的飛鳥有自己的巢,狐狸有自己的洞穴,野蠻人有自己的棚屋,然而在現代的文明社會裏,隻有半數的家庭是有房子的。在文明特別發達的大城市中,擁有房屋的人隻是一小部分。其餘的人若要有個住所,得每年付出一筆租金,使自己擁有一個無論冬夏都少不了的“外衣”,而這筆租金本來已經足夠他買下一個印第安人的棚屋了,現在他卻要在世上活多久就得承受多久的貧困了。這裏,我並不是把租房子與擁有房屋之間做一番優劣比較,但顯而易見的是,野蠻人擁有房屋是因為花錢很少,而文明人之所以租房子住,卻是因為他財力夠不上買房屋的花費。可是,也許有人會辯解說,你說的那個可憐的文明人隻靠著付出這筆租金,就擁有了一個住所,這住所和野蠻人的棚屋比較起來簡直就像宮殿。每年隻要付二十五元至一百元的租金(這是鄉村的價格),他就得到了經過多少世紀不斷改進才造出來的實惠又寬敞的房子,這房子有幹淨的油漆和牆紙、拉姆福德式的無煙壁爐、內抹灰泥的牆、百葉窗、銅質的抽水機、彈簧鎖、寬敞的地窖以及許多別的東西。然而,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享受著這一切的文明人,通常是“貧窮”的;而沒有這一切的野蠻人,卻生活得那麽富足。如果說,文明是人的生活狀況的真正進步——我想這話是很對的,雖然隻有智者才能真正利用好已有的有利條件——那麽它就必須證明,文明能不提高價錢就把更好的房屋建造起來;而物價,則是用於交換物品的人的一部分生命,要麽立即支付,要麽以後支付。這一地區的普通房屋也許要八百元一幢,為了積蓄起這樣數目的一筆錢,恐怕要一個勞動者花費十年以至十五年的生命,即使他是沒有家累的。——這價錢是以每一個人每天的勞動價值為一元錢來計算的,如果有人收入多過這個數,就一定也有別的人收入少於這個數。因此,通常他必須花費他大半輩子生命,才能賺得他的那間棚屋。假定他依舊是租房居住的,那他還隻是在兩害之中做了一次可疑的選擇。難道野蠻人會在這樣的條件下,用他的棚屋來換得一座宮殿?

有人也許會猜想,擁有這樣的多餘的房產,可以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但我認為,對個人而言,這樣做的好處不過是可以夠他在死後償付他的喪葬費用罷了。但是,一個人也許用不著安葬自己。然而,這件事卻顯現了文明人和野蠻人的一個重要區別;人類給文明人的生活設計了一套製度,無疑是為了我們的利益,這套製度犧牲了個人的生活,為的是保存種族的生活並讓這生活更趨於完美。可是我希望指出,為了得到這好處,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我還要指出,我們原本可以不做出任何犧牲就能得到所有這些好處的。《聖經》上說可憐的窮人和你同在,父親吃葡萄,孩子的牙齒也發酸,說這些話有什麽意思呢?

“主耶和華說,我指著我的永生起誓,你們在以色列中,必不再有用這俗語的因由。”

“看啊,世人都是屬於我的,為父的怎樣屬我,為子的也照樣屬我,犯罪的,他必死亡。”

當我想到我的鄰居,康科德的農夫們,他們的境遇至少同別的階級一樣富有,我發現他們中間的大部分人也都已辛苦勞作了二十年、三十年或四十年了,為的是他們可以成為他們農場的真正主人,通常這些農場是附帶了抵押權而傳給他們的遺產,或許是用借來的錢買下來的——我們不妨把他們付出的勞力的三分之一,作為房屋的代價——通常總是他們還沒有付清這一筆購房的款項。的確,那抵押權有時還超過了農場的原價,結果農場自身已成了一個大累贅,然而到最後總還是有人願意來繼承它,正如這繼承人自己說的,那是因為他很熟悉這個農場。我找評價估稅官談過話,驚詫地發現:他們竟然也說不出十來個在這城裏擁有自己農場而又自由自在沒有欠債的市民來。如果你要了解這些家宅的實況,你可以到銀行去問一問這些房產被抵押的情況。真正能夠用勞力來償付他的農場債務的人是那麽少,如果有的話,每一個鄰人都能把他指出來。我看康科德這一帶還找不出三個這樣的人。據說商人中的絕大部分,甚至一百個中間大約有九十六個是肯定要失敗的,對農民來說也是如此。不過,關於商人,其中有人曾經恰當地指出,商人的失敗大都不是由於虧本,而隻是由於不方便而沒有遵守諾言;也就是說,信用道德被損毀了。這一來,問題就更加糟糕了,而且不禁使人想到那一百個人中成功的三個人,他們的靈魂,說不定將來也不能得到拯救,也許他們跟那些老老實實的失敗的人比較起來,將會在更糟的情況下破產。破產和拒付債務是一條條跳板,我們的文明的大多就從這裏跳起來翻跟鬥、表演,而野蠻人卻一直站在饑餓這條沒有彈性的厚木板上。然而,這裏每年舉行的米德爾塞克斯耕牛展覽會卻總是那麽盛大輝煌,好像農業的狀況還特別好似的。

農夫們常想用比問題本身更複雜的方式來解決他們的生活問題。為了獲得他的小額資本,他做起了牲畜的投機買賣。他用十分熟練的技巧做一個細彈簧製的陷阱,想捉到舒適和獨立自由的生活,他正要拔腳走開時,不料自己的一條腿卻掉進了陷阱裏。這就是他貧窮的原因;而且由於類似的原因,我們全都是窮困的,盡管我們有那麽多奢侈品,卻比不上野蠻人有著上千種的安逸和樂趣。査普曼在歌裏唱道:

這虛偽的人類社會——

為了所謂人世的偉大

把上天賜予的歡樂稀釋得像空氣。

等到農夫有了他自己的房屋,他也並沒有因此就更富,反而更窮困了,因為那房屋占有了他。依照我所能理解的,莫摩斯在反對密涅瓦建築的一座房屋時曾經說過一句千真萬確的話,莫摩斯說她“沒有把它造成可以移動的房屋,可以移動的話就可以從此避開惡劣的鄰居了”;這裏還可以加上一句:我們的房屋是這樣寶貴的財產,它把我們幽禁在裏麵,而不是讓我們居住在裏麵;至於那需要避開的惡劣的鄰居,往往就是我們卑鄙的“自我”。我知道,在這個城裏,至少有一兩家,幾乎一輩子都在希望賣掉他們近郊的房屋,以搬到鄉村去住,卻始終沒有辦到,看來,隻能等將來死了,他才能獲得徹底的自由。

即使大多數人最後的確能夠擁有或者租賃那些裝修很好且有種種便利設施的現代房屋,但是,文明隻是改進了房屋,而沒有同時改進居住在房屋中的人。文明可以造出皇宮,可是要造出貴族和國王卻沒那麽容易。如果文明人所追求的並不比野蠻人所追求的更有價值,如果他們把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隻是用來獲得粗鄙的必需品和舒適的物質享受,那麽,他為什麽一定要比野蠻人住得更好呢?

另外,那貧窮的少數人又過得如何呢?也許你會看到一點,一部分人的外部境遇相對於野蠻人越高,另一部分人的外部境遇相對於野蠻人就越低。一個階級的奢侈全靠另一個階級的貧苦來維持。一麵是皇宮,另一麵是濟貧院和“默默無言的窮人”。築造那些法老陵墓的金字塔的百萬工人,他們吃的是大蒜頭,他們將來要像樣地埋葬都辦不到。完成了皇宮上的飛簷的工人,夜晚回到家可能是在一個比尖頂棚屋還不如的草棚裏。在一個有一般文明的國家裏,大多數居民的處境並沒有低到像野蠻人的那麽惡劣,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我說的還是一些生活卑微的貧窮人,還沒有說到那些生活卑微的富人呢。要明白這一點,我們不必往更遠處看,隻消看看鐵路旁邊,到處都是簡陋的棚屋,這些就是文明沒有改進的反映。我每天散步,看到那裏的人住在肮髒的棚子裏麵,整個冬天門一直都是開著的,為的是可以放點光線進來,也看不到什麽火堆,火堆隻存在於他們的想象中,而老少的軀體,由於長久地怕冷受苦而蜷縮著,以致永久地變了形,他們的四肢和官能的發展也因此停頓了。自然應當去看看這個階級的人:所有這個時代的卓越工程都是他們完成的。在英國這個世界大工廠中,各個工廠的技術工人,或多或少都是這樣的情況。或許我可以把愛爾蘭的情形在這裏提一下,那地方,愛爾蘭在地圖上,是被看作一個白種人的開明地區的。把愛爾蘭人的身體狀況,跟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或南海的島民,或任何沒有跟文明人接觸過因而沒有墮落的野蠻人比一比吧。我一點也不懷疑,這些野蠻人的統治者,跟一般的文明人的統治者是同樣聰明的。他們的狀況隻能反映出文明與卑劣有著緊密的關聯!現在,我根本不必提我們的南方各州的勞動者了,這個國家的主要產品是他們生產的;而他們自己也是南方各州的一種主要產品。可是,不往遠處扯開去,我這裏主要談的是那些據說境遇還算中等的人。

大多數人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一座房屋到底意味著什麽,雖然他們原可以不必窮困,事實上卻窮困一輩子,因為他們總想有一座跟他們鄰居一樣的房子。好像你隻能穿上裁縫給你製成的任何衣服,你逐漸放棄了棕櫚葉的帽子或者土撥鼠皮帽,你隻能對這個時代生活的艱難地發幾聲感歎,因為你買不起一頂王冠!要發明一幢比我們已有的房屋更舒適、更豪華的房屋是有可能的,但大家必須承認,已有的房屋我們都還買不起。難道我們老要研究怎樣得到越來越多的東西,而不能滿足於少得到一點東西嗎?我們那些可尊敬的公民,難道一定要莊嚴地用他們的言傳身教,來教導年輕人在老死以前就早早置備好若幹雙多餘的皮鞋和若幹把雨傘,並準備好空空的客房用來招待不存在的客人?我們的家具為什麽不能像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那樣簡單呢?我們把民族的救星尊稱為天上的信使,給人類帶來神靈禮物的恩人,當我想到他們的時候,我實在想不出有任何隨從跟在他們後麵,也想不起他們會有什麽滿載著時興家具的車輛。有人說,如果我們在道德上和智慧上比阿拉伯人更為優越,那麽我們的家具也應該比他們的更複雜。如果我認同這種說法,那會怎麽樣呢——那不是一種奇怪的認同嗎?現在,我們的房屋正堆滿了家具,都給灰塵弄髒了,一位好主婦寧願把大部分家具掃入垃圾坑,也不願讓早上的工作放著不幹。早上的工作啊!在微紅色的曙光中,在門農的琴聲裏,世界上的人到底在早晨該做什麽樣的工作呢?在我的桌上有三塊石灰石,讓我吃驚的是,我一定得天天給它們拂拭灰塵,我頭腦中的灰塵還來不及拂拭呢,我嫌惡地趕快把它們扔到窗外去。你想,我怎麽擁有一間擺有家具的房屋呢?我寧可坐在露天的地方,因為草地上沒有灰塵,除非人類已經在那兒破土開挖。

正是沉迷聲色、**揮霍的人弄出了各種新花樣,迷迷瞪瞪的人眾則對此緊緊追隨。那些投宿在最豪華的旅館裏的旅行者很快就會發現這點,因為旅店老板把他當作傳說中奢侈的亞述國王來招待,要是他接受了他們的盛情,不多久他就會完全失去男子漢的氣概。我想到火車車廂,我們寧願花更多的錢用於奢侈的布置,而不太關注行車的安全與便捷。沒有安全和便捷,車廂就成了一個時髦的客廳,裏麵有長沙發、土耳其式的榻凳、百葉窗,還有其他一百多種東方的花樣,我們把它們搬到西方來了,那些花樣,原先是為天朝帝國的六宮粉黛和成群的妻妾而發明的,約拿單聽到這些花樣的名稱都會難為情的。我寧願坐在一個南瓜上,一人獨占,而不願意坐在天鵝絨的墊子上。我寧願坐輛牛車,自由自在地來去,而不願意坐什麽遊覽火車的豪華車廂入天堂,一路上呼吸著烏煙瘴氣。

原始時代的人生活得簡簡單單、很少掩飾,但至少有這樣的好處:它讓人類仍然是大自然中的一個過客。當一個人吃飽睡夠,精神抖擻,就可以再考慮他的行程。可以說,他居住在蒼穹的帳篷下麵,不是穿越山穀,就是越過平原,或是攀登高山。可是,你看!人類已經成為他們的工具的工具了。從前饑餓了就去采果實吃的人已經變成一個農民;而從前在樹蔭下歇息的人已經變成管家。我們再也不在夜間露營,我們在大地上建起了房屋,我們忘記了還有天空。我們信奉基督教,不過僅僅是把它當作一種改良農業的方法。我們在這世界建造好了家宅,隨後又為來世建造家族的墳墓。最傑出的藝術作品都表現著人類從這種情形中怎樣掙脫出來、解放自己,但我們的藝術效果不過是把我們這屈辱的境遇弄得更舒適一點,而那更高的藝術境界卻被遺忘了。在這村子裏,美術作品確實已沒有了插足之地,即使有什麽作品傳到我們這裏來了。因為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房屋和街道都不能為美術作品提供恰當的根基。掛一張畫的釘子都沒有,也沒有一個陳列架來承受英雄或聖人的半身像。當我在思考我們的房屋是怎樣建造的,是怎樣付款或未付清款項,以及居住在房屋裏的家庭的經濟又是怎樣安排怎樣維持時,我不禁感到驚奇,在一位來賓讚美壁爐架上那些花裏胡哨的小玩意兒的時候,為什麽地板不會一下子坍下去,讓這位來賓掉落到地窖中去,一直落到堅固可靠的基岩上。我不能不看到,世人所謂富有而優雅的生活其實是在向上跳躍超出他們的本分,我一點也不欣賞那些點綴生活的美術品,我密切注意著人們的跳躍,我記得人類肌肉能達到的最高的跳高紀錄,還是某一些流浪的阿拉伯人創造的,他們從平地上能跳到二十五英尺之高的位置。沒有東西支撐的話,跳到了這樣的高度上也還是要跌到地上來的。因此,我要問那些不恰當產業業主的第一個問題是:是誰在支撐你?你是屬於那九十七個失敗者當中的一員,還是三個成功者當中的一員呢?回答了這些問題之後,也許我會去看看你那些花哨而沒什麽價值的玩物,體驗一下它們的裝飾風味。車子套在馬前麵,既不美觀,也沒有用處。在用美麗的飾物裝飾房屋之前,必須把牆壁剝除一層,我們的生活也得剝除一層,這還要有美好的家務管理和美好的生活作為底子。要知道,美的趣味大多是在露天培育起來的,而戶外既沒有房屋,也沒有什麽管家。

老約翰遜在他的《神奇的造化》中說起和他同時代的那些最初移民到這個城鎮來的人,他告訴我們說:“他們在小山坡上,挖掘窯洞,作為最初的棲息場所,他們把泥土高高地堆在木材上,高的一邊生起了冒濃煙的火以烘烤泥土。”他們並不“給自己造房子”,他說,直到“上天賜福,讓土地上生產了足夠的糧食喂飽了他們時為止”。然而,第一年的收成卻不好,迫使“他們不得不在很長的一季吃很薄的麵包”。1650年,新尼德蘭州秘書長川荷蘭文寫過一段話,更加詳細地告訴預備移居那裏開墾土地的人,他說:“那些在新尼德蘭的人,特別在新英格蘭的人,起初是無法按他們自己的願望去建造農舍的,他們在地上挖個地窖一樣的、四四方方的、六七英尺深的坑,長和寬則隨意決定,然後在牆壁上安上木板,遮擋泥土,再用樹皮在木板之間合縫,以免泥土落下來,當然也有的用了別的材料,還用木板鋪了地板,做天花板,架起了一個圓木做的屋頂,再鋪上樹皮或綠草皮,這樣,他們全家可以在很溫暖很幹燥的房子裏住上兩年、三年,或者四年,可以想象,這些地窖中,還隔出了一些小房間,這就要以家裏人口數目來定了。在殖民初期,新英格蘭的貴人、要人,也住在這樣的房子裏,這有兩個原因:一是免得浪費時間來建造房屋,造成下一季的糧食不夠吃;二是不希望他們從祖國大批地招來的苦工感覺到不平衡。三四年之後,當田野已適宜於農作物生長了,他們才給自己造漂亮的房子,花上幾千元錢。”

我們的祖先所采取的這個做法,可以看出,他們至少是非常小心的,他們的原則似乎是首先要滿足最緊迫的生活需求。而現在,我們最緊迫的生活需求滿足了沒有呢?想到要給我自己添置一幢奢華的住宅,我就感到心灰意懶了,因為在我看來,這一片國土上還沒有培育起相應的人類文化,我們至今還不得不減少我們精神的糧食,減到比我們節省的祖先每頓吃的麵粉還要少。這倒不是說所有建築的裝飾可以完全忽略掉,即使是在最原始的時代裏。我要說的是我們可以讓我們的房屋從一開始就從內部變得美起來,尤其是和我們生活密切聯係的部分,就像貝殼美麗的內壁那樣,而不是將外殼弄得過分的美。可是,哎呀!我曾經走進一兩幢房屋,已經知道它們的內部是如何布置的了。

盡管我們還沒有退化到住窯洞或者棚屋,或者穿獸皮就活不了的程度,但是,對人類的發明與工業提供的便利,即使要付出很高的代價來交換,也還是應該接受為好。在我們這兒,木板、屋麵板、石灰和磚頭都比較便宜,比起可以住人的山洞、整根的圓木、大量的樹皮以及回火黏土或平坦的石板,也更容易弄到。我說得比較內行,因為我在理論和實踐上都熟悉建造房屋這件事。隻要再聰明一點,我們就可以用這些材料,使我們比現今最富有的人還要富有,使我們的文明成為一種祝福。文明人其實隻是更有經驗、更為聰明一點的野蠻人,可是,還是讓我趕緊來講講我自己的試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