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論不合作》
時間:1920年8月12日
地點:馬德拉斯
演講者:甘地
曆史背景
1919年4月,英國殖民者當局製造了阿姆利則大屠殺,導致印度反英大起義。次年9月,印度國大黨通過了“非暴力不合作”方案。本篇演講是甘地在此方案通過前於馬德拉斯發表的。
演講者檔案
莫漢達斯·卡拉姆昌德·甘地(1869-1948),印度民族獨立運動著名領袖,有“聖雄”之稱;生於一個土邦的貴族家庭,畢業於倫敦大學;1893年在南非任一印度商業公司的法律顧問,旋即投入反對種族歧視的鬥爭;1915年回國,節欲苦行,將家財盡數捐為慈善費;鑒於英國未履行讓印度自治的諾言,遂發起“非暴力抵抗”運動,並於1920年倡導“不合作”運動;1948年1月在製止教派糾紛時被一狂熱分子刺死。甘地長期任國大黨主席,把畢生精力奉獻給了印度獨立事業。美國《展示》雜誌稱其為近百年來世界最有說服力的八大演說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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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不合作”這個問題,你們已經頗有所聞。那麽,什麽叫“不合作”?我們為什麽要提出“不合作”?借此,我願直抒己見。我們這個國家麵臨著兩個問題:首先是基拉法問題[1],印度的穆斯林為此心如刀割。英國首相經過深思熟慮、以英國名義許下的諾言已陷入泥淖。由於印度穆斯林的努力,並經英國政府斟酌再三後做出的許諾,現已化為烏有,偉大的伊斯蘭宗教正處於危險之中。穆斯林教徒們堅持認為——我敢相信他們是正確的——隻要不列顛不履行諾言,他們對不列顛就不可能有真心實意和忠誠。如果讓一位虔誠的穆斯林在忠誠於與不列顛的關係還是忠誠於他的信仰和穆罕默德之間做出抉擇,他會不假思索地做出抉擇——他已經宣布了自己的抉擇。穆斯林們直言不諱地、公開而又體麵地向全世界聲明:如果不列顛的部長們和不列顛民族違背諾言,不想尊重居住在印度、信奉伊斯蘭教的7000萬臣民的感情,就可能失去穆斯林對他們的忠誠。然而,這對其他印度人來說也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即是否要與穆斯林同胞一起履行自己的義務。如果你們這樣做,你們便抓住了向穆斯林同胞表達友好親善和深情厚誼的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並證明你們多年來所說的話:穆斯林是印度教徒的兄弟。如果印度教徒認為,你們同穆斯林的兄弟般的血肉情誼勝於同英國人的關係,如果你們發現穆斯林的要求是公正的、是出自真摯的感情的、是偉大的宗教情感,那麽我要提醒你們,隻要他們的事業依然是正義的,為達到最終目標而做到的一切是正義的、體麵的、無損於印度的,你們就要對穆斯林一幫到底,別無選擇。印度的穆斯林已經接受了這些簡單的條件。這是在他們發現,他們可以接受印度教徒提供的援助,可以永遠在全世界麵前證明他們的事業和他們所做的一切是正義的時候,才決定接受同伴伸出的援助之手的。然後,印度教和伊斯蘭教將以聯合戰線的麵貌出現在歐洲所有基督教列強麵前,並向後者表明:盡管印度還很懦弱,但她還是有能力維護自己的自尊,並知道如何為自己的信仰和自尊而獻身。
理論清晰,循循善誘。步步深入,牢不可破。
基拉法問題的核心就在於此。還有一個旁遮普問題。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裏,沒有任何問題像旁遮普問題那樣令印度心碎。我並非沒有考慮到1857年暴動[2]。印度在暴動期間曾蒙受極大的痛苦,然而,在通過《羅拉特法案》[3]期間和此後所遭受的淩辱,在印度史上卻是空前的。因為,在同旁遮普暴力事件[4]有關的問題上,你要求從英國那裏得到公正,但你不得不尋求得到這種公正的途徑和方法。無論是上議院、下議院,還是印度總督和蒙塔古先生,誰不知道印度在基拉法和旁遮普問題上的感情?但在議會兩院的辯論中,蒙塔古先生和總督大人的所作所為淋漓盡致地向你證實,他們誰願意給予屬於印度並為印度所急需的公正呢?我建議,我們的領導人必須設法擺脫這一困境。除非我們使自己同印度的英國統治者平起平坐,除非我們從他們手中獲得自尊,否則我們同他們之間就根本不可能有互相聯係和友好交往。因而,我敢於提出這個絕妙的而又無可辯駁的不合作辦法。
議事析理,出語委婉,但依托現實,據理力爭,富有說服力。
有人告訴我,不合作違反憲法。我不認為這是違反憲法的。相反,我確信,不合作是正義的,是一條宗教原則,是每一個人的天賦權力,它完全符合憲法。一位不列顛帝國的狂熱推崇者曾說過,在不列顛的憲法裏,甚至連一場成功的叛亂也是全然合法的。他還列舉了一些令我無法否認的曆史事件以證明自己的觀點。隻要叛亂就其通常的含意是指用暴力手段奪取公正,我就認為無論成敗都是不合法的。相反,我反複向我的同胞言明:暴力行為不管能給歐洲帶來什麽,絕不適合印度。
我的兄弟和朋友肖卡特·阿裏[5]相信暴力方法。如果他要行使自己的權力、抽出利劍去反擊不列顛帝國,我知道他有男子漢的勇氣,他能夠看清應該向不列顛帝國宣戰。然而,作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勇士,他認識到暴力手段不適合於印度,於是他站在我這邊,接受了我的微薄援助並保證:隻要與我在一起,隻要相信這個道理,他就永遠不會有對任何一個英國人,甚至對地球上任何人施行暴力的念頭。此時此刻我要告訴你們,他言必信、行必果,始終虔誠地信守諾言。在此我能做證,他不折不扣地執行了這個非暴力的不合作計劃,同時,我要求印度接受這一計劃。我告訴你們,在我們這個英屬印度的戰士行列中,沒有哪個人勝過肖卡特·阿裏。當劍出鞘的一刻來臨——如果確實來臨的話,你們會發現他會抽出利劍,而我就會隱退到印度斯坦的叢林深處。一旦印度接受利劍的信條,我將結束作為印度人的生命。因為我相信印度肩負著獨特的使命,因為我相信幾百年的曆史教訓已經告訴印度先輩們:人類的公正不是建立在暴力的基礎上,真正的公正是建立在自我犧牲、道義和無私奉獻的基礎上。我對此忠貞不渝,我將一如既往地堅持這一信念。為此,我告訴你們,我的朋友在相信暴力的同時,也相信非暴力是弱者的一種武器,而我卻相信非暴力這種武器屬於最強者。我相信,一個最堅強的戰士才敢於手無寸鐵、**著胸膛麵對敵人而死。這就是非暴力不合作的關鍵所在。因而,我敢向睿智的同胞們說,隻要堅持非暴力的不合作主義,這種不合作主義就沒有什麽違反憲法之處。
立場堅定,毫不拖遝。以朋友為例,增強傾訴感與號召力。
請問,我對不列顛政府說“我拒絕為你服務”,難道這違反憲法?難道我們受人尊敬的主席先生恭敬地辭去所有政府授予的官銜也違反憲法?難道家長從公立學校或政府資助的學校領回自己的孩子違反憲法?難道一個律師說“隻要法律非但沒有提高反而降低我的地位,我就不再擁護法律”違反憲法?難道一個文職人員或法官提出“我拒絕為一個強奸民意的政府服務”也違反憲法?再請問,如果一個警察或一位士兵,當他知道自己是被征來效忠於迫害自己同胞的政府時,提出辭呈也違反憲法?如果我到克裏希納河畔對一位農民說“假如政府不是用你的稅款來提高你的地位,相反地在削弱你的地位,你交稅是不明智的”,難道這也違反憲法?我確信並敢於指出,這沒有違反憲法,根本沒有!況且,我一生就是這樣幹的,並沒有人提出異議。在圖蓋拉,我曾在70萬農民中間工作過,他們停止了交稅,整個印度都支持我,沒有誰認為這是違反憲法的。我提出的一整套不合作計劃,無一是違反憲法的。但是,我敢說,在這個違反憲法的政府中,在這個已經莊嚴地製定了憲法的國度裏,確有嚴重的違憲行為——使印度成為一個懦弱的民族,隻得在地上爬行,讓印度人民忍受強加於她的侮辱才是嚴重地違反憲法;讓7000萬印度穆斯林屈從於對他們的宗教施行不道德的暴力才是不折不扣地違反憲法;讓整個印度麻木不仁地同一個踐踏旁遮普尊嚴的非正義的政府合作才是真正地違反憲法。同胞們,隻要你們還有一點尊嚴,隻要你們承認自己是世代相傳的高尚傳統的後裔和維護者,你們不支持不合作立場就是違反憲法,同這樣一個變得如此非正義的政府合作就是違反憲法。我不是一個反英主義者,不是一個反不列顛主義者,更不是一個反政府主義者。但是,我反對虛偽,反對欺騙,反對不公。這個政府堅持非正義一天,就會視我為敵一天——把我視為死敵。在阿姆利則的國會上——我對你們開誠布公——我曾跪在你們中的一些人麵前,懇求你們同這個政府合作。我曾信心滿懷地希望那些通常被認為是英明的不列顛部長會安撫穆斯林的感情,他們會在旁遮普暴行事件中完全主持公道。因此我當時說,讓我們與他們重歸於好吧,握住伸向我們友誼之手吧,因為我認為這是通過皇家宣言給我們傳遞的友誼。正因為如此,我當時才保證給予合作。但是今天,這種信念已煙消雲散,這要歸咎於不列顛部長先生們的所作所為。現在我請求,不要在立法委員會內設置無謂的障礙,而要采取真正的、名副其實的不合作立場,這樣就會使這個世界最強大的政府癱瘓。這就是我今天的立場。
排比追問,氣勢迭增。大聲疾呼,震懾人心。
隻有當政府保護你們自尊心的時候,合作才是你們唯一的職責。同樣,當政府不但不保護你,反而剝奪你的尊嚴時,不合作就是你的天職。這就是不合作之真諦。
我相信,一個最堅強的戰士才敢於手無寸鐵、**著胸膛麵對敵人而死。這就是非暴力不合作的關鍵所在。因而,我敢向睿智的同胞們說,隻要堅持非暴力的不合作主義,這種不合作主義就沒有什麽違反憲法之處。
——甘地《論不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