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文化的橋梁

我國今日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實質,是過去一個世紀歐美以及亞洲兩種文明融合的產物。日本,在某種意義上,可以作為東西的橋梁。——這是日本獲準加入聯合國時,重光(19)外相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表演說中的一句話。

雖說是“演說的語言”,但確實如此。我認為,這話大體上是正確的。

即使單從文化方麵來說,東西文化是如何在日本融合的,這種日本文化到底是怎樣的文化,目前的我並不清楚。還有,日本文化在何種意義上可以成為“東西的橋梁”,這些我也不清楚。平素,我也沒怎麽想要搞清楚。但思考是必要的,人們需要思考這個問題,而且是應該思考的時候了。

為之思考的人們,不僅國內需要,國外也需要。不僅是西方,在亞洲各國中,也很有必要。為了請人家思考日本文化,首先就需要讓人看看,有所感覺,從而喜歡,樂於了解。這種眾所周知的道理,過去很少,現在也很少,不過還是明顯增多起來。文化的交流,亦即作品的交流、人物的交流,近年增多了,新的一年裏更加興旺。這裏所說的交流,同過去相反,有日本發出作品,再將人物迎進日本。例如文學,日本的作品,如今在美國、歐洲翻譯出版盛況空前。還有,今年九月,因為國際筆會大會在日本舉行,屆時東京將迎來數十個國家的文學家。

關於日本文學的翻譯出版,僅就我所知道的,這裏是述說不盡的。出版《回鄉》《食蓼蟲》《潮騷》《雪國》的紐約克諾普夫出版社,對這一事業斯特勞斯先生尤其熱心。他們近來還要出版穀崎氏的《細雪》、吉川氏的《新平家物語》等。接著,還在繼續搜求可意的作品。太宰氏的《斜陽》由金氏(20)翻譯,一旦在新方向出版社出版,歐洲便有四五個國家的出版社爭先恐後給我發航空信,詢問購買著作權問題。這讓我進一步想到了日語版和英語版的不同。我的《千羽鶴》經八代佐地子氏譯成德語,由慕尼黑漢莎社出版,不久就被鄰國的維也納電台作為廣播書評采用,又應約在巴黎出版。日本的文學作品,一旦被翻譯成西方某種語言,就會立即在各國之間“交流”起來。

即便如此,較之歐美各國間的文化交流,回顧一下日本和西方的文化交流,極為稀少而又困難。日本和東方各國的文化交流,比起西方更少。中國邀請的日本人數量很多,不久前,日本和印度簽訂了文化協定,但關於文學,隻有被介紹到日本的中國作品,所以亞洲各國並不像歐美那樣十分了解現代日本的文學(能讀懂日本語的朝鮮和中國台灣另當別論)。我們將在國際筆會東京大會上共同迎接亞洲各國文學家和歐美各國文學家,我考慮以此作為可喜的開端,這次大會可以為亞洲各國間的交流開辟道路。隻限於亞洲文學家集會固然好,但世界文學家集中在一國開會期間,同時也是亞洲各國文學家相聚的最初機會。

國際筆會大會已經召開了二十九屆,今年是首次在歐洲之外的國家日本舉行。一向偏重於歐洲的文學會議,第一次轉移到遙遠的日本來,仍然是有推動力的,也是轉移的好時機。因為是最初在東方召開的大會,大會的議題也是關於東西文化交流的事。東西文化交流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項重大任務之一。同外國的文化交流,自動產生對於本國文化的自覺和反省,接著就必須加上創造。在建築、美術、工藝和戲劇等方麵,如今依然鮮明地體現了日本古典或東方古典的特色,也對西方文學做出了貢獻。今天的日本文學被譯為西方語言會怎麽樣呢?我以為,比起對外國人準確理解的肯定,還是一時弄不明白他們的意外批評,更有利於我們對現在日本文學的自覺、反省與創造。這不僅限於文學,對於目前日本的各個方麵也是如此。

對於出席筆會大會的眾多遠方來客來說,陌生的日本恐怕對他們是出於意表。文化交流近來雖說比較頻繁,但日本的文化外交、文化宣傳還頗為微弱。國家對於介紹日本文化的外國人不太重視。根據黑田秀俊氏來自布拉格的信箋,波蘭的華沙大學也有日本文學科,有九名學生。春陽堂出版的《明治大正文學全集》是他們的唯一財產,由此可以促使那裏的教授和學生想象當年高野長英(21)學習蘭學的那番苦心。捷克的布拉格大學,也設立了日本文學科,據說也有以芥川文學為課題寫作畢業論文的女學生。國際筆會以東京大會為契機,也正在考慮向各國大學的日本文學專業寄送資料。

去年出版的金氏主編的《日本文學選集》二卷等,是使用英語的絕好資料。教科文組織也計劃出版一套二三十冊英譯和法譯日本文學係列。法譯本《雨月物語》也出來了。照目前情況,日本優秀的長篇小說大體上都會被譯成歐美語言。同時也將出版幾本短篇小說選集的譯本。不久前,中河(22)氏的《天的夕顏》以及最近芹澤氏的《死於巴黎》,成功地翻譯成法語,芥川、太宰等人也獲得好評。在這樣的時候,日本迎來數十個國家的文學家,這將給日本一個路徑,不僅文學,就連日本的一切方麵,都將置於世界範圍內重新審視。賓客們對於日本那些日本以及東方風格的東西一定感到驚訝,也會對西方的風格感到驚訝。但這並不妨礙尋找出東西“融合”或作為橋梁的共同立場。

昭和三十二年(一九五七)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