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與輕部道別後,修在目黑的臨床試驗所再次接受體檢。結果沒有異狀,第二天開始住院。
總算走到這一步了,但這是修第一次住院,又是當新藥的人體試驗品,他擔心會不會因此搞壞身體。
這天晚上,修在網絡上搜索,看到令人心驚的信息:如果碰上惡質的臨床試驗,會被要求簽下同意書,同意在住院期間無論碰上任何事都不追究院方的責任。
第二天下午,他懷著緊張的心情去辦理住院手續,卻沒有被要求簽那樣的文件。負責的職員也說如果有問題可以中途出院,於是修放下心來。不過,住院期間必須全麵戒煙,別說酒了,咖啡等含有咖啡因的飲料也禁止飲用,似乎會很難熬。不過,想到一天兩萬元的酬勞,修隻好忍耐了。
病房是四人房,裏麵有三個接受同樣臨床試驗的男人。風間看起來年約二十五歲,一頭褐色頭發,膚色黝黑。姬野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瘦削而膚色白皙。米倉是個胖子,戴著度數很深的黑框眼鏡,年紀看起來接近三十歲,說不定更大。
護士把修介紹給這三個人。
“我叫時枝,請多指教。”他低頭行禮,但這三個人都隻是點點頭,沒說什麽。
可能是因為緊張,又或者因為參加這種兼職的人本來就沉默寡言。不過難得成為室友,修希望住院期間能和他們融洽相處。修換上院方發的睡衣,尋找攀談的機會。然而,護士一離開病房,這三個人就像拒絕對話似的,拉上床邊的簾子。
“這些人搞什麽啊?”修不解。不過,隻會住在一起十天,他換了個想法,覺得沒必要勉強交朋友。
這天,沒有檢查,修在餐廳吃了晚餐,有蛋包飯和玉米濃湯。餐廳就像學校教室,排列著長條狀的桌椅,有一台大型液晶電視。其他桌有三名陌生中年男子正在用餐。他們好像也是臨床試驗的受試者,但吃的東西一看就是病號餐,與修他們的菜色不同。
也許是感覺到修的視線,一名男子看向這裏說:“你們的飯菜看起來很好吃。”
事後問護士,護士說他們是針對不同疾病的臨床試驗者,所以不能吃普通食物。
晚餐後,直到十一點熄燈前,修都在娛樂室看漫畫。娛樂室有電視、DVD播放器、遊戲機、收音機、報紙雜誌和漫畫,還有免費的無咖啡因咖啡和果汁,媲美網咖。不過,和網咖的扶手椅不同,寬敞的床鋪可以讓他盡情伸展手腳,當然也不用擔心時間和費用。不僅如此,隻是無所事事地躺著就可以賺到錢,再沒有比這更輕鬆的兼職了。之前修一直做著投資回報率不高的兼職,現在他覺得自己總算時來運轉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護士來叫醒他們。
修剛醒來,神誌還沒清醒,幾名醫生護士就走進病房為他們體檢。量血壓、抽血、驗尿、量體重、測心電圖和問診,一連串的檢查把修嚇到了。護士說這是每天的例行工作,修感到有些鬱悶。
體檢完畢,八點過後吃了早餐,有米飯、味噌湯、鹽烤秋刀魚和醃菜。分量很少,但因為很久沒吃到像樣的早餐了,修覺得異常美味。雖然在住院,但他們並不是病人,所以調味也很正常。
飯後,在護士的指示下服完藥,三十分鍾後再抽一次血。修討厭打針,抽血時刻意別開臉去,但刺痛還是讓他的眼神忍不住飄了回來。看到暗紅色的血液在針筒中累積的景象,他感到一陣眩暈,還好撐住了,沒有當場腿軟。萬一被誤會自己身體不適,兼職隨時可能被喊停。
接下來他去了娛樂室。他的室友們也都在娛樂室,風間在看漫畫,姬野在玩電動,米倉則像在玩自己的電腦,三人各做各的。修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打發時間。
午飯時間是一點半,吃的是意大利肉醬麵和沙拉,甜點是布丁。飯後又是服藥和抽血,修小心地不去看針筒。之後他到娛樂室看漫畫,五點多又有人送來點心,是薯片和牛奶。
八點鍾吃晚飯,有牛排漢堡和培根土豆,湯則是意大利蔬菜湯,菜色豪華。要是可以抽煙就完美無缺了,不過不能奢求。飯後又是服藥和抽血,然後到熄燈之前都是自由時間。
修想起住院後還沒有洗過澡,就去了趟淋浴間。一共有三間淋浴間,雖然不大,卻很幹淨,不像網咖淋浴間地板黏滑,排水孔又塞滿毛發。網咖的沐浴套餐要三百元,但這裏的洗發精、潤發乳、沐浴乳和毛巾都不用花錢。
修久違地洗了個優哉的澡後,去了娛樂室。他想看電影DVD,卻又提不起勁。這裏不是醫院,所以手機可以一直用到晚上十一點。他想打電話給政樹或雄介,但現在告訴他們自己正在做臨床試驗的兼職也沒什麽意思。還是等到出院後,給他們見識一下自己手頭闊綽的模樣,讓他們大吃一驚吧!
他看著姬野玩麻將電玩。
“要玩嗎?”姬野忽然回頭說。
突如其來的邀約讓修不知所措,姬野把手柄遞給他:“來,接手。”
修隻玩過幾次麻將,但他覺得拒絕很尷尬,於是接下了手柄。
電視機畫麵上出現一排麻將,遊戲開始了。雖然隻是遊戲,但是被人盯著看,修還是忍不住緊張起來。每次他摸牌,沉思著該出哪張牌時,姬野就在背後笑道:“怎麽,原來你打得這麽爛。”
修生氣地回頭。
風間也站在後麵。他撩起快褪色的褐色頭發說:“讓我來吧!”
修本來就不想玩麻將,便乖乖讓出手柄。風間自信滿滿地開始玩,但才一會兒工夫就放炮了。
“啊,那樣就輸了!”姬野一把搶過手柄。
難怪他敢批評別人,他似乎是個麻將高手,連續和了幾副大牌,成了最大贏家。當然,因為是遊戲,就算領先也隻是分數增加,但風間卻認真起來:“可惡,再讓我試一次!”他推開姬野,坐到電視機前,但是沒玩幾圈就被對手滿和,成了負分。
“我不玩了。”風間無力地說,扔開手柄。
這時,姬野笑了出來,修也跟著笑了。這場麻將遊戲讓他們有了重新自我介紹的機會。
風間二十六歲,原本在俱樂部當服務生,但他上班的店上個月倒閉了,所以他報名參加這個兼職。
“剛好碰上年底,很多地方都在招服務生,可是在一年最忙的時段去當服務生也挺蠢的。”
姬野是大學生,和修同年,但因為成天泡在麻將館裏,出席時數不足,就快留級了。這是他第二次參加臨床試驗,上次住院二十天賺了五十萬元,但全輸在打麻將和賽馬上了。
風間聽了目瞪口呆:“太誇張了吧!五十萬啊,可以玩很久了。”
“輸光的時候腦袋一片空白,不過這就是賭博最美妙的地方!”
修簡單說明自己被開除後四處找兼職的經過。申請臨床試驗填的地址是雄介住的公寓,所以他不敢說出自己住在網咖的事。
“你之前做過的兼職裏有沒有比較容易賺錢的?”風間問。
修搖搖頭:“根本沒有。一天兩萬的兼職,這是第一個。”
“果然還是臨床試驗最好賺錢!”
“同樣是臨床試驗,還有更好賺的呢!夏威夷或倫敦的國外臨床試驗願意出交通費,出院後還可以順便觀光。”姬野說。
“太棒了!”風間聽了眼睛閃閃發光。
“去夏威夷的話,就不用花錢去日曬沙龍了,還可以在免稅店買東西——等一下,你說在國外會不會被喂什麽可怕的藥?”
“這麽說的話,這次說不定也很危險!他們說是頭痛藥,但誰知道是什麽藥,不是嗎?”
“可是十天二十萬元的話,就算有點風險我也願意。”
“那更困難的臨床試驗怎麽樣?聽說骨折的臨床試驗,除了住院的兼職費,還會多給三十萬呢!”
“骨折的臨床試驗?”
“既然叫骨折,當然要折斷骨頭!用機器折斷骨頭,再研究藥物的效果。當然,好像會先麻醉。”
“真的有那種試驗嗎?”
“好像一般都會以骨折的病患為對象,可是如果沒有合適的病例——”
“難道你參加過那種臨床試驗?”修問。
姬野搖搖頭:“打麻將輸光的時候,我倒是想過。”
“還是別做了吧!萬一折斷骨頭賺的錢又打麻將輸光了,那骨頭不是白斷了嗎?”
三人閑聊著,完全打成一片了,但米倉仍躲在娛樂室角落玩他的電腦。
“把那家夥也叫來吧!”
風間站起來,走到米倉旁邊,米倉卻像條深海魚般噘著嘴,把臉撇向一旁。風間回來的時候,他還故意刺耳地咂了一下舌頭。
“那王八蛋居然不理我。”
“跟他說話也沒用!他怎麽看都是繭居族吧?”姬野說。
“繭居族不是靠父母養的嗎?幹嗎跑來參加臨床試驗?”
“好像因為最近不景氣,父母也照顧不了,所以很多被家裏趕出來的繭居族來參加臨床試驗了。”
“那繭居族要一直靠臨床試驗生活嗎?”
“不過臨床試驗應該是參加一次後,接下來四個月左右都不能再參加了,不是嗎?”
“這段時間過得省一點就行了!怎麽沒有幹脆住院一整年的臨床試驗呢?一天兩萬,一年就有七百萬呢!忍耐一年,接下來的一年盡情玩樂,然後來年再參加……”
“那根本是有病嘛!”
“所以就是去當治療這種個性的藥物小白鼠啊!”
修雖然覺得好笑,但也瞬間覺得那樣的生活還不錯,這種想法讓他自己都感到可怕。
有了聊天的對象後,接下來的每一天都過得很愉快。
修依然害怕抽血,但已經漸漸習慣了規律的生活,一早的體檢和服藥也不再讓他覺得難受了。從早到晚,他都和風間、姬野一起打電動、看電影,悠閑度日。不久前還餓著肚子在歌舞伎町遊**的那段日子簡直像假的一樣。在這裏,隻要依照護士的指示行動就行了。叫他吃飯就吃飯,叫他吃藥就吃藥,叫他睡覺就睡覺。什麽都不必想的生活,讓他覺得仿佛回到小時候。
每天重複相同的事雖然讓人安心,但也枯燥。住院第五天,修開始懷念起外頭的生活了。
或許是預測到了這樣的心理,院方安排他們明天——住院的第六天——去澀穀看電影。雖然是外出日,但還是有護士帶領,不能自由行動。不過能夠外出走走,還是令人開心。
吃完晚飯後,他們一如往常在娛樂室裏閑聊。
“剛才我在護士站聽到,明天是宮原帶隊!”風間賊笑著搓著手說。
在這裏工作的護士年紀幾乎都在三十五歲到四十歲左右,但宮原年約二十五歲,身材很棒。
“帶隊?說穿了不就是監視嗎?”姬野冷冷地說。
“隻是不讓我們亂買東西吃或跑去奇怪的地方而已。”
“就算是這樣也好,隻要有單獨說話的機會,我就贏定了。”
“難道你想追她嗎?”
“是啊!”
“不可能吧!誰會理來參加臨床試驗的男人?”
“唉,你們等著瞧吧!
第二天中午服過藥、抽完血後,終於到了外出時間。
修和同室的三人都換上便服,離開臨床試驗所。米倉就連外出也隨身帶著電腦,背著背包。他還是老樣子,不願跟任何人交談,但好像不討厭出門,噘著嘴跟了上來。
帶隊的宮原穿著皮夾克配牛仔褲,與平日穿著護士服不同,感覺很隨性。
“好了,大家要跟好喲!”
但她說起話來還是一副對待患者的口氣,很快領頭走了起來。
修心情輕鬆地環顧外頭的景色。才住院六天,他卻覺得戶外的空氣格外清新。在柔和的陽光下,平凡無奇的街景看起來耀眼極了。
眾人在澀穀站下了電車,聖誕歌聲從周圍的店家傳來。十二月快到中旬了,街上充斥著聖誕節裝飾。
修懷念起晴香來,離開雄介的住處後,修和晴香隻通過一次電話,就再沒有聯絡了。或許晴香是真的想分手,但隻要他重新振作,他們還是有重修舊好的可能。他打算出院後去找晴香見個麵。
不知道電影是不是宮原選的,是外國愛情喜劇片,電影票和來回車費都是院方出錢。
宮原在電影院的販賣區招手說:“我來買零食和飲料,你們想吃什麽?”
她幾乎把他們當成小學生看待了,所以就算裝模作樣,也不可能帥氣起來。三人應了聲“好”,隨即跑了過去。店裏的中年婦人一臉訝異地看著他們。他們買好零食和飲料後,米倉才總算走了過來,指著櫥窗裏的巧克力說:“我要這個。”
電影不怎麽好笑,風間的舉動倒是很好玩。
電影剛開始的時候,宮原坐在四個男人身後,但風間在中途站了起來,坐到宮原旁邊。修頻頻回頭,看到風間熱情地與宮原攀談。電影快要結束時,風間才總算回到座位上,得意地擺出勝利的手勢。
“順利嗎?”
“還好。”
修不認為有那麽容易,但離開電影院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宮原的臉看起來有些紅。
回到臨床試驗所後,風間不斷炫耀他的戰功。
“我約她出院後去喝一杯,她一口答應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體檢時宮原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體格壯碩的女人。風間狼狽地詢問理由,一名護士以冷漠的聲音說,從今天開始換人負責。
修和姬野隔著床鋪對望。下個瞬間,兩人彎下身子,拚命忍住笑意。
隨著住院生活進入倒計時,修越來越覺得倦怠。每天的三餐絕不算難吃,但味道大同小異,越吃越膩。偶爾也想吃泡麵或漢堡,也懷念有咖啡因的咖啡、酒類和香煙。老覺得肚子不太舒服,盡管覺得是藥物的副作用,但或許是壓力所致。修每天都和風間與姬野在一起,但能聊的話題差不多聊完了,對話漸漸變得沒那麽熱絡。
話雖如此,在睡睡醒醒間就可以賺到錢還是讓人覺得奢侈。如果真的生病住院,反而得付錢,還要承受生病本身及各種檢查、手術的痛苦。如果生了重病,別說十天了,可能好幾年都沒辦法離開醫院吧!相較之下,現在的環境實在是太舒適了。修因過得太爽而有點心虛,但風間和姬野不以為然。
風間說:“我們是誌願者啊!沒有人提供協助就不能開發出新藥,所以我們光是待在這裏就是在造福世人!”
姬野的意見也相差無幾:“也不算誌願者,應該說是小白鼠!製藥公司利用我們當小白鼠,研發新藥來賺大錢。這裏的醫生和護士都得靠我們領薪水,所以根本沒什麽好內疚的。”
兩人說得沒錯,社會上確實需要這樣的兼職。或許沒必要感到心虛,但修就是覺得不太對勁。他在書上看過,如果沒有東西吃,章魚會吃自己的腳;拿自己的身體當醫藥學的小白鼠賺錢,仿佛章魚吃自己的身體充饑一樣。不過,參加臨床試驗頂多有副作用,不會傷害身體,而且也不會給任何人造成麻煩;況且就像風間和姬野說的,也有助人的一麵。那麽失去的就隻有住院的這段時間了。如果在外頭賺得比較多,那參加臨床試驗就是時間上的損失;但如果待在外頭也沒有收獲,還不如參加臨床試驗,投資回報率要大得多。這麽一想,修越發覺得臨床試驗的好處說不完。
“可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修在心裏嘀咕著,卻無法解釋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明天就要出院了。這天晚上,修和風間、姬野辦了道別派對。說是派對,也隻是聚在娛樂室用果汁幹杯而已,但因為很快就能重獲自由,眾人情緒高亢,話題也都圍繞在怎麽用這筆錢上。
“離開這裏後,第一件事當然要去找樂子。”風間說。
“為宮原的失敗扳回一城怎麽樣?”姬野笑道。
風間板起臉來說:“還敢說別人,反正你肯定是去打麻將,對吧?”
“沒錯,我要去賠率高一點的地方打。”
“那樣的話,二十萬三下五除二就花光了。”修說。
“可是贏的話,一個晚上可以翻好幾倍!在賭場,鈔票就跟衛生紙沒兩樣。”姬野眯起眼睛說道,那張白皙的臉顯得英氣逼人。他在麻將館的樣子或許與在這裏截然不同,應該就是現在這副表情吧!
“那麽,時枝,你呢?你的兼職薪水要怎麽花?”
被姬野這麽一問,修不知所措。
“我得找下一份工作才行,所以要先買件麵試穿的衣服——”
“什麽嘛!一點意思也沒有。”風間說。
“可是我想搬出現在住的地方。”
“還是豪賭一把比較好!”姬野插嘴說,“把二十萬拿去投資賽馬,一眨眼的工夫就能贏到房租錢了。”
雖然不知道風間和姬野究竟有幾分認真,但他們這樣毫無意義地爭論根本就沒完沒了。修想潑他們冷水,便說:“你們都沒有考慮過將來的事嗎?”
對話突然中斷,一片沉默。
修正擔心自己是不是多嘴了,風間卻低聲說道:“哪有什麽將來啊?”
“現在這個時代,如果不是一流大學畢業、進入一流企業,不就是人生失敗者了嗎?像我們這種高中學曆、家裏又窮的,再加上都二十六歲了,已經沒救了!”
“二十六歲還很年輕啊!電視上說,也有很多中老年人找不到工作,不是嗎?”修說。
“我就是不想變成那樣才在這裏掙紮,可是不管怎麽做,永遠都不可能變成贏家!所以沒有將來可言。以後的事以後再煩惱,要把握當下,及時行樂!對吧?”風間像是征求同意似的看著姬野。
姬野卻歪著頭說:“將來對我無所謂,我隻想一決勝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是不是看太多賭博漫畫了?”
“也許吧!可是我想活得更有真實感。隻為家庭和生活、隻知道工作的人生,不是太可悲了嗎?”
兩邊的想法,修都能理解,但他們隻是在逃避思考將來的事吧!當然,自己也是得過且過,毫無展望可言。
“先提起這個話題的人,將來又是怎樣的呢?”風間問。
“不知道,現在的我隻能努力擺脫現狀。”
“要怎麽做才能擺脫現狀?”
“感覺隻能先賺錢了……”
“真是毫無夢想。既然沒錢,那就動腦啊!”
“動腦做什麽?”
“不要滿口錢錢錢的,聽了真讓人喪氣。”
“可是,”姬野說,“剛才我們還在為怎麽用那筆錢討論得興高采烈,不是嗎?”
“所以,就是這樣。你說的什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一決勝負,沒錢也辦不到吧?”
“那當然!而且就是因為沒錢,我才會在這裏!”
“可惡,歸根結底還是錢啊……”
所謂將來,就是錢的問題嗎?這麽想很空虛,但結果還是回到錢的話題上。那麽隻要有錢就行了嗎?也不一定吧!修過去學到的都是“人生並非隻有金錢”,也希望現實生活真是如此。但是不管幹什麽都得花錢。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後,是最後一次體檢。
修與三名室友換上便服,從置物櫃裏取出塞了家當的紙袋。
風間笑道:“拿那種紙袋好像網咖難民。”
修內心一驚。
護士叫他們在娛樂室等,但過了十分鍾都沒有人來。不過四人沒有玩電動或看漫畫,全都緊張地屏著氣,盯著娛樂室的入口。不久,一名像是職員的白大褂男子走了進來。
“現在我來發協助費,請清點數目。”
四人被一一叫到名字,領了信封。
信封裏裝了二十張萬元鈔票。修大略數過之後,匆匆收進皮夾。這是他第一次賺到這麽多錢。他竭力保持冷靜,臉頰卻不爭氣地放鬆下來。風間的笑容燦爛到連修看了都覺得丟臉,姬野也捂著嘴巴,像在強忍笑意。修轉頭看米倉,隻見他正專注地數著鈔票。米倉依然像條深海魚似的噘著嘴巴,但唇角似笑非笑地上揚。這是修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米倉的笑容。
四人離開臨床試驗所時,天空一片灰暗。
修一行人在試驗所前停下腳步,但米倉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便匆匆離去。
風間目送著他的背影說:“那家夥從頭到尾都沒說過半句話呢!”
“都是那樣。我上次參加臨床試驗時,每個室友都像繭居族,幾乎沒半個人開口。”姬野說,“相比之下,這次有風間和時枝你們在,真的有趣多了。”
“我也過得很開心。”
“我也是。”
三人笨拙地握手。
走在去車站的路上,風間和姬野都默默無語。這十天培養出來的感情似乎正急速消失,修感到寂寞。仔細想想,他們甚至沒有交換手機號碼。
修想邀他們吃午飯,但兩人似乎已經處在不同的世界裏,他不好開口。
結果修什麽也說不出口,就這樣來到車站檢票口。臨別之際,風間揮手說:“有緣再會!”
“嗯,有緣再會。”
“那再見了!”修也笑著揮手。他們應該再也沒有重逢的一天了。
往月台走去時,他覺得仿佛有陣冷風吹過胸口。
修在新宿下了電車。他現在有錢了,沒必要執著於住在新宿,但其他地方讓他無法安心。因為有段時間都睡在這裏,附近有些什麽他一清二楚。
修在車站前的商店買了煙和礦泉水。臨床試驗期間不能抽煙,他覺得應該可以趁機把煙戒掉,但一旦動了想抽的念頭,就再也忍不住了。他離開東口,想找個地方吞雲吐霧一番,便走進遊戲廳。戒了十天的煙美味到手指幾乎要發抖,他連續抽了兩根。
離開遊戲廳時,修猶豫起下一步該怎麽走。因為手頭難得有錢,他浮躁了起來,但又想到若不先規劃好,隻會白白浪費錢。他想打電話給晴香找她吃晚飯,但她現在應該正在上課吧;聯絡政樹或雄介,時間好像也太早。那麽隻能打發時間,等到傍晚再說了。修盤算了好一陣子,決定買個包放家當。今早也被風間嘲笑了,而且提個大紙袋走在路上實在很丟人。他往歌舞伎町的量販店走去。
走在商住樓鱗次櫛比的馬路上,不知何處傳來炸豬排“嘩”的油炸聲,接著一股香味撲鼻而來,他頓時餓了。
之前口袋空空地在這條街上遊**時,許多東西想吃也吃不起。看到烤肉、牛排、壽司等招牌,或是聞到抽油煙機裏飄散出的味道,他就餓得難以忍受。但是現在他什麽都吃得起。這麽一想,肚子突然餓了起來。晚點再買包,先去吃午飯吧!修經過量販店麵,物色想吃的東西——烤肉不錯,回轉壽司也很好,拉麵和咖喱也難以取舍。
修看著店麵招牌來回走著,兩名穿著製服的警察從前方走過來。修覺得警察正在看他,但他沒有做任何虧心事。正當修從警察身邊經過時,警察叫住了他:“不好意思。”
修回頭,一名警察向他行禮說:“抱歉把你叫住,可以讓我們看一下你的物品嗎?”
“咦?”修覺得莫名其妙,眨著眼睛。
另一名警察說:“我們正在進行年底的加強巡邏,麻煩配合一下。”
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遞出紙袋。他覺得麻煩,但因為最近發生了當街砍人等事件,導致人心惶惶,所以警方才會加強巡邏吧!
其中一名警察看上去接近三十歲,高高瘦瘦的。另一個大概三十出頭,個子矮小,但體格結實。
“那麽我要檢查了。”高個子警察強調似的說,伸手摸索著紙袋內部。
雖然修同意檢查,但在大馬路上被掏出換洗內衣褲還是很丟臉,路人頻頻朝這裏瞄。
能不能快點啊?正當修覺得不耐煩時——
“這是什麽?”高個子警察從紙袋中掏出一個反射出銀光的東西。
修瞬間納悶那是什麽,但很快就想起那是之前玩夾娃娃機夾到的LED手電筒。
“這是什麽?”警察又問。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但修還是回答:“手電筒。”
“你怎麽會有手電筒?”
“怎麽會有……就是有啊,之前在遊戲廳抓到的。”
“這樣啊,可是一般人不會隨身攜帶手電筒吧?”
“什麽意思?”
“我是在問你,帶手電筒是想拿來照什麽?”
“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啊,因為上麵有鑰匙圈,我覺得方便就帶著了啊!”修不悅地回應。
“借我一下。”矮個子警察拿起手電筒,將尾端轉來轉去,接著忽然大吼,“居然有這種東西!”
高個子警察也誇張地向後仰:“哇,這完全違法了!”
玩夾娃娃機夾到手電筒後修就沒怎麽碰過它,所以沒發現手電筒上還附有折疊式小刀和扳手。不過他不懂這哪裏有問題。
“居然帶著這麽危險的東西,這怎麽行?”
“喂,你跟我們到派出所一趟。”
“這太荒謬了!”修說不出話來。說是刀子,也隻是削扁的牙簽般的小東西罷了。
“我不知道上麵有小刀。”
“就算是這樣,還是要請你到派出所一趟。”
要是在這個時候拒絕,事情好像會變得更複雜,看來隻能聽從警察的話。修刻意誇張地歎了口氣,被警察左右夾著走出去。馬路的另一頭,幾個像是小混混的男人指著這裏訕笑著。
“快的話,兩小時就可以離開。”高個子警察安撫他說。
一想到居然要花上兩個小時,修就受不了。他隻是想吃頓午飯而已,怎麽會碰上這種倒黴事?平白被冤枉的憤怒與不安,讓修一時忘了自己走過什麽路又經過了哪些地方。
派出所裏,好幾名穿著製服的警察對他投以淩厲的目光。
警察吩咐修在折疊椅上坐下,詢問他的姓名、住址、年齡和職業。修說出姓名和年齡,職業是兼職族。至於住址,修不敢謊稱住在雄介的公寓裏,隻好說自己睡在網咖。
高個子警察哼了哼鼻子說:“簡而言之,就是居無定所。”
矮個子警察以銳利的眼神瞪著他:“最近網咖難民裏有不少為非作歹的家夥。”
“我什麽都沒做。”修搖頭否認,對方卻再次要求他拿出紙袋裏的東西。
修頹喪地把東西擺到桌上,矮個子警察指著裝著礦泉水瓶說:“為什麽沒有打開?”
“為什麽?因為還沒喝啊,我剛才在車站買的。”
“太可疑了。如果拿來揮舞,可以當成鈍器打人。”
修目瞪口呆,歎了口氣。接著,警察又要求他掏出口袋裏的東西。
修從口袋裏掏出零錢和打火機,放到桌上。
“接下來把皮夾裏的東西亮出來。”
修不甘願地打開皮夾,展示內容。
“那筆錢是怎麽回事?”矮個子警察皺起粗眉毛問道。
“網咖難民怎麽會有那麽多錢?”
“兼職的薪水。我剛領到而已。”
“什麽兼職?”
“臨床試驗。”
“什麽?你說什麽試驗?”
修正想著該如何解釋,這時,派出所的一名警察走近,附耳對矮個子警察說了什麽,矮個子警察立刻站了起來:“好,到署裏說清楚吧!”
“咦?”
“快點,警車已經來了。”
“等一下!”修聲音沙啞地說,“我做了什麽嗎?”
“你非法持有刀械,此外還有些可疑的地方。”
“我都說我不知道那上麵有刀子了!”
“不必囉唆,有話到署裏再說。”
雙方爭執了一會兒,但警方完全不理會修的說辭。
修慢吞吞地站起來,高個子警察隨即從後方抓住他的皮帶。那形同對待罪犯的舉動,讓修的臉色變得蒼白。他被抓著腰際離開派出所,推上警車後車座。高個子警察與矮個子警察在修的兩旁,用力抓住他的手臂。
警車沒有鳴笛,就這樣駛了出去。車窗外歌舞伎町的街景向後流去。
剛才走過的街道看起來好遙遠。修茫然地向外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