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光頭男子強迫修坐下後,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為什麽要故意坐在他旁邊?光頭男子就像要觀察修的臉似的挨近他的肩膀,嚇得修把身體往牆邊擠,光頭男子粗獷的手摸上他的大腿。

帶著體溫的觸感讓修毛骨悚然,他反射性地拂開。

“哎喲,好冷淡。”

“啊?”

“啊什麽啊,你不是來麵試的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

“人家是這裏的經理,叫作林,你呢?”

修不想拿出簡曆,但總不能連名字都不說。

“我叫時枝修。”修說。

林點點頭:“那你在這裏要叫什麽?叫小修好嗎?”

“我,在店裏要做什麽?”修啞著嗓子說。

“做什麽?陪酒小弟啊!”

“陪酒?”

“你什麽都不知道呢!嗬嗬嗬!”林扭動著魁梧的身體說,“顧名思義,就是專門來陪酒的呀!小弟站在櫃台內,如果客人指名,就去旁邊陪坐。你會喝酒嗎?”

“喝是會喝……”

“太好了。最近很多年輕人都不喝酒,真傷腦筋。可是你這副模樣好土!”林大大咧咧地打量著修的服裝,然後說,“嗯,但也無所謂吧!也有人喜歡這種類型的。”

“呃,”修不安了起來,“你說的客人是……”

“男的啊,這還用問嗎?”

“兩個男人一起喝酒嗎?等……等……等一下!”

修急忙打斷林的話。他總算摸清楚這裏是什麽店了。

“我不知道是這種店……”

“不知道,所以呢?”

林蹙起眉頭,表情瞬間變得凶狠。修縮起脖子:“我……我想我不太適合……”

“這是哪門子的話?你不是來麵試了嗎?”

“對不起。”修垂下頭。

“而且你缺錢吧?”

“這,嗯……”

“那還挑什麽?其他地方還能找到這種一天兩萬的兼職嗎?”

“可是……這我……可是我沒有經驗……”

“既然沒經驗,怎麽知道喜不喜歡?凡事都該體驗一下!在我們這兒工作的孩子也有像你這樣的,大家都是為了錢而努力工作!再說,”林接著說,“有些客人會賞很多小費呢!”

“可是……”

修依然不願意。

離開玫瑰後,修鬆了一口氣。他原以為大難臨頭,沒想到對方竟爽快地放了他。仔細想想,一般的工作,店家不可能一天付兩萬元薪水,雖然他早就料到不會是什麽正經生意,但是不管怎麽缺錢,修都不想做到那種地步。這下又回到原點了,一想到今天得繼續尋找兼職,他就忍不住想歎息。

修往歌舞伎町走去,經過三丁目時注意到一群人,他被勾起興趣,往那裏走去。踮起腳穿過人們的肩膀望去,他看到一張寫著“三點開業”的紅紙告示,好像是彈珠店換裝潢重新開業。看看手機上的時鍾,兩點五十五分。

修已經下決心不碰彈珠了,皮夾裏隻剩下四千多元。隻有四千元,如果不能立刻中大獎,連十分鍾都玩不到,但彈珠店重新開業的話,非常有可能隻投資一兩千元就中大獎。以前他也大贏過幾次,都是在彈珠店重新開業的時候,雖然是重新開業,但客人看起來不多,也許是個好機會。

“背水一戰,碰運氣了!”

修想了個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理由,擠進人群中。

屏息等待開店之際,修仍不知道究竟該不該下場,但在自動門隨著刺耳的音樂聲打開的瞬間,他的遲疑煙消雲散。修隨著人群擁入店內,本來以為很難占到彈珠機,但客人不多,很輕易地就搶到新彈珠機。而且不知道兌珠機是不是出故障了,一千元換到的鋼珠比平時還多,他暗自竊笑,覺得這是大好機會。修立刻開打。

這家店不愧是新開業,彈珠機數字轉得特別快,修感覺沒多久就能開出大獎,但可惜都隻差一號,沒能湊齊三個。撐了一陣子,修輸了兩千元,額頭開始冒汗。周圍好幾個客人腳邊都堆起鋼珠盒了,為什麽自己偏偏沒那個運氣?要是現在停手,晚上還勉強能睡網咖,如果繼續打又輸了,就隻能睡街頭了。該讓手頭這點錢留到明天嗎?還是賭上那渺茫的可能性?

修把手插進皮夾裏,猶豫不決,即使現在收手,在網咖住一晚後,明天一樣身無分文。明天身無分文與現在身無分文又差得了多少?既然如此,幹脆一口氣決勝負。

修鉚足了勁繼續打,但接下來的一千元鋼珠也被彈珠機無情地吸走。把最後的一千元從皮夾裏抽出來時,他的腦袋熱得幾乎要燒起來。想到之前輸光生活費時也有這種感覺,他有了不祥的預感。每回隻差一個數字時,他就握緊把手,內心祈禱:“中啊!”雖然對著機器使勁也是白費功夫,但他就是不由自主地用力。然而,鋼珠還是不斷減少,等到上盤的鋼珠少到都數得出來時,修連祈禱的力氣也沒了。一股猛烈的懊悔與焦躁感湧上心頭,他的胃部劇烈絞痛。

“已經不行了……”

修陷入呆滯,盯著盤麵上跳躍的鋼珠,就像意識被罩上了一層膜,店裏的音樂聲聽起來好遙遠。隻剩下最後幾發鋼珠時,畫麵裏出現了兩個“七”,就等下一個數字了。修冷冷地“哼”了一聲,放開把手。“反正一定不會中。”仿佛在為沒中獎打預防針似的,修在內中默念,掌心漸漸冒出汗來。轉速變慢,第三個“七”慢慢地從上方落下。

“衝啊!”修仿佛要撲上彈珠機似的大叫著,最後鋼珠卻停在“八”。他的肩膀無力地垮下來。這時,畫麵突然又轉動起來,湊成了三個“七”,是起死回生的大獎。

接下來情勢逆轉,修開始走運了。他連續中了三次大獎,裝滿了整整四盒鋼珠,也就是四連中。雖然要看兌換率,不過一盒鋼珠通常可以換到五千元,所以應該有兩萬元吧!

修買了罐咖啡,就像在喝慶祝勝利的美酒般品嚐著,煙癮也蠢蠢欲動,但他覺得把鋼珠換掉會影響運氣,便忍了下來。

孤注一擲果然是對的。隻要有兩萬元,就可以慢慢物色兼職了。他的心情與剛才截然不同,爽快極了。

修知道應該見好就收,但又覺得鴻運當頭。他環顧周圍,好幾個客人身旁都堆起十盒以上的鋼珠盒。如果有十盒,就可以久違地奢侈一下。他覺得應該再堅持一陣。然而,期望落空,修打光了一盒,還是沒有中獎。雖然失望,但是跟剛才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麽,畢竟他還有三盒滿滿的鋼珠。

把這三盒拿去換錢吃飯吧!修放開把手,盤算著要吃什麽。

昨天吃過漢堡以後,就什麽也沒吃。一想到這裏,修就覺得剛才打掉的鋼珠太可惜了。隻要有一盒鋼珠的錢,吃烤肉就沒問題。自己怎麽會沒想到呢?贏到四盒鋼珠時就應該當機立斷,先去吃烤肉的。不,現在還不遲。如果又中了大獎,贏到四盒鋼珠,就立刻停手去吃烤肉吧!

修這麽決定後,再次握住把手,然而下一盒鋼珠很快就見底了,爽快的心情也消失無蹤。既然如此,不贏回剛才的兩盒不能甘心,如果花上兩盒鋼珠的錢,別說是烤肉了,喝酒也沒問題。

打光了第三盒鋼珠,彈珠機依舊沉默著,修怒火中燒,正要把手伸向第四盒時,他赫然回過神來。萬一這一盒也輸光了,他就血本無歸了。因為曾經贏過,他無法接受自己又變得身無分文。

“唉,算了。”修喃喃地說,總算說服了自己。雖然一盒鋼珠隻有五千元,但他還是贏了一千元。

彈珠店外已經暗了下來。能打發入夜前的這段時間,就該滿足了吧!修叫來店員,把鋼珠換成代幣。他詢問店員,店員說代幣兌換處在店的後方。兌換處的窗口隻開了一個半圓形的口,看不見裏麵人的臉。

修把代幣遞進去,一隻疑似老太婆的手抓住後縮了回去。很快,滿是皺紋的手從窗口伸了出來,遞出千元鈔票。修漫不經心地接過來,隨即因為那薄薄的觸感而大吃一驚。千元鈔票隻有一張。

“喂,”修窺看窗口內,“算錯了。”

窗口深處,老太婆用赤紅混濁的眼睛瞪著他。

“哪裏錯了?你的獎品是這個吧?”老太婆揮揮白色塑料板說。

“對啊!”

“那就沒錯了!這代幣是一千元。”

“那是店裏的人搞錯了嗎?我換了一整盒鋼珠!”

“你不知道嗎?這家店的兌換率變了,從今年開始,變成一元彈珠了。”

“一元彈珠……”修茫然地低聲複誦。

“對啊,鋼珠一顆一元,所以一盒一千元,沒算錯啊!啊哈啊哈!”老太婆用漏氣的聲音笑著。

修拿著千元鈔票,走到店外一看,旗幟和海報上確實寫著“一元彈珠”,是自己來的時候因為人潮擁擠而漏看了。聽說最近很多彈珠店都轉換成這樣的營業方式,但沒想到這裏也是。難怪雖然是重新開業,店裏的客人卻那麽少,而且一千元還能換到那麽多鋼珠。一盒鋼珠一千元的話,就算打出十盒,也才一萬元而已。修為打出四盒鋼珠而歡天喜地的時候,其實才回收了本錢,根本沒贏,而他卻在那裏夢想著吃烤肉什麽的,光想就覺得既生氣又可笑,渾身無力。而且輸到隻剩下一千元,等於賠了三千元。

“既然隻有一元,怎麽不寫得更清楚一點嘛!”修憤憤不平地罵道,跨出腳步,忽然又停了下來。他原本打算像平常那樣走去歌舞伎町,但摸摸口袋,零錢隻剩五百八十元,和皮夾裏的一千元加起來,他全部的財產是一千五百八十元。如果要住網咖,即使選五小時一千兩百元的夜間套餐,隻能剩下三百八十元。隻剩下這點錢,後天開始他就無處可去了,所以今晚隻能露宿街頭了,但即使露宿街頭,隻剩下一千五百八十元,能撐到找到兼職嗎?而且露宿街頭讓他覺得很不真實。不管再怎麽不走運,也沒道理非陷入那麽悲慘的生活不可。打電話給雄介、政樹或晴香借錢,才是符合常理的解決之道吧!當然,即使他們願意借,頂多借他幾千元,他不可能借到幾萬元。隻有這點錢的話,不出幾天,他又得流落街頭了。而且為了一點小錢向人低頭,也非他所能忍受。雄介和政樹姑且不論,再向晴香開口借錢,她一定會更瞧不起自己。

有什麽方法可以讓他不必依靠他們就弄到錢呢?修站在街頭思考著。

這下真的走投無路了。今晚開始,他連睡的地方也沒了,成了不折不扣的遊民。修覺得口渴,肚子也餓,可是手頭僅剩一千五百八十元,連花掉一百元都可惜。

總之,先找到睡覺的地方吧!修這麽打算著。正要跨出腳步時手機卻響了,屏幕上顯示著陌生的號碼,修一開始以為是玫瑰的林打來的,但他並沒有把手機號碼告訴林。他訝異地想著是誰打來的,按下了通話鍵。

“是時枝修嗎?”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

修含糊地響應:“是……”

對方說了一個陌生的公司名稱,然後說:“我們缺人,這麽突然不好意思,不過,你明天可以過來麵試嗎?”

修一頭霧水,含糊其詞,對方不耐煩地說:“發紙巾的兼職!你不是登記過嗎?”

這麽說來,修完全忘了自己應征了發紙巾兼職的事。他急忙答應明天前往麵試。那個男人說公司在神田,一周工作五天,每天五小時,時薪一千兩百元。

“明天早上六點過來。如果麵試通過,就直接上班。”那個男子態度冷淡地說完話便掛了電話。

發紙巾的兼職是日薪,所以隻要通過麵試,明天就可以領到薪水。時薪一千兩百元,工作五小時,所以一天有六千元。

“太好了!”修忍不住大喊。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果然說得對。這下子他或許就不會淪為真正的遊民了。

從新宿到神田坐電車要一百六十元。一千五百八十元扣掉一百六十元,是一千四百二十元,即使在網咖買五小時一千兩百元的夜間套餐,還剩兩百二十元,吃兩個百元漢堡或便利店的飯團都沒問題。雖然擔心萬一麵試被刷下來該怎麽辦,但隻是發紙巾的兼職罷了,不可能不通過吧?真的被刷下來再說吧!他雖然這麽想,但也覺得就是這種樂觀的性格招致了過去的失敗。吃的就選漢堡或飯團。住的網咖是不是該換個更便宜的?與其省那一點錢,一開始就不該打彈珠,而且如果單純想要錢,留在玫瑰就好了。為了不對今天的一切感到後悔,不管漢堡還是飯團都應該吃上兩個,也應該繼續住先前的網咖。修覺得自己又在編造冠冕堂皇的借口了,但也許是因為想到了食物,他餓得受不了了。

“總算找到兼職了,總有辦法的。”修這麽告訴自己,往歌舞伎町走去。

第二天早上剛過五點,修就離開網咖。離六點的麵試時間還早,但萬一遲到,一切都甭談了。修直接前往新宿站,坐上電車。

外頭天色依舊昏暗,車廂裏卻已經擠滿了人。因為是一大清早,乘客大多身著便服,穿西裝的人不多。是派遣人員或兼職族嗎?他們的穿著打扮很不起眼,表情也十分陰沉,讓修覺得很親近,但要論手頭拮據,他應該是第一名。

皮夾已經空了,口袋裏也隻剩一枚十元硬幣。昨晚,他在外頭閑晃到十二點多,然後回之前的網咖過夜。晚飯時他猶豫要吃漢堡還是飯團,最後買了兩個便利店飯團,手上的錢剩下一百七十元,再付掉電車費,就隻剩下十元了。

這年頭連幼兒園小朋友口袋裏的錢都不止十元。想到這裏,修就覺得無地自容,但從今天開始,每天都可以賺進六千元,拿這筆錢在網咖過夜,就算選擇十小時的夜間套餐也綽綽有餘。自己竟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奢侈,修感到毛骨悚然。原本那麽厭惡的網咖生活,居然成為習慣。

“不行,不行!”修搖搖頭。以前那樣住公寓才叫正常,現在是異常的。他轉換情緒,下定決心盡快脫離這種生活。

麵試公司位於神田車站前一棟狹長大樓的五樓,其他樓層似乎都是放高利貸的,大樓外布滿了五顏六色的招牌。

修打開寫著“KY策劃”卻看不出是做什麽的辦公室大門,一個年紀近四十歲的男人探出頭來。他理著短發,戴著金邊眼鏡,雖然穿著深藍色西裝,也打了領帶,但乍看還是給人一種小混混或流氓的感覺,讓修不由得緊張起來。

這個男人麵露笑容,以親切的口吻說:“噢,是昨天我打電話通知的小兄弟嗎?”他的門牙缺了一顆,一笑就變得一臉呆樣。

事務所內部十分狹窄,裝潢單調乏味,隻有兩張肮髒的辦公桌和寒酸的接待沙發,角落則堆著裝紙巾的紙箱。

修在皮革斑駁的沙發上坐下,這個男人迅速瀏覽了簡曆,然後說:“那就請你開始吧!”

這樣麵試就算通過了。雖然輕易過關讓修鬆了一口氣,但這家公司看起來不怎麽賺錢,他開始擔心自己是否能順利領到薪水。

這個男子姓毛利,名片上的頭銜是分店長。據他說,公司在都內有許多分店,主要業務是給英語補習班、美容沙龍、健身中心、個人信貸和電話聊天室等公司分發紙巾。

修表明自己是第一次發紙巾,毛利卻說這樣更好。

“做慣這種兼職的家夥常會作弊,比如把紙巾丟掉,或是一次發好幾包給同一個人。可是一作弊馬上就會被發現。”毛利從金邊眼鏡底下瞪著他,“如果被發現,我們不僅不發薪水,還會要求賠償!”

作弊拿不到薪水的教訓,修在派報的時候已經嚐到了。

“我不會做那種事。”

“很好,那接下來就是怎麽發。發紙巾看似簡單,但也算一種服務。”毛利從紙箱中取出一遝紙巾示範,“聲音要清楚,要麵帶笑容。還有,紙巾要遞到路人手部的位置,這是讓對方收下的訣竅。你來當路人,從那邊走過來。”

修照著毛利說的走過去。

“麻煩您了解一下!”

毛利放鬆臉部肌肉露出笑容,遞出紙巾。或許是長相使然,那副表情與其說親切,倒不如說恐怖,但修還是裝作敬佩地點點頭,接下紙巾。

“懂了嗎?那你來試試看。”

換毛利當路人,從對麵走過來。

“麻煩您了解一下!”修笑著遞出紙巾,但毛利不理會,徑直走了過去。

“不行不行!遞紙巾的時候臉不可以朝下。看對方的眼睛,是服務業的基本,重來!”毛利說完,隨即又抬了抬下巴,“算了,沒時間了,其他的叫他教你。”

不知不覺間,修的身後站了個肥胖的男人,看上去接近三十歲,身穿格紋襯衫,背著背包。

“他叫輕部,是發紙巾的行家。這位是今天開始來做兼職的,叫,呃——”

“我叫時枝修,請多指教。”修行禮說。

輕部滿是痘疤的臉鬆弛下來,應了聲“哦”。

修與輕部扛著紙箱,來到神田車站前。

紙箱裏塞滿了印著可疑消費貸款廣告的紙巾。一個紙箱裏有五百包,一個人要發完三箱,也就是一千五百包。

“五個小時發得完嗎?”修不安地問輕部。

“其他地方是按發完的時間算工資,不過我們是五小時工作製,所以照自己的節奏發就行了。”

“毛利先生時不時會過來查勤,而且一定要做滿五小時才領得到錢,提早回公司隻會被吩咐做雜事。”

隨著通勤高峰期逼近,車站不斷吐出人潮。修與輕部開始分頭發紙巾。

紙箱放在腳邊,左手掛著裝紙巾的塑料籃。籃子是紅色和紫色的,顏色鮮豔得丟人,但現在不是在乎這種事的時候。周圍有幾個人也跟他們一樣在發紙巾。

“麻煩您了解一下!”

修從籃子裏抓出紙巾遞給路人。他擔心人們不理他,但六七個人裏總會有一個收下紙巾。才一個小時就清空了一個紙箱,照這速度,再有兩小時就可以發完。修覺得自己或許有發紙巾的才能,但通勤高峰期一過,紙巾就漸漸地發不動了。

盡管照著毛利說的,看著對方的眼睛遞出紙巾,但還是完全被漠視。不少路人不是用厭惡的眼神朝他一瞥,就是像看到髒東西似的急忙閃開。接二連三被人忽視,修開始覺得自己無用至極,剛才的自信完全消失,聲音也變小了。這時應該向輕部請教訣竅才對。為免紙巾被偷,修抱起紙箱四處尋找輕部,卻完全不見他的人影。無計可施之下,修隻好回到原來的地點繼續發紙巾。修忍受著路人的忽視繼續發,紙巾總算開始減少,但因為不習慣久站,腳痛了起來,一直出聲招呼也讓他筋疲力盡。喉嚨渴得要命,但身上隻有十元,連果汁都喝不起。

花了整整五小時,總算發完所有紙巾,修累得幾乎當場癱倒。

他拖著腳步走到事務所所在的大樓,這時輕部搭著電梯下來。輕部的痘疤臉上沒有半點疲勞的神色,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翹班。如果有發紙巾的好地點,修也想知道。

“請問你去哪裏發了?”修客氣地問。

輕部眨眨混濁的眼睛說:“哪裏?就是一開始的地方啊!”

“可是我發到一半時去找過你,想向你請教發紙巾的訣竅。”

“那個時候我已經發完去吃飯了。再見。”輕部抬了下手,說完就離開了。

修去找輕部,是發紙巾三小時左右的事。他居然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發完一千五百包。明天一定要向輕部詢問發紙巾的訣竅。

修回到事務所。

“噢,辛苦了。”毛利露出缺了顆牙的笑容,遞出一隻牛皮信封。

“謝謝。”修鞠躬收下,卻摸到硬幣的觸感,感到不解。薪資是六千元,不應該有硬幣。他偷偷檢查信封,裏麵裝了五張千元鈔票和四枚百元硬幣。

“不好意思……”修客氣地開口。

毛利似乎察覺到他想問什麽,馬上回答:“金額沒錯,已經扣掉百分之十的所得稅了。”

兼職薪資才六千元,需要扣那麽多稅嗎?修雖然懷疑,但怕惹毛利不悅,所以不敢吭聲。

一離開事務所,饑餓與口渴讓他一陣天旋地轉。

正值中午,車站前彌漫著令人垂涎的各種香味,是烤肉、煎魚、拉麵的味道,還有咖喱的香氣。該吃什麽好呢?修猶豫了好一陣子,最後衝進拉麵店。他知道不該奢侈,但明天也會有五千四百元的進賬。

“就當慶祝找到工作!”

修把心一橫,點了生啤酒和大碗拉麵。將冰涼的生啤酒一飲而盡,幹渴的喉嚨立刻震動不已,他感覺得到酒精流過每一根血管,循環至全身。好久沒吃的拉麵也美味得令人難以置信,他吃得一幹二淨,一滴湯也不剩。

為什麽這麽普通的事,卻能讓自己感到如此幸福?修在開往新宿的電車裏想著,但還沒想出答案,睡意就忽然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