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筆記 傳染性失眠

北緯48.9度,東經106度,在地圖上顯示的坐標是四川省的一個村子,叫作青子坡。

以我現在所掌握的情況,根本參透不了這裏麵所蘊含的信息。這個叫青子坡的村子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在電腦裏會出現它的坐標?是什麽人給我留下了這個信息?他有什麽目的?我盯著地圖,心道,看來要弄清楚這些問題,隻能親自去一趟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火車站買了前往四川的車票。當時正值炎熱的時候,簡直就是烈日灼人的天氣,綠皮火車車廂裏連個空調都沒有,人坐在裏麵就像進了蒸籠。俗話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我從市裏下來轉車去往縣城,又從縣城轉車去往鎮裏,再從鎮裏轉車去往村裏……就這樣,我坐完火車坐汽車,坐完汽車坐驢車,終於來到蜀中山區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山道蜿蜒曲折,我簡直是身心俱疲,好不容易上了坦途大道,終於看到路邊立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青子坡,1KM”。我心道終於熬到頭兒了。

這裏地處偏僻,從我走上山道,這一路上都沒有見著個人影。終於在快要到青子坡的時候,看到路前方隱隱約約晃動著幾個人影。我當時口渴得要命,於是加緊往前小跑了幾步,忽然就感覺到不太對勁——前麵那幾個人站在大太陽底下,來回地不知道在忙碌些什麽。他們穿得很奇怪,一身純白色的衣服,看上去很厚,像套了一件麵包服。頭上還頂著個大罩子,圓形的,身後還背著一個像是呼吸用的固定氣囊。我暗道一聲,這不會是外星人吧!就這麽光天化日地出現在大路上了?

我不敢再有大動作了,小心翼翼地貓了過去,邊走邊觀察情況,要是有什麽不對勁我撒丫子就跑。前進了一小段之後,我發現“他們”身上穿的衣服還印著字,眯著眼睛分辨了一下,好像是什麽什麽專用。我鬆了口氣,罵自己疑神疑鬼了,那不就是幾個穿著防護服的人嘛。

待我走近之後才發現往村子裏去的路已經被他們拉上了黃線,一個穿防護服的人攔住了我,問:“幹什麽的?”

我說:“我要去青子坡,怎麽了這是?”

他用手一指,“沒看見那個嗎?”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發現路邊立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瘟疫重區,禁止入內”。

瘟疫?!我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了一步。

“離開,趕快離開。”防護服推搡著我,這時另外一個防護服把他攔住了,說:“你去忙,這裏讓我來。”

我聽著這人的聲音怎麽這麽耳熟,等他把頭罩摘下來我愣了一下,意外地喊道:“老豁?!你怎麽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呢!”老豁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說,“你怎麽會來這裏?康錦呢?”

“康老師他沒來,就我自己……”可這不是現在的重點,我問道:“這兒怎麽成了瘟疫重區了?怎麽回事?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我們在這兒封鎖村子呢,準備幾天以後對這周圍的區域進行焚毀式強力消毒。”老豁說著,又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實話跟你說吧,其實到底是不是瘟疫還兩說呢。不過一直查不出來原因,上頭就按瘟疫給辦了。”

“怎麽回事啊到底?”

老豁又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前段時間,這村子裏出現了傳染性的失眠症……”

“失眠還傳染?”

“你聽我說完啊。說是傳染性失眠,可最後也沒查出個一二三來。總之就是很多人晚上睡不著覺,挨個失眠,最後幾乎村子裏的人都睡不著了。睡不著覺不行啊,就往醫院跑,醫院也查不出來原因,環保局、衛生局的也來做過幾次檢測,也沒有發現村裏有什麽汙染和病源。失眠時間太長,有人精神上就受不了了,前前後後有二十多個自殺的。上麵一看,這樣不行啊,就把剩下的村民全部遷移出去了,病症重的送醫院,病症輕的送到鄰村先觀察著。然後我就被調過來了,讓我對幾個有失眠症狀的村民研究一下,可也沒什麽頭緒。上頭不等了,反正這村裏也都沒人了,就讓防疫站的過來把這兒先封鎖了,過幾天再做規模性焚毀式處理。我也是今天剛跟著防疫站的人過來,也就知道這麽多。”

竟然會出這種事情。我撓了撓頭說:“不對啊,老豁哥,我記得你是研究動物的啊,怎麽會讓你過來研究人呢?”

“廢話,人不是動物啊!”

哦對,我想想也是。

老豁又問道:“你怎麽回事,怎麽會來這裏?”

我就把電腦運行病毒之後,出現了這個村子坐標的事情跟他說了。老豁聽了之後,皺著眉頭久久地沉默不語。

我說:“老豁哥,你到底啥意思?”

他說:“我總覺得這裏麵有問題。”

我心道這不廢話嘛,這還用你說啊。

老豁又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對我說:“他們一會兒拉完封鎖線就走了。我想進村子裏去看看,你敢不敢跟我去?”

“能行嗎?”我小聲道,其實這正是我心中所想。

“應該沒問題,別被那些人看見就成。”他又瞄了瞄防疫站的那些人。我猜他其實早就動了進去看看的念頭,隻不過又碰巧遇到了我,便順便拉我一塊兒下水了。

“那成,你給我點兒水喝唄,快渴死我了。”我舔著幹裂的嘴唇說。

防疫站的工作人員拉好封鎖線就回去了,老豁找了個空子半路上悄悄溜了,跟我偷偷摸摸地進了村子。

從黃色的封鎖線下麵鑽過去,我眯起眼睛觀察了一下前麵的村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在這麽炎熱的天氣裏,它卻散發著一股莫名的寒氣。我說:“老豁哥,咱現在可是一件防護服都沒穿,就這樣進去,能行嗎?”

老豁拎著背包,扯著貼在身上的T恤說:“怎麽不行,不是跟你說了嗎,根本不是瘟疫。你要不放心自己去買套防護服過來穿。你沒穿過你不知道,就這天,就算沒事兒也把你捂死了。”

看他衣服肩膀處泛著一層鹽漬,我就知道他剛才有多熱了。老豁又指著我說:“就你這體格的,文弱書生,穿上去五分鍾不暈倒,我就叫你硬漢!”

我不再跟他廢話。這人跟康錦不同,屬於大大咧咧話癆型的,揪上一個東西能扯半天。我們兩個過了一道牌坊門,就算正式進村了。這村子看上去跟一般村落沒什麽不同,玉米垛,泥巴路,磚瓦房……唯一的一點就是沒人,一個人都沒有。

熱風如海浪一般緩緩吹過,一片雲彩從後麵飄了過來,在地上投了一個移動的陰影。村子裏四下俱寂,我每走一步,腰間係的鑰匙串便發出冷脆的碰撞聲,聽上去格外清晰,活像趕屍人搖的攝魂鈴。老豁嚷著:“長青,能不能把你腰裏那玩意兒解下來!”

我把鑰匙揣進褲兜裏,說:“弄點聲音挺好,起碼還有個動靜。”

他努了我一眼,“你看這兒什麽地方,也不怕招來鬼?”

我說:“康老師說過一句話,事情看起來越是有鬼,越是有人在搗鬼。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老豁幹笑:“哼哼,理論派,說起來一套一套的。那你給我分析一下,這村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憋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便道:“你也不知道的東西,憑什麽來問我?”

他說:“誰告訴你我不知道了?”

我大驚:“怎麽著,老豁哥,敢情你知道這傳染性失眠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哼,我是誰啊。”他白了我一眼,“其實這事兒從一開始,我就在心裏琢磨出個大概了。我問你,知道羊群運動嗎?”

“羊吃人的圈地運動?”

“Shit!這他媽哪兒跟哪兒啊,讀書把腦子讀壞了!我給你免費科普一下,在很早之前,人們發現了一件事情:在懸崖上放羊的時候,一旦有一隻羊失足跌下懸崖,其他的羊也會跟著它跳下去,一隻隻摔得粉身碎骨,直至整個羊群全部死光,這就叫羊群運動。明白了吧?”

我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來了,好像有這麽一說……從眾心理是吧?”

老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實確切地說,應該是心理傳染。恐懼和愚昧從一個人身上,傳染到另一個人身上。”

聽了他的解釋,我試探著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說,青子坡一村子村民,都有心理問題?”

“對,確切地說,是心理疾病!其實從一開始知道這個消息,我就判斷八成是這樣的。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先例。上世紀在英國有個村子,有一個人得了麻風死了,他的鄰居也懷疑自己得了麻風,鄰居的鄰居也懷疑自己得了麻風,結果到最後村子裏有很多人都死了——可他們不是得麻風死的,都是被嚇死的。這在心理學上有個名詞,叫恐懼傳染。”

我咂舌道:“乖乖,有沒有這麽厲害啊?”

老豁瞪我一眼:“那當然,心理作用有時候超乎你想象。見過催眠的嗎?在你胳膊上放個冰塊,但告訴你是塊烙鐵,結果你猜怎麽著?嘿,你皮膚竟然被燙傷了。”

“豁哥,你對心理學還有研究?”我假裝對他的崇拜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廢話!”老豁又瞪我一眼,“動物就沒有心理啦?”

我倆一邊扯白話一邊慢騰騰地往村子裏走,但一座寂靜的無人村莊還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蜀中山區居住條件比較簡陋,大多是木門,門上連鎖頭都沒有。隨便走進幾戶村民家裏都是空無一人,看來村民都已經全部撤離了。我倆就這樣一路走過去,來到了村子的祠堂。蜀中有很多地方還是宗族村落,尤其在落後山區。祠堂是村裏最顯要的建築。祠堂是老式的明清磚木結構,灰簷翹角,牆磚斑駁,看上去年頭不短了。但凡這些地方都比較陰暗通風,是避暑的好去處。我慢慢推開祠堂的大木門,隨著生澀的“嘎吱嘎吱”聲響起,我忽然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勁起來。

等我完全把門打開後,才尋到了不對勁的來源。

是味道。

一股濃烈的、腐臭的味道從我推開木門的那一刻彌漫開來,在我把門完全推開後到達了頂峰。陽光從我背後射入,我看見一具屍體懸掛在祠堂的大木梁上,距我隻有三四米的距離。

屍體已經高度腐爛,**在衣服外麵的手腳全都化掉了,臉部五官也攤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在陽光的照射下像一塊被壓扁的奶油蛋糕。一堆蒼蠅被開啟的木門驚飛,圍在附近嗡嗡亂轉,不時有白色的蟲子從上麵掉下來,墜落在屍體下麵的板凳上繼續蠕動。我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直到又一股濃烈的腐臭味道像剃刀一般剜著我的腦仁我才反應過來,情不自禁叫了一聲。

話音未落,那具靜止懸掛的屍體也許是受到了氣流運動的突然影響,終於承受不住下墜的重力,從頸部那裏斷裂了,“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腐爛的屍體就像一張還沒攤熟的雞蛋餅,在接觸地麵的時候狠狠地顫動了一下,接著便迸裂開來,汁水腐肉四下飛濺,還有在空中兀自蠕動的蟲子。我完全失控了,觸電一般地狂號一聲,跳起來奪門而逃,一步邁出門外,跪在地上就狂嘔起來。吐得我差點把苦膽都吐到地上。老豁從後麵拍拍我:“沒事吧?”

我滿眼淚花地抬起頭看著他。老豁一皺眉頭:“你怎麽臉都綠了。”

我抹著淚說:“老豁哥,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這有什麽啊?”老豁扭頭看了看祠堂裏麵,蹲下來反問道,“你有沒有見過槍斃犯人的?比這駭人多了。”

我搖搖頭。

“死刑犯被摁著跪在地上,低著頭,兩條褲腿都要紮起來,為啥?大小便都失禁啦。執行槍決的武警站在後麵戴上白口罩,槍口就指向犯人後腦,距離不過兩寸。”老豁還伸出食指做出槍的形狀在我腦袋上比畫著,“信號一給,這邊扣動扳機,‘砰’一聲,犯人‘撲通’就趴地上了。從後麵看,就一個血洞,要是翻過來,就能看見整個天靈蓋都被掀開了,腦漿子和血全淌在地上,玻璃珠子似的眼球上還連著神經線哪……”

我聽著他聲情並茂的講述,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怎麽這麽清楚,你原來還幹過武警啊?”

“沒幹過武警,上山下鄉那會兒倒是幹過一段臨時法醫。”

“法醫跟槍斃有什麽關係?”

“武警執行完槍決後,法醫得上去看看人有沒有死。要沒死透的話,就拿小棍伸進腦子裏攪和攪和。”

我渾身的皮瞬間緊到了一塊兒,連嘔意都他媽消失了。老豁的語言讓我有一種畫麵聯想的衝動,我又把這股欲望生生按了下去。

他從一戶人家裏拿了一把鐵鍬,扔給我說:“去把祠堂裏那個死人埋了。”

“啥?”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去把那個人埋了!”老豁指指祠堂又重複了一遍,“這麽熱的天,不埋就真成瘟疫了!”

我悻悻地接過鐵鍬。竟然讓我埋屍體,還是這麽一具……我什麽時候幹過這活啊。

我用衣服把腦袋嚴嚴實實地包起來,隻露出兩個眼睛,就這樣都覺得空氣熏人。成群的綠頭蒼蠅像加滿了油的阿帕奇戰鬥機,不知疲倦地上下翻飛嗡嗡作響。已經不成形的屍體就像一條巨大的鼻涕蟲,稍微一動就在地上留下一片粘連的痕跡。那隻滾到一邊的頭顱在一堆蟲子的作用下竟然還在微微蠕動。

我走了出去,黑著臉把鐵鍬遞給了老豁:“這活我幹不了。你要麽自己幹,要麽把我拍死。”

老豁無奈地看了我一眼,走進祠堂捏著鼻子轉了一圈說:“得,一切從簡吧。也別講究什麽入土為安了,就來個火葬吧。”

他把高度腐爛的腦袋和屍身並在了一起——即使放在一起也看不出來是個人了,整個就像一塊摔爛了的豆腐。老豁搖搖頭,好像對自己的成果也不是很滿意,不過還是劃了一根火柴輕輕拋了出去。火柴在空中翻了兩個跟頭落在了屍體上,瞬間驚起一群蒼蠅。

火苗剛一舔上,就順著屍油滋滋燃燒起來,腐臭的味道裏麵又加上了一股異香,像貓的舌頭一樣剜著我的腦仁。

出去之後老豁問我:“餓嗎?”

我說:“什麽?”

他從包裏掏出一塊幹餅掰成兩半,把一半遞給我說:“這都中午了,吃點東西墊補墊補。”

我沒敢接:“這你從哪兒弄的?”

“就剛才我找鐵鍬的時候,在那戶人家廚房裏看到的。我聞著沒餿,就拿上了。”

我幾乎崩潰了:“這東西能隨便吃嗎?況且咱們還不知道這裏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那我不管你了,我餓了。”老豁拿著幹餅自己吃了起來。光是聽到他那咀嚼聲就讓我一陣反胃。

我已經快熱得暈過去了,真不知道在這空無一人的村莊裏能找到什麽東西,這裏除了死人,連個貓狗都看不見。老豁忽然指著前麵激動地喊了起來:“湖,前麵有個湖!”

我眯起眼睛,看到不遠處有一片亮晶晶的反光,很明顯是一片湖水。這真是雪中送炭,我倆像看到了救星一樣跑了過去。

湖麵不是很大,貌似是當地人承包的魚塘,湖邊還搭著一個晚上守夜住的篷子。湖邊有片稀疏的林子,稀疏得就像少女剛發育的腋毛。反正整個青子坡已經是空無一人,我倆也沒有什麽顧忌,脫了衣服光著屁股就跳進了湖裏。

蜀中山區的水質沒得說,雖然是養殖用的魚塘也幾乎清澈見底。在裏麵連紮了幾個猛子,暑意全消,五髒六腑都涼颼颼的。遊了半晌,再加上之前的一頓折騰,我跟老豁都感覺有些疲倦,便上岸在篷子裏歇息了一會兒,竟然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被老豁給弄醒了,正要說話,他一下捂住了我的嘴,對著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噓……”老豁小聲地說,“你看外邊。”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在遠處河對岸的地方,水裏漂著一個黑色的球狀物,還在輕微地浮動著。我眯起眼睛仔細看了一下,那不是一顆女人的腦袋嗎?

我還沒反應過來,那腦袋猛地一下脫離了水麵,憑空升了起來。我冷不丁被嚇了一跳,這才發現原來那女人還是個活物,從水裏站了起來,伸手去拿湖邊上的肥皂。那是個村裏的女人,皮膚略黑身材勻稱,腰臀之間的連接處看上去很是緊實。我驚訝地小聲嘀咕道:“這村裏不是已經沒人了嗎?”

老豁也是跟我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看來,這村裏還有留守婦女。”

我倆就那麽凝神靜氣地趴在篷子裏看著外麵的光景,誰也不願打破這沉默。那村婦下半身泡在水裏,拿肥皂在身上打了好多沫子。她略微轉了個身,用側麵迎著我們的視線,低頭揉搓著自己的胸部。老豁忽然小聲地說:“你有反應了。”

我愣了一下,馬上臉紅道:“胡說。”

老豁說:“你頂到我了。”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隻穿著一條**,馬上慌亂起來,站起來去拿自己的衣服,卻不小心碰倒了一個斷了腿的凳子,“咣”一下砸在了地上。這時就聽到老豁叫道:“糟了!”

我往外一看,那村婦很明顯聽到了動靜,朝這邊看了幾眼,不顧洗去身上的肥皂沫子,急急忙忙地上了岸去拿衣服。老豁光著腚一下站了起來說:“得攔住她!”

我把衣服扔給他:“先穿上衣服!”

“來不及了!”老豁套了個褲衩就奔了出去。我一看這架勢也來不及穿衣服了,穿著褲衩也衝了出去。

那村婦一回頭看見我們,嚇得抱著衣服就跑。我和老豁在後邊撒丫子就追,他一邊跑還一邊大喊道:“等等,別跑,我們不是壞人……”

我心道,你不喊還好,喊了誰不跑啊。

那村婦體力真是好,發狂奔了十幾分鍾都不停歇。村裏全是山路,還都是上坡,等我倆前後堵截把她逼到一個牆角的時候,已經累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彎腰扶著膝蓋,除了喘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村婦已經無路可逃,要說四川女人就是彪悍,她一手把衣服抱在身上擋住重要部位,一手從後麵牆上抽出半截磚頭對著我們,像頭母狼似的嘶吼道:“你們是哪個?”

這時我才看清楚她的臉,三十多歲,典型的南方女人臉型,皮膚黝黑透紅,算不上特別漂亮,但還過得去。一雙驚慌的眼睛裏卻還帶著狠辣辣的勁兒,握著磚頭的小臂肌肉繃得緊繃繃的,一看就是經常幹農活練出來的。我喘著粗氣擺手道:“大姐,你別誤會,我們是好人。”

“好人?你是好人?哪個好人?”她拿磚頭緊張地指著我。

大家雖然都隻是穿著**,但老豁此刻比我更像個正派人士。他舉起雙手示意對方冷靜,說:“我們是上麵派下來,專門調查咱們青子坡的情況的。真的,不騙你,這裏已經都被當成疫區封鎖了,要不是因為這個,我們來這裏幹嗎?”

村婦表情猶豫不決,握著磚頭的手始終不曾放下:“那,那你們追我做啥子?”

“我們在村裏半天了,就見到你一個人,不追上你怎麽做調查啊。我們現在缺乏的就是第一手的資料。”老豁一本正經地說。我心道這家夥要是去做演員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村婦有些動搖了,她把舉著的磚頭稍微往下放了放,“你講啥子,我就信你咯?”

老豁說:“這個容易,我們的證件還有相機都在湖邊那裏扔著,給你看一下你就明白了。”

於是,我又折返回去,把丟在湖邊篷子裏的東西拿了過去。這村婦明顯是認識幾個字的,她看了老豁的證件後,臉上的表情變成了疑惑還帶著點敬畏:“乖乖哦,你還是個科學家唆?”

“算不上,我就是個研究動物的。”老豁笑著說。

大家都穿上了衣服,總算是感覺正常了些。村婦自我介紹了一下,姓羅,沒兒沒女的,是個寡婦。據她說,這青子坡的人全都走光了,方圓幾十裏就剩她一個人了。去河邊洗澡的時候猛一看到我們,擔心的倒不是好人壞人的問題,而是是不是人的問題,所以才跑得那麽快。

我忽然笑了起來。老豁問我笑啥呢,我說我想起了一個笑話。

老豁問什麽笑話,我說:“多大點事啊,我還以為搶雞蛋呢。”

這笑話很應景,老豁也哈哈笑了起來,羅寡婦有些迷惑,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麽。

羅寡婦領著我們去她家裏坐坐,天也快黑了,正好整點飯食吃。在路上我們就聊了起來。

我說:“我們剛進來的時候,在祠堂那裏看到了一具屍體,上吊死的。”

羅寡婦說:“死的人好多哦。好多人睡不著,受不起折磨,最後都是自殺的。上吊的也有,喝藥的也有。在祠堂死的那個是我們村的村長。”

我說:“我們把他燒了。”

羅寡婦歎了一口氣:“唉……這作的是啥子孽哦。”

老豁問:“這個失眠症,具體是什麽時間開始有的?”

羅寡婦想了想說:“有半年了吧,從立春就開始有了吧。最先是村西頭的李栓子整天吼到睡不著,後來他老婆娃兒也就都跟著睡不著了。沒過多長時間李栓子就瘋了,拿刀把他老婆娃兒砍死了,村裏頭其他男人堵他,他就跳井死了。”

我聽得驚心動魄:“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其他人也開始睡不著,到醫院看病,吃安眠藥都莫得啥子用,就是睡不著。村頭的鄭大才,才二十多歲,因為睡不著頭發掉得一把一把的,最後變成個禿子。這些人結果都很慘,沒死的全都瘋了。”說到這裏,羅寡婦用求知的目光看向老豁,“這睡不著覺的病,啷個也會傳染哦?”

老豁並未正麵解答,而是沉思著問:“你剛才說的那個李栓子,跳井死了。那麽那口井有沒有再用?”

“沒有。把李栓子撈出來以後,那口井就封了哇。”

“縣裏的醫生來村裏做過調查沒有?”

“來過。不僅縣裏頭的,省裏頭的醫生都來過做調查。不過最後啥子也沒查出來。最後村裏好多人都得了這個睡不著的病,醫生也莫得辦法。隻有把那些得病的人全部轉移到外頭去住了,聽說那些人在外頭住一段時間後,這個病會好得多。”

老豁點點頭:“這個情況我之前已經聽說了。”

羅寡婦忽然小聲地問:“我們……是不是我們這裏不幹淨,招惹啥子東西了?”

老豁問:“村裏人因為害怕這個,有很多都搬走了是吧?”

羅寡婦點點頭。

我問她:“那你怎麽不搬走?”

羅寡婦說:“我家裏男人死得早,又沒得老人娃兒,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死就死了,我不走。”

“那你晚上能睡著覺嗎?”

“能睡著,我還沒被傳染上。”羅寡婦抿了抿耳背後的頭發說。

到羅寡婦家門口的時候,天已經落黑了,西邊的太陽已經沉下了一半去,黑暗如同一隻巨大的蝙蝠,正在用雙翼慢慢籠罩住整個天空。整個青子坡不見半點燈火和炊煙,活活像一個鬼村。

我戳了戳老豁說:“豁哥,你看,這還真是挺嚇人的,多像恐怖電影裏麵的地方啊。”

老豁環視四周,點了點頭:“嗯,是挺恐怖的。要不是我以前幹過影視編劇,還真得被這地方給嚇著。”

我頗感意外:“職業挺雜啊,你還幹過影視編劇?”

“嗯,幹了兩個多月吧。後來‘她’也挺煩的,我就跟‘她’分手了。”

“……”

我們進了羅寡婦的家,一個院子,幾間破舊磚瓦房,典型的農家院落。村子裏早已經是斷水斷電,羅寡婦掌了兩盞煤油燈,勉強能把屋裏照個大亮。她讓我倆先在堂屋裏坐一會兒,自己去廚房裏做點東西吃。

我端著煤油燈在堂屋裏轉了一圈,四下瞅了瞅。屋子裏很亂,有些陰暗潮濕,即使在夏天也隱約泛著一股子黴味。在我的印象裏無論南方或北方的村居都是這個感覺,大概是沒有使用裝修材料而土壤濕性比較大的緣故。屋子左邊放著一台老式的電視機,看外觀弄不好還是黑白的。電視機後麵的牆上掛著一個老舊的木頭相框,裏麵嵌著幾張照片。我舉起煤油燈掃了一眼,說:“這羅寡婦還去過北京天安門呢。”

“嘿,瞧你說的。”老豁在一邊道,“別管多窮的人家,誰還沒出過幾趟遠門啊。原來不是有個新疆的老頭叫什麽庫爾班的,還徒步走到北京來著,就為了見一眼偉大領袖毛主席。”

我反駁道:“那是信仰好不好。”

老豁不屑道:“你個小屁崽子,懂什麽叫信仰?”

我說:“我當然懂。信仰就是凝聚力。”

說話間,羅寡婦已經做了兩個菜端上來。一個炒臘肉,一個炒筍尖,還熬了一點玉米稀飯。老豁把煤油燈剔得更亮了一些,坐下說:“多少年沒吃過燭光晚餐了。”

羅寡婦掩口而笑,看來她還是能聽懂一些時尚詞匯的。

老豁隨手夾著菜,問她:“村裏人都走光了,你準備怎麽辦?”

她默然了一會兒,咬著筷子頭說:“我公公、我男人的墳都在這頭,逢年過節的我還要燒紙給他們。我不能走。”

老豁說:“走了逢年過節再過來唄。你一個人能住嗎?這裏已經封鎖了,再過幾天就要做焚毀式處理了。”

羅寡婦低著頭不說話,臉上看不到什麽表情。我隨口問道:“你男人什麽時候過世的?”

“有十多年了。他得急性肺炎死的。”羅寡婦說。

“哦……這樣。”為了緩解尷尬,我指了指牆上的相框,沒話找話地說,“那你在北京天安門的照片,誰給你拍的?”

羅寡婦的手忽然抖動了一下。若不是桌子上的火苗閃了閃,我根本注意不到這個細節。她抿了抿耳背後麵的頭發說:“沒得人給我拍。天安門自己有照相的,拍完之後就給我寄回來咯。”

我感覺她的語氣變得有些奇怪,但具體又說不出來。吃完飯後,大家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各自回房睡覺。羅寡婦讓我跟老豁住在西邊的房間,那是她以前的老公公住過的,收拾得還算幹淨。我們也不挑揀,抖了抖床單就睡下了。

夜裏起了風,還算涼快,再加上這一天折騰的,我很快就睡著了。可心裏裝著事,總也睡不踏實。約莫睡到半夜,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給弄醒了。睜開眼,瞧見老豁躡手躡腳地從**爬了起來,悄悄地朝門外走去。

他這是要幹什麽去,撒尿?看樣子不像。我略微思索了一下,恍然間明白了,這老家夥是要作死啊!我看他白天就和羅寡婦眉來眼去的沒個正經樣,隻是礙於我在場不好做什麽,這夜深人靜了,他可算等到機會了。

我悄悄起身在後邊跟著他。沒想到老豁剛走出門口,就察覺到了我的存在,他回頭低聲道:“你幹什麽?”

“你幹什麽!”我索性跨前一步,壓低聲音道,“這半夜三更的,你想去幹什麽好事?”

老豁愣了一下,隨即敲了一下我腦殼,“你個瓜娃子,瞎尋思個啥!就你還是有信仰的人呢!”

我捂著腦袋,不解地看著他。老豁叉著腰問我:“你看我像幹那事的人嗎?”

我說:“像。”

老豁翻著眼說:“你就這個覺悟是吧?難道你沒注意到晚上吃飯的時候,你一提起天安門那張照片,她的反應就很不自然嗎?”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老豁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繼續道:“那張照片肯定有什麽問題。我怕夜長夢多,所以想溜進正屋裏再看一看。”

我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那你怎麽不叫著我呢?”

“人多腳雜,我不是想一個人先進去確認一下情況,然後再告訴你的嘛。”

我跟老豁達成了共識,然後一塊兒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輕輕推開門,到了正屋,趁著月明,我看到本來掛著相框的牆竟然空了!我懷疑天黑自己沒看清楚,急忙上去摸了摸,吃驚地說:“沒了?”

“那照片果然有問題!”老豁發狠道,“應該是藏在哪兒了,在屋裏找找,看能不能搜出來!”

我們兩個黑燈瞎火地在屋裏摸了半天,還驚動了幾隻耗子,終於在一個木櫃子底下的縫裏找到了塞進去的相框。老豁打著打火機,拂去相框玻璃板上的灰塵,我們兩個就湊著腦袋對照片仔細觀察起來。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膠卷照片(那時還沒有流行數碼照片),羅寡婦就站在天安門廣場的毛主席像下麵,十分自然地露出笑容,看上去還挺幸福。我倆瞅了半天,沒發現有什麽異常之處。老豁把打火機的火苗調到最大,視線一下亮了起來。我幾乎就在同時發現了這張照片的詭異之處,剛要喊出聲來就被老豁一把捂住了嘴巴!

老豁轉頭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在火苗的跳動下陰晴不定。但他的眼神分明在說:這怎麽可能?!

照片裏的羅寡婦站在廣場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的確良上衣,衣襟微敞,露出了一個掛在脖頸上的飾物。雖然那飾物隻從衣服裏露出了一半,但從那奇怪的形狀和獨特的圖案我依然可以分辨出來,那是一個青銅吊墜!

一個跟水猴子身上的一模一樣的青銅吊墜!

我一腳踹開羅寡婦的房門,把手電筒往裏一伸,晃了兩下光柱,像掃黃打非的民警。羅寡婦隻穿著一條**,驚慌失措地抓起一條毯子圍在身上,叫道:“幹啥子!”

“你說幹啥子!”老豁上前一腳先踢翻了她,把她雙手反剪著拿繩子捆了,像扔麻袋似的往**一丟。我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想看還不敢看,又忍不住瞄了一眼,撿起毯子圍在她身上。羅寡婦一邊掙紮一邊叫罵:“你們兩個混球,清早八晨就莫得好心!老娘管你們吃喝拉撒,管你們睡,你們兩個好屁意思要來睡老娘……”

“別你媽瞎叫喚了。這村子裏就咱們三個人,就算你叫破大天也沒人能聽見。”老豁搬了一張凳子坐在她對麵,說,“放心吧,我們對你沒興趣。要想搞你,早就搞了,還用等到這大半夜的?”

“呸!你捆我幹啥子!”羅寡婦啐了他一口,叫道,“我一早看你長得就不像好人!”

我差點笑起來。老豁瞪了我一眼,拿手擦擦臉上的唾沫星子說:“我們是來村裏調查情況的。捆你,是因為你有事瞞著我們。”

羅寡婦愣了一下,隨即大嚷道:“我瞞你們啥子了?”

老豁招手示意,我打好手電,拿出那張相片在她眼前亮了一下,她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奇怪,緊緊地抿住了嘴。

老豁問:“為什麽要把相片藏起來?”

羅寡婦冷冷回道:“跟你們有啥子關係!”

“當然有關係。這村子裏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是我們的線索。”

“哼,這跟你們有屁個關係!”

羅寡婦很不配合,我們隻能問她為什麽藏起這張照片,而不敢提青銅吊墜,唯恐打草驚蛇。問了半天,她什麽都不說,甚至於到最後閉口不言了。這可難壞了我跟老豁,總不能搞刑訊逼供吧?

老豁最後使出了“殺手鐧”,他包裏有一台卡片機,這時派上了用場。他朝著羅寡婦“哢嚓”就是一張,閃光燈照得人眼前一陣發蒙。羅寡婦扭過頭去喊道:“你做啥子!”

老豁擺弄著相機說:“現在時興拍裸照。豔照門你知道吧?不知道不要緊,回頭我把你相片也傳出去,讓大夥都看看。剛才隻是試試光,現在才來真格的。”

老豁伸手就去拽羅寡婦身上的毛毯,嚇得她驚恐大叫:“停……停手!”

我在心中暗道,我草,這老狐狸還有這麽不要臉的招數。

羅寡婦最終屈服了,蜷縮在床尾,埋著頭黯然說道:“我把相片藏起來,是因為不想讓你們再瞧見。”

老豁問:“為什麽?”

羅寡婦說:“因為害怕你們要問。我不想讓你們曉得他。”

“他?是誰?”

羅寡婦沉默了片刻,說:“沈二營。”

根據她斷斷續續的描述,我基本弄明白了,沈二營也是青子坡的人,是個光棍,可能打光棍的時間比她當寡婦的時間還早。於是,兩個人就順理成章地搞在了一起。但是,這畢竟是在農村,村民最重習俗,有些事情是上不了台麵的,於是兩人的關係一直處於地下狀態,平日裏都是偷偷摸摸地來往。那張在天安門照的相片,就是沈二營在幾年前帶她去北京旅遊時照的。

事情比我們想象的要簡單。老豁問:“沈二營呢?”

羅寡婦說:“年前他出了門,說要弄一筆生意,一直都沒有回來。”

我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一直留在青子坡不走,就是為了等沈二營回來?”

她低下頭,默認了我的說法。

老豁繼續問道:“沈二營出門做什麽生意了?”

“不曉得。”她搖了搖頭,“二營是倒插門到我們村裏的,剛過來沒得好久老婆就死了。他做啥子生意從來不對外人說,包括我。”

“他很有錢嗎?”

“他平時不種地,也沒見過他做過啥子,手頭也隻是有些閑錢花。”

“那你沒問過他?”

“問過,但他不講。隻要他對我好就行了,其他的我也不在乎。”

老豁沉默了片刻,我知道要步入正題了。果然,老豁忽然間變得目光炯炯,沉聲問道:“那個青銅吊墜是怎麽回事?”

羅寡婦有些迷茫地抬起頭:“啥子青銅吊墜?”

老豁拿起照片指給她看:“就是這個,掛在你脖子上的吊墜。”

羅寡婦眯著眼盯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哦,你說這個。這是二營原來送給我的一個小玩意兒,說是個啥子古物,能辟邪,我也沒當回事,就隨便戴在身上了。”

老豁問:“那這個吊墜現在在哪兒?”

“我戴了一陣就放起來了……應該放在堂屋抽屜裏的盒子裏。這個吊墜咋個了?”

老豁跟我都不答話,三兩步跑進堂屋裏,翻開抽屜打開一個鐵盒,果然找到了那個吊墜。借著手電筒,我仔細辨認了一下,沒錯,跟從水猴子身上得來的那個青銅吊墜一模一樣!

“真他媽奇了怪了,沈二營怎麽會有這個?”老豁蹲在地上,點上一根煙撓了撓頭。

我說:“豁哥,你覺得羅寡婦說的都是真的嗎?她真的就知道這麽多?”

“那要不要夜襲沈二營家裏,說不定會有什麽發現?”

老豁搖了搖頭:“現在不行,晚上太危險了,這裏麵蹊蹺太多。明天一早我們過去探探。”

我們又給羅寡婦做了做思想工作,說服她配合我們,領著去沈二營家裏看看。這段戀情本來是她極力保密的,現在既然被我們知道了,也就沒有那麽多顧慮了。就這樣折騰了一晚上,天色也蒙蒙亮了。老豁給她鬆了綁,道了個歉,說這麽做都是為了這個村子。羅寡婦也不言語什麽,紅著眼睛做了些早飯,大家胡亂吃了,拿好東西,一起去了沈二營家裏。

沈二營家住村西頭,比較偏僻,屋子格局跟羅寡婦家裏差不多。推門而入,屋裏擺設淩亂,還都蒙著一層灰塵,看來許久沒人來過了。我們搜尋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除了躺在角落裏的一根鳥銃。這根鳥銃槍管細長,按說立起來應該比人還高,但為了使用方便,切口處被鋸掉了一截。老豁把鳥銃背在身上,又從屋裏翻出了幾枚自製的鐵砂散彈,一並裝進了包裏。

我說:“背條燒火棍子幹啥,你也不怕走火?”

“走什麽火。我玩槍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挖尿泥呢。”老豁說著又把聲音壓低了一些,“這裏情況不明,有個防身的家夥總比沒有好。”

我轉頭看去,羅寡婦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正看著什麽發呆,顯然是在睹物思人。

老豁走過去,說:“妹子,沈二營家就這麽大?還有別的地方沒有?”

羅寡婦回過了神,說:“還有個後院。”

我們又直奔後院而去。後院在屋子南麵,是一個不大的荒院子,啥玩意兒沒有。我們失望地逛了一圈,正要離開,我腳下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低頭一看,一個生鏽的大鎖頭從土裏露了出來。

我蹲下身子拂去上麵的浮土,地麵上逐漸露出一個一米見方的小鐵門,上麵鎖著一個巨大的鎖頭。我興奮起來:“這裏有地窖!”

老豁看向羅寡婦:“你有地窖的鑰匙嗎?”

羅寡婦吃驚地說:“我都不曉得這裏頭還有個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