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號

—1—

說了那麽多別人的故事,這最後的時間留給我。

我想說一個關於自己的故事。

25號。

25號不是日期,25號是一個小姐的名字。

大學畢業後,我流落到了一個叫作錢江的小地方,有了第一份正式工作——在一家物流公司。雖然名義上說是管理階層,但也一樣出力流汗,吃大鍋食堂,住集體宿舍。

工作上的事情乏善可陳,幹的時間長了就覺得枯燥,幸好有同事老黃能給我們解悶。老黃姓黃,人也黃,每天一個黃段子逗得我們樂不可支。他是老油條,已經在公司幹了二十多年,不僅對於公司,對於當地的情況也比我們熟悉很多。

那天發完薪水,晚上幾個同事出去聚餐,最後都喝得醉醺醺的,結束後老黃又提議去娛樂一下,於是又去了本地小有名氣的“錢江娛樂城”。

我們點了個大的包間,水果、啤酒都上來了,接著就有人拿起麥克風鬼哭狼嚎起來,跟死了親爹似的。還沒過三分鍾,從門口魚貫進入一列小姐,挨個人身邊坐一個。昏黃燈光閃爍的KTV包間裏,除了死爹的狼嚎就是小姐故作嬌嗔的發嗲。

我邊上坐了一個小姐,二十來歲的模樣,臉上化著淡淡的妝,湊著不太亮的光線看上去還算得體。她倒不是很熱情,自己先坐那嗑了會兒瓜子,擦擦手對我說:“你是剛大學畢業的吧?”

“哦,是。”我點點頭,有些拘謹。

“嗬,我說呢。我就看你跟他們不一樣呢。”她笑了起來,貌似是因為猜中了我的身份而略微得意。我心說現在這大學生還不跟雨後的蛤蟆一樣,滿地都是嘛。

我也敷衍地笑了笑,跟她隨便聊了幾句。我問她叫什麽名字,她說叫她25號就行了。

“25號?為什麽不叫26號呢?26多順哪。”

“不是想叫幾號就能叫幾號呢,這都是店裏給排的。要是能自己挑號的話,我還想要88號呢。”

“88,發發,也太俗氣了吧。”我笑了起來。

“你知道88號是什麽意思嗎?這個號碼就相當於各個場的花魁,屬於最火的號碼。不過像我們這個娛樂城,根本就沒有資格加這個號,最大的也就是78號了。你要是想找88號,得去‘海濱不夜城’,那樣的場子裏才有這個號。”25號一本正經地說。

“這麽嚴格啊,聽起來還挺神秘的。拿88號的得長成啥模樣?”我有些好奇。

“漂亮唄。沒說的。”25號又嗑起了瓜子,一邊嗑一邊說,“能拿88號的,個個都長得漂亮,是真漂亮。要是上了電視,一點都不比那些明星差,好多大老板當官的想見一麵都得排隊呢,嘖嘖??誰要拿到這個號,一天掙的錢比我們累死累活半年掙的都多。”

我瞅著她說:“你長得也不醜啊,我覺得挺漂亮的。”

25號立刻放下嗑瓜子的手,抿了抿頭發,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了:“是嗎?嗬??我就是皮膚不太白,小時候在家幹農活幹的。”

我問:“你哪裏人?”

“貴州的,窮地方。”

“哪裏都有窮人,哪裏都有富人。”

她想了想:“你這句話倒挺有道理的。”

老黃摟著個姑娘,把話筒遞了過來,非要跟我合唱一首《精忠報國》。我覺得在這種場合下唱這首歌太不協調了,就婉拒了他的邀請。我窩在沙發裏,感覺腦袋昏沉沉的,晚上啤酒喝得太多了。

“沒事幹了?”25號忽然趴了過來,附在我的耳邊說,“想不想玩個快台?”

我腦袋昏沉,眼睛都不願意睜開:“快台是啥?”

25號說了一句什麽,我沒聽明白。包間裏麵的噪音太大了,老黃正摟著小姐縱情高歌,聲音淒厲得跟他媽殺豬一樣。25號又用手拍了拍我下麵,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已經有幾個家夥忍不住,拉著小姐出了包間。走廊一側有幾個房間,是專門留給性急的客人和小姐用的。進了屋子,褲子一脫,速戰速決,然後回來接著喝酒唱歌。這種不用出台而快速解決的方式,就稱作“快台”。

25號又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那意思很明確:快戰一次,三百大元。

我當時還沒過試用期,一個月才掙一千多點,這一下就出去三百,心裏實在有些舍不得。為了避免尷尬,我裝作隨意地笑道:“今天算了,出門的時候沒帶錢。”

“哪有出門不帶錢的,你騙我的吧?”25號低聲笑著對我說。

“真的,不信你翻。”我拍了拍褲子兩側的兜,然後把兜底掏出來給她看,全是一把零票。其實剛發的工資我都放在了褲子的屁股兜裏。

“喲,還真沒帶錢。”25號半開玩笑地說,“你說你一大老爺們,出門在外的身上連個錢都不裝,像話嗎?”

“那有啥,不帶錢出門又不犯法。”我也開玩笑地說。

“那萬一出個什麽事呢,到時候不怪麻煩的。”

“看你說的,能出啥事啊。這法治社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

“嗬嗬??真不愧是大學生啊,就是會整詞兒。我說,看你這樣子,不會還是個處吧?”25號笑著,惡作劇似的拍了拍我的敏感部位。

“那哪能啊,都什麽年代了。”我急忙蹺起二郎腿,心虛地說道。

“別裝了,我一進來,就發現你有點問題。”25號勾著頭,看著我的眼睛,“要不姐姐給你驗驗貨?算你回免費的,不要錢。”

我看著她戲謔的眼神,知道她是逗我玩的,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搭話。這時老黃又湊了上來,一張嘴就帶著股子混合的煙味和酒精味:“怎麽著,看上俺家大學生了,聊得這麽投機?”

“我看上了人家,人家可沒看上我。”25號笑著開玩笑。

“嗨,感情這玩意兒是慢慢培養的嘛。我告訴你,你可得伺候好了,俺家這哥們有文化,可是個正兒八經的知識分子。”

“咋培養?這才第一次見麵。”25號又嗑起了瓜子。

“你這話說的。一回生,二回熟嘛,這得要磨合??”老黃嬉皮笑臉地說著,一臉的****。

當時還比較純潔的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再加上酒精上腦,頭疼欲裂,便起身告辭,先回去了。我出了娛樂城的大門,走在黑夜中路燈下的光芒裏,酒精的作用讓我感覺自己都要靈魂出竅了。

回到宿舍,洗了把臉才稍微感覺好了點,正要鋪床睡覺,宿舍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我抓起話筒,心道這麽晚了,誰還會打電話過來。

“回到宿舍了嗎?”讓人有些意外,從聽筒裏傳來的竟然是一個女聲。

我問:“請問你找誰?”

“就找你。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對方笑著說。

“真聽不出來,你是??”

“真是貴人多忘事。剛才還跟我一起喝酒聊天來著,這一會兒就把我給忘了?”對方好像在提示我。

我思索了一會兒,脫口而出:“25號?”

“嘿嘿??”那邊笑了起來,“總算猜出來了。”

我奇怪地問:“你怎麽會有我宿舍電話的?”

“你那個姓黃的同事給我的,讓我打給你問問,安全回到宿舍沒,就是關心一下。他看你今天喝得不少。”

“嗬嗬,那真是謝謝了。”我也不知道該謝謝25號,還是謝謝老黃。

“行了,沒事了,你休息吧。”25號遲疑了一下,又問,“欸,那個,你不會真的還是處男吧?”

“呃??”我停頓了一下,馬上轉移了話題,“對了,你今天收入咋樣,做了幾個快台?”

“別提了,今天生意不好,本來指望你開張的。”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嗬嗬,沒事,你休息吧。我淩晨才能休息呢,晚上的客人能多點。以後沒事了可要常來照顧我生意哦,你要真是處男,第一次給你免費,第二次打五折。”她又甜甜地說了一聲“拜拜”,然後掛斷了電話。

我摸黑爬回**,閉上眼睛,卻好久都沒能睡著。25號撩撥我的場景總是不聽話地閃現在腦海裏,讓我渾身燥熱。青春的荷爾蒙四處尋找著出口,想要噴薄而出,我把腦袋埋進枕頭裏,強行壓製著潮水一般的欲望。

一連幾天,我工作的時候總是有點魂不守舍,不知道中了什麽邪。老黃給我看麵相,笑眯眯地說:“你小子要**了。”

“去你的吧。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永遠的性亢奮。”

“解釋,解釋就是掩飾!看把你給冰清玉潔的吧。大學生,食色性也,懂不懂?你有本事別找女人別吃飯!”

我心裏有點癢癢的,老黃的話還真是讓我心裏微波**漾,25號風情萬種勾引我的那一幕又在腦海裏回現。趁中午集體宿舍沒人的時候,我翻了翻來電記錄,鬼使神差地給她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嘟嘟”地響了起來,我才想起來不知道該說點啥。

“喂。”在我還沒決定扣死的時候電話通了,25號的聲音傳了過來,略顯憔悴。

“是我啊。”我停了一下說道。

“知道。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她聲音裏透著疲憊。

“那天晚上你不是給我打了個嘛,我這屬於回訪。沒耽誤你休息吧?”

“沒有,我在看電視呢。”

“你白天不休息,晚上怎麽上班啊?”我沒話找話地說。

“昨天晚上我就沒接活。這兩天來好事了。”

“哦,這樣啊??怎麽你的聲音聽著不太舒服?”

“唉,別提了。今天真是觸了黴頭。有個姐妹要回家,我上午去火車站送她。回來之後一摸兜,錢包沒了。”

“在哪丟的?沒回去找找?”

“找什麽啊,肯定是在公交車上被偷的,我記得上車之前還掏錢來著。就那麽幾站路的工夫,說沒影就沒影了。你說現在的小偷,真是??”

我問:“沒丟多少錢吧?”

“錢沒多少,幾百塊錢吧,還有銀行卡什麽的,還得去掛失,就是麻煩。主要是錢包裏裝著一個吊墜,不值什麽錢,但那是我媽留給我的,現在也沒了。”

“去派出所報個案吧,興許最後還能找回來呢。”我安慰道。

“去哪報案都沒用,這種事丟了就是丟了,沒地方找去。算了,就當自己倒黴了。”

掛了電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腦袋裏會冷不丁地冒出一個想法:我要幫她把錢包找回來。

—2—

我問老黃,在火車站那條線上丟了錢包,還有沒有希望找回來。

“你的錢包被偷了?”老黃有點意外。

“不是我,是一個關係不錯的朋友。”我搪塞了過去,“你地頭熟,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

老黃沉吟半晌,說:“那行,你先別急,我幫你問問吧。”

兩天以後,老黃給我來了信兒,說打聽到了,火車站那條線歸當地一個外號叫“死人強”的人管。有小偷在站上或是公交車上摸了包,都得先給他交過去,再從裏麵抽份子。

我問老黃,能不能帶著我去見一見“死人強”。

老黃大驚,說你這不是找死嗎,這幫混社會的心狠手辣,什麽都幹得出來。

我說:“咱去不是找事的,就是去問問,這事能不能行。行就行,不行就拉倒。錢包裏麵的錢歸他,我就要裏麵不值錢的東西。”

老黃很為難:“兄弟啊,我也隻是通過朋友介紹的,我可沒跟這些人打過交道啊。”

我央求道:“黃哥,你人頭熟,你不幫我誰還能幫我。讓我欠你個人情嘛。”

老黃抽完一整根煙才說:“那行,我問問地方,帶你去見他。可有一樣,到了地方你得聽我的,少說話。事能成就成,不成咱就趕緊走,行吧?”

“行,我聽你的。”我點頭說。

在一處偏僻破舊的居民樓裏,老黃帶著我見到了“死人強”。“死人強”正坐在一個破沙發上,嘴裏叼著煙頭在跟五個人打保皇,旁邊還有幾個人在看電視。我們剛進門,就看見“死人強”伸手朝旁邊一個人頭上扇了一巴掌:“操!你個傻逼,都出這麽多牌了,還看不出來誰是保子?”

老黃趕緊遞上煙,叫了一聲“強哥”。

“死人強”接過煙,順手別在了耳朵上。抬起頭,他那一對吊三角眼裏擠出的眼神像剃刀一樣在我們臉上刮來刮去。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叫他“死人強”了。這家夥刀條臉,麵容枯瘦,還泛出一股蠟黃色,看上去就跟死屍似的。不過左臂上文了一個怒目金剛,手持鋼鐧,倒是神靈活現,栩栩如生。

“你就是大順說的那個??黃哥?”“死人強”嘬著牙花子問。

“不敢不敢,你叫我老黃就行了。”老黃賠著笑臉。

“嗬,老黃。”“死人強”冷笑一聲,“說吧,找我什麽事?”

老黃把事情簡單地給他說了一遍,試探性地道:“強哥,你看那個錢包??”

“死人強”彈彈煙灰,又冷笑一聲:“老黃,你是不懂這裏麵的規矩,我不怪你。但我今天告訴你,摸出來的包再送回去,是我們的大忌,你吃進去的飯還能吐出來?”

大黃說:“強哥,我沒別的意思,我們就是這麽一問,行就行,不行就算??”

“算你媽逼啊算!我說話你沒聽懂是怎麽的?”“死人強”猛地瞪起了三角眼,射出一道凶狠暴戾的光。

“沒事沒事,強哥,我們這就走,這就走。”老黃給我使了個眼色,拉著我就要出門。我站著沒動,說:“強哥,那錢包歸你,我什麽都不要,就要裏麵的那個不值錢的吊墜。”

“喲?”“死人強”歪著腦袋斜眼瞅我。

“算了,別說了,快走吧。”老黃拽著我的袖子往外拉,我甩開他的手看著“死人強”,“強哥,能不能把那個吊墜給我?”

屋子裏的所有人都朝我看了過來,氣氛一下變得有些不對勁,“死人強”“嘿嘿”笑了起來:“你還真有種,行,我給你個機會。彪子,拿把剪刀給他。”

正在玩電腦的一個矮個子站起來,拿了一把剪刀遞給我。“死人強”說:“你自己剪掉一根手指頭,隨便哪根隨你選。剪掉了,我這就把吊墜給你。”

我瞅了瞅老黃,他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我想了一下說:“那算了,我不要了。”

“不要,你說不要就不要?!”“死人強”猛地踢翻牌桌,霍地站了起來,指著我喊道,“把他的手指頭給我剪嘍!”

屋裏所有人一下動了起來,我跟老黃剛要奪門而逃,就被摁在了地上。“死人強”一步三晃地走過來,從地上撿起剪刀,挨個敲著我的手指頭說:“出來混的,說要給你剪一個,就得給你剪一個。說吧,想好了嗎,剪哪個?”

我的兩隻胳膊被反剪著,臉貼在地上,想動一下都困難。老黃也被兩個人按在地上,大叫道:“強哥,強哥,你放過他吧。小孩子不懂事,你剪了他的手指頭,以後就完了,他可是大學生啊!”

“大學生?哈哈哈??”“死人強”誇張地笑了起來,“可嚇死我了,我最害怕大學生了??廢話少說,到底想好了沒有,剪哪個?沒想好是吧,好,我替你選,為了以後拿筷子方便,我就剪你小拇指吧。你看,我多好心。”

“死人強”一下掰直了我的小拇指,將冰冷的剪刀貼在了上麵。還沒開始剪我就感到了一陣鑽心的痛!情急之下我大聲喊道:“強哥,你胳膊上的文身不對!”

“死人強”愣了一下:“啥?”

我咽了一口唾沫:“你胳膊上的文身,是一個金剛,那是吳道子《地獄變相圖》裏的形象,畫的是金剛縛住惡人,投往拔舌地獄。所以他手裏拿的不應該是鋼鐧,而是鎖鏈!”

“死人強”看看我,又低頭看看胳膊上的文身:“你是說,手裏的家夥拿錯了?”

“是,拿錯了!不信你查一查。”

“彪子,快上網搜搜,是吳道子的??什麽變態圖?”

我說:“是《地獄變相圖》!”

“對,變相圖,快點查查,看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說完又看向了我,“小家夥,我事先聲明,你要是敢耍著我玩,那個手的小拇指我也給你剪嘍!”

彪子趴在電腦上查了沒一會兒,叫道:“強哥,搜到了,你看,跟你的文身一模一樣??欸,手裏真的是拿的鏈子欸!”

—3—

我跟老黃都被鬆開了,兩人對視一眼,心裏都後怕不已。

“死人強”看看電腦屏幕,又低頭看看自己胳膊上的文身,分辨了好大一會兒,才猛地一拍桌子叫道:“他奶奶的,偷工減料的貨!我他媽也知道文個棒子比文一條鐵鏈子容易,這不是他媽的讓我出去丟人嗎!”

我說:“強哥,你不說,沒人知道。”

“那你是咋知道的?”

“我是藝術係畢業的,大學的專業就是美術。”

“哎喲,還真是大學生啊。”

老黃笑著說:“是啊,強哥,我早就跟你說過的,我們公司裏的人才。”

“我操,還碰上知識分子了。算了,今天的事就不跟你們計較了。回頭我得把這文身給改改去,弄不好還得丟人。”他說完又朝著彪子一晃腦袋,“去裏屋瞅瞅,有沒有個錢包,裏麵帶個吊墜的。”

從“死人強”那裏出來以後,一直走到公交車站,我的腿都是軟的。

老黃說:“他媽的,今天可嚇死我了。”

我說:“老黃,今天難為你了。我請你吃頓好的,壓壓驚。”

老黃擺擺手:“嚇得我胃**,啥也吃不下??不過我今天真是信那句話了。”

“哪句話?”

“知識就是力量。”

到了晚上,華燈初上,我去了“錢江娛樂城”。前台小姐熱情地迎賓道:“先生幾位?”

我說:“就我一人。”

“那先生是要洗浴,還是按摩?還是鬆骨?”

“我就是來找一個??”

“哦,這樣。”前台笑了起來,“先生有熟識的小姐嗎?”

我說:“25號。”

我在黃色燈光淡淡柔和的小包間裏等待了一會兒,25號推門而入。她跟上次一樣,化著淡淡的彩妝,並不是很漂亮,但挺耐看,就像一杯清酒,喝完一口並不上頭,還有回味。她進來之後,正要說什麽,臉上職業性的笑容一下怔住了。隨即又笑了起來:“怎麽是你?”

“是我,不歡迎嗎?你上次不是說,第一次給我免費嗎?”我也笑道。

“嗬嗬,我就是說說,你還當真了。我們每排一個鍾都有計算的。不收你的錢,就得從我工資裏扣了。”

“這麽說還得收錢?”

“我能給你優惠點。”25號坐到**,挨在我旁邊,從她身上傳過來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水味,“想做什麽,來個全套?”

我還沒有說話,25號就開始脫自己衣服:“你也真是的,上次可以給你免費做個快台,你都不幹,現在自己又花錢跑過來玩??”

“你先別。”我拽住了她的衣服,“我來就是給你送個東西。”

“什麽東西?”25號轉頭看著我,眼神疑惑。

“這個。”我從兜裏掏出來。

25號愣了一下,失口說道:“我的錢包?”

我遞給她:“你看看,東西少了沒有?”

“沒少,全都在。”25號翻了一下,驚訝地說,“吊墜也在,你從哪找回來的?”

“嗬嗬,這個你就別管了,隻要東西沒少就行。”

她卻不依不饒,非要讓我說怎麽找回來的錢包。我被逼得沒辦法,隻能把事情大體給她講了一遍,最後自嘲地笑了笑:“差點就成九指神丐了。”

25號把我從頭到腳摸了一遍:“天哪,太嚇人了,你沒受什麽傷吧?”

我笑笑說:“沒事。”

然後我們兩個就坐在那裏,一時找不到什麽說的,包間裏的氣氛有些尷尬。停了一會兒,我說:“那沒事了,我先走了。”

“你先別??”25號拽住我的胳膊,低下頭小聲地說,“我免費給你做個全套吧,就當是謝謝你了。”

我忽然間不好意思起來:“別啊,我又不是因為這個才幫你的。我就是??你改天請我吃個飯就行了。我真得回去了,太晚了宿舍那邊就關門了。”

“那我送送你。”25號把衣服重新整理好,跟在我後麵出了包間的門。走到大廳的時候,前台小姐看著我倆的眼神很是疑惑,但臉上還保持著職業性的笑容:“先生慢走,有空再來。”

走到外麵,感覺風一下變得冷颼颼的,我不由得裹緊了衣服。25號站在台階上看著我,霓虹燈光在她的眼睛裏慢慢流動。

我瞅了瞅公交站牌的方向,說:“我走了,你進去吧,外麵冷。”

她問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告訴了她名字,又問道:“你呢?”

她笑了笑:“你叫我25號就行了。”

說完這句話,笑容在她的臉上慢慢飄散了,就像被風帶走了一樣。

“25號。”我點點頭,朝她擺了擺手,“我走了,你進去吧,回見。”

“回見。”25號輕輕地說道。

晚上的風越吹越涼,空曠而沉重的公交車緩緩開動,發出機器磨合的嘶鳴。車窗外流光溢彩,車水馬龍,掩飾著這座城市的蕭瑟。我把頭重重地靠在座椅上,落寞和滿足感一起湧進了胸膛。

—4—

周末晚上,老黃拉著我出去通宵上網。玩到午夜,我的心情異常煩悶,就溜出了網吧。一個人走在淒冷的大街上,忽然想起了25號。

我去娛樂城找了她。25號見到我有些意外:“你怎麽現在來了?”

“晚上睡不著,過來看看你。”我編了個謊話。

“你這麽有心?鬼才信呢。”她笑著,領著我上了樓。

我跟著她經過走廊,才注意到兩邊牆壁上掛著半裸出浴的仕女圖和**古典油畫,竟然都是文藝複興時期大師們傑作的複製品,給這裏紙醉金迷的**靡氣息增添了一些藝術色彩。

果然,性與藝術,人類自我意識滿足活動中永遠的兩大主題。

她領著我進了一個房間,打開燈,裏麵有些淩亂,床頭櫃上放著洗漱的用具,沙發上還散著兩件衣服,地上有幾雙東倒西歪的鞋子,牆壁上掛著一些飾品。這不像是她工作的地方。

“這是我的房間,個人房間,平時休息用的。”25號抿了抿頭發,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天犯懶,一直沒來得及收拾。別笑話我。”

“哪有,挺好的。”我四下打量了一圈,“這比我們集體宿舍好多了。我們那個狗窩,你不知道,要是不收拾一下根本都沒地方站人。”

她笑了起來:“這麽誇張?”

“真的,不騙你。有次後勤部主任心血**去我們宿舍檢查衛生,一進門就吐了,扣了我們半個月獎金。”

她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半晌,忽然又幽幽地說:“上大學真好。”

我反問她:“怎麽好?”

“具體我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挺好的。看那些大學生在學校裏無憂無慮的,念念書啊,談談戀愛啊,多幸福。”

我搖搖頭,表示不以為然。沙發上擱著一本書,我拿過來隨手翻了翻,忽然夾在書裏的一張照片掉了出來,輕輕地落在了我的腿上。

那是一張發舊的黑白照片,邊角都有些發黃了。照片中的女人很是年輕,懷裏抱著一個孩子,麵對著鏡頭的臉上綻放出自然的笑容。

“這照片裏的人不是你吧?”我審視了半天。

“就是我啊。”25號坐了過來。

“啊?不可能吧,你都有孩子了?”

“什麽啊??”她指指照片,“這個懷裏的小孩才是我。這是我媽。”

“哦,我說呢。你媽跟你長得好像啊。”

“是,她沒死的時候,都說我跟她長得很像。”她的聲音有些黯然。

“你媽媽已經去世了?”我把照片重新夾回書裏。

“死了有三年了,得肺氣腫並發症死的,全是年輕的時候太操勞了留下的病根。為了治這個病,家裏把錢全都花完了。高三一畢業我就出來做了,賺的錢全部寄回了家裏給我媽看病。可是??我媽最後還是死了。”25號看著桌上的那本書發呆。

“那你??現在還做這個?”

“不做這個又能做哪個?”她搖搖頭苦笑,“像我這樣的,沒有文化,又沒有技能,又沒有什麽學曆。反正都已經入了這行了,做下去吧。我還想趁著年輕把以後生活的錢都賺出來。”

我低頭看著杯子,聽到外麵有人喊:“25號??”

“我出去一下。”她站起來出去了,過了片刻又回來,從床底下找出來一雙高跟鞋換上。挎了一個小包,往包裏塞了一卷手紙。

“樓下包間的客人要幾個陪著唱歌的,我過去一下。一般這時候來的都要玩到天亮了。你要困了就先睡吧。”她指了指床,“被單是我昨天剛換的。”

“好。”我站了起來,“你先去忙吧。”

25號出去了,屋裏就剩下我一人。我又翻開那本書,拿起裏麵的照片看了一會兒。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女人臉上的笑容跟相片本身一起變得有些模糊了,就像掠過去的一陣風。她懷裏的那個孩子,正眼神單純地注視著這個世界。

—5—

我躺在25號的**,聞著淡淡的香水味,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

當窗戶外麵投射進來的第一縷陽光灑在我眼睛上的時候,我醒了過來。人突然轉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睡覺總是非常輕。我轉過頭,25號就睡在我的旁邊,朝我的方向側躺著,身上的衣服都沒有脫。我迷迷糊糊地感覺她是快天亮的時候回來的。

她散亂的頭發從一側垂下去,遮住了前額。眼睛緊緊地閉著,睫毛上塗了睫毛膏,顯得修長筆直,時不時微微顫抖。她在熟睡著,一臉的疲憊。昨天晚上,她都幹了些什麽?

我悄悄起身,盡量不讓她感覺到有什麽動靜,然後把被子輕輕地蓋在了她的身上。她依舊熟睡著,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隻是眼睫毛迅速地抖動了幾下。

當我走出娛樂城的時候,外麵一片光明。陽光像從天上射下來的密集箭簇,混合著冷冽的空氣讓我渾身打了個哆嗦。

晚上下班以後,25號給我打了個電話,說為了表示感謝幫她找回錢包,想請我晚上去看電影。

我去“錢江娛樂城”接她,她換了一身裝扮,一身素色的衣服加一雙高筒的靴子,散亂的頭發在後麵綰了起來,顯得簡單利落。她跑到我麵前說:“走吧,去看電影。”

“不耽誤你掙錢吧?”

“掙錢的機會有的是,但電影放過去就再也沒有了。”她拉著我就走,“快點,我好久都沒去電影院了。”

一輛停在娛樂城門口的黑色轎車的窗戶玻璃搖了下來,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探出頭來嬉皮笑臉地喊道:“嘿,去哪啊妹妹?我等會兒還想點你的鍾呢。”

我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25號挽住我的胳膊就往前走,小聲地說:“別搭理他。”

“那是誰啊?”

“沒誰,就一個客人。”

我們買了爆米花和飲料進入了放映廳。小地方的電影院比較牛逼,三部電影連放,一過12點就自動轉入午夜場。第一部電影放的是《決戰紫禁之巔》,屏幕裏的人一出場就飛來飛去的,不了解中國文化的還以為是背了隱形的噴氣式單兵飛行器。劉德華戴著一雙白手套,臉上表情嚴肅得像大齡婦產科醫生。讓人比較遺憾的是,我最喜歡的歌星井岡山剛一亮相就被秒殺了。

飛了個把小時,片尾曲響起,零零星星的人們起身離場。我說:“演完了。”

“再看一場吧。”她說。

第二部放的是李玟主演的《自娛自樂》,關於一群農民想自己拍電影的故事。具體的情節已經忘了,記得當時看了沒十分鍾,我就恨不得掐著導演的脖子說,你敢不敢讓李玟的普通話說得再惡心點?電影還沒演完,我就昏昏欲睡。身為一個普通的底層草民,欣賞蹩腳國語混合風花雪月的文藝範兒實在是有心無力。

就在我快要栽頭打盹的時候,25號慢慢依偎過來,把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渾身一個激靈,立刻原地坐好,挺直腰杆。慢慢伸出手,試探了幾下,就輕輕抱住了她的肩膀。看著屏幕上的色彩不停流動,我心裏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意識就像緩慢行動的發條,絲毫不跟著電影的節奏。

我們兩個就靜靜地蜷縮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不停地看著關於別人的故事。從背後投射過來的光線與灰塵融為一體,在空中輕輕跳動。屏幕上演繹著各種各樣的悲劇或喜劇,色彩慢慢閃爍,逐漸流於無聲。我整個晚上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飄浮在哪一個時代的風塵之中。光影造就出來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隻有我懷裏的這個女子是真實的。

我想讓這電影一直放下去。

淩晨五六點鍾的時候,25號從我懷裏抬起腦袋,梳了梳頭發,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的,我睡著了。”

“沒事。我也迷糊了一會兒。”我說著,活動了一下被枕得酸麻的手臂。

她看了看表說:“我得回去了。”

我問:“白天還要工作?”

“不工作怎麽辦啊?嗬嗬,誰養我啊?”

“我送你回去。”我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她卻輕輕地縮了回去,掙脫了。

電影結束了。

出了電影院,早晨的空氣異常地凜冽。人們忙碌的一天已經開始,路上已經有擺早市的。

她新奇地往前走了兩步,蹲在一個攤位前麵看著。那是一個賣狗的攤位,一個紙箱子裏盛了十來隻毛茸茸的小狗。因為冷,小狗都渾身瑟瑟地擠在一起。賣狗的漢子一看來了生意,急忙用手拍了拍紙箱子,嘴裏吆喝一聲。那些小狗們被驚了一下,得到了指令,立刻活潑地站了起來,朝著人歡快地搖起尾巴,嘴裏還哼哼唧唧的。

“你看這些小狗,多可愛啊。”25號說著,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

我問她:“你還喜歡養狗?”

“沒養過,害怕養不好。”

“沒事,這些狗都受活著哩!”賣狗的漢子操著一口正宗的河南口音,“都不是寵物狗,不用慣著,拿回去隨便養就成。啥都不用準備,人吃啥它吃啥,剩飯剩菜的就中!”

我問:“多少錢?”

“也都不是啥名狗,便宜賣。不還價,都這個數。”漢子對著我伸出四根手指頭。

40塊錢,對於一條生命來說,確實夠便宜的。

“挑一個吧。”25號躍躍欲試的。那些小狗仿佛知道有人在對它們的命運做出抉擇,都爭著搶著朝她搖頭擺尾,有的還叫喚起來,讓她一時間難以取舍。賣狗的漢子說:“這些狗都沒毛病,拿回去就能活。隨便挑就成,俺是實在人。”

“你看這個好嗎?”25號轉頭問我。她指著的是一條小黑狗,跟別的小狗有些不同,也不搖頭亦不擺尾,就靜靜地蹲在那裏看著她,用一種很特別的眼神。因為天氣冷,渾身還在微微地顫抖。我覺得這種冷靜不應該屬於一隻剛滿月不久的小狗,笑道:“這狗別是個傻子。”

“你才傻子呢。”她白了我一眼,轉頭對賣狗的漢子說,“就要這條小黑狗了。”

賣狗的漢子收了錢,拿出一個小紙箱子把狗盛了,交到25號手裏,臨走還不忘重複一遍:“狗不能慣著,平常人吃啥它吃啥,剩飯剩菜的就中!”

25號捧著狗走在路上,小心翼翼地,像捧著什麽稀世珍寶。我說:“欸,你那能讓養狗嗎?”

“小一點沒事,隻要不叫喚就行,我看它挺安靜的。你看,多老實。等它再大了,先送你那幫我養著。”

她嗔怪道:“那你就不能教它點好的?”

“行,等回頭我天天給它念《弟子規》。”我笑道,“你說給它起個啥名字好?幹脆就叫小黑,怎麽樣?”

“不好,太土氣了。”她想了想,“我要給它起一個威武強壯的名字,讓它像自己的名字一樣堅強地活下去。”

25號目不轉睛地看著小狗,仿佛在上麵傾注著希望。

—6—

因為工作調崗,我可能要離開錢江,去外地一段時間。得知這個消息後,我晚上在賓館訂了一個房間,鼓足勇氣給25號打了一個電話,問她能不能來一趟。

25號沉默了一會兒。

我硬著頭皮說:“就當今晚上點你的台了。”

她沒再說什麽,半小時後來了賓館。我給她打開門,兩個人都有些尷尬。我故作鎮定地咳了一聲:“進來坐吧。”

她坐在**,我坐在對麵的沙發上,說:“我可能要去外地一段時間。”

“哦,知道去哪嗎?”她問著,臉上的神色不是太好。

我說:“現在還不是很清楚。”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要走了。”

“去哪?”

“回老家,貴州。”

“怎麽,不在這幹了?”

“嗯,要走了,有點事情。”

“什麽事情?”

“跟你說你也不明白。”

我們忽然沒話說了,氣氛有些壓抑。她首先打破了沉默:“你不是點了我的台嗎?還坐著幹嗎?”

我有些後悔,後悔以這樣的借口把她叫過來。但她坐在**,用沉默鼓勵著我的行動。床頭燈昏昏黃黃的,散發著曖昧的色調。我站起來,把她摁在**,開始解她的衣服。

當解開第一個扣子的時候,我的手開始顫抖,像帕金森綜合征,連著我的心都抖個不停。在解到最後一個扣子的時候,我停止了動作。25號躺在**,靜靜地看著我,淚水從她兩邊的眼角慢慢流出。

我急忙後退一步,手忙腳亂地找毛巾。

她站起來,自己解開了最後一顆扣子,脫掉了外套和裏麵的衣服,**著上身,隻留了一件文胸。

她雙手輕巧地向後探去,解開了掛鉤,慢慢地把文胸也脫了下來。整個上身**裸地出現在了我麵前,隻是在她的左邊**上,有一塊巴掌大小的白色胸貼。

“我小時候發育不好,長大了以後,左邊的**比右邊的大了好多,也好看一些。我出來做的時候,想著要是以後遇到自己喜歡的人,還有什麽幹淨的地方能留給他呢?我就用胸貼把左邊的**貼了起來,不管客人再怎麽要求,我都沒有拿下來過。我的身子髒了,隻有這一個地方是幹淨的。”

25號一點一點地把白色胸貼撕了下來。左邊的**大而飽滿,呈現出跟身體膚色不太協調的白皙。她抓住我的手,慢慢地按在了上麵。

我齷齪不安的欲望就像滴落在高原上的露水,轉瞬間就被風吹得幹幹淨淨,一件一件地重新給她穿上衣服,用毛巾幫她擦去淚水。25號紅著眼睛說:“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她走到門口轉頭看著我,“明天去找我一趟吧,我有話要對你說。”

第二天,我並沒有去找她。我覺得沒有臉麵去麵對這樣一個對待自己的女人,我甚至不知道在她麵前自己該以一種什麽樣的姿態出現,或者給她一個什麽樣的許諾和希望。也許她並沒有對我奢望什麽,但這隻能說明我的無能,或者怯懦。

每當回頭自我檢視的時候,總發現最青春的熱血都不知道塗抹在了什麽地方,生命的曆程就像塗鴉一般渾渾噩噩。就這樣過了幾天,我終於又鼓起勇氣撥打了25號的手機,卻始終無法接通。在那天黃昏的時候,我去了娛樂城找她。太陽快要落下了,天邊的顏色像摻了水一樣稀薄。我對前台說:“我找25號。”

過了一會兒,從樓上“噔噔噔”下來一個小姐,梳著馬尾辮,操著東北口音:“誰找25號?”

我說:“我。”

小姐打量了我幾眼:“你是不是姓歐陽?”

我說:“是。”

“你等一下。”小姐說完又“噔噔噔”上樓去了,過了一會兒她下來,手裏捧著個紙箱子,“25號已經走了,不在這幹了。她臨走的時候說,要是有個姓歐陽的男人來找她,就把這隻小狗托給他養。”

我接過紙盒子,問:“她什麽時候走的?”

“有一個星期了。她得病了,沒法再幹了。”小姐抽出一根煙點上,吐著煙霧,“你要再不來,這狗明天就被我扔馬路邊上去了。”

我問:“她得了什麽病?”

她抽著煙:“什麽病?幹小姐的還能得什麽病?”

我低頭看看紙箱子裏的小狗,它也抬頭看著我,眼神清澈,不諳世事。小姐又抽了兩口煙,說:“就這點東西,沒事了吧?沒事我上去了。”

“哎,那個??”我叫住了轉身上樓的小姐,“她走的時候讓我來找她,說有話要對我說的。”

小姐站住想了一會兒:“對,有這麽個事,我記起來了。她讓我告訴你,她的名字叫秋紅。”

“她為什麽一開始不告訴我?”

“廢話。你媽給你的名字,你用這個名字去當雞啊。”

我捧著紙箱子走了出來。太陽掛在天邊,像一個疲憊的旅人,路邊車水馬龍,我一路走回了集體宿舍。走到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我走得很慢,因為我感覺把一直等待的東西給丟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是活著還是死了。從“錢江娛樂城”走回集體宿舍的一路上,我忽然感覺到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有的人能陪伴你很長時間,有的人隻能陪你看幾眼窗外的風景。當你想揮手道別的時候,她卻已經下了車,再也尋覓不見。

工作調動的事最終確定了下來,在離開錢江之前,我把小狗托付給了一個朋友。朋友生活穩定,不會顛沛流離,並且很喜歡小動物。他看著紙箱子裏的小狗說:“真可愛啊,它叫什麽名字?”

我說:“秋江幫窮。”

朋友愣了一下,隨即大笑道:“這是給藏獒取的名字啊,你怎麽叫它這個?”

我說:“我要給它起一個威武強壯的名字,讓它像自己的名字一樣堅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