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哥被陷害,阿娘被綁架

在刺史府書齋,宋馬蘭站在狄公麵前,滄桑的丹鳳眼中湧出淚水。女孩納頭便拜:“狄老爺,我阿兄是清白的。他雖然是殺敵的將軍,但他心懷善念,連雞鴨都不忍下手宰殺,都是由我代勞,為此我還譏諷過他。大人,他怎會濫殺無辜的?”

狄公正躊躇間,書齋的門被推開,元芳走進來,對著狄公拱手道:“大人,我回來了!”

狄公問道:“兩百名突厥工匠都安全抵達了?”

元芳看到狄公眼中布滿血絲,臉色蒼白,心中不禁一陣擔憂。“大人,我昨晚在北州接到了這兩百名工匠,其中有兩人感染了風寒,我便將這兩人交給了北州知縣徐大人照看。之後,我帶領一百九十八名工匠騎馬慢行,今日中午進入涼州城。守城將軍楊龍看我帶領著近兩百名胡人,也沒有通關文牒,便不肯放我進來。不得已,我隻得將身份文牒押在楊龍處,他才肯放行。在仔細檢查了突厥工匠的隨身行李後,我和突厥工匠們終於進城了。我們馬不停蹄,直奔涼州兵器作坊。我與柳大人一起,為這些突厥工匠找到了技藝精湛的漢人師傅。最後,我又會同柳大人將西城的軍需用料倉庫打掃幹淨,收拾好床鋪,以供突厥人歇息。等突厥人最終安定下來,我趕緊過來向大人複命。”

狄公大喜:“多日來,涼州惡事頻發,唯有此事讓人精神一振,一掃之前萎靡的心態。這突厥匠人安定下來後,便可以學習馬蹄鐵鍛造手藝,我也終於可以向突厥首領阿史那?溫博有所交代了。在信中,我還會向他稟明他侄子被害的過程,以及咱們取得的進展,希望這樣能讓痛失繼承人的阿史那?溫博稍稍安心,不要撕破兩國的盟約。”

元芳看到宋馬蘭仍然跪在地上,心有不忍:“馬蘭姑娘,你這是?”

“馬蘭姑娘的阿兄宋大正是李盡忠夫人藍氏被害的首要嫌疑人,被收押在刺史府。”狄公向元芳釋疑,又對宋馬蘭道:“馬蘭姑娘請起。說實話,本官也覺得此案有些蹊蹺,你阿兄似乎並不是凶手。”

元芳也跪在地上:“宋馬蘭姑娘在噬魂穀救過我的性命。大人,元芳和宋大哥還是莫逆之交,經常較量槍法。元芳懇請您救救她的親人。”

狄公一手一個,將元芳和宋馬蘭同時扶起。“這是當然,本官向你們許諾,即使在此非常時期,本官也絕不會胡亂斷案,枉殺一個好人。如果宋大正是清白的,無論麵臨著多大的壓力,本官都會將其釋放。”狄公轉向宋馬蘭,“我已令獄卒好生照顧你阿兄,不得怠慢,你無須過度擔憂。”

狄公撚須,一臉愁容,在室內踱步。“元芳,明日李盡忠大將軍就要出征與契丹大軍進行正麵決戰了。與此同時,在涼州,我們也經曆了數起詭譎的案件,似乎都在等待這一刻,給對手以致命一擊。”

“大人,您是說,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案件都與這最終對決有關?”

“難道不是嗎?”狄公反問道,“元芳,讓我們來複盤一下所有案件。第一樁便是青銅冥將殺人案。元芳,你知道我不信鬼神之說。以我看來,這青銅冥將一定是心懷叵測之人裝神弄鬼,殺死無辜行人,以這種冷血行徑在涼州城外製造恐慌,從而讓城內人心惶惶。”

元芳心生疑慮:“大人,這冥將身著青銅盔甲,手執方天畫戟,此兵器巨大,非人力能舉起。他在天空中旋轉長槍,舞出一個招式‘封槍鎖口’,正是傳說中的冥司的夜叉槍法。而那人也極高大,足有一丈!”

狄公冷笑道:“這是嚇唬人的低等把式。武器雖長大,但可能是以掏空的木頭為柄,並不沉重。那所謂的神將,也隻不過是一名個子很高的男人罷了,可能還腳蹬著鞋底很高的鞋履,故弄玄虛。”

宋馬蘭在一旁道:“大人,的確有可能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可是,冥將念完咒語後,煙霧從山洞裏冒出,遍布噬魂穀的噬魂藤移動,纏繞住元芳,這詭譎的現象又如何解釋呢?”

狄公問道:“被藤蔓所繞,你是親眼所見?”

宋馬蘭點頭:“乃小女親眼所見。我砍斷纏繞住元芳的雙足和腰部的藤蔓後,趕緊撤出山穀,否則連我也會命喪噬魂藤。”

狄公皺眉,對這匪夷所思的植物竟然毫無頭緒。“無論這噬魂藤背後的玄虛是什麽,其目的正是要製造混亂,擾亂我大唐天師的軍心。”

元芳點頭:“大人,如果是這樣,禍首是不是那名潛伏在涼州城多年的間諜?”

狄公道:“或者是他的同夥。巫女殺人案中,被害人手中都有黑色毒粉,這說明他們一定在計劃著某個重大的陰謀,來策應外圍契丹大軍的打擊。這些被害者十有八九都是契丹人的細作,他們平常搜集情報,戰時會在城內製造混亂。他們的頭目有可能是——”

“夫人藍氏?”元芳問道。

狄公眼睛一亮:“沒錯!我今日翻遍所有案牘,並沒有發現一絲一毫關於藍氏的出生文牒和檔案留檔。也就是說,我們對她一無所知。她嫁給商大人後,涼州屢次發生重大泄密事件。最誇張的一次,敵人竟然沿著涼州城的東邊城牆,大搖大擺地從暗門進入,差點拿下整個涼州。沒過兩年,商大人去世了,就像阿史那?宏和龍五被害案一樣,他的身上沒有半點傷痕,死因至今無解。”

宋馬蘭道:“大人,如果藍氏是間諜的話,似乎一切都能解釋得通。她先是潛伏於商大人身邊,源源不斷地獲取機密信息,並通過耍狗熊的契丹人同胞傳出涼州城,送給契丹大軍,從而在與大唐的戰鬥中占盡了先機。商大人成為障礙後,藍氏便殺死了他,還獲得了關鍵情報,導致天師在與契丹的東硤石穀大戰中敗北。”

狄公以欣賞的眼光看著宋馬蘭:“馬蘭姑娘說得沒錯。商大人遇害時,一份關於大軍行動的文件抄本不翼而飛,最終導致我三萬天師喪命東硤石穀,情景慘不忍睹。”

“大人,”元芳問道,“那突厥使者阿史那?宏被害案,是否也是藍氏犯下的罪行?”

狄公道:“幾乎可以肯定就是藍氏所為。那日我看到的畫中美人,很有可能是藍氏所扮。我沒能推演出畫中美人殺人案的全部過程,但藍氏肯定脫不了幹係!”

元芳道:“如果我天師與突厥人聯合,契丹人在草原上就沒了優勢,這正是他們所擔憂的。所以他們將藍氏派入涼州,以美貌的身段**我大唐的朝廷命官,套取情報,就連李盡忠大將軍也未能幸免。”

元芳的話讓狄公一陣膽寒,這樣的斷言會讓整個天師陷入危機中,萬萬不能輕易得出如此結論,以造成軍心不穩。狄公迅速糾正道:“此言欠妥!現在並無證據表明李盡忠大將軍出現了情報上的泄露。”

元芳自知失語,紅了臉:“大人,元芳口不擇言,請大人原宥。”

狄公擺了擺手:“李盡忠大將軍是否涉案你我並不清楚,但玉牌被盜案的發生時間很蹊蹺,偷盜者是龍五。”

宋馬蘭問道:“龍五受人指使,盜走了玉牌。是受何人指使,又有什麽目的呢?”

狄公雙眉緊鎖:“一切都是未知,但這個神秘物件一定牽涉著某種幹係,才惹得背後主使花大價錢雇龍五偷盜。最後也正是這樁偷盜將龍五害死了。”

元芳道:“龍五將迷香塗到阿史那?宏母親的畫像上,背後主使是誰呢?”

狄公回道:“很有可能還是藍氏。龍五用迷香將阿史那?宏迷暈,藍氏無聲地將阿史那?宏殺死,並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宋馬蘭道:“如果藍氏是始作俑者,那她一定不會是偷盜玉牌的背後主使,因為她本來就是將軍府的女主人,何必要偷自己的東西呢?”

狄公同意宋馬蘭的看法:“這個神秘的主使讓我想到了巫女殺人案。我總感覺,這名神秘的巫女一直在和城中的契丹間諜對抗,或許是她買通龍五,利用龍五的郎中身份,盜出了這塊幹係重大的玉牌。”

元芳笑道:“大人的這番推演果真鞭辟入裏,嚴絲合縫,前後呼應。”

狄公也笑了:“眼下,天師馬上就要開拔了,你我切莫粗心大意,致使災禍發生而坐以待斃。現在有兩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們馬上處理。我並不相信宋大正就是殺害藍氏的凶手。馬蘭姑娘做出精彩的左右手分析後,我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元芳問道:“大人,難道是巫女殺死了藍氏?這樣就能除掉涼州間諜,保證天師用兵順利。”

狄公皺緊了雙眉,這是重中之重。“這個疑問我也是日思夜想,卻沒有頭緒。正值大軍開拔之際,宋大正深孚眾望,在右營有一群人誓死追隨。元芳,這第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配合李盡忠大將軍,嚴防右營作亂。如果內訌紛起,那我們還沒走向戰場,就已經輸了。第二——”

狄公頓了頓:“賈大夫檢驗過那些黑色粉末,證明它們有劇毒。試想一下,如果這些粉末被投入水井,用於殘害涼州百姓,會造成多大的恐慌?元芳,通知每個裏坊,讓他們派人每日在糧倉、水井處巡邏,如有可疑的陌生人,隨時上報給刺史府。”

宋馬蘭剛要問話,突然看到自己府中的婢女玉香跑過來,驚慌失措地說道:“小姐——小姐,您快回府!”

宋馬蘭雙手扶住差點累癱的玉香:“怎麽了?家裏出什麽事了?”

“是老夫人!”

宋馬蘭一驚:“我阿娘怎麽了?!”

“她不見了!”

宋馬蘭倒抽了一口涼氣:“阿娘從未出過府門,怎麽就不見了?你不是一直在她身邊嗎?”

玉香哭道:“老夫人說睡不著覺。我端茶水到正堂時,發現老夫人不在那裏。一開始我以為她去臥房拿針線和笸籮要做女紅,但是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我去臥房找,發現老夫人沒在臥房裏。我慌了,連忙和尤三翻遍了整個院子,也沒找到老夫人。我不敢再耽擱,跑來找您——”

“啪”的一聲,宋馬蘭發現自己抽了玉香一巴掌,她的眼淚湧出來。元芳在一旁勸道:“馬蘭姑娘,想必是老夫人出去串門了,你不用擔心。”

“不!我阿娘從不串門!”宋馬蘭拭去淚水,“不行,我得馬上去找我老娘!”說完,她不顧元芳的勸慰,跑步出了書齋。

狄公道:“這事卻是蹊蹺。不過眼下我們顧不上宋馬蘭阿娘的失蹤,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元芳,你從南城來到此,一路上可看到大軍開拔前的準備工作?”

元芳回道:“大人,五萬大軍明日開拔。從南城過來時,整個涼州城燈火通明,城牆上軍旗飄飄,大路上兵車轔轔,連人行的空隙都沒有。大人,您看,”元芳指了指沙漏,“現已是四更末了,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之後我馬上去通知各個裏坊,嚴防契丹細作在城中作亂。還有宋大正的兄弟們,我聽說他們要經過噬魂穀,先剿滅青銅冥將,然後直插契丹人的背後,與張力老將軍的左營夾擊契丹。如果再有突厥人的幫助,這場仗誌在必得。這個時候他們正在厲兵秣馬,準備上陣殺敵了——”

門外傳來喊殺聲,聲音越來越大。狄公連忙出了書齋,穿過大堂和前廳。“咚——咚——咚——”似乎有撞錘在撞擊刺史府的大門。

狄公心中大怒,是誰竟然敢衝擊刺史府?這可是造反的罪行,要淩遲處死的!撞擊聲音越來越大,“哢嚓”一聲,那粗大的烏木門閂竟然被撞成了兩截,上千群情激奮的士兵輕易砍殺了阻擋的衙役,衝破大門。

明亮的槍戟晃動,人群中分出一條道來,一名全身盔甲的鐵塔般的大將大踏步地下了階梯。“副將楊龍在此!”這是一位體態矮壯、五官粗糙的將官,他邁著八字步,鞋履上的鐵釘與地板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的身子如黑雲般壓來,帶著殺氣。走近後,狄公看到來人的胡須遍布幾乎整張臉,連耳朵內也湧出一撮黑毛。火光下,緊身的胸甲發出橙色的光芒,金緞鑲邊的深藍色絲綢披風在他的腦後隨風飄起,更顯得人霸氣十足,殺氣重重。

“狄大人——”壯漢稍微拱了一下手,嗓音如巨石撞上城牆,“末將乃宋大正將軍的屬下。末將來此的目的,是來請宋大正將軍回營,統領右營,提調軍事。”

上千將士齊聲呐喊:“釋放宋將軍!”

門口倒著十幾具衙役的屍體。狄公心中怒急,擋在楊龍麵前,大吼一聲:“大唐涼州刺史狄仁傑在此!誰敢造次?!”

楊龍冷笑道:“識相的話,快點放了俺家主將!”他的嗓音驟然提高,“否則兵入刺史府,玉石俱焚!”

狄公強壓著怒火:“楊將軍,你以為你帶領右營士兵包圍刺史府,就可以救下宋大正?”

楊龍睨視狄公:“狄仁傑,再過半個時辰,本將和兄弟們就要上戰場了。兵無將而不動,蛇無頭而不行。你為何無故扣留俺家主將?”

狄公怒斥道:“楊龍,宋將軍與一樁命案有染,本官才將他拘押了。”

楊龍道:“你那是莫須有的罪名!”

狄公怒道:“你怎麽知道是莫須有的罪名?你了解整個事件的經過嗎?”

楊龍語塞。他招呼身邊的將士:“兄弟們,你們都知道宋將軍的為人,他絕無可能做出這等事!一定是狄仁傑和其他歹人陷害他。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上千名官兵大喊:“是!是!”

“放了宋將軍!”

“衝進刺史府,繳了這鳥官!”

楊龍指了指後麵的大隊人馬,對狄公道:“狄大人,你也聽到了右營兄弟們的訴求。我勸你快點將宋將軍交出,否則別怪我不給你麵子!”

狄公再也忍不住了,喝道:“大膽楊龍!你不知道帶領官兵闖進刺史府就意味著造反嗎?”

楊龍愣了一下,隨後冷笑一聲:“狄大人,兄弟們就要上戰場殺契丹人了,說不定還有突厥人。俺們早就把腦袋揣在褲腰帶上了,還在乎這點法度?!實話告訴你,識相的趕緊讓開,待會兒刀劍不長眼,傷了你的金貴身體,本將可不負責!”

楊龍拔出長劍,正要衝進去,一聲叫喊從刺史府正堂傳來:“不可妄動——”

楊龍一看,看到元芳在前,扶著宋大正從府內走出。宋大正身著牢服,走路時弓著腰。他後背的鞭傷顯然還沒好利索。宋大正來到右營將士麵前,傾盡全力喊了一聲:“兄弟們別妄動!”

楊龍看到宋大正戴著手鐐和腳鐐,連忙上前用雙手迎接,壯實的漢子眼中含淚:“將軍!您受苦了!”又吩咐眾人:“兄弟們,把宋將軍搶過來。”

宋大正擺手,鐐銬聲“嘩嘩”響起。“眾人後退!”

楊龍不解:“將軍?”

宋大正道:“宋某感謝兄弟們來救我,但正如狄大人所說,宋某的確與李夫人被害案有牽連。”

軍中“嘩”地一片聲音,眾人紛紛交頭接耳。

宋大正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衙役屍體,又道:“兄弟們,你們闖了大禍了!現在趕緊回營,這裏自然有我和狄大人兜著。”

楊龍和將士們麵麵相覷,正不知做何舉動,突然一聲軍號響起,馬蹄聲“嗒嗒嗒”,震顫著整個刺史府。緊接著,一隊人馬殺氣騰騰而至,越聚越多,足有上萬人,包圍了楊龍的右營軍。官兵們拔出武器,刀槍相向。一時間寒光閃閃,殺氣沸騰。

來者不善的大軍中閃過十幾匹高大的軍馬,為首之人橫眉怒目,怒發衝冠。此人正是涼州大都督、大將軍李盡忠。他利索地下馬,大聲喊道:“右營眾軍聽令,放下武器!”

楊龍拔出佩劍,一聲怒喝:“我看誰敢!右營將士,準備死戰!”

李盡忠氣得七竅生煙,他猛地撥開他的四名守衛,厲聲喝道:“楊龍,你好大的膽子!再敢動一下,本將軍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一身盔甲的孫萬榮從李盡忠身後走出,高大的身形無情地壓了過來。

再不阻止,就會是一場血拚,狄公連忙站在孫萬榮與楊龍之間:“兩位將軍冷靜,莫要手足相殘!”

李盡忠長籲一口氣,慢慢壓製住火氣:“楊副將,沒有本將軍的命令,你為何敢私調大軍?”

楊龍冷冷地說道:“為了救宋將軍!”

“為何救宋將軍?難道你不知道他卷入了殺人命案嗎?”

“那是可恥的誣陷!”楊龍分辯道。

“誣陷?”李盡忠眼中冒火,嗓音裏充斥著憤怒,“我和狄仁傑公審宋大正,他親口承認,還有簽字畫押,更有數百百姓證明他與我夫人有染!”李盡忠的臉上青一塊,紅一塊,他怒喝一聲,“你憑什麽斷定這是誣陷?!”

楊龍傻眼了,無法回話。

李盡忠又道:“剛剛,孫萬榮在宋大正家中發現他私藏盔甲上千副。這廝擺明了是要趁決戰時刻擇機反水,殺死僚屬,投靠契丹人,你還恬不知恥地說是誣陷?我看你楊龍和宋大正是合夥謀逆的同謀!”

楊龍驚道:“大將軍,你不能血口噴人!”

李盡忠命人將一大堆盔甲弓箭取來,擺在宋大正麵前,問宋大正:“宋將軍,你如何解釋?”

宋大正惶恐地搖搖頭,矢口否認。

“你當然不承認,就像你在公堂上不敢承認與我夫人有染一樣!你這個沒種的男人!你不配當一名指揮眾軍的將軍!你是個懦夫!”李盡忠轉過身,對被圍起的上千名右營軍士喝道,“右營將士聽令,爾等受了楊龍的蠱惑,本將軍知道這非你們的本願!放下武器者,一概免死!有膽敢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刺史府前霎時充滿肅殺之氣。右營士兵麵麵相覷,有人放下了兵器,也有人怒目圓睜,手中的兵器攥得更緊了。

李盡忠失去了耐心,拔出冰冷的佩劍——大戰一觸即發——狄公大喊一聲:“慢!大將軍,不可妄動!”

楊龍站了出來,舉高手中長劍:“李盡忠,老子跟你拚了!”

說完,他舉著長劍,砍向李盡忠。說時遲,那時快,孫萬榮從後背扯出長槍,舞出一個大旋轉。“鐺”的一聲,楊龍手中的長劍被撥開了,飛向天空,掉落在地。

右營的許多軍士摩拳擦掌,意欲上前。眼看一番血戰無法避免,即將爆發,宋大正站了出來:“兄弟們,你們是為我而來,我姓宋的感激你們!我的性命可以不要,天師將士的性命可以不要,但涼州城百姓的無辜性命不能不要!現在我命令你們放下武器,馬上離開此處,上陣殺敵!”

孫萬榮冰冷地盯著彎腰駝背的宋大正:“這些沒放下武器的士兵,”他又拿槍指了指已被綁縛起來的楊龍,“還有他,必須受到軍法的嚴厲處罰!否則,任由他們胡作非為,大將軍如何統帥三軍?如何取得勝利?”

這意味著楊龍和成百上千的軍士都會丟掉性命,狄公不忍,向李盡忠求情:“大將軍,這上千生靈,大將軍能否網開一麵,讓他們戴罪立功?”

李盡忠冷笑一聲:“狄仁傑,虧你還是涼州刺史,難道不知道國法森嚴嗎?沒了軍法,我如何命令三軍?都像他們一樣亂作一團,到時候我五萬天師成為契丹人的刀下鬼怎麽辦?狄仁傑,你擔得了這個責任嗎?!”

狄公臉上變色,沒再說話。

沉默片刻,最後,宋大正踉踉蹌蹌地站起。“大將軍,你要維護軍中法度,我和你的妻子有染,你要複仇……”不知道什麽時候,宋大正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匕首,“我給你——”

元芳剛才一直在注意李盡忠等人,沒留意到宋大正將他的匕首偷走了。宋大正麵對李盡忠,睜大雙眼,口中喘著粗氣——

“大將軍,是我主動勾引你的妻子,我罪該萬死!是我一人私藏甲胄,意欲取代你!是我命令右營眾將擊殺衙役,救我於刺史府中……都是我!與楊龍和右營的兄弟們無關!”他大聲說道,讓所有人都聽見。明月竟然從一片烏雲中鑽出,射下柔和的銀色光線。宋大正舉起鋒利的匕首,刀刃反射出橙色的光線。他把匕首的尖端壓進自己的脖子。“這樣,大將軍就得到了他應得的正義。”

鮮血從宋大正的脖子裏噴出,有一尺多高!他的身子搖晃了幾下,合撲跌地。元芳念及兄弟情誼,悲痛地叫出聲,又想到宋大正與宋馬蘭兄妹情深,更增添了一分淒厲。他和狄公走近前,扶住宋大正。元芳用力按壓傷口,但鮮血仍從脖根湧出,汩汩有聲,頃刻便染紅了白色牢服。

宋大正倒在狄公懷中,輕聲說話,嘴中湧出鮮血。“狄公,我與甲胄之事無關……狄公……照顧好我阿娘、阿妹……”

楊龍抱住宋大正,痛哭不止。右營士兵中多有抽泣者。

狄公緩緩站起,盯著麵部凝重的李盡忠:“大將軍——”

李盡忠一揮手,示意狄公不要再說。“宋大正是一位血性的漢子!右營兄弟們受到蠱惑,對於私闖刺史府一事並不知情,所以一律免責!”

狄公心中稍安。

緊接著,李盡忠喊道:“但有一人必須嚴懲!楊龍,你藐視上峰,還私調右營大軍;在大軍開拔如此關鍵的時刻,你私闖涼州刺史府,製造混亂,還拒捕抗法!本將軍怎能輕饒你?!來人——”

狄公向前,跪在地下:“請大將軍網開一麵!大戰之前,先殺自家將官,於軍不利!”

李盡忠看了一眼狄公,拚命壓製怒火,最後長歎了一口氣:“本將軍決定削去你的副將頭銜,保留你的參軍之職。回去閉門思過!孫萬榮!”

“末將在!”

“本將軍委派你暫任右營將軍之職,西線進攻依原定決策。契丹大軍正在集結,軍情急如星火,決戰迫在眉睫,本將軍在家裏慢上半拍,我五萬將士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險,更有可能闖下喪失八百裏疆土的大禍!誰敢承擔這天大的責任?!如還有宵小犯上作亂,不聽號令,你可直接按照軍法處置,不必上報!”

“遵命!”孫萬榮一聲猛喝。

狄公問道:“大將軍,大軍開拔,是否會路過噬魂穀?這涉及軍中機密,大將軍如果覺得不方便,盡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

李盡忠瞄了一眼狄公和元芳:“本將軍誓要剿滅這幫上躥下跳的歹人。涼州大軍兵分三路,發兵契丹,本將軍親率中軍三萬人進發。噬魂穀在兄弟峰之間,是本將軍所率中軍的必經之路。”

元芳道:“大將軍,那噬魂穀?”

李盡忠冷笑一聲:“我跟狄公想法一致。這世上哪有什麽鬼神?否則本將軍手刃的無數生命早就化成多少厲鬼,索去了本將軍的性命!”

大將軍移步,佩劍與盔甲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這世間根本沒有什麽鬼神!這次和契丹決戰,路過噬魂穀時,本將軍定會剿滅那個裝神弄鬼的青銅冥將,還要把穀內的什麽殺人藤一掃而光。”

狄公隱約覺得不妥:“大將軍,是否要詳細勘察一下,再做決定?”

李盡忠直接拒絕了狄公。“我李盡忠在戰場上什麽沒見過,還會怕一個裝神弄鬼之人?此事休要再提。”李盡忠的眉頭緊皺,“狄大人,短短兩天內,涼州就發生了突厥使者被害案以及夫人被害案這兩樁命案,都沒有探查清楚。狄大人,你要多費心。”

狄公道:“這兩樁命案都發生在刺史府,本官一定會將它們查個水落石出。”

李盡忠輕“哼”一聲:“本將軍希望狄公的承諾跟你的名聲一樣有效。本將軍走後,涼州城防需要狄大人多加配合。突厥繼承人死在涼州,你我都脫不了幹係。突厥人反複無常,我的斥候告訴我,已有契丹使者和突厥人接上了頭。”

狄公大驚:“難道突厥會翻臉攻打涼州?”

李盡忠道:“狄大人,突厥人的尿性你不是不知道。他們睚眥必報,還極其狠毒。你要多當心。”

狄公問道:“大將軍,城牆守將如何?”

李盡忠道:“這次本將軍出征,不征服契丹誓不回家!涼州五萬大軍由本將軍、孫萬榮和任天三人帶領,悉數出動。這次是我天師主動攻擊,想來契丹人也沒有膽量敢來襲擊我的後方。刺史府的上百衙役和留在軍營的一千軍士已足夠用度了。”

狄公大驚:“大將軍,這樣不妥。契丹人狡詐,如果大將軍在戰場上取得勝利,他們窮凶極惡之下,什麽事都能做出來。到時候,如果他們傾盡全力攻打涼州城,僅僅憑借數千士兵,還是沒有將領的士兵,根本無法抵擋。還請大將軍思慮周全!”

李盡忠道:“本將軍已經遣調完畢,再無將官可以派出。”

狄公想了想:“楊龍忠心可嘉,大將軍是否可以網開一麵,讓其戴罪立功?”

李盡忠兩眼嚴厲地盯著狄公:“哼!楊龍想要本將軍的性命,還屢次侮辱本將軍的胡人出身,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將軍沒有依律斬殺他,還保留了他的參軍之職,便已經是大大的恩惠了!如今你還要替他說話?狄大人你可別不知進退!”

狄公從容道:“大將軍,大敵當前,所有天朝子民都應該同仇敵愾,共同麵對凶狠的敵人。楊龍的勇猛和作戰能力大將軍很清楚。這正是放下恩怨,齊心報國之時。本官之所以這樣向大將軍建議,也是為了確保天朝將士能有家可回。本官願以性命給楊龍做擔保,請大將軍開恩!”

李盡忠看著狄公,最後不耐煩地揮揮手:“既然狄公這樣為他說話,那就隨你吧!不過,狄仁傑,咱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涼州城失守,我定要將你法辦!”

狄公道:“這是當然。”

“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西城軍營裏傳來一陣號角聲,千軍萬馬就要出征了。五更的梆子聲響起,公雞亢奮地鳴叫。狄公抬頭,看見東方天空中出現一層五彩朝霞。

大將軍李盡忠、副將孫萬榮轉身離去。此刻,他們要上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