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元芳獲得左驍衛軍權,血戰慈悲寺救駕

元芳追蹤高麗美人失敗後回到縣衙,將襖祠裏發生的混亂告訴狄公。狄公皺眉道:“這些高麗人為什麽要殺死波斯使者?”

兩人還沒來得及思考,李貴便跑進來說:“大人,火鳳凰出現了!

狄公問道:“在哪兒?”

李貴上氣不接下氣:“城西慈悲寺,她飛了半天,降落在了慈悲寺——”

“備馬,我們去慈悲寺!”狄公吩咐。

李貴氣喘籲籲地道:“大人,您就是去了慈悲寺,估計也進不去。聽兄弟們說,韋季方找他嶽丈搬救兵了,還大嚷著要將火鳳凰碎屍萬段!”

韋季方一家老小盡皆喪命於火鳳凰之手,韋季方如此反應並不令人奇怪。狄公和元芳兩人衝出縣衙,剛要翻身上馬,猛然間,一個大大的疑問浮現在狄公腦海中:火鳳凰為什麽會明目張膽地出現在長安城中?這不正是為了吸引韋季方、長孫無忌上鉤嗎?還有,她為什麽要在除夕之夜出現,背後又有什麽圖謀?!

狄公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越想越怕。火鳳凰為什麽要這麽做?火鳳凰究竟是誰?

狄公全身心地思索著,元芳的數次叫喊都沒能把他拉回當下。狄公突然說道:“元芳,回書齋,將王銀新滅門案的卷宗給我速速拿來!”

元芳見狄公臉色煞白,便迅速去檔案館拿來卷宗。狄公跑回書齋,將卷宗放到書案上,再次瀏覽,並在上麵一一標記。

狄公自言自語道:“王銀新之子王輝被吊死時,武惟良是武媚娘的人,當時是長安府京兆尹。如果不出意料,他定與王銀新滅門案有關。而武惟良的死法也是被吊死。火鳳凰本可以將他一燒了事,為何還要費盡心機將其吊死?”

元芳猛道:“難道是為了給王輝複仇?”

狄公接著說道:“徐夫人藏匿之處起火時,你我並未親眼見徐夫人被害,隻找到兩具屍體和一支蛇形金簪。在那種被飛龍會步步緊逼的情形下,你我都想當然地以為徐夫人是被飛龍會的小紅所害,但實際上——”

狄公猛地一拍大腿道:“被害者其實是小紅,也就是飛龍會的盈蛇,蛇形金簪可以證明,因為我仔細觀察過徐夫人,除了手上的戒指,她並未佩戴其他金銀之物!”

元芳喃喃說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徐夫人就是火鳳凰!”狄公猛喝,“她會幻化之術,先是假裝柔弱,害死欲殺死她的盈蛇,後為了滅口,她借刀殺人殺死高嵐,並將藏匿之處變成一片火海!”

元芳驚道:“還是她,用畫舫吊死了武惟良,來給少主人報仇雪恨!”

狄公難掩心中的震驚:“隨後,她扮成瑩玉,設計勾搭上太子,進入宮中,燒死了宮中的如花。”狄公斷喝一聲,“那如花必定和王銀新妹妹的死有直接關聯!”

元芳道:“吳孝天的頭顱被割下,連同飛龍會的眾匪徒一起葬身火海,而徐夫人的老主人一家也是葬身火海的。大人,這手法,徐夫人——徐夫人她是來複仇的!”

狄公點頭:“徐夫人的每一步都經過了精心策劃,連你我也供其驅使!為她複仇提供種種便利,包括擒拿吳王、智審吳孝天!當下,韋季方又要落入彀中!”

元芳急切問道:“大人,韋季方和徐夫人到底有何恩怨?韋季方的夫人是王家人啊!”

狄公道:“她定是以為王家花了血本提攜韋家,而韋家非但沒有感恩,還逼死了王銀新的女兒王蕊。”

“怪不得韋家一家會全部遇難。大人,”元芳起疑,“以火鳳凰的實力,想取韋季方的性命易如反掌,為何反要費如此周章?”

狄公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卻始終不得要領,頭痛欲裂。突然,狄公想起了太子,還有這朝堂上的黨爭。難道火鳳凰背後還有推手?此人想借助火鳳凰徹底搞死一個權勢極大之人?是誰?

李貴剛才說,韋季方奔向長孫府去搬救兵了!長孫無忌的愛女連同外孫被活活燒死,以他的血性,肯定會親自帶領右驍衛殺奔慈悲寺,而如果……

一個瘋狂的想法瞬間占據狄公的頭腦,再也揮散不去。無論是憑直覺判斷,還是推理,這個可怕的想法都近乎事實,而這個想法讓狄公手腳冰涼,幾乎跌坐在地。

狄公拿起茶壺對著臉部猛灌一番。茶水滾燙,狄公卻幾乎感覺不到。他的手本能地顫抖著摸向腰間。還好,東西還在。這件物什會影響整個大唐的國運,現在,就靠它了!

狄公來不及解釋,便和元芳一路狂奔,飛速趕至長孫無忌的府邸。果真如狄公所料,長孫無忌早就帶領右驍衛發兵慈悲寺。

狄公聽罷,一股寒意從腳底一直躥到頭頂。此刻他的頭腦和內心都在全速運轉,計算著這驚人事變的後果:長孫無忌並不知道,在慈悲寺的佛像下,端坐的正是靜候他上鉤的皇帝!一旦慈悲寺被右驍衛所圍,那便是攻擊皇帝之罪,是要誅三族的大罪!

狄公渾身大汗,臉色蒼白。元芳在一旁對他大喊,狄公的耳朵仿佛將其屏蔽了一般,什麽也沒聽到。這一瞬間,狄公腦中空白,並不知道如何解這局麵。冷靜,他告訴自己,越是關鍵時刻越要冷靜!狄公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冬日的寒冷重新籠罩了他。長孫無忌率兵逼宮已經是死罪,救無可救。等長孫無忌明白過來,攻擊皇帝的罪行已經發生,他必會知道自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長孫無忌接下來會怎麽做?

狄公的推斷越來越可怕:對男人而言,在妻小父母麵前,男人不怕死,弱點正是家人。這襲君之罪是誅三族的罪名,長孫無忌為了家小……狄公猛地產生了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念頭——長孫無忌必定會動殺掉皇帝的念頭,以清剿火鳳凰的靖安之名,殺掉穿著便裝的皇帝,然後找幾個替死鬼,再立李忠為帝!這是保全家人的唯一希望。

這是個死局!這是皇帝做的死局!這是皇帝聯合火鳳凰做的死局!但皇帝也將自己的性命置於長孫無忌的利刃之下!等等,這是皇帝做的死局嗎?狄公沒有時間思索這些,皇帝的性命不保!狄公的身體顫抖了。鐵怕墜爐,人怕入套。這是長孫無忌出套的唯一辦法。

除夕夜,長安壯美無比。東市、西市的大道上支起各色花燈,色彩斑斕。兩側諸多商號的旗幡迎風招展,綿延數裏。更有無數百姓簇擁在燈架之下,仰頭觀看。

狄公和元芳騎馬飛奔,死命撞開眾人。突然,頭頂傳來一聲巨響,天空頓時變得五彩繽紛,照耀人間,或者像吳王口中所說的“修羅場”,恍同白晝。漫天的花星從雲端紛紛墜下,尾巴上拖著一串串色彩絢麗的火光。

緊接著,又是一聲聲的花炮轟擊,空中硝煙彌漫,前方荊棘重重。

又下雪了……漫漫大雪……裹了狄公一身,像雪白的喪服。他們離皇城下的慈悲寺越來越近了,一個亮點一飛衝天,伴隨著緊急的呼嘯聲,“砰”的一聲,亮點在空中散為一片焰火。這是焰火——停!狄公突然發現,這焰火竟然沒有消散,它像星星般,似乎要永恒地停留在漫天飛雪的天空中。狄公再一細看,這焰火竟然組成了一個圖形——一個女人死去的形象,腰部中刀。

又是一個五彩的大火球“唰”地升起,火花升到高空後爆裂開來,撒下滿天五彩燦爛的星雨,呼嘯聲更為尖利,這次組成的圖形是韋季方的府邸。不知道怎麽回事,亮點移動,圖形變成火燒府邸,栩栩如生。

緊接著,呼嘯聲再次響起,空中出現了新的圖形——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攜手走進奔騰的火焰。

“砰”的一聲,煙花聲震天動地,空中又出現一幅圖——一個男人對著另外一個男人跪拜,手中拿著鋒利的刀子。

慈悲寺!時間來不及了!狄公思索,不行,狄公猛地勒住韁繩。長孫無忌帶走的是守衛皇城的右驍衛一營精銳士兵,他們的大將軍正是長孫無忌的兒子長孫順德。長安府隻有靖安的衙役,鬆鬆散散的幾十人隊伍,怎麽能和這五百精兵對抗?

狄公左思右想,長安城唯一能與右驍衛抗衡的便隻有左驍衛了。皇帝搞平衡,將武則天的心腹程務挺擢為左驍衛大將軍。在攸關皇帝生死之際,狄公已顧不得許多。他對元芳交代幾句,兩人翻身上馬,向皇宮左側的左驍衛大營奔去。

除夕之夜,長安城有很多百姓在室外燃放煙花,慶祝新年的到來。狄公左閃右躲,避開人群和車馬,沿著朱雀大街進了皇城。人煙漸少,但有眾多各式各樣的轎子和馬車源源不斷地匯入皇宮。今晚正是除夕之夜,皇帝要擺宴招待文武百官和眾番邦使節。

狄公心裏一緊,來到左驍衛的大營。狄公和元芳翻身下馬,大跨步邁向左驍衛的厚重大門。

左驍衛門前有十名衛兵把守,長戟攔住了大步行走的狄公。元芳掏出舊時的腰牌:“來衛裏是辦宮裏的差事,你們敢攔?”

沒想到左邊守衛手中的長戟離元芳更近:“本署乃天子禁軍,沒有關牒嚴禁入內!”

狄公道:“事情緊急,我要馬上見程務挺大人!”

守衛拔出明晃晃的腰刀:“擅闖左驍衛者,殺無赦!”其餘幾名守衛將戟尖對準狄公和元芳。

此乃千鈞一發之際,容不得半點拖延。狄公示意,元芳拔刀,腳底用力,正要往裏闖——

在他們身後,“噠噠噠”的急促馬蹄聲傳來,數隊人馬黑壓壓地飛馳而至,轉眼即到狄公跟前,將狄公和元芳團團圍住。清一色的黑色駿馬氣勢磅礴,馬上的騎兵手握長刀,怒目而視,還有弓弦拉緊的聲音從後排傳來。後麵的步兵步履整齊地移至前排,拿著一人高的盾牌和橫刀,“哐當”一聲,盾牌觸地,裏三層外三層對準狄公和元芳。

“巡視了整個皇宮都沒事,反倒在家中碰上了耗子。”一個驕橫的聲音傳來。狄公看過去,最前麵的步兵讓出一條道來,身材高大的程務挺騎著汗血寶馬大搖大擺地走出來。“誰吃了豹子膽,竟然敢闖左驍衛?”

狄公彎身作揖:“狄仁傑見過程大人。”

“狄仁傑?” 程務挺皺眉,眼睛眯得更小了。他解開頭盔,扔給身邊的隨從。“怎麽又是你?你敢擅闖左驍衛?狄仁傑,真有你的,本將軍每次遇見你,你都會做出將腦袋揣在腰間的舉動。”程務挺一臉嫌棄的表情,吐了口濃痰說道:“狄仁傑,你一個七品地方官竟然敢闖皇宮禁衛衙署,又來找死?”

狄公正色道:“程大人,有天大的事情,需要您馬上出動左驍衛大營的全部軍士!”

程務挺不懷好意地看著狄公:“是為了——”

“救駕!”

程務挺直愣愣地看著他,隨即發出一聲捧腹大笑:“狄仁傑,去哪兒救駕?”

狄仁傑愈發著急:“地點不方便透露,但是聖人不在宮中。”

“呸!” 程務挺臉色驟變,又吐了口唾沫,“本將軍剛巡視回來,剛見到聖人在太極殿靜待除夕大典。”

程務挺的一絲猶豫讓狄公猜到了幾分。此刻不是你死我亡之時。狄公掏出黃金令牌,對程務挺喝道:“聖人在此,你們誰敢不從!程大人,難道你要違抗聖命嗎?”

程務挺臉上的肉顫了幾下:“左右,將這兩個招搖撞騙的逆賊拿下!”

兩個重甲兵士大跨步走過來,身上發出“咵咵咵”的重甲摩擦聲。元芳飛起兩腳,製服了兩人。“程務挺,不要欺人太甚。”元芳喊道。

程務挺拔出腰中寶劍。“你們兩個逆賊——”程務挺的話還沒說完,身後的郭弟便以極快的身法躥至程務挺馬前,將其拽落馬下,並用刀鋒頂住他的脖子。“程大人,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亂動。”郭弟發狠道,又對身邊舉起橫刀和弓箭的士兵喊道,“兄弟們,都別動,我有話要跟大將軍談談!”

郭弟對程務挺冷冷說道:“大將軍,狄公和元芳雖是長安地方官,但都是治管一方的要員,您為何口口聲聲稱他們倆人為逆賊?”

程務挺看了眼泛著寒光的腰刀,斜眼注視著他的副官:“我接到可靠線報,說他們要協同賊人造反!怎麽著,郭弟,你作為左驍衛的一員,要助紂為虐,幫助逆賊造反?!”

郭弟“哼”了一聲說道:“逆賊,逆賊,你口口聲聲稱他們為逆賊,怕是你自己心裏有鬼吧?你為何對狄公的令牌視而不見?”

程務挺凶相畢露:“那還用說,那令牌肯定是假的!”

郭弟道:“你看都沒看,更沒有驗視,怎麽知道是假的?”

程務挺語塞:“他們是逆賊,拿的自然是造假之物!”

郭弟回道:“那這樣說,程將軍,你見過親自送上門來的逆賊嗎?!”

程務挺再次語塞,他殺氣騰騰地看著郭弟道:“郭副將,你好大的膽子!你敢犯上?!你頭上有幾顆腦袋?”

郭弟提議道:“程將軍,不如這樣,我放了你,你將左驍衛軍權暫交於狄公。你看如何?”

程務挺看著郭弟,眼神像要一口吞掉他,最終他幽幽地說:“好個郭弟,我同意你的提議。不過,以後你將不得安寧!”

郭弟將腰刀從程務挺脖子上拿下,交於他。程務挺接過來,猛然一刀劃過郭弟的脖頸。軍士中響起一聲驚呼,郭弟睜大眼睛,捂緊住脖子上的傷口,但鮮血還是噴了出來。

元芳大喝一聲,飛身抱住郭弟搖搖欲墜的身體,看著瀕死的生死兄弟:“郭弟!郭弟!郭弟——”

郭弟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醒來。

元芳痛哭,手中的鋼刀在顫抖。元芳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他轉身怒道:“程務挺!郭弟已經將刀交給了你,你為何又取他性命?!”

程務挺冷笑:“郭弟背叛長官,理當處斬!我沒時間跟你廢話,左驍衛!將元芳首級取來!”

左驍衛五百人無一人回應,也無一人行動。

程務挺又大喝三遍,仍然無人聽命。

元芳慢慢拔出鋼刀,他的武器劃破空氣,嗚嗚叫著,積蓄著可怖的力量,亟待吞噬鮮血。“程務挺,你這個無信無義之人,如何做得了左驍衛大將軍?爾等惡劣狠毒之輩,又有何麵目端坐馬上,指揮吾等熱血正直男兒?!”

狄公舉起黃金令牌,在後麵高喊:“聖命在此,元芳,程務挺犯下欺君大罪,又斬殺郭弟忠貞之人,無須審問,當場格殺!!!”

程務挺見勢不妙,就想掉轉馬頭。元芳一個騰空,鋼刀閃出一抹寒影,程務挺的人頭離開肩膀,飛出一丈多高。那馬兒馱著屍身跑了一丈多遠才停下。

狄公見程務挺已死,心中稍寬。他轉身麵對五百左驍衛:“聖人在危難之中,亟待解救。我狄仁傑以項上人頭擔保,此言不虛。眾將士聽命——”

五百左驍衛齊刷刷地跪下:“甘願跟隨!”

狄公聲嘶力竭:“殺奔慈悲寺,救回聖駕!”

狄公帶領五百左驍衛大營士兵趕到慈悲寺時,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

整個慈悲寺已被長孫無忌的兵馬團團圍住,南門也被拒馬釘和帶有鐵刺的籬笆堵住。右驍衛的數百精銳正舉著盾牌意欲衝進寺裏。在門口,二三十具黑衣人的屍體倒在地上,屍體下的鮮血將雪地染得通紅。

長孫無忌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正發號施令:“衝進慈悲寺,剿殺火鳳凰!”

“慢著!”狄公一聲怒喝,如長鞭劃破夜空。

“狄仁傑?”長孫無忌回頭,吃驚地問道,“你沒死?”

“丞相!”狄公下馬,不顧元芳的阻攔,一路小跑,跨過拒馬釘和籬笆,跑到長孫無忌麵前,“不能衝!”

長孫無忌問道:“為何?”

狄公上前,貼近長孫無忌,小聲說道:“聖人在裏麵。”

長孫無忌的臉瞬間變得比新雪還白,久久沒有說話。狄公見長孫無忌的眼中先是驚懼,隨後是柔和,緊接著變成了堅毅。狄公見勢不對,慢慢退回左驍衛的隊伍中。

見狄公退了回去,長孫無忌朗聲說道:“你竟然拿下了左驍衛。狄仁傑,老夫小瞧你了。”

狄公勸道:“丞相,趕緊退兵吧,還來得及。”

長孫無忌哈哈大笑:“從韋季方衝進去那一刻起,老夫就已經下地獄了。你現在告訴我退兵?狄仁傑,你知道這個罪名嗎?”

夷滅三族,狄公當然清楚,但他現在要保護皇帝的安全。除了這個,他什麽都顧不得。狄仁傑翻身上馬:“我當然清楚。”

長孫無忌沉默了一會兒,他看著慈悲寺,似乎在看自己的最終歸宿。“老夫進去是一個人死,出來是全族死,”長孫無忌一臉悲戚,“狄仁傑,你告訴老夫該怎麽辦?”

“這或許並非聖人的意圖。”狄公道,“您是皇親國戚,一切都可以解釋明白。”

長孫無忌搖搖頭,語氣充滿悲苦。“老夫看著他長大,老夫了解他。這是他的局。老夫難逃一死。狄仁傑——”長孫無忌冷眼看著狄公,眼中露出一片凶光。

狄公心中驚懼,手不自覺地碰到了腰刀。“丞相,你知道我會怎麽做。我沒得選。”

長孫無忌看了眼狄公身後的五百左驍衛精兵,無情地下了命令:“右驍衛將士,擺陣——”

右驍衛步兵提盾上前,騎兵在後,弓箭手殿後,橫在狄公和身後的五百左驍衛士兵之前。

“引弓——”長孫無忌的長子長孫順德怒喊。右驍衛一百名弩兵以超強臂力拉開弩弦,這可是強度達到十二石的強弩。弩矢長三尺五寸,粗五寸,以鐵葉為翎,猶如一隻短矛,被擱置在弩臂正中的矢道內,齊齊對準左驍衛的兄弟們。

“防衛——”元芳指揮左驍衛,“盾牌舉起——”

“放箭!”長孫順德一聲令下。

士兵扣下開合,數千弩矢一發齊起,弩矢劃開空氣,“嗖嗖嗖嗖嗖嗖——”呼嘯著飛入夜空,毀滅性地砸向元芳的馬隊。這弩威力巨大,將士無論穿多厚的甲,隻要射中,都會被穿透,無論是馬匹還是騎兵。元芳看到一支弩矢穿透一人的胸膛後又穿透了馬背,還有一支弩矢穿透了馬的頭部,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

瞬時,十幾名士兵中箭倒下。元芳身邊的副將軍劉威脖子上中了一箭,從喉嚨穿過,他睜眼而死,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元芳大喊:“高舉盾牌——步兵前行——長槍兵在後——”

慢慢行走的左驍衛猶如一朵緩緩綻開的鋼鐵紅玫瑰,尖刺閃閃發光。中軍的刀盾手站成三排,慢慢地靠近長孫順德的右驍衛。

兩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元芳騎馬走在最前,還有二十步的時候,元芳一聲令下,眾人停下,用盾牌圍擋。

長孫順德大喊一聲下了命令,右驍衛的騎兵衝過來,元芳大喊:“盾牌手蹲下,穩住!”

“軟弓瞄準!”元芳大喊,陣內的短刀手換上軟弓。

“放!”元芳大喊一聲,自己率先射出一箭,正中一名騎兵的胸膛,敵人摔落馬下。緊接著又是一陣平行的箭雨,一群人馬倒下,右驍衛騎兵的陣勢又減弱幾分。

還有五步——

“長槍準備!”這是左驍衛的撒手鐧。“穩住——!!!”

在左驍衛方陣內,六十名長槍手將弓挎到背後,左腿往前,右腿往後支撐自己,立在刀盾手之後。他們高舉長槍,對準呼嘯而來的軍馬——

三步、兩步、一步——

“哢嚓嚓”,槍頭穿透皮肉的慘烈聲音響起,這聲音是從地獄而來的。騎兵撞上刀盾手,有的撞到盾牌上被彈了回去,有的衝開了盾牌陣,有的未拉住韁繩,被馬甩進陣內,被短刀手迅速了結了性命。還有更多騎兵和長槍手糾纏在了一起。長槍手對準人和馬,大開殺戒。很快,長孫順德的這撥攻勢便被完全粉碎。長孫順德的右驍衛陣前橫著上百具屍體。

元芳高喊:“前進——”

左驍衛方陣繼續逼近。對麵的長孫順德第一次感受到了無助,麵對左驍衛這麽強悍的對手,失去騎兵就失去了攻打的能力。右驍衛的陣形開始散亂——左驍衛已經到了跟前,長槍手繼續用長槍戳殺敵人,短刀手繼續用軟弓射殺敵人。後來,右驍衛完全各自為戰,最終被左驍衛全部殲滅。

右驍衛至死都沒有一人後退,更無一人逃跑。左驍衛也損失慘重,五百人隻剩下不到一百人。

敵方陣營中,長孫無忌和長孫順德是唯一站著的人,身上滿是鮮血。

狄公、元芳和長孫無忌、長孫順德之間的戰場已變成人間地獄。無數人馬的斷肢、屍體被踩在腳下,空氣似乎都被血液染紅,變成血霧,彌漫在整個慈悲寺前。除了血腥、糞便的味道,空氣中更多的是殺氣、絕望和解脫……

長孫無忌看了一眼兒子長孫順德,給他使了個眼色,做兒子的立即明白了。

父子倆拔出長劍,同時放在了脖子上——“唰”的一聲,鮮血濺出,將慈悲寺的大門染得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