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城內,青龍幫被剿滅後,狄公馬不停蹄,吩咐鄧逸拿著名單,將城內策應的銀號店、茶水肆掌櫃一並抓獲。一番審問後,狄公順藤摸瓜,親自帶著一百名千牛衛來到城牆守衛處,將混入守衛隊的十二名叛軍抓住,投入大牢。

搜遍整個幽州城,隻是不見了駱賓王。狄公自思,駱賓王跑得越遠越好。但以駱賓王的性格,他真的會拋棄李衝,獨自一人跑掉嗎?這不像駱賓王的作風。難道他有下一步計劃?狄公心裏有一絲隱憂。

且不說駱賓王,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防守城池。狄公很清楚,博州到幽州隻有一天的路程。鄧逸派出的探子已經探到,最遲今晚,越王李貞的五萬大軍便會殺到城下,而黑齒常之的大軍幾日後才能到達。雖然狄公清除了城內的逆黨,但如果沒有外援,等黑齒常之的大軍到來,幽州恐怕早已經被李貞占據了。雖然元芳的傷還沒好利索,但是形勢緊急,狄公還是派出元芳,讓他騎著幽州城最快的駿馬前往幽州郊外的軍營,以太後的金牌為令,調動幽州軍營的三萬兵馬悉數回防幽州城。

幽州城的命運係於阿史那·忠統領的抵抗突厥的大軍。狄公和阿史那·忠在琅琊王府見過一麵。在琅琊王的宴席上,狄公迫於調查裴守德的死因,質問了驕傲的突厥降將阿史那·忠,結果雙方鬧得很不愉快。狄公焦急地在刺史府前廳內踱步。雖然清除了城內的青龍幫逆黨,隱匿於城內的突厥雌雄殺,還有他們帶領的不少突厥先鋒兵,卻如人間蒸發了一般,蹤跡全無,這讓他頗感棘手。很明顯,突厥雌雄殺潛匿於幽州,正是打算在李貞攻打幽州之際,甚或占領幽州後,伺機而動。他們的最終目的是配合始畢可汗,帶領突厥大軍穿過長城,占領幽州,打入東都。

阿史那·忠有沒有卷入其中?究竟誰是突厥雌雄殺?狄公把所有線索串聯起來,左思右想,卻始終沒有頭緒。狄公自思,現在還不是追查突厥雌雄殺的時候,首先要把幽州城死死守住,否則別說破獲惡麒麟之案,他這條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狄公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隻是不放心幽州城的百姓。狄公大儒出身,清楚蒼生之艱難,即便粉身碎骨,他也要避免幽州城生靈塗炭。而眼下,阿史那·忠是他唯一的希望。

一直等到中午,元芳才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他跑入刺史府時,幾乎跌倒在地:“大人,阿史那·忠不肯出兵援助幽州城!”

“什麽?!”狄公大驚,“你向他講明了李貞大軍圍攻幽州之急?”

元芳的臉上露出怒色:“關於幽州的困境,我說得明明白白。我解釋說,李貞率領大軍今晚便會到達幽州城外,如果大將軍肯出兵防守,那幽州必定會安然無恙。但他說軍隊的斥候發現長城外的突厥大軍正在集結,恐有異動。為了防守長城,他不能出動大軍,馳援幽州城。”

狄公急問:“你給他看了金牌?”

元芳怒道:“我給他看了。他卻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拒絕了大人的命令。我擔心大人和幽州百姓的安危,言辭不免激烈起來,誰知道這廝竟然斥我憑空汙蔑。我和他理論甚急,言語多有衝突,最後他竟然將我趕出了軍營。真是豈有此理!”

阿史那·忠若是加入了李貞的謀反大軍,那他肯定會配合李貞,南北夾擊幽州,這樣幽州根本堅持不了一天。現在阿史那·忠按兵不動,至少表明他沒有倒向李貞,即使李衝娶了他唯一的女兒。狄公突然間明白過來,阿史那·忠這是念及和太宗的情誼,不想清剿太宗的後人。狄公頓足捶胸,心想:“阿史那·忠啊阿史那·忠,你這樣做不僅不能挽救越王李貞,反而還會落下配合謀反之口實!”想到此,他出了一身冷汗,手指竟然微微發抖。

情況危急,狄公別無選擇,隻能拚盡全力守住幽州城,將李貞的大軍阻擋在幽州城牆下。隻有幽州不陷落,他才有時間說服阿史那·忠順從太後,如果阿史那·忠真的不是突厥雌雄殺的話。狄公全無防守城池的經驗,如今時間緊迫,他隻得豁出去,硬著頭皮上。

狄公延長了宵禁令,並發動城中百姓守城。他縱馬率領著衙役和千牛衛來到城牆下,又安排守城將士將糧草、武器等補給源源不斷地送到城牆上,並親自挑選了精壯的士兵守衛四門的箭樓。鄧逸、劉威帶著刺史府衙役還有八方坊正,將叛軍可能於明日攻城之事張貼告示於全城,曉諭全城百姓。得益於裴刺史在幽州城多年來勤勤懇懇的治理,聽聞叛軍來襲,城中的百姓都忙碌著,協助守城士兵將猛火油、檑木、滾石、幹柴等守城之物積於城牆上。狄公又安排一百名千牛衛伐木,趕製箭矢,準備迎戰。雖然幽州城陷入了即將被圍攻的緊張氛圍中,但由於狄公應對得當,凡事又親力親為,守城工作得以有條不紊地進行。

狄公忙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才在城牆上小憩了一會兒。打斷他休息的人是鄧逸。“狄大人,”鄧逸焦躁地說,“探子帶來情報,幽州城外向南三十裏,已經發現了三路人馬。他們正在往幽州會和,估計有五萬人,高舉著大唐李氏的旗幟。按照這個速度,大軍明日早上便要攻城。”

“黑齒常之的大軍呢?”狄公問道。

鄧逸道:“正從涼州趕來,最快還有三日的行程。大人,請您迅速決斷!否則,以幽州城的兩千兵力,如何抵擋得住李貞的五萬大軍?”

狄公捋須:“大敵當前,鄧大人乃大唐的重臣,更應當沉著冷靜,帶領眾人,眾誌成城,保衛城池,為何如此慌亂不堪?”

鄧逸的臉上有羞愧之色:“大人教訓得極是,是下官失態了。”

狄公正色道:“李貞的叛軍到達後,看不到城內同夥給的火焰信號,必定不敢貿然攻城。幽州城的城牆堅固,守備充足,更有幽州軍民一心,以逸待勞,定能堅守幾日,直到黑齒常之的大軍前來解圍。”

“大人,幽州城必定會有一番血戰啊。”鄧逸道。

狄公怒道:“休得再說喪氣之言。鄧大人,你看,每座箭樓上都有百名守衛,護城河足有一丈深。叛軍一接近界河,我們就擂鼓報警,到時候,城牆上火把齊明,軍民同仇敵愾。若叛軍膽敢強攻,火箭如雨而下,滾石如雷而動,我會讓他們葬身火海。”

“大人英明。”鄧逸說道,“不過,一番血戰也不可避免。”

狄公從容道:“鄧大人無須擔心,我已經想好了退敵之策,或許可以免去兵戎相見。畢竟,我們都是太宗的子民。”

到了午夜時分,剛過子時,狄公全副武裝,來到城牆之上,立定,身後是一排一人多高的箭矢。鄧逸站在狄公身旁,兩人眺望著遠方。

到了醜時,鄧逸指著遠方,隻見火光漸起,由遠而近,大隊叛軍正向幽州城奔襲而來。

“他們來了!”鄧逸喊道,帶著顫音。

狄公不為所動,靜觀其變。在司馬劉威的指揮下,守城軍士刀出鞘,箭上弦,準備迎敵。叛軍黑壓壓地圍了上來。晨曦時分,太陽帶來了一絲絲光亮,也帶來了死亡。李貞的五萬大軍像巨浪一樣,衝向了幽州城牆。

狄公大聲喊出了命令,頓時,城牆上鼓聲大作。元芳帶領一百多名千牛衛、一百多名衙役,還有一千多名守城衛兵堅守城牆。他靠在城垛上,有條不紊地給鋼刀上著油。鄧逸命令士兵將盛放猛火油的油桶堆到垛口下。不一會兒,一個個油桶就被碼放整齊了。堆積的檑木和滾石占據了半個城牆,還有幹苔蘚、削尖的木樁、摞起來比人還高的箭矢。

城牆下,幾十名士兵正催促百姓離開城牆,並將試圖逃離城池的人們勸回。狄公囑托鄧逸,此刻他們當拚死防守,但一旦自己喪命了,鄧逸須立即向李貞投降,希望這樣能換取全城百姓的安全。眨眼間,李貞的大軍便湧到了南門下。整個幽州城像海灘上的一個小石塊,瞬間被海水包圍了。

李貞大軍盔甲相碰的金屬聲響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逼人。煙塵飄動,越王李貞威武的身軀從飄舞的明黃色龍旗下出現。他穿著明光鎧甲,騎著一匹高大的汗血寶馬。

李貞單騎出列,慢慢地走向城牆下,離狄公他們越來越近……

“射死他!”鄧逸建議,“這個距離用弩足夠了。”

“胡說!”狄公大為光火,怒斥鄧逸,“堂堂大丈夫,怎麽會想到如此卑鄙之事?!”

“狄仁傑,”李貞大喊,**的馬兒不安分地走動、轉圈,“放棄幽州城吧!”

“越王殿下,”狄公在城牆上大喊回應,“我不會放棄幽州城的。”

“你知道你不可能守得住。”越王李貞用手指著身後,“我有五萬大軍,而你隻有上千守衛。”

狄公道:“還有高大的城牆、箭矢、猛火油、滾石、檑木。”聲音很大,城牆上的守衛們都能聽到。

“但仍然抵擋不住我的投石機和撞木!”

狄公回道:“那便來試試吧。”

李貞怒道:“狄仁傑,武氏那妖婦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這樣為她賣命?”

狄公答道:“這是皇帝的命令,你我做臣子的都應遵從。”

李貞道:“我的那個侄子隻是武氏的傀儡。狄仁傑,隻要你打開城門,我會放過你,以及守城的兄弟們,當然還有全城的百姓。畢竟,他們都是我大唐的子民。”

狄公道:“越王殿下,既然您不想生靈塗炭,那就放下武器投降吧!黑齒常之的大軍不日就會到達,到時候互相殘殺,太宗在天上會如何看待我們?”

李貞咬了咬牙,狠狠地夾了一下馬刺:“那就別怪我絕情!”

城牆下的軍隊開始進攻。先是一陣石頭雨,鋪天蓋地地襲來。狄公連忙命令眾人躲避。大部分石頭砸中了城牆,砸出了許多淺坑,城牆上一陣混亂。還有一部分石頭越過城牆,砸到了城內的地麵上。石頭劈裏啪啦地碎裂開來,崩裂成無數白色的碎塊。

呼嘯的石頭雨過後,便是密集的箭矢,還有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狄公低頭探視,上萬叛軍向城牆腳下衝了過來,像密密麻麻的螞蟻,致命的螞蟻。這時候,狄公反倒鎮靜下來了,他大喊道:“弓箭手——射——”

城牆上的箭矢像雨滴一樣傾瀉而下。瞬間,城牆下響起了一陣慘號聲。爬在雲梯最上麵的士兵幾乎全部中箭,有的慘叫著從半空中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李貞的兵馬大多穿著盔甲,卻少有拿盾的,中箭之人頗多,上百具屍體橫陳。

第二排弓箭手早已準備就緒,隨著狄公的號令,一撥一撥的箭矢傾瀉而下。

李貞沒想到,沒有阿史那·忠的幽州守備竟然如此嚴密。密集的箭矢讓李貞的不少士兵四處潰逃。他拿起長劍,親自斬了七八名逃卒,才遏住潰勢,大軍不再四散逃跑。隨即,他一聲令下,進攻的鼓聲更加密集,更多的人衝了上去。

狄公看了一眼雲梯上密密麻麻的敵人,明白是時候發揮石塊的用途了。他一聲令下,士兵們收起弓箭,向他們身後摞成小山似的石塊圍攏。他們抬著石頭,對準了雲梯,將石頭推下垛口。雲梯上,紛紛落下的石塊將攻城的士兵徑直砸落。石塊砸到一個士兵身上,一聲痛苦的尖叫後,一陣血霧爆裂開來。

密石陣給敵人造成了不小的損傷,但隻是延緩了敵人進攻的速度。轉眼間,敵軍離城牆越來越近,雲梯上的不少士兵已經接近垛口了。更糟糕的是,南門發出了“咚咚”的撞擊聲。

狄公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他隻能自己拿著盾牌擋住敵人的箭矢。情勢越發緊急,狄公隻好祭出他的大殺器。“猛火油!”他大聲命令元芳。

猛火油用木桶盛放,就堆在垛口下。城牆上的守衛每兩人抬起裝猛火油的木桶,瞄準後砸向了雲梯。裂開的木桶沿著雲梯滾下,雲梯上沾滿了黑色的猛火油。守衛們將點著的火把扔向了雲梯。刹那間,雲梯著火,上麵的敵人幾乎都被燒著了。他們慘叫著,跌落雲梯,摔倒在地麵上。

戰鬥持續了一個時辰,李貞大軍傷亡慘重,先行退兵,而狄公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守城士兵已傷亡大半。

李貞又發動了三次進攻,護城河被填平了,受到撞木衝擊的南大門破損嚴重,搖搖欲墜。狄公心焦不已。

更讓狄公憂心的是幽州的守軍已經損傷大半。狄公全城征兵,也隻有不足一千名民兵,隻怕來不及等到援軍,他就必須獻上幽州城了。

再戰鬥下去,幽州城肯定守不住。狄公擔心的是,李貞的兵馬死傷慘重,如果城破,這些殺紅眼的叛軍氣急之下怕是會洗劫全城。到時候,幽州城就會變成人間地獄,恐怕李貞也無法阻止。傍晚,狄公站在城牆上,看著城牆下數萬敵軍回到營地,準備明天的戰鬥。他痛苦地思索著。最終,他作出了決定。

狄公脫下盔甲,換上官服,外麵披著一件黑色鬥篷,戴上兜帽,命令鄧逸打開城門。

鄧逸驚愕地問:“大人要到城外去?”

狄公回道:“鄧大人無須擔心,我去去就回。這段時間裏,你和劉威負責幽州城的防禦。”

鄧逸慌道:“狄大人,這萬萬不可——”

“鄧大人,照我說的做吧。”狄公命令他。

幽州城的南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狄公孤身一人騎馬出了城門。幽州城牆外,月黑風高。狄公抬頭,滿天的星星猶如一隻隻眼睛在注視著他。成不成,便在此一舉了。狄公在夜色的掩護下,策馬奔向了叛軍大營。

在大營入口處,火把之下,有十幾名哨兵在警戒。聽到馬蹄聲響,一名哨兵一驚,舉起長矛,大喊一聲:“誰?給我站住!”

狄公不為所動,迎著鋒利的武器越走越近,翻身下馬:“我要見你們的主帥——越王殿下。”

十幾名哨兵被狄公強大的氣場震懾住了,麵麵相覷,其中兩人轉身進了大營去稟報。很快便有一個謀士打扮的人走出來,帶著狄公進了大營。

在此人的帶領下,狄公進入了中軍大帳。越王李貞端坐在大帳中間,正等著他的到來。

李貞臉色憔悴,但嗓音洪亮,氣度非凡。他站了起來:“狄大人,你以什麽身份來見我?武氏的走狗,還是李唐的忠臣?”

狄公並不答話,徑直跪了下來。李貞不解其意:“你這是?”

狄公道:“我是臣子,您是太宗的子孫——臣狄仁傑見過殿下。”

越王疑惑地看著他:“狄仁傑,你起來吧。兩軍對壘,你不帶領人防守城牆,卻孤身一人跑到本王麾下來,這是何意?”

“殿下,我此行是來告知您,幽州城絕無被攻破的可能。”狄公站起身,正色道。

“我們有五萬大軍,”越王的謀士張光輔道,“而你們隻有一兩千守軍。”

“五萬烏合之眾。”狄公道,“我路過軍營時就已經看到了,你們的士兵武器簡陋,衣著單薄,很多人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

越王李貞道:“狄仁傑,你到這裏來跟我話家常?”

狄仁傑道:“非也。殿下,您起兵反武,但看看四周,在李氏族人中,韓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軌、魯王李靈夔、李元嘉的兒子黃國公李撰、李元軌的兒子江都王李緒、李靈夔的兒子範陽王李藹、虢王李鳳的兒子東莞郡公李融……除了您,沒有第二個人肯出兵。”

李貞緊繃著臉:“狄仁傑,你的確頗有才能。就是因為你偵破了鬼洞之謎,起兵之事漸漸敗露,才逼得我倉促之下攻打幽州。”

狄公道:“食君之祿,我理當為大唐社稷賣命。”

李貞勃然大怒,道:“不!你在為篡國賊賣命,在為那個邪惡的女人賣命!怎麽,狄仁傑,你難道要把我綁起來去邀功?”

狄仁傑道:“殿下,我手無寸鐵,如何能綁您?”

“你甘願做武氏的走狗,背叛李唐!現在,你不怕我拿你祭旗?!”李貞指著自己的寶劍,威脅狄公。

“殿下,您說我是走狗,為何如此篤定?”狄公咬緊牙關,問道。

“你效命於武氏,就是走狗!”

狄公忍住怒氣:“如果這樣算,你起兵五萬,攻打幽州,置幽州百姓的性命於不顧,你才是大唐的反賊,是太宗的不肖子孫!”

李貞瞪眼:“狄仁傑,不要花言巧語。唯有大軍才能恢複李唐江山,收複權力。”

狄公怒道:“殿下,你起兵造反,搞得生靈塗炭,卻美其名曰恢複大唐江山,而我效命於太後就是叛徒?難道我這些作為就沒有可能是為了恢複李唐神器?”

李貞輕蔑地“哼”了一聲:“你既是忠臣,那就打開幽州城門,別做武氏的說客。”

“恢複李唐神器乃所有大唐忠臣之夙願,微臣無一日不在思索。難道隻有你的兵戎相見是忠誠,而我的隱忍和迂回就是背叛大唐?”

李貞語塞。

張光輔道:“你和武氏沆瀣一氣,屬於一丘之貉,你們在殘害李唐的忠臣!”

狄公反問:“你怎麽知道我和太後沆瀣一氣?”

張光輔道:“你聽命於她,來探查幽州惡麒麟殺人案,打亂殿下苦心孤詣的布局,難道不是和她沆瀣一氣?!”

狄公壓住火氣道:“那你屢次挑唆越王謀反,並意圖將所有李姓族人聯合在一起,發動叛亂,置太宗子孫於死地,你才是最大的叛徒!”

張光輔臉色蒼白,啞口無言。狄公步步緊逼:“張光輔,我來問你,你憑什麽言辭鑿鑿地說能拿下天下?就憑這五萬烏合之眾?你憑什麽出此昏著兒,將太宗的血脈置於危險之中?告訴我,是誰給了你這麽大的信心和權力?”

張光輔一下癱坐在地上。

狄公斥責道:“不做好謀劃就倉促起兵,本來就已經犯了兵家大忌,還奢望恢複李唐江山?一座小小的幽州城就會將你們毀滅!”

李貞不服,哼了一聲,道:“狄仁傑,自從武氏攝政,我便開始謀劃了,我胸中自有雄師百萬。我自幼便隨父王攻打突厥,亦曾單獨帶兵北征契丹。現在的朝堂早非當年的朝堂,屍位素餐的奸惡小人橫行霸道,汙殺大唐的忠臣義士。我弟弟南安王李穎沒犯任何過錯,卻被武氏殺害了。就連自己的兒子她都不放過。我的侄子李賢被她害死了;李顯被流放;李旦雖被推上了王位,但是誰都能看出來他是個傀儡。對於武氏這樣的狠毒女人,人人都應該起來反抗!我明日便可拿下幽州,以幽州為據點,站穩腳跟,豎立反武的大旗,召集天下忠於李唐的忠臣義士。萬事齊備,隻欠東風了。武氏誅殺皇族,想把太宗子孫盡數消滅,我一定要起來反抗!”

狄公道:“您的反叛正中了她的下懷。從此,她殺害太宗子孫更加不需要借口了。為了李氏族人,殿下,退兵吧。”

謀士張光輔發狠道:“狄仁傑休要再混淆視聽!殿下的討伐大軍會於明天拿下幽州。一旦拿下這座城池,其他的李姓子孫,還有忠於李唐的將士們都會跟隨殿下的旗幟,殺到東都,將武氏碎屍萬段!”

狄公悲戚地說道:“這永遠也不會發生。想必兩位已經發現了,城中並沒有接應你們的信號。”

張光輔和李貞看著狄公,沒有回話。

狄公繼續說道:“我已經將城內的內應全部拿下了。你們安排在城中的同夥已被誅殺殆盡!你我言語之際,黑齒常之的十萬大軍已經連夜壓境而來,估計明日便可到達幽州。屆時我們裏應外合,你們絕無勝算。”

狄公看到李貞的神色有了輕微的變化,便趁勢繼續道:“殿下,為了李唐江山,退兵吧。黑齒常之的大軍馬上就要到來,您的散兵遊勇怎麽可能抵擋得住他的十萬虎狼之師?我向您承諾,不會追殺這些叛兵。”

“閉嘴!”李貞站了起來,身體微微地發抖,“太宗的子孫從不輕言放棄。就算前麵是座大山,我也要翻越過去!狄仁傑,你再胡言——”他拔出寶劍,“我就殺了你!”

“殿下,”狄公迎著寶劍,沒有一絲怯色,流下了眼淚,“琅琊王李衝自知事情敗露,已經……已經自盡了!”

“啊——”越王手中的劍“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什麽……衝兒自盡了?”

狄公哽咽道:“我帶著人到琅琊王府時,琅琊王殿下懷抱著胡女麗秋的屍體,已經飲劍自盡了。”

李貞臉色蒼白,扭曲的臉在燭光下顯得異常恐怖:“衝兒……衝兒……是我害了他,我不應該阻止他和那個胡女在一起……我不該……”

李貞猛然問道:“血巾子呢?血巾子呢?!”

狄公不解道:“血巾子在琅琊王的手中?”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又道,“殿下,下官大概猜得到血巾子的秘密。您放心,我絕對不會向任何人吐露血巾子的主人是誰。”

李貞看著狄公,咬了咬牙。漸漸地,他的目光變得迷茫、閃爍。最後,他長歎了一口氣。

“為了李唐江山,為了避免武太後再誅殺李氏後人,殿下——”狄公走到李貞麵前,“您收手吧!撤兵吧!臣狄仁傑以太宗和狄家列祖列宗的名義向您起誓,絕不會追殺李氏子孫!”

李貞的身體在顫抖。他起身,慢慢地走向寶劍,撿起了它:“狄公,保護好跟隨我的這些將士,他們都是大唐忠誠的子民,都有妻小父母。我還有一事相托,找到血巾子!這世間能恢複李唐神器者,唯公一人,萬望你以此為念……矢誌不渝……至死方休……”李貞淚如雨下。

狄公見勢不對,飛速近前:“殿下——不可!!!”

越王李貞猛地一揮劍,割斷了自己的喉嚨,鮮血噴出來,濕漉漉地濺了狄公一身……

“啊——”狄公失聲叫喊,跪倒在李貞的屍體前,痛哭流涕,“臣……臣……臣狄仁傑定當矢誌不渝,恢複李唐神器,至死方休!臣狄仁傑恭送越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