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職場的人生話題

還未到十一點,國貿大廈一層的“意濃”港式茶餐廳裏,已陸陸續續有一半台子圍坐著客人,方浩儒邊走進來邊看了看手表,十二點他要去機場,下午的飛機去大連,因此他提早離開了辦公室,到這裏吃點東西,順便看看報紙休息一下。

“先生您好,請問幾位?”茶餐廳盡管沒有迎賓小姐,靠近門口的服務員看到方浩儒四下張望,急忙上前主動問候。

“就我一人,謝謝。”方浩儒隨口應道,眼睛突然掃到了一張台子邊坐著的女子,他心裏一驚:居然是陳溪!

她怎麽會在這裏?緊接著他注意到,她的台子上有兩套餐具,看來她在等人。方浩儒指了指遠處靠牆的一組空著的卡座,對服務員說:“我坐那兒。”

這組卡座不但隱蔽,而且對觀察陳溪有很好的視角,方浩儒懷著深深的好奇坐了下來,服務員很快斟好茶水並送上菜單,他示意其先離開,自己翻開菜單,目光卻投向了不遠處的陳溪。

今天的她,長發束在腦後,深玫紫的青果領窄版西服裹著苗條的腰身,黑色西服裙配黑色絲襪,一條豔麗的玫紅、橙黃混色大花絲巾折成和服領襯於西服領下,幹練之餘,又有些許女性的絢麗嫵媚。她似乎是來出席什麽活動的,或者拜訪什麽重要的人?從自己進來到現在,她一直在慢慢地翻看著菜單,一定是在等人,在等誰呢?

陳溪忽然抬頭,莞爾一笑,向門口招了招手,估計是她等的人到了,方浩儒轉眼也望向門口,隻見楊帆風塵仆仆地走向她。

原來是他。

看楊帆也穿著西裝,也許兩人是一起來公幹的,不過她對他的笑容似乎有些……終於,楊帆走到了桌子邊,他沒有坐在陳溪的對麵,而是拉開了她身邊的椅子,坐下時兩人再次相視而笑,接著親密地耳語,他們並沒有過分親昵的動作,但靠得很近。

看著陳溪那副小女人的神態,方浩儒足以斷定,她身邊的男人和她早已超越了上下級的關係……他有些懊惱地把菜單丟到了桌子上。

“先生,您現在可以點餐了嗎?”服務員主動上前,掏出了點菜用的小機器。

方浩儒看了眼服務員便立即起身,掏出錢夾抽了一張百元鈔票放在了茶杯旁邊。“對不起,我改變主意了。”說罷他默默地離開了餐廳。

今天上午,陳溪代表會員服務部到NST集團在國貿的總部做一個presentation(演示介紹或講解),向總部的高層匯報近半年禦景的會員情況、消費形勢分析以及下一步的會籍推廣計劃。這件事原本應是由楊帆親自來做,碰巧今早酒店有個重要的記者招待會,於是安排陳溪代替他來國貿,她不僅口才出色,英文也是會員部裏最好的,應付集團總部的提問肯定沒有問題。

記者招待會後,楊帆便趕來國貿接陳溪,兩人約好在國貿吃完午飯再回禦景山莊。楊帆停好車到了約定的“意濃”茶餐廳,陳溪已經在等。

服務員點好餐離開了他們,陳溪隨即神神秘秘地將一個包裝好的小盒子放在了楊帆麵前:“瞧瞧這個,送給你的!”

“這是什麽?”

“打開不就知道了。”她邊笑邊斜著眼睛瞟他。

楊帆歪著頭審視了又審視,又用食指小心謹慎地戳了下盒子,故作狐疑地小聲說道:“該不是毛毛蟲吧?我怕怕!”他知道她最怕那東西。

“討厭——”她輕輕打了他一下,“你再不看我就不給了!”

楊帆笑著拆開了包裝,是一對紫色切麵水晶的袖扣。

“好看嗎?”陳溪觀察著楊帆看袖扣的表情,“你的袖扣都掉鑽了,今天我正好有時間逛逛國貿,順便幫你挑了一副。我看你的領帶基本上都有藍色和紫色元素,而且總是穿深色西裝,就特意選了這一款,喜歡嗎?”

“喜歡!很漂亮!”他感動地看著她,抬手看了看自己戴著的袖扣,果真有三四顆小水鑽沒了,自己還沒發現,細心的她卻已經看到了。

楊帆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縷甜絲絲的暖意,陳溪就如同這冷秋之中一縷迷人的陽光,豁然照亮了他的生活。不難覺出,她是個極好的賢內助,默默地支持著他的工作,並且很有分寸。因為擔心兩人的辦公室戀情會給他的工作帶來不良影響,她暫時不讓公開,自己居然也能在人前掩飾得天衣無縫,一如既往地服從他的領導指揮,似乎她的感情隻有毫無保留的付出,不計回報,即使遇到鄧雪她們的非難,她也從不讓他為難。

“來,我幫你換上。”陳溪說著溫柔地拉過他的手腕,替他換上新袖扣,楊帆饒有興趣地欣賞著兩粒小東西在燈光下閃著深沉的光彩,伸頭湊到她耳邊說了句“謝謝”,接著趁勢快速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別人會看到的……”陳溪的臉紅了,楊帆沒說話,眼含笑意望著她。這時服務員端來了他們點的餐。

“今天的presentation還順利嗎?”楊帆喝了口湯問道。“還好,他們沒有提什麽刁鑽古怪的問題,看來他們對你的工作還是挺滿意的,認為你的效率很高。我倒是要說你,別太拚命了!你昨天為了那個記者會,是不是又搞了一個通宵?”陳溪說著又看了看他有些混濁的眼睛。

“哦,沒事!明天不是周末嘛,可以補補覺。”楊帆塞了一口米飯在嘴裏。

“你別總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勁兒,說實在的,比起前幾個月我第一次見你時,你現在可是明顯瘦了。”她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夾起一塊帶魚放進他的碗裏。

“沒辦法,現在進入了旺季,市場這一塊兒要盡量爭取時間,把數字做得漂亮一點兒,否則到下個季度,除了春節,其他的時間就很難把握了。”

“James,你喜歡這種工作、這種生活嗎?”陳溪用筷子夾了幾粒米飯,放在嘴裏淡淡地品著。

楊帆歎了口氣,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好像,我們大家都沒有權利‘喜歡’或者‘不喜歡’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生活在這個時代,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比起我的父母在國屬機關,我不用熬年份來混資曆,也不需為了爭不上塊兒八毛兒的福利而心理不平衡,隻要努力就會有相應的回報,也會有向上發展的機會。不過,我同時也會感到很悲哀,因為我們所接觸的要比父輩豐富,所麵臨的挑戰和競爭壓力也更為殘酷,機會人人均等,意味著你除非高人一籌,才有可能最終搶到機會。你會感覺,有時候是自己的主觀動力帶著自己向前走,有時候卻是這個時代在推著你不得不走,你想停下來喘口氣,也許後麵就會有無數的人踩著你的身體過去,你永遠也等不到這支隊伍的盡頭,永遠也沒有機會再爬起來……我前兩年剛剛回國的時候,進了一家很大的外企,你聽說過‘科瑞電訊’吧,我在那裏幹了一年的Sales(銷售員Salesman的口語簡稱),總是沒日沒夜地加班,不分節假日地跟單……西方人常說生活要跟工作分開,可是我們整天除了八小時的工作,剩下的就是加班,早就分不清什麽是工作,什麽是生活了。我那時還認為,是自己做了錯誤的職業選擇,於是NST找我的時候,我就同意來了。可到了這裏,嗬嗬,才明白什麽叫作‘天下烏鴉一般黑’,看來哪裏都是一樣的,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也隻是平衡好自己的心態,適應一切該適應的,以及不該適應但也改變不了的……”“你已經很出色了,來了禦景才一年,成績赫赫,你在這裏的根基也算是比較穩定的了,應該放鬆一下。”陳溪再次看著楊帆的臉。

“嗬嗬,你以為NST總部的人會滿足於現在的數字?”楊帆笑笑撫摸了一下陳溪的頭發,“小丫頭,你太天真了!因為咱們這裏從上到下,所有的人都是打工的,人人隻求自保,對於Thomas來說,我們的業績隻要足夠讓他在總部有麵子,能讓他坐得穩,他也不會再有更高的要求。但誰會知道總部的想法,或者美國股東們怎麽想?先說遠處的,如果現在有人站出來對美國總部的高層說:‘禦景現在隻賺到了三千萬,而我承諾可以賺到三千三百萬……’那麽Thomas和我,也許就會因為這區區的三百萬被擠下台貶為庶人。再說近處的,不管是北京總部還是禦景內部,總有一些人看著我們風光會眼紅,多數是些職能部門,他們的成績無法用出色的數字來體現,平時的常規工作做得再好,那也是應該的,因此若想突出個人的能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節能降耗’這一層麵上做文章,於是市場部門的花費投入是不是合理,有沒有偷漏的問題,就是他們發掘機會的土壤。你們現在賺了三千萬,或許開源的同時再注意節流,你們實際可以賺到三千五百萬……嗬嗬,如果他們真的抓到了什麽把柄能證明浪費的行為確實存在,哪怕隻是一點點錢,股東們也不會再看你幫他們賺到的三千萬,而是開始心疼那沒得到的五百萬,這五百萬雖是個虛數,卻可以變成那些職能部門的‘業績’。”

楊帆說著又喝了口茶,“現在你可以感受到了吧?就算你不想去參與辦公室政治,不想與哪個人為敵,每天還是會有幾百雙眼睛在盯著你,他們巴不得抓到一點兒蛛絲馬跡,之後就可以踩著你向上爬。什麽所謂的‘公平’‘良性’的競爭,其實都是用來麻痹對手、安撫輿論的,大自然的生存法則就是‘弱肉強食’,因此激烈的競爭必然會導致人人不擇手段。”

陳溪靜靜地聽著,沒有作聲。

“我在科瑞的時候,一年之中也經曆了好幾次公司高層的人事變動,一會兒是大中華區的VP(副總裁Vice President簡稱),一會兒又是銷售部門的老大,有外國人,也有中國人,總部一道旨意,再大的官帽也是說摘就摘。說白了,這個職場,人人都是打工的,不管你是受人控製的‘棋子’,還是操控別人的‘棋手’,誰也無法掌控輸贏,誰也看不到最後的結局,隻有一場接一場不停歇的戰鬥。當卒子的希望當將;當將的想方設法要保自己的將位,而手中看似握有重權,其實是戴著一副鐐銬,你即使是為了企業好,大家也並不一定都相信你,做任何事,總會有人暗中掣肘……所以從那時開始,我就意識到,隻有某一天自己當了老板,才能真正成為自己事業的主人。現在啊,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盡量多接觸一些高層麵的事情,做好原始積累。等再過個幾年,有了一定的人脈和財力,就可以自起爐灶了。”楊帆說著,輕輕地握住了陳溪的手,“Rosie,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陳溪看著楊帆閃著希望的眼睛,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繼而端起茶杯佯裝喝茶,實則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

盡管楊帆稱她為天真的“小丫頭”,她其實明白他所講的全部。他說的的確是事實,對於將來的想法或許也是對的,但陳溪還是無法像他一樣,滿懷希望地憧憬著未來。過去的數年,她接觸過很多的私企老板,他們有他們的自由,但也有他們的苦衷,陳溪不願去想象那些壓力將來會如何壓在楊帆的肩上,因為她明白,無論是打工皇帝還是實產皇帝,都有“高處不勝寒”的無奈。

對於一個普通的女人,“幸福”的概念就是有丈夫、有孩子的溫馨家庭。然而她也清楚,男人們是不屑於聽這些話的,尤其在他們摩拳擦掌、心潮澎湃的時刻,最反感女人用這些兒女情長的東西去軟化他們的昂揚鬥誌。

有條件成功且尚處於攀登階段的男人,都有一種“王者”情結,他們此時隻想著如何打出一片天下,然後送給自己的女人一座華麗的宮殿。其實,這座宮殿隻是這個男人秀給其他男人看的“榮譽獎杯”,至於那女人,或許更留戀以往與他在征途上的攜手相伴,而如果此時的宮殿沒了這個男人,女人的生活也就失去了光彩……

陳溪又喝了口茶,默默看著如今胃口大開的楊帆。雖因他尚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而鬱悶,但出於愛也不想令他掃興。他的想法談不上是對還是錯,她也不在乎他將來能帶給自己什麽,隻要他開心就好。

回程的車上,楊帆突然想起一件事。

“忘了告訴你了,我已經把咱倆的事告訴了我父母。他們希望我帶你一起回石家莊見見麵,我看就這個周末吧!我們明天走,後天回來,正好這兩天我有空,以後就難說了。”

陳溪吃驚道:“明天!大倉促了吧?我一點準備都沒有……要不等一段時間吧?”

“還要準備什麽?我父母很隨和的,不會挑你的理兒的。”

“可是我心裏……也沒有準備好,太快了吧?”她仍有些遲疑。

“快嗎?”他遇到紅燈停了車,握住了她的手,“我可是等不及了……想要你天天幫我別袖扣……”

陳溪聞言扭過頭,與楊帆滿懷深情的眼睛相對,嬌羞地笑了笑:“好吧,那明天下午再出發嘛,上午我可以出去買點禮物。”

他也笑了:“OK,聽你的。”

下班的時候,楊帆被Thomas找去談事,陳溪自己坐班車回了家。

剛剛進家門,楊帆的電話就來了,告訴她明天回石家莊的計劃暫時取消,因為Thomas叫他代為出席下周一在深圳舉行的一個論壇活動,他明天需要做些準備,後天飛去深圳,所以見父母的事暫時放放。陳溪當然對不去石家莊沒有意見,但對Thomas這種臨時的決定發了幾句牢騷,很明顯,是他自己不想去,就推給了楊帆。

掛了楊帆的電話,手機又響了,是劉小慈來湊熱鬧。今天陳溪上午在國貿,中午回辦公室時才知道,一整天劉小慈都沒來上班,問別的同事,說是“不舒服”,早上請了假,電話也打不通……這家夥,到現在才露麵。

劉小慈在電話裏沒說太多,隻說自己現在沒事了,約陳溪明天中午一起吃飯,要見麵再聊。陳溪對一向快人快語的她這種神神秘秘有點不適應,但猜測可能她現在和梁若清在一起,也就不多講了。

第二天中午,陳溪來到朝陽公園西門的一家咖啡廳,劉小慈已經坐在靠窗的一張台子邊等著她了。

“我剛點了兩份兒雞柳套餐,說是他家的特色,你還要點兒啥?”劉小慈邊說邊把菜單和酒水單都推給了陳溪。

“你點了就行了,先給我一杯冰水吧,有點渴。”陳溪轉向服務員客氣地笑笑。

“你昨天怎麽病了?我問你,電話裏也不說。”她關切地看了看劉小慈的臉,但覺她麵色粉潤,並無異常。

劉小慈用力歎了口氣:“唉,你是不知道,昨兒老梁不讓我去辦公室,說是啥地區的紀委來咱們球會調查取證,他就打電話給我,讓我請假,別去辦公室。”

“紀委?紀委跟我們有什麽關係?”陳溪有點不解。

“可不是咋的!我開頭也沒整明白,後來老梁偷偷告訴我,國家公務員是不給打高爾夫的,如果有高爾夫會籍的,那準保是有貪汙受賄的嫌疑!”接著劉小慈壓低了聲音,“禦景啊,也私下贈送過高球會籍給一些政府官員……你記得不?那個紅寶石會籍的名單。”

聽劉小慈這麽一說,陳溪恍然大悟。

禦景高爾夫球會的會籍等級,目前分為銀卡、金卡、白金卡和鑽石卡。此外楊帆正在籌劃明年春天推出一款新的翡翠卡,但那些都是要付費才能入會的。隻有這種紅寶石卡,表麵上沒什麽特別的,卻是最為神秘的會籍。

這種會籍據說是免費贈送給會員的,總共隻有幾十個人,他們在禦景的會員係統中沒有任何記錄,隻有一份紙質的名單。如果會員訂場打球,電話裏隻需報R字頭的會員編號,預訂部則每次都需要跟會員服務部的專人核實這個會員編號是否存在。隻要會員服務部確認了,預訂便是有效的。而會員到場時,隻要出示一張僅顯示編號及照片的紅寶石會員卡,即使不知姓名,各部門也是一律放行,不許多問,所有的消費全部掛賬。

紅寶石會員的名單一直是保存在保險箱裏的,以前由陳溪負責管理及更新,她記得其中有些名字是香港的一些政要,經常會在電視上看到他們,其他一些會員她雖看過照片也不認識,但猜得出他們會是什麽身份。後來楊帆說了些很籠統的理由,讓她將此事轉交給劉小慈,因為會籍的事務隻有她們倆有權限。現在,陳溪隱約能覺出楊帆的用意,同時對劉小慈,她又萌生出一種莫名的歉意。

看來,禦景的副總經理梁若清早就明白,因此這次便出手保護自己的女朋友。陳溪突然意識到,楊帆昨天早上特意打電話讓她不用去禦景,直接在十點鍾去國貿,似乎也有另外的意圖。

聽劉小慈說,紀委八點已經堵在了會員服務部門口,劉小慈在梁若清的授意下,八點十分打電話跟楊帆說自己生病了,九點不能來上班……

接下來的事,陳溪便能理清脈絡了:她記得楊帆是八點十五左右給她打電話的,當時沒說原因,隻是讓她早上不必去禦景取資料,直接到國貿,而在總部做匯報所需的數據和文件,他破例發郵件給她……劉小慈生病了,陳溪去國貿,楊帆要忙記者招待會,總經理Thomas理所當然會讓梁若清出麵應付紀委的麻煩事。

陳溪想到這裏,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兩個男人暗中較勁各自維護女友,令她現在麵對閨密時著實有些尷尬。而聽著劉小慈此時的感歎,她也隻得輕描淡寫地應付:“你也別擔心了,既然你不在,也就沒事了。再說那些會員,我印象中除了香港的兩三個人來打過球,其餘的幾乎都沒出現過。”

“多虧了老梁,要不,你說我咋整?又不能說實話,說了假話,萬一把我也扯進去可咋辦?聽老梁說,他們手裏也有一份名單,是這次調查的對象,好像還真有幾個就在咱們的紅寶石名單上!媽呀,鬧死心了!”劉小慈說著拍了拍心口。

“那後來情況怎麽樣?”

“老梁出麵兒應付了應付,給他們瞅了瞅咱們的會員係統,沒找出啥人,完了他們也就走了。”

“算了,別再想了,有驚無險而已。”陳溪看著劉小慈,覺得她和自己被擠在兩個男人爭來鬥去的夾縫中,既無辜又古怪。

“這一關是過了,可以後呢?”劉小慈歎了口氣,眼睛裏突然又閃出了光彩,“哎呀,我把正題兒都給忘了!我找你出來呀,就是想第一個告訴你:我準備跟老梁去領證了!”

“領證?領結婚證?你當真要嫁給他呀??”陳溪錯愕地瞪大眼睛。前段時間聽劉小慈說選擇了梁若清這個“中年男友”,她還曾勸其慎重考慮,想不到這還沒過多久,人家就已經要談婚論嫁了!

“那咋了?不為了結婚,我為啥跟他處對象啊?”

年過四十、離婚並有個十多歲女兒的梁若清對於劉小慈來說,卻是比楊帆更為可靠的婚嫁對象。這位副總經理在北京有戶口有房產,職位與收入也很穩定,相較之下,年輕有為的市場總監楊帆最多隻能算是支“潛力股”,未來的上升與下沉,何時能熬到副總或是更高的級別,還有很多變數……因此盡管陳溪曾經力勸劉小慈考慮楊帆,劉小慈最終還是選擇了梁若清。此外,她還有別的想法:自己除了年輕美貌,並沒有其他出眾之處,婚姻是現實的,梁若清在年齡和婚史上有“短板”,那麽兩人在綜合條件上也算是“扯平”了,隻希望今後的生活中他真的能像現在這樣,珍惜自己。

“可是……你們也太快了吧?‘閃戀’沒多久,就升級為‘閃婚’啦!你了解他多少啊?”陳溪一時還是難以理解劉小慈的決定。

“該了解的我都了解了,沒了解的我也沒啥興趣。最主要的是,他也是真心想跟我結婚。你說這男的有誠意要跟你結婚,你還有啥好磨嘰的?早結晚結,不都是結?我早合計好了,結了婚,我就不想再整這鬧心的工作、擔這個風險了,辭了職,擱家休息休息,然後再找個清閑點兒的工作。”

“Amy,你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聊過一些我以前的事。我不能算是很有生活經驗的人,不過有些問題,我是深有體會的。那時我和大學時交的男朋友分了手,一個人在這個又大又陌生的北京城裏,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就想著什麽時候我才能在這裏紮下根有自己的生活?我也很羨慕那些穿著講究開著跑車的女人,所以後來……我稀裏糊塗地接受了一個男人。他是我去大學老師家做客時認識的,和梁若清一樣也是離過婚的。我以前沒有跟你細說,其實當時我就是衝著他的經濟實力才同意的。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他給我安排的生活並不是我想要的。他讓我住在他家裏,因為還沒結婚,也算是尊重我,以禮相待,還有保姆照顧我。可他很強勢,堅決不同意我出去工作。還沒真正在一起生活,就已經感覺他幾乎控製了我的人身自由。其實……我是趁他去國外的時候突然離開的,沒有跟他正式提過分手。好在本身談朋友的時間也不長,我還沒接觸到他的社交圈子,所以倒是能斷得幹淨。現在我跟你說這些,隻是想提醒你——你要嫁給誰,我們作為朋友當然不會幹涉。但感覺梁若清那個人城府很深,你如果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千萬別放棄自己的工作。不然,你很有可能完全被他左右,那感覺很可怕!真的。不管怎樣,女人還是要自立一點,男人不一定靠得住。”

“媽呀,你該不是怕老梁也不讓我出去上班吧?”劉小慈不以為然,嗬嗬樂著,“說實話,我跟你的想法可不一樣,老梁要是真有那實力,我還真不想上班了呢!擱家待著還能圖個清靜,省得上班淨整這些鬧心的事兒——在這兒管個破會籍,讓咱們擔多大的風險哪!”

“你如果是為了紅寶石會員的事,我看也沒必要這樣。你隻不過是個打工的,也不會有多大的責任啊,那些會籍又不是你去送的。難道你就為了這點小事,就倉促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喂,你有點搞笑哦!”

“不完全是因為這事兒,這事兒吧,是昨天才發生的,頂多算個‘催化’作用,我吧,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我覺著作為女人,咱們為什麽不能活得輕鬆一點兒?我不會讓別人包養我,咋就不能讓自己的老公養著?不是說‘女人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嗎?我瞅著也是。你瞅瞅財務部幹收銀的蘭姐,都快三十五了,還天天倒班。她孩子一生病,就得硬著頭皮去請假。你說,這孩子鬧病能是她的錯嗎?可在上司麵前,總跟做了虧心事兒似的。前廳部的Rebecca懷了孕,人力資源部說,必須是快分娩的時候才能休產假,如果現在休息也行,隻能按病假拿基本工資……你說,這男人女人不都是媽生媽養的嗎?這女員工一懷孕,咋就跟個罪人似的,表麵上對你挺和氣,背地裏誰都嫌棄你……所以我早就合計好了,要嫁就嫁個有經濟能力養我的,我可不想到了蘭姐那年紀,還得遭罪。”

陳溪聽著劉小慈叨叨,一直沉默不語。不經意中,她瞥見服務員正在為鄰座的客人倒可樂。

“你既然自己已經想清楚,我也不再多說了。畢竟我也沒有結過婚,不知道你的想法到底對,還是不對……”她歎了口氣,又道,“我隻是覺得,我們生活在這個年代,凡事講究速度,隻看結果,不管過程。愛情,可以像可樂一樣,不用慢慢加熱,一開瓶就會沸騰;婚姻,也可以像快餐中的漢堡包,房子、車子、錢隻要都具備,就像漢堡裏的肉塊和蔬菜,料全齊了夾在一起就可以吃了。什麽味道、有沒有營養先不問,填飽了肚子,大家好騰出時間去做別的事情,因為別的事情永遠都比感情和婚姻更重要。”

陳溪的這番話不僅是感慨劉小慈即將成為事實的閃婚,還包括她和楊帆。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楊帆也是急於敲定,因為他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在兒女情長的事情上。

她也了解蘭姐和Rebecca的情況,不由得回想起昨日楊帆說過的話。這個年代,職場上的男人女人,都有著他們不同的悲哀。男人對女人的感情、女人對家庭的義務……似乎職場與親情之間的潛規則,就是個“忠孝不可兩全”的道理。

男人在這個社會中生存的理由,就是事業與財富地位,於是一切都得為之讓路。至於女人,如果要顧全家庭,多數時候就意味著自己要“掉隊”,掉了隊即不再有職場中的價值,而嫁得好不好,在這時就顯現出重要性了。同時,職場上的男人也懶得跟女人浪費時間,不行就分手,行就快點結婚,大家就不用再為此等事耗費精力。談情說愛,那是有錢人飽暖之後的消遣,沒有錢的人考慮這些,便是“玩物喪誌”。因此,女人也不得不火速決斷,嫁還是不嫁,別拖太長時間,如果想考慮充分些,或者也想先顧著自己的工作,很可能會淪為“剩女”……如此看來,劉小慈現在這麽快做決定,也許並不是“草率”,而是“果斷”。

“來,”陳溪先端起了水杯,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無論怎樣,我都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