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入職

人力資源部的麵試接待室裏,陳溪和另一名男士坐在裏麵,他們今天過來辦理入職手續,剛剛簽完勞動合同,等著去工作的部門報到。

“認識一下,”男士首先友好地伸出右手,“我叫趙玉剛,英文名Edward,在銷售部。”

“你好,我叫陳溪,英文名Rosie,是會員服務部的。”陳溪笑笑,也伸出了右手。

“Rosie,很高興和你成為同事!”

“我也一樣。”陳溪淡淡地笑了一下,眼睛轉向門口,見招聘主管Juliet走了進來。

“好了,在人力資源部的手續已經辦完了,我現在領你們去部門報到。下午兩點,再請你們到培訓部找培訓經理Vivian,她會幫你們安排Orientation。”

“Orientation?”趙玉剛顯然不太明白,陳溪小聲嘀咕了一句:“就是新員工的入職培訓。”

兩人跟著Juliet順著員工通道的走廊,進入了客用區域,推開通道門的一刹那,滿眼便是大理石、水晶燈及華貴的織毯組合而成的金碧輝煌,耳邊如流水般的輕音樂,按摩著趙玉剛略微緊張的神經,沿途兩邊的裝潢景物已然令他目不暇接,他悄悄看了眼旁邊的陳溪,她卻是一臉漠然的神情,目不斜視地跟著Juliet。

“這裏是酒店的大堂,再往前就是高球會的會所,你們的辦公室就在那邊……Edward,不用擔心,下午Orientation之後會有一個tour(參觀),培訓老師會領著你們把所有的地方都轉一遍,她會詳細地介紹給你們聽的。”趙玉剛聽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加快了腳步。

到了天井式的高球會所,陽光由四層樓高的玻璃天頂一瀉到底,大堂中央高高的樹叢流水景觀不時傳出零星的鳥鳴,如同進入了美輪美奐的仙地。他們上了二樓,經過走廊時,還可看到一邊的紅木圍欄外,那組樹景在較高視角中枝繁葉茂的鬱鬱姿態。到達走廊邊一個雙開式的栗色大門前,Juliet推開了兩扇門,一排明亮寬敞、用玻璃隔斷的辦公室赫然在目,其間米黃色的百葉窗簾裹著陽光,交疊出遠近不一、深淺不同的柔和色彩。

“這就是你們工作的地方了,這個門是去銷售部的,中間的辦公室是會員服務部,最盡頭是公關部和會議室,那邊是個會員接待廳,你們先進去坐一會兒,我去跟市場總監打聲招呼。”

趙玉剛和陳溪走進清靜雅致的接待廳,在靠近門口的沙發坐了下來。不多時,一個麵容姣好、穿著紅色針織套衫及黑色一步裙的女孩子和Juliet一起走了進來。一見到他們,女孩臉上的表情立即生動起來。“Hi,你們好!”她主動打招呼,趙玉剛和陳溪立即站起身回了個問候。

“這是Amy,劉小慈,你們的同事。楊總監現在在開會,一會兒,Amy會安排你們和他見麵,現在她先幫你們安排工位。我回人力資源部了,你們別忘了下午兩點準時到培訓部。”Juliet交代完畢,跟劉小慈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

劉小慈親昵地拉著陳溪:“你是Rosie吧,我也是會員部的,咱倆是同事,你稍微等會兒,我先把Edward帶到銷售部去……你先坐會兒啊!”說罷她笑著轉向趙玉剛:“Edward,走,咱先上你們部門。”話語的尾音中,陳溪聽出了她的東北口音。難怪她長得這麽標致,陳溪以前見過很多東北女孩子,都生得十分標致。

陳溪一個人又坐回了沙發,靜靜地享受這安寧的時刻。

芳齡二十七的陳溪,出生在廣州。父親是某知名高校藝術學院音樂係的教授,母親則在該藝術學院主教現代舞。二十七年前的一個夏天,一個女嬰降生在了這個藝術家庭,她是在早上七八點之間出生的,母親蔣涵看著小生命伴著朝霞一起到來,遂有意起名為“晨曦”;初為人父的陳子樵則激動不已,覺得女嬰的啼哭聲宛若靈嘩作響的小溪在流淌,是人間最美的音樂,他認為女孩子還是應該低調輕柔一些,於是同夫人商量,取名為“陳溪”,既如溪水一般,又有晨曦之隱義,豈不妙哉?

教授夫婦視這個獨女為掌上明珠,悉心教養。陳溪自小聰明過人,學什麽會什麽,除了和其他女孩子一樣嬌氣任性,在學業上倒是很聽父母的話,成長的過程一路還算是平坦順利。父母深知從藝道路的艱難,並不希望女兒“步其後塵”,於是早早規劃,考大學時費盡周折硬是讓她報了新聞傳媒專業,準備著一畢業,便托關係將她“活動”進電視台,不求她有大發展,隻要有個旱澇保收又體麵又穩定的工作,守在父母身邊即可。不料女兒的叛逆期遲了好幾年,到大學畢業時方才顯現,一向乖巧的她卻不肯再聽父母的擺布,抱怨說從小學到大學,都未出過廣州……陳教授苦心安排的麵試,她愣是不去,自己跑到深圳,去了一家外資公司應聘,之後便毅然決然地要進去做什麽人事培訓……父母拗不過女兒,想想深圳離廣州也不遠,看她在工作中自得其樂,也隻能勉強作罷。

不料,小鳥一出籠便越飛越遠。陳溪在公司的深圳本部工作了一年多,熟悉了業務,接下來的三年便經常被公司派往外地,進入客戶的企業去實地輔助工作。這個城市停留半年,那個地區待兩個月,她自己盡管樂此不疲,還沒新鮮夠,當父母的可是一直在擔心掛念,連女兒電話裏不經意地咳嗽幾聲,母親都會神經緊張,懷疑她是不是得了什麽重病……最讓他們無奈的是,女兒這樣漂浮不定,居然將原本中意的準女婿也給漂沒了!

男友提出分手,陳溪似乎也受了打擊,跑回家關起門哭了一天,將以前兩人的合影都撕得粉碎。知女莫若父,陳教授安慰夫人:“放心吧,沒事!他們倆天各一方的早就沒感情了,她之所以傷心,因為是人家先提出分手,要是她甩了人家,估計這時候還不知怎麽得意地傻笑呢!”蔣涵半信半疑,不過第二天,夫婦倆的心情又上了一個“高八度”,女兒打了幾個電話,收拾了行李,就訂了去北京的機票,揚言要北上“療傷”,離開廣東這片傷心地……“以前你不也是全國跑?並沒有一直在廣東啊……”父親費解,心想女兒這個療傷方式還真是聞所未聞。

“你們不是說總這麽滿世界跑不好嗎?那我不跑了,我已經辭職了。但我想重新找個我喜歡的城市穩定下來,我以前去北京的時候就覺得那裏不錯,比上海還好,所以我決定去北京了。你們放心吧,我一個人在外麵那麽長時間,不是一直也好好的,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你們別管我的事了。”女兒一邊輕鬆答話,一邊收拾行李,並未體諒為父者的心情,父親一時也摸不準她這是根本不傷心還是傷心過度,總之不敢發脾氣,怕又刺激到她,最終隻得開導夫人:“算了,由她去吧!有些事咱們理解不了,你就當是——年輕人的‘行為藝術’……”於是第三天,教授夫婦萬般不舍地送女兒上了飛機,叮嚀一到北京,先去找正在那邊讀研的堂妹,相互好有個照應。那時候,元宵節剛過。

陳溪到了北京卻是一番從容不迫的心境,她先在一套青年公寓裏租了個單間,睡了幾天的懶覺,又逛了幾天的街,才開始慢吞吞地投簡曆。不料接下來的日子卻過得並不輕鬆,簡曆石沉大海,她的信心隨即開始萎縮。不知是剛過完年各企業的招聘還未完全“解凍”,所以自己運氣不好,還是因為首都單位的“門檻兒”本身就高……總之,她沒有在京的工作經曆,居然成了一個致命的硬傷,想要在好一點的外企找人力資源方麵的管理職位,連做個“Supervisor(主管)”都不可能,而普通的公司她又看不上,再就是外企中的一些小兵小將的基層職位——那不等於自貶身價嘛!這種尷尬持續了兩個多月,其間還經曆了一次非常短暫的感情,但最終她離開了對方,又開始“流浪”。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來到NST·禦景求職,麵試還算順利,本可以鬆口氣了,偏偏人力資源部那個姓沙的人事經理突然變卦,說她隻能擔任“會員服務專員”,待遇也由經理級降為主管級,這樣一來,她的薪資即被砍到了七千大毛,好好的工作頓時變成了“雞肋”!然而此時的陳溪也現實了許多,先找個差不多的工作做著吧,反正不是原來的專業,職位低一點,就當是學習唄……總之,隻要自己好好做事,將來或許會有機會,實在不行也可以“騎驢找馬”。抱著這種心態,陳溪最終接受了這個offer(工作機會)。隻不過,今天入職時,她的確沒有什麽好心情,隻是平淡地應付著。

起初麵試時被告知,會員服務部是要由招聘的這名經理來負責管理的,她對此也信心滿滿,可現在自己卻成了部門之中一個新來的“晚輩”。盡管姓沙的說,如果她表現突出,再升為經理是絕對有可能的……可陳溪不信這套鬼話,她以前麵試求職人時,也曾許下過類似的“空頭支票”。

約莫十五分鍾後,劉小慈又回到了接待廳,見到陳溪便喜笑顏開:“Rosie,走,我領你到你的位子。”

陳溪拿起手提包,跟著劉小慈進了會員服務部,她的工位已經提前安排好,和劉小慈的位子離得很近,都在這個大房間的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裏。房間中間的幾張辦公台都接連在一起,中間用隔斷隔開,而她和劉小慈則是兩張獨立的辦公台,台子前麵各有一把椅子。劉小慈說,很多時候,她們需要和同事甚至會員麵對麵地交流,因此這把椅子很有用。她們的背後是一排排上著鎖的鐵皮檔案櫃,不用問,裏麵保管的,肯定是會員們的檔案資料。

辦公室再靠裏的位置,有一個十來平方米的小單間,陳溪猜想,那應該就是市場總監的私人辦公室。她見外間的幾個位置都空著,不禁問道:“怎麽沒見其他的同事?”

“他們都去公關部跟著一起開會了,就我一人留守。咱倆是專門做會籍管理的,他們幾個都是負責會員活動的。”劉小慈邊說,邊把一隻紙盒放在陳溪麵前,“這裏頭吧,都是些新領的辦公文具,你瞅瞅還缺點兒啥,回頭再去領。”

“謝謝啊!”陳溪感激地笑笑,很喜歡劉小慈那熱乎乎的東北腔,在這種大家都流行用商務語言的環境中,她覺得這個東北女孩略帶憨直的話語聽著特別親切舒服。

“Amy,以後工作上有什麽問題,還得請你多關照。”陳溪誠懇說道,首先表現了一個低姿態。

“媽呀,你可別逗了!我也才來倆星期,咱倆都是新手……互相幫忙唄!哎,我聽James說,你的素質可高了,他可看好你了!將來啊,指不定誰關照誰呢,我尋思著你多幫幫我還差不多……”劉小慈話語真誠,陳溪越發喜歡她的樸實,繼而含蓄地笑笑,又問:“James?是那位總監嗎?”她記得麵試那天,他自我介紹時,隻是說姓“楊”。

“就是他,不過他可沒啥總監架子,人也年輕,據說剛滿三十,這裏的人都喊他James。哎,告訴你,人家也算是年輕有為了,我還聽說啊,他是英國帝國理工回來的‘雙碩士’!”

劉小慈話音未落,已有一行人陸續進了辦公室。前麵兩個穿著西裝的男生正推推搡搡地開著什麽玩笑,一見陳溪,立刻收起張牙舞爪的架勢。其中一個即時扮出彬彬有禮的舉止,還未走到陳溪麵前,便早早伸出了右手:“這是新來的同事吧?你好,我是Steven……”

Steven還沒說完,突然被人從後麵拽了一把,待他後退的當兒,另一男生插了上來,正好握住了陳溪伸出的右手:“你好,我是Frank,你是Rosie Chen吧?幸會!幸會!”

“我說,你怎麽一見漂亮美眉就這副德行……”Steven皺著眉頭推了Frank一下,馬上又滿臉堆笑地握住了陳溪的手:“Hi Rosie,歡迎你加入!”

陳溪並不習慣男生這種問候的方式,隻得報以微笑,回應著“你好”。劉小慈則在一旁幫著轟人:“別圍著了,小心James馬上就回來。”待他們都回了各自的工位,她悄悄告訴陳溪:“他倆就好開個玩笑,看著不太正經,其實倆人心眼兒可實誠了!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

陳溪笑笑,忽然注意到靠近門口的台子,一個女孩正乖乖地坐在那裏,清秀的臉龐還透著一股稚氣,很是麵熟,她想起來了,是麵試那天在咖啡廳見過的Lucy。劉小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立即招呼:“Lucy,過來認識一下新同事吧!”

Lucy應聲過來,對著陳溪笑了笑。“我們之前見過麵的。”陳溪也笑著對劉小慈解釋。

這時,工位離她們最遠的另一個女孩自己走了過來,還抱來一堆資料,放到了陳溪的台麵上。

“Hi,你是叫Rosie對吧?我是鄧雪,英文名Anita,和你是一個部門的。你現在主要是和Amy一起負責會籍的管理,而以後與會員之間的溝通,要以你為主。這裏……是我們禦景會籍的種類,以及每種會籍的價格和權益、會員的入會條件……你看一下。”

鄧雪說著便將一本厚厚的皮質文件夾撂到了陳溪麵前,說:“這個呢,是我們的Rules and Bylaws(《會籍章程》),你也需要了解,有時跟會員掰扯《會籍章程》的法律細節會用得到……”緊接著她又揚了揚手中的一遝表格,邊說邊在陳溪麵前鋪攤子,“這些表格,是會員辦理一些變動手續時需要填寫的……這是Nominee Change(更換提名人)的……這是申請Spouse Card和Family Card(配偶卡及子女卡)的……這張呢,是關於Absentee(缺席會員)的……還有這些,是關於不同種類的Membership Transfer(會籍轉讓)的……這些表格你必須清楚怎麽用英文填,以後有可能要為會員做谘詢。另外,關於這些會籍變動的申報程序呢,我下午會發郵件給你。”

“那……如果會員是中國人,平時不寫英文呢?”陳溪看著那些表格,她畢竟初來乍到,問話的時候還是有些底氣不足。

“那你可以幫他填好了,讓他簽字啊——”鄧雪拉長的尾音跟著挑起的眉毛一起上揚,那種氣勢明顯表示:陳溪問得多餘。“我們可是高檔球會,所有會籍文件均要求用英文書寫,這也是一種檔次的體現!”

這是什麽屁話啊!會跩幾個單詞就算“高檔”啦!陳溪過去接觸過N多個北京叫“老外”、廣東叫“鬼佬”的英語動物,其中素質差的還真不少!很多人母語肯定說得流利,但一聽便知是街頭的“痞子英文”……這也算“檔次”的標誌?不就是“洋芋”和“土豆”的區別嘛,身上還不是都沾著泥巴!陳溪想著,暗暗在心裏嗤之以鼻。

“哎我說Anita啊,你這個說法可有點兒逗啊!”坐在一邊的Frank似乎也聽不下去了,“記不記得上回來的那兩個東北大慶的會員?銷售部的Vincent,那個北京小侃爺,倒是挺能‘噴’,把倆人都忽悠入會了。可是他英文不靈吧,還愛瞎跩,幫會員填資料的時候,所有Membership(會籍)的‘ship’,都寫成了‘shit’,那倆主兒也不懂英文啊,讓他們簽字也就簽了……結果呢,好好的會籍都變成‘Membershit’了!最後這兩泡巨高檔次、彰顯身份的‘會員屎’一直端到James麵前才被打回來……估計他沒被氣死,也被活活熏暈了!”

Frank在那裏繪聲繪色地調侃時,Steven早已張著大嘴笑趴在台麵上。女生中除了拘謹忍笑的陳溪,以及臉上正紅白大戰的鄧雪,劉小慈和Lucy也是“花枝亂顫”。其他人都是在笑Vincent那“三腳貓英文”的敗筆,隻有鄧雪心裏清楚Frank是在嘲諷自己,因為當時Vincent轉來的入會資料就是由她負責審核的,自己居然沒檢查出來,直接端著“屎”去給James報批……

“你有完沒完?!”鄧雪氣惱地對著Frank甩去一聲怒喝,除此之外卻找不出別的“彈藥”附加進去。好在麵前的陳溪還算正常,但仔細一看,也不對,她的臉上分明有一種在拚命掩飾譏笑的掙紮表情,鄧雪立即氣不打一處來——“新芽子”也敢沒大沒小?!她的話立時變得更加尖厲而快速。

“除了剛給你的,你還需要自己去前台、出發台或者專賣店收集一下會員月刊和各類高爾夫活動的推廣宣傳頁,一些常識性的東西你必須掌握!尤其是會員、嘉賓及訪客之間的不同待遇,平日和假日打球的限製,以及他們在酒店、俱樂部又享受什麽不一樣的折扣……還有,怎麽幫他們開據Handicap(高爾夫術語,差點證明),Hole in One(一杆進洞)的紀念牌如何申報發放……這些你都必須清楚!知道嗎?”

“Handicap和Hole in One是什麽?”陳溪眨著眼睛,怯生生地插了句嘴。

鄧雪以俯視的角度盯著她懵懂的表情,突生一種愜意,繼而略帶輕蔑地加重了語氣,麵衝陳溪卻對劉小慈發話:“Amy,你到時給她補補課!”

陳溪明白了,按鄧雪這種回應的意思,自己是理應早知道這些專業知識的,她不管你以前有沒有經驗,總之你現在在這個位子上,無師自通才算正常,不知道就是傷天害理!哼,職場上經常會遇到這種人,表麵上說是培訓你,其實就是為了顯示自己比你懂得更多!別說你聽不懂再多問一遍了,有些沒聽過的東西你一旦發問,對方便會顯露出一種對待白癡的專用目光,非要羞得你無地自容才算到位……對他們來說,這樣做的好處還有一個附加值,就是你不懂也不敢再問,甚至是永遠都不敢再問,他們便從此安生……按人家的想法:我的看家本事,憑什麽全都教給你呀?!將來你自己學會了,算你本事大、道行高;學不會幹不了,你恰恰就是抬高他們的墊腳石。

想到這裏,陳溪決定閉緊嘴巴,至於業務上的這堆“鬼東東”……自求多福吧!

鄧雪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轉轉眼睛望著天花板,似乎在想還有什麽遺漏。“你的郵箱嘛,電腦房下午會安排好,到時Lucy會告訴你。你自己在電腦的Outlook裏設置一下。設置完了告訴我,我就把其他的資料發給你。還有一點,這些資料你隻能在辦公室裏使用,沒有特殊需要,一律不得攜帶到外部門,更不允許帶回家。這是規矩!”接著她又轉轉眼睛,“就這些了吧……再有什麽不懂的,你可以來問我。不過,大家都挺忙的,在這裏你還是需要養成獨立解決問題的習慣。噢,對了,盡管你主要是負責會籍管理的,James要求我們這個部門,每個人都應該多承擔一些職責外的事務,算是一種嚐試和提高吧!我們最近負責會員活動的人手不夠,所以有時候有可能也需要你和Amy的協助,其實這也是一種鍛煉和學習,多接觸一點新東西也沒壞處,你說對吧?”

鄧雪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毫無條理的工作交接,和著又硬又利的口吻,陳溪隻覺得如同左右開弓在扇她的耳光。等到鄧雪終於說完了,她隻感到臉發麻耳朵發熱,別的什麽也沒記住……

“哦,當然,沒問題的。”陳溪勉強定定神,擠了一個僵硬的笑容。她這時才注意到,這個鄧雪還真像是“雪”,身上杏黃色的套裝也沒能融化那種寒冷逼人的氣質。高高的個子肯定在一米七以上,長相中庸,一對細細的丹鳳眼,配上瓜子臉,倒是有幾分古典的姿色,估計老外會很喜歡這種長得很“中國”的女孩。然而她非常瘦,皮膚也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不免會讓人聯想到《西遊記》裏那位姓白的骨感美女。

“好吧,那先這樣。”鄧雪抬抬眉毛,做了一個古怪的調皮表情,立即又在一秒鍾之內抹平,轉身回自己工位時順便又喊了一嗓子:“Lucy,你一會兒記得去電腦房幫Rosie落實郵箱和高球管理係統授權的事。”

陳溪被搞得紛亂的思緒此時稍稍平息下來,她回想著鄧雪的派頭,想向劉小慈打聽一下她是不是主管會員部事務的,但又覺得第一天上班不該如此八卦,終究沒有開口,倒是劉小慈主動安慰她:“別理她!我剛來那會兒,她教我時也這樣兒,完了都是我自己看資料整明白的,她其實不管咱倆這攤兒,隻不過她來這兒的時間長了,在以前的經理辭職走後,她曾經兼管過會籍。你聽她跟你說得挺像回事兒似的,真要有啥事兒你去問她,她還不一定行!”

陳溪笑了笑,她憑直覺,感到這個鄧雪似乎對自己這次入職並不開心,所以交接時不但草草“填鴨”,還夾帶了不少怨氣。不過過去很多次,陳溪初接一家新項目時,即使老板笑臉相迎,人事部那邊有時也會冷麵以對,畢竟自己的到來意味著對人家工作的否定,有點抵觸也在所難免。

劉小慈幫著陳溪將鄧雪剛剛撂下的一大摞文件資料慢慢分類,放進辦公台的抽屜裏,忽聞門口有個男中音由遠及近,隨即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身高至少有一米八的高個子男人凜凜而入,正拿著手機放在耳邊,講著流利的英文,經過Lucy的位子時,Lucy交給他一份文件,接文件時他扭了下頭,目光正好掃到陳溪,便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表示問候,但一直沒有間斷和手機另一端的通話,大步流星地邁進自己的辦公室,身過之處刮起一陣疾風,連旁邊鄧雪台麵上的文件紙也隨之輕輕抖動了幾下。鄧雪則跟著他進了辦公室,似乎是有幾份文件需要他簽字。

陳溪認出男人就是市場總監,盡管麵試時見過,但兩次他都是坐著,沒想到他這麽高,而且當時精神高度集中在對話上,直到現在才敢正眼看人家。他雖然有些清瘦,但是精神抖擻。陳溪以前也經常進入一些星級酒店去幫他們的員工做培訓項目,類似的這些行業,對員工的外形都有一定的要求,因此多是俊男靚女。但她總覺得這位總監挺特別,具體是哪方麵她也說不上,隻是感覺,他有一種陽光般的溫暖氣息,讓人容易接近。

“Rosie,James找你。”陳溪剛剛浮想到的溫暖,硬讓鄧雪的這句話給冷卻掉了,她有些不快地站起了身,走到總監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開著的玻璃門。

“Hi! Rosie,歡迎你加入,請坐!”“陽光總監”抬頭笑了一下,招呼她進來坐在自己對麵,“還記得我嗎?我姓楊,楊帆,你以後可以叫我James。怎麽樣?今天上午還順利嗎?”他端詳著麵前這個身著淡藍色套裝的女孩,對她得體的裝扮很是滿意。

“啊,還好,人力資源部的入職手續,已經辦完了……剛才Amy和Anita,給我介紹了一下工作的內容……下午,我會去培訓部,參加Orientation。”陳溪說話時不由自主地間歇停頓,不知為何,今日麵對著他,自己竟有些局促無措。

“嗬嗬,第一天上班可能會感覺有點兒沒頭緒,不過別緊張,我們這些同事都很友好,他們會幫你的。”

“沒什麽,我會很快適應的。”陳溪的目光落在楊帆的領帶上,淺灰圖案的背景上一朵朵黃色的小**,令人感到親切。

“那就好,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你應該是非常adaptable(適應能力強)的。如果工作上有什麽問題,我希望你能及時提出來,我們的部門最注重的就是‘溝通’。”

“我會的。”

“好吧,總之你能加入,我非常高興,也希望你在這裏能夠開心地工作。今天下午Orientation結束後,麻煩你來找一下我,我要跟你go through(通讀)一下你的Job Duty(崗位職責)。”

“OK,謝謝,那我先出去了。”

楊帆望著陳溪的背影,微微點了點頭,暗暗對自己的決定多了幾分信心。

如同陳溪自己的直覺,老員工鄧雪其實一直渴望得到“會員服務經理”的職位,以前的經理離職後,她還主動承擔了一部分會籍管理的工作。而日語專業出身的鄧雪雖有她的長項,楊帆卻並不認可她那副與生俱來的冰冷態度,且聽聞個別會員對她也略有微詞,因此一直沒有鬆口提拔她。不過現在他已不再擔心:既然陳溪入職後是和鄧雪同樣的級別,鄧雪也應該心理平衡了。

下午,陳溪和趙玉剛一起在培訓部接受了入職培訓。培訓老師為他們介紹了NST·禦景的企業背景、組織架構、各部門的負責人以及部門的職能,另有關於美國NST管理集團的介紹……在黑暗的培訓教室裏坐了近一個半小時,看了一堆的投影,他們才被“解放”出來,由培訓老師領著去山莊各處參觀。

NST·禦景山莊理論上應屬一家中外合資企業,中方為原國營企業改製,持有土地的所有權以及禦景的一部分股份;而作為服務行業管理的知名品牌,美國NST管理集團已在中國境內的數百家星級酒店、度假村、俱樂部注資並管理,禦景山莊則是他們旗下為數不多的包括高爾夫球會在內的經營項目。山莊包括:擁有四百間客房的五星級酒店,包括36洞國標球場、9洞的燈光球場及120個打擊位的雙層練習場在內的高爾夫球會,內設豪華康體娛樂中心及配套消費設施的會員製俱樂部,以及遠處的一片湖畔別墅地產。

山莊由NST集團實施日常的經營管理,因此除了國企甲方個別人物在禦景任職,大部分高層管理者均由NST派駐,包括總經理、幾位總監及各部門經理。其中,美國人Thomas任總經理;市場總監楊帆,負責北京的公關部、策劃部、會員服務部、銷售部,以及辦公地點分別設在上海、重慶、香港以及韓國首爾的會員部。

陳溪對於會員服務部的工作,上手很快。處理日常的會籍事務很是麻利,做事的準確性高,完成也及時,最近處理的一些會員投訴,倒也沒有引起什麽糾紛,算是比較妥當了。盡管禦景山莊有一千餘名的會員,但對於原本就是與人打交道的她,隻是工作內容及形式上的變化,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差別。而且,相較之前她所要麵對的那些客戶企業以及各種各樣的問題員工,這些層次相對高的會員自然更容易處理,隻要自己細心加耐心,讓會員滿意,就不會再有其他的問題。這樣看來,這的確是個不錯的工作,並沒有太大的心理壓力,也不會牽扯太多的辦公室政治。入職兩個月後,她已掌握了所有的業務知識,並將自己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條,人也比剛入職的時候開朗許多。加之她與會員的關係日益熟絡,很多會員的朋友要入會索性來找她,由她引薦給銷售部,因此銷售部的同事隨之也將她尊為“小財神奶奶”。

然而鄧雪對於陳溪的表現不但嗤之以鼻,還懷有一種莫名的醋勁兒。這隻“小菜鳥”無非是占盡地利,坐享其成混得超高人氣……這令她們原本就不太融洽的關係更有雪上加霜的趨勢。好在她畢竟是“前輩”,因此隻要不撕破臉,平日的交流裏夾槍帶棒的,陳溪也得挨著。不但如此,隻要目測到陳溪有閑著的時候,不管是真的不忙還是忙累了歇息,鄧雪都會不失時機地將自己的工作丟一些給她,尤其是自己不願意出去的跑腿活計,比如去宴會部或是後廚協調一些會員活動的細節……以至於到最後,凡是這種要看人家臉色的差事都留給了陳溪,還冠冕堂皇地謂之曰:鍛煉她與各部門的協調能力。哼,你不是牛嘛,在銷售部裏人人巴結著,既然這樣就在別的部門也充分發揮一下自己的人格魅力唄!

而作為平級的同事還是應該“互相幫忙”的,因此遇到英文不好的日本會員,鄧雪倒是主動幫陳溪解決問題,甚至不用陳溪露麵。不過,她這麽做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盤”,在會員服務部裏,鄧雪的日語可是無人能比的獨特優勢,禦景有相當人數的日本會員,你陳溪就算人緣兒好,英文也好,這部分會員還是隻會買我鄧雪的賬,再說我的英文也不是一點都不行……這樣一來,在部門裏,鄧雪的地位還是穩固的,而換句話說,隻要有機會,她仍然有實力與陳溪抗衡。

陳溪並不是個一點城府都沒有的人,不過她在職場上的一大優點,就是對於任務總是抱著其他人少有的積極樂觀。鄧雪丟給她的那些小而難啃的“硬骨頭”,隻要她自己認為這的確是個嚐試新事物的機會,並不在乎來路如何,更不會浪費精力去揣摩鄧雪意圖中的陰暗麵。她有著靈敏的觸角,善於感知並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從而為自己做積累。這也是過去三年中,她能夠不斷地汲取經驗,且一直居於公司前位的製勝法寶。的確,心態決定成敗,隻要把握住關鍵點,明確這是一次機會,至於能得到的是在物質還是精神層麵;會吃虧的,是自己的精力還是錢財,便都在其次。總之,有個平衡的心態即可,很多時候,贏了輸了都是財富。

內在的心態好,外在的表現便會更好,因此,一個文靜秀美又親切和氣的小姑娘,自然受歡迎,即便她是來給對方“找麻煩”的,真誠耐心的笑容也能化解一切不快。如此一來,各個業務關聯部門反而讚賞鄧雪的明智——知道自己風冷霜寒,來了恐會凍著別人,便換了陣暖洋洋的“小春風”來給大家養養心情,也算識相。

例如中廚房的廚師長老米,五十多歲的老頭兒,過去曾在人民大會堂當過差,論資曆也算是這一行業中的元老級人物了,連禦景的行政總廚對他都會敬重三分。而鄧雪每次找他總是一臉傲慢地“老米”這、“老米”那的,似乎什麽都是他們欠她的,怎能抵得過陳溪一聲恭恭敬敬的“米師傅”以及飽含感恩的求助?工作嘛,都得有個好心情,心情舒暢了,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老米發現,這個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小陳不但尊重他,對其他的師傅也是一樣客氣,有時她來到忙亂的廚房裏,遇到有人不慎將東西掉在地上,也會主動幫忙,這在之前是絕不可能發生在鄧雪身上的。於是這個生得周正又討人喜歡的小妹妹來協調工作,大家自然會大力支持,甚至某次宴會上,客戶臨時換菜,蠻橫地對著鄧雪發脾氣,鄧雪又把怒火轉撒在了陳溪身上,最終還是老米主動出麵替陳溪解了圍,率領中廚房擺平了此事。

這也算是一種離奇的“雙贏”局麵,陳溪在周圍部門中贏得了好人緣兒;鄧雪不管開始是出於什麽動機,最終也跟著沾了光——工作成績上的加分幾乎都是她撈了!實際上,楊帆對此並非熟視無睹,但他隻看最後的結果,如果兩人的不和沒有影響到工作,上司都沒有那麽多閑心去伸張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