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你不想被說成卑鄙小人,也不想被當成受人操弄的傀儡。
經理毫不留情地繼續攻擊。
“就是因為有你這種女人,女性在職場上才一直抬不起頭。我就直說吧,我看到你就不爽,請你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她的語氣依舊僵硬,但話中充滿了對你的恨意。
陽子——
你在狹窄的電梯裏迎接了三十六歲生日的到來。
2009年10月21日,午夜的新宿歌舞伎町。
你步出電梯,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你每跨出一步,大腿根部便微微一抽。就是前天被那家夥踢了一腳的地方。
房間全都並排在走廊的同一側,離電梯最近的是309號房,越靠近走廊盡頭,房號數字越小。
你檢查了便條紙上的房間號碼。
303號房。
你站到第七扇房門門前輕輕吸了口氣,按下門旁的電鈴。
幾秒後,傳來一聲“請進”,同時,房門被慢慢打開。
這是最緊張的一刻。
你不知道門後是怎樣的人。公司交給你的便條上隻寫了飯店名稱、房間號碼、服務項目與金額。
那是一間每隔幾秒就會變換燈光效果的小房間,室內飄著賓館特有的煙味,裏頭是個肥胖、不修邊幅的男人。他穿著皺巴巴的襯衫,年紀大約四十多歲,雖然膚色黝黑,五官卻還算立體。不過,他有雙浮腫的眯眯眼,皮膚也很差,臉上有許多小粉刺,而且油光滿麵,活像一隻癩蛤蟆。
一股厭惡和恐懼油然而生。
但你不能表現出來,隻能努力賠笑。
“初次見麵,我叫麻裏愛,請多多指教。”
你叫麻裏愛,不叫陽子。這是你工作時所用的花名。
“你好,請多指教。”
男人的口臭撲鼻而來,那氣味宛如腐壞的藍幹酪。
想到待會兒得和這個男人光溜溜地抱在一起互相舔舐,你心中的厭惡感便如同加熱的海綿蛋糕般逐漸膨脹。
糟透了……
但這就是工作。
沒錯,工作必須提供等價服務。
你把名為金錢的鮮奶油抹在惡心的海綿蛋糕上,硬是吞下了這塊令人反胃的蛋糕。
把自己的心,扼殺。
你從一年前開始賣**,那是剛和母親重逢後不久的事。
那時,美國爆發了房地產信貸危機,最後演變成全球性的金融海嘯。
而你也仿佛跟隨著潮流,麵臨了人生最窮困的經濟危機。
揮霍成性的你,除了還卡債,每個月還得多付一筆生活費給母親,這使你開銷大增,無力負荷。
撫養母親才一個月,你便深感後悔。
盡管後悔,你卻無法忘掉母親住在那幢破公寓裏的悲慘身影,覺得自己有義務負擔這筆開銷。
你也不懂自己在想什麽。
是因為覺得讓母親領補助金很丟臉?還是說,你想讓母親在你麵前抬不起頭?
總之,你決定不管再厭惡,再勉強,也要繼續撫養母親。
你主要的收入來源——保險業績——卻像破了洞的遊泳圈般急速萎縮,消失。
買業績和陪睡的報應來了。你已沒錢再買,也找不到陪睡的客戶,這種業績急速下滑的情形,與上次人情牌用光時的極為相似。
不同的是,接任芳賀的女經理輕易地便拋棄了你。
你找不到客戶陪睡,又沒錢買業績,第一次業績未達標。當月最後一天,經理找你約談,用酷似提款機和自動販賣機的僵硬語氣說:“你下個月不用來上班了。”
“怎麽這樣,我沒辦法接受!”
你一時衝動,出言頂撞。沒有人願意乖乖地被炒魷魚。
開除未達標者很正常,但僅因一次未達標就逼人卷鋪蓋,實在不尋常。突然叫你不用來上班,你認為這太不合理了。
“我隻是這個月的狀況差了點!下個月會好好完成業績的!”
你為自己辯解,經理卻冷冷地看著你,搖頭說道:“業績隻是其中一個問題。鈴木小姐,你和客戶進行不當金錢交易對吧?此外,聽說你也買了不少業績?這兩項行為都違反勞動契約,我想你應該很清楚。”
突如其來的指控令你大驚失色。你以為陪睡的事沒人發現,而買業績則是公司默許的行為。
“您、您誤會了,我是清白的。”
你趕緊否認,經理的眼神卻逐漸變得冰冷。
“有好幾位客戶坦承你與他們發生過關係。此外,公司內部也收到同人的投訴,指責你買了太多業績。”
原來經理已經事先查證過了。
她公事公辦地宣告:“在我的通訊處裏,不需要你這種人。”
她這樣說激起了你的反抗心。
你知道我是抱著多大的決心才努力陪睡,努力買業績的嗎?
“我隻是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賣保險而已!”
然而,經理隻是冷冷一笑,直截了當地說:“那是無能的借口。說這種話,就等於承認自己不耍卑鄙手段就賣不出保險。這套歪理,該不會是前任主管教你的吧?”
前任主管——她是指芳賀。
經理冰冷的眼神裏浮現出一絲同情。
你感到胸口一緊。
你不想被說成卑鄙小人,也不想被當成受人操弄的傀儡。
經理毫不留情地繼續攻擊。
“就是因為有你這種女人,女性在職場上才一直抬不起頭。我就直說吧,我看到你就不爽,請你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她的語氣依舊僵硬,但話中充滿了對你的恨意。
被新和人壽解約後,你的收入驟斷,隻剩下負債。
你的存款所剩無幾。盡管千百個不願意,你還是隻能把至今購買的名牌服飾、包包和珠寶首飾賣給二手精品店。
你過去為自己精心挑選的配件,如今卻隻以十分之一的賤價出售。
賣掉總額近兩百萬的服飾配件,換得的現金卻不到二十萬。
這段日子,我到底幹了些什麽?
你覺得自己的身價暴跌到原來的十分之一……不,更少,根本少到看不見。
更可怕的是,想活下去還得花更多的錢。
不論人生是否活出價值,或者隻是隨波逐流,人隻要活著,就得花錢。
你每個月都得繳房租和水電瓦斯費,三餐也得花錢,此外還有卡債及母親的生活費。
沒有錢就活不下去,當務之急是找到新工作。
你翻遍了求職和打工情報誌,卻找不到一份能支付你的最低開銷的工作。
不夠,不夠。錢不夠用,完全不夠!
為了貸款應急,你求助於電線杆上的廣告,來到新宿三丁目的綜合大樓,拜訪某家小型信貸公司。那是不屬於銀行或信用合作社的非法金融業者,俗稱地下錢莊。
有過父親的前車之鑒,你深知向他們借錢的後果,但你實在別無選擇。反正你又不是要借好幾千萬,隻是想借點錢撐過待業期而已。
直到現在,那個可怕的遠藤奪走你的整個家的情景,你仍曆曆在目,想到就背脊發涼。怕歸怕,你依然鼓起勇氣,輕輕敲了門。
接下來的景象,與你原先預想的完全不同。就某方麵來說,你的期待落空了。
辦公室裏的辦公桌排列得井然有序,隻見六名員工各自打電話,敲鍵盤,淡然地處理分內工作。他們個個西裝筆挺,當中固然有人染著棕發,卻沒人留小平頭或燙電棒燙,也沒人和遠藤一樣滿臉橫肉。那裏沒有電視劇中常出現的神龕,也沒有叼著雪茄、擦高爾夫球杆的老板。
接待你的人姓中村,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眼鏡男,他的話簡直令你不敢置信。
“依您的狀況,我們第一次隻能貸給您三萬元。等您還清款項,下次就能借更多錢了。”
三萬?就這麽一點點?
經濟不景氣,就連地下錢莊也不敢貿然借一大筆錢給個人戶。東借一點,西借一點,債台高築後被窮追猛討——這種案例隻會發生在經濟景氣的舊時代。
泡沫經濟崩盤後,日本經濟一蹶不振,很多事情勉強不得,金融信貸業也逐漸不再霸道。不由分說上門討債的時代過去了,嚴格管製客戶,使其能慢慢地小額還款才是趨勢。
但是,三萬元對你而言連塞牙縫都不夠。
“怎麽這樣……”
中村見你大失所望,不禁苦笑。
“恕我直言,小姐,你現在失業對吧?我認為你連三萬元都還不出來。”
這番話真是一針見血,冷靜想想,你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償還債務。
中村端詳著垂頭喪氣的你,說道:“不過,如果你的工作足以償還欠款,我願意再多借你一點。有沒有興趣當應召女?我幫你介紹。”
中村劈頭便介紹你去做特種行業,語氣自然得活像推銷薯條的快餐店店員。
據中村所言,一般應召站的工作行情是,一天若能工作超過八小時,至少日領三萬五千元。
你下意識地開始算錢。這樣即使一個月隻工作十天,也能賺進三十五萬,用來支付開銷綽綽有餘。如果上班二十天,就是七十萬,你拉保險時從未賺過這麽多錢。
你說要回去考慮考慮,暫時先借了三萬元。隔天你馬上打電話給中村,請他介紹工作。
其實你不大願意在應召站工作,也就是賣**,但你需要錢,而且越想越覺得陪睡拉保險和賣**沒有太大差別,況且賣**是日薪製,條件更好。
你編造出各種理由來合理化賣**,最後自願走上了這條路。
對方隻是提供了一個選擇的方向,並沒有強迫你接受。這是你自己的決定。
憲法保障人民選擇職業的自由——你如此催眠自己。
中村介紹的應召站位於新宿,店名叫“幽會人妻”。
但我又不是人妻……
這是你聽到店名時的第一反應。原來“人妻”是色情產業的術語,指的是超過二十五歲的女子。
實際上,做這一行的多半是和你年齡相仿的三十多歲單身女子,擁有家庭的則大多是單親媽媽。
應召站的辦公室位於新宿七丁目,在歌舞伎町賓館街旁的小巷公寓裏,是間未經裝潢的普通民宅,兩室一廳一廚。應召站不同於泡泡浴或色情酒店,沒有實體店麵,直接在這間辦公室裏接洽業務。
其中一間房作為辦公用,另一間則是休息室。客廳和廚房是應召女郎的等待處,她們主要通過網站接洽業務,客人來電指名後,她們再乘車前往會合地點。
辦公室由數名男性員工駐守,他們會管理應召女郎的出缺勤和業績結算,還負責幫她們叫車。主管姓風間,職稱是“經紀人”,由他負責麵試。
風間相貌和藹,說話輕聲細語,穿著polo衫與休閑長褲,頗有“休假日的時髦老爸”的味道。
這場麵試其實更像是以錄取為前提的說明會。
風間說明完公司的運作方式、付費方式、糾紛處理對策與員工守則後,問道:“怎麽樣,要不要馬上‘入店體驗’看看?”
“咦?可是,我第一次做這行,什麽都不懂……”
你以為特種行業應該會有教育實習,風間卻笑著搖頭。
“沒關係,沒關係,記得收錢就好,其他看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有時生澀一點反而更受歡迎。”
你當然也希望越快開始賺錢越好。不安歸不安,但凡事都有第一次。
你點頭同意後,風間馬上操作起辦公室的計算機。
“我立刻把你的數據更新到網頁上。先取個花名吧,你想取什麽名字?”
“呃,我沒什麽想法……”
“那……就叫麻裏愛吧?”
風間在計算機頁麵上輸入“麻裏愛”三個字,展示給你看。
你覺得這名字很做作,但還是點頭說“好”。
風間上下打量你一番後,徑自在檔案欄中輸入數據。
“先這樣囉。”
屏幕上的數據顯示為“新人麻裏愛,二十九歲/胸圍八十三厘米(C罩杯)/腰圍五十八厘米/臀圍八十二厘米”。
“啥?!”你驚呼一聲。
這太誇張了。你的年齡四舍五入後是四十歲,平時穿的內衣是胸圍七十五厘米的A罩杯,衣服都穿十一號,腰圍應該是六十七厘米。
然而,風間笑著說:“沒關係,我們賣的就是夢想。”
原來應召女郎的數據都是假的,謊報年齡,多灌水一到兩個罩杯,不管腰圍多粗一律填五十幾厘米,這都是基本常識。
據風間所說,一般男人對女性三圍的認知都來自偶像寫真集,所以A罩杯叫“飛機場”,腰圍超過六十厘米就是“肥婆”。
假設他說得沒錯,那在“一般男人”眼裏,日本女性不就絕大部分都是“飛機場”和“肥婆”嗎?你感到不服氣,但也隻能入境隨俗。
於是,你化身為比真正的鈴木陽子年輕、胸部大、腰圍小的應召女郎麻裏愛,就這樣過了一年——
“時間是九十分鍾對嗎?”
首先,你向房間裏的癩蛤蟆確認方案。男人盯著你的臉,點頭說“是”。
“好的,請您先支付兩萬元。”
你麵帶笑容,請他先付款。
這是九十分鍾一萬九千元的方案,再加上一千元的指定費,所得出的金額就是兩萬元。由於客戶選擇了歌舞伎町的賓館,因此免付交通費。你可以從中分得一萬兩千元,經紀人風間說,這是東京都內的平均行情。
男人攤開五指問:“多五千,來真的,怎麽樣?”
客人隻要額外支付五千元,便可要求真正的(即伴隨插入的**)性服務。
日本法律禁止集團型賣**,所以特種行業表麵上並不提供正式的**易。隻用手或嘴進行交易,這樣就不會被法律判定為賣**。
但事實上,多數店家都提供可進行真槍實彈的**易。其中最明目張膽的就屬泡泡浴了,他們搬出“這是提供服務時自然發生的戀愛行為”這種誇張說辭,大膽提供**易。色情酒店也多半如此。當然,進行真正的**易會額外收取費用。
相較之下,應召站的經營方式更加多元,有些店家嚴格禁止**易;也有店家仿效泡泡浴,以“自由戀愛”之名,行賣**之實;還有店家一開始就把金額加在交易方案裏。最常見的情形是,公司表麵上禁止,卻默認小姐與客人私下交易。“幽會人妻”就是如此。
雖然法律禁止集團型賣**,但若是私下交易,隻要年滿十八歲就不會被抓。
你不懂這些遊走在法律邊緣的賣**定義和取締標準是怎麽來的,隻是越做越發現這一行有太多無法解釋的現象,於是摸摸鼻子接受了。
男人提出的五千元交易費,是業界的平均價格。不少客人會趁交易進行到一半時說“稍微來一下”或是“我隻插入前端”,因此,一開始就把話說清楚,反而好辦事。
“你願意戴套嗎?”你嬌羞地詢問男人。
你的原則是戴套就接。
因為私下交易的費用不會被公司抽成,全都會進到你的口袋裏。反正這份工作本來就接近賣**,既然“正式來”能多賺一些,你當然樂意。
男人眉頭一皺,扁著嘴說:“我付一萬,讓我直接上。”
直接上——意即不戴套的**易。
你猶豫了。
事到如今,你已確定自己不會懷孕,但這麽做有感染性病的風險。
今年春天,你的泌尿道才感染過一次。
出門上工時,為了預防細菌感染,公司會給你一個裝有殺菌沐浴乳和漱口水的小包包,你在交易之前一定會和客人一同沐浴,仔細清潔身體,而且不忘漱口。你向來遵從這些規矩,所以不擔心自己會得病,但人算不如天算。
仔細想想也對,病原體藏在身體裏,表麵殺菌當然無法預防感染。
當時,你察覺**分泌物變多,去做了篩檢後被診斷出感染了一種叫作沙眼衣原體的病毒,因此接受了抗生素治療。你不知道自己是被哪個客人傳染的,而且恐怕也傳染給其他客人了。肉眼看不到的病原體,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散播開來。
有了這次教訓,你深深體會到,不管平常再小心,隻要擁有不特定的多數性伴侶,就有感染性病的風險。不戴保險套,風險更是會增加好幾倍。
可是一萬元不是小錢。隻要接受這個條件,整套九十分鍾的服務就能賺進兩萬兩千元,相當於時薪一萬五千元,沒有比這更劃算的生意了。
況且,你也不敢拒絕他的要求。與人高馬大的男人共處一室,如果他想霸王硬上弓,你根本無從反抗。盡管公司是你的靠山,他們也沒辦法馬上趕來救你。
既然有外快可賺,接受應該比拒絕好。又不是沒戴套就一定會得病,隻是風險增加了而已。如果戴套是萬能的,性病就不會這麽可怕了。若是真的得病,大不了去看醫生就好。
你找借口似的衡量利益得失後決定妥協。
“好吧……機會難得,我們好好享受吧。”
與不喜歡的癩蛤蟆**,當然不可能開心。
“好,我保準你爽歪歪。”
男人噴出口臭說道,從錢包裏抽出三張萬元大鈔。
收錢這一刻是如此美妙。除了獲得金錢的喜悅,更重要的是有人渴求你(無論對方是誰,渴求你什麽),這使你感到無比欣喜。
因為有人需要你。
男人脫光衣服後看起來更像癩蛤蟆,他身上有好幾層肥肉,膚色十分暗沉,表麵還散發著黏滑的光澤。
這是你見過的數一數二的醜陋**。
反正——
你看著倒映在床邊牆壁鏡子中的女人,心想。
反正我也沒資格批評別人的外表。
鏡中女子的身形與網頁上描述的“麻裏愛”相去甚遠。
肉體鬆弛,胸部扁平,下半身贅肉一堆,屁股和大腿太胖。這就是一般三十六歲女子最真實的樣貌。
唯一還能看的,隻有尚可算白的膚色,而且沒什麽皺紋。可惜你身上到處是那家夥造成的瘀痕,其中又以大腿根部的新傷最明顯。
這副軀體能賣到什麽時候?
你一邊思索著這般令人倒胃口的問題,一邊和癩蛤蟆上床。
真的好惡心。糟透了。
想歸想,但你的感覺逐漸遲鈍,打從心底生出的厭惡也隻持續了五分鍾。不一會兒,厭惡感逐漸淡去,你甚至覺得男人胖嘟嘟的身體比起幹枯、硬邦邦的身體好多了。
男人用浮腫的手指與意外堅硬粗糙的舌頭摸遍你的身體,反複詢問:“怎麽樣?”“爽嗎?”從語氣中聽不出他到底有沒有自信。
無論如何,這都是個蠢問題。賣**怎麽可能會舒服呢?
但你選擇了說謊,不僅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
即使沒有愛,也不快樂,你仍順應著性器官與**的自然反應發出呻吟:“嗯啊……好棒……”
你假裝很舒服,接受了惡心男的插入。
你唯一做的小小抵抗,就是過程中盡量避免接吻。
根據從前陪睡賣保險的經驗,你知道與討厭的男人舌吻比**更惡心,更別說這個男人還有口臭。
你刻意使用不需要麵對麵的體位,扭著腰色情地說:“再來,再來……”如此一來,男人就會忘記接吻,奮力衝刺。
進入後沒幾分鍾,男人就射了,你卻覺得這幾分鍾格外漫長。你體內的感覺越來越遲鈍,況且內射本身就不會帶來快感,頂多陰莖會在當下膨脹,帶來些許緊繃感。
“啊!要**了!要**了!再來!全部射出來!好棒!”你算準時機,喊出下流的詞句,抖動著身體假裝**。
“嗯!”男人笨重的身軀輕輕搖晃,發出愉悅的呻吟。
啊,大概就是這時候吧。
病原體正混合著精液,從他的體內射出來。
男人先喘了口氣,身體依然與你連接在一起,滿臉通紅地問:“怎麽樣?”
又是這個蠢問題,簡直糟糕透頂。
但你說了違心之論。
“很棒……我**了好幾次,還以為自己會壞掉呢。第一次嚐到這種快感。”
“這樣啊。”男人滿意地笑了。
你的心中產生兩種矛盾的情緒。
一種是滿足男人需求的成就感。
一種是甩也甩不掉的落魄感。
我的身體就這樣被陌生、沒有感情、長得像癩蛤蟆的口臭男從內側汙染了,而且我還假裝很高興……
隻是為了錢。
就連陪睡賣保險時,你都不曾感到如此淒慘。
難道是因為當時不是直接賣**,而是有“賣保險”這個爛借口,所以你才覺得自己是清白的?你搞不懂。
你的眼角倏然閃過橘紅色的影子。
啵啵啵……多麽耳熟的笑聲。
化身為金魚的小純的鬼魂,從賓館的天花板處朝你遊了過來。
他最近時常像這樣看著你工作。
偷窺姐姐上床實在很低級,但仔細一想,小純死時正值青春期,八成早就了解**是怎麽一回事,卻沒來得及體驗就過世了。
想想也挺可憐的,你決定隨便他愛怎麽看就怎麽看。
“我說啊。”癩蛤蟆男似乎還想事後調情,摸著你黏濕的身體問,“這是怎麽來的?”
男人的手掌摸著你大腿上的瘀青。
身上帶著瘀痕工作,總會被問東問西。你的答案隻有一個。
“我跌倒撞到的。”
“哦。”男人心不在焉地搭腔,仿佛剛剛隻是隨口問問。
看來他是有話直說的類型。
這種男人會說的話不出幾種模式。
接下來他大概會問年齡或是故鄉——果不其然,他問了。
“我說啊,你其實超過三十歲了吧?”
“咦?”
你努力憋住笑意,裝出一臉為難的樣子。
“不用瞞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也不會去網上抱怨的。”
“很明顯嗎?”
“我就知道。你大概三十二歲吧?”
“好厲害,猜對了。”
你順著他的話說謊。
“我就知道。”男人得意地大笑。
“就算主打人妻,還是二十幾歲比較受歡迎嗎?”
“當然啊,所以老板擅自改了數據。”
“這一行就是這樣的。”
男人沒發現三十二歲也是假的,還自以為是地說個不停,眼神中還混雜著優越感與輕視。
“我說啊,你還是快點辭職,找份正當的工作吧!”
男人開始說教,仿佛忘了自己是“這裏”的客人,而且還沒戴套。
“你也老大不小了,做這種工作,父母會傷心的。”
虧你說得出口。
你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兒子花錢嫖妓,該做的都做了,還趾高氣揚地說教,想必會老淚縱橫吧?
這枕邊話實在爛透了。
但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很多男人都這麽低級。按照你的經驗,每三四個男人中就有一人會對你擺臉色說教。
你左耳進右耳出,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等待手機鬧鈴響起。
燈光依照色階從紅紫色變成藍紫色,再變成藍色,慢慢改變房間的色調。
狹窄的房間變成了深藍色,你宛如身在水中,聽不見遠方癩蛤蟆的吹噓。
相對地,鬼魂的聲音則變得更大聲了:“說真的,媽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麽想。她不是因為爸爸上酒店而飽受傷害嗎?”
哦,對啊。
你腦中浮現出褪色的古老記憶。你想起了那個即使受傷、憤怒,卻仍屈服於暴力之下,任人宰割的弱者。
她先是靠丈夫養,丈夫失蹤後靠兄弟養,現在則靠你養。
告訴她不也挺有趣的嗎?
媽,你現在可是靠著女兒賣身的錢過活呢。
淩晨四點多,準備下班的應召小姐聚在公司的等待處聊天。
“哇,太可愛了吧!”
“真的,哇,超可愛的!”
“我也好想要小寶寶。”
“幽會人妻”是彈性上班製,應召小姐們可自由安排上班時間。晚上生意比白天好,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是晚上上班,淩晨四點多下班,你也不例外。
大家輪流傳閱新人的手機,上頭有她小孩的照片。照片中是一對學齡前寶寶,男孩跟女孩都穿著電玩角色的布偶裝,真的很可愛。
手機傳到你手上時,你也賠著笑,稱讚他們可愛。
可是……
“為了這兩個寶貝,我什麽都願意做。”
孩子的母親自豪地說。她是離婚的單親媽媽,獨自撫養這兩個小孩。
“我也要努力加油!”另一名單親媽媽點頭附和。
你心頭湧現一絲灰暗的情緒。
小孩。在我短暫的婚姻裏,我從未懷上孩子。
到目前為止,你的**不知接納了多少男人的精液,卻不曾懷孕。
你認為自己注定不孕。
如果我有孩子,人生會不會有什麽不同?家庭會不會幸福美滿,免除離婚的命運?還是我仍然會離婚,墮入煙花巷……你腦中浮現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
最近新來的應召小姐多半都是單親媽媽。
經紀人風間說,這是因為日本企業受到世界金融風暴的影響,頻頻壓縮人事費用,使得高薪職缺大減,導致許多人為了養小孩而下海。
為母則強,單親媽媽很少翹班,工作也很賣力,店家最喜歡這種員工了。風間說公司正在考慮增設托兒所,好讓媽媽們上班時無後顧之憂。
在應召小姐中間,媽媽們似乎有那麽一點與眾不同——或許該說特別受到禮遇。
你明白女人家獨自撫養小孩很辛苦,也覺得她們很厲害。
可是,你同時也感到如坐針氈。
生得出小孩的她們與生不出小孩的你,身份地位就是不一樣。
為了養小孩而賣身多麽偉大;你沒有小孩,卻自甘墮落,真是下賤淒慘——明明沒有人指責你,你卻黯然神傷。
你匆匆收拾東西,對著開心傳閱小孩照片的大夥說聲“辛苦了”,走向辦公室門口。
“啊,麻裏愛,等一下,我們一起走吧。”樹裏跟琉華喊住你。
應召小姐之間通常沒什麽私交,不知道彼此的本名,當然也不會透露真實身份。隻是,總有些同事會和你在等待處聊天吃飯,久而久之熟稔起來,樹裏跟琉華就是這種“好同事”。
“啊,嗯。”
你在玄關處邊穿鞋邊等,隨後和她們一同離開了公司。
你們走進走廊盡頭的狹窄電梯,門一關,樹裏便啐了一口。
“受不了!曬小孩曬成那個樣子,真煩。”
有些人不僅不尊重單親媽媽,甚至討厭單親媽媽。應該說,大部分的人都會在當事者麵前大讚“一個人撫養小孩好厲害”“小朋友好可愛”,背地裏卻說“囂張個屁”“當她的小孩倒黴死了”。
這兩種情緒大概是一體的兩麵。
“有小孩了不起是不是?還不是死不避孕,像畜生一樣亂搞一通才生下來的。”
樹裏毒辣的批評讓你心頭一寬。
“對啊。”你附和道,“說什麽‘為了這兩個寶貝,我什麽都願意做’,有臉說這種話,幹嗎不辭掉這種工作?”
方才覺得癩蛤蟆很低級的你,如今也說出了跟他一樣的話。
“對啊對啊,就是說嘛。媽媽跑去當應召小姐像話嗎?欸,你也這麽想吧?”樹裏忽然將話題丟給琉華。
“啊,嗯。”琉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她似乎有點無精打采,但樹裏不以為意,繼續大肆批評。
“說到底,這個社會就是對那些有小孩的人太好了!那些人都是靠著小孩領錢的!”
她是指育兒津貼。地方政府會撥款給單親父母,小孩越多,領的錢也越多。身為單親媽媽的應召小姐們常在等待處聊起這件事。
“這樣有點狡猾。”你再度附和。
懷孕生下可愛的孩子,竟然還能領錢,簡直太賊了。
“就是嘛,生小孩、離婚都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又沒人逼她們。”
高談闊論的樹裏比你小兩歲,入行的時間卻比你早很多。
前陣子,你在等待處聽到樹裏講述她的過去,原來她十二歲時就以五萬元的代價將自己的貞操賣給了一個陌生大叔,從此靠賣身度日。
十二歲就賣身,樹裏的家庭環境究竟是什麽樣的?其實,她連家都沒有。
她的包包裏有一個很大的護身符,你曾經請樹裏打開來讓你瞧過。那是她跟父母之間唯一的聯係。
他們在樹裏七歲時自殺,隻留下了這個護身符。舉目無親的她隻能投靠孤兒院,但那裏職員太少,孤兒太多,實在不是一個良好的教育環境。
樹裏經常逃課,跟壞孩子鬼混,不久便開始利用當時盛行的電話交友(算是援交的前身)賣春。隻是,那段時間她遇到過不少恐怖的客人,因此十八歲離開孤兒院時一度從良,嚐試一般的打工。可是,一個連高中學曆都沒有的女孩子,根本找不到什麽好工作,最後進了應召站。
論收入,自己接客當然比較好,但考慮到風險及拉客效率,還是進應召站較有保障,也較能做得長久。
對她而言,當應召小姐才是最實際、最安穩的工作。
“我說你啊,不要傻傻地讓客人射在裏麵,不然會中獎(懷孕)啊。”
你心頭一驚,以為樹裏在說你,但她其實是在說琉華。樹裏的原則是“長幼有序”,她不在意資曆深淺,對年長者一律(姑且)以禮相待,對年紀小的人則口不擇言。
“啊,嗯,我會小心的。”琉華點點頭。她有些悶悶不樂,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琉華在你們三人之中年紀最小,才二十七歲,算是“幽會人妻”的幼齒族群,而且外表還是俗稱的“童顏係”,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公司官網的個人資料頁上說她是“二十五歲的幼齒嫩妻”。
相較於強勢而伶牙俐齒、有話直說的樹裏,琉華文靜寡言,而且不擅長拒絕別人,容易隨波逐流,有時甚至會被客人白嫖。
追根究底,她進這一行是因為替當時的男友背了兩百萬的債務。琉華在借據上簽名後,那男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琉華不擅長整理思緒,判斷力也不好,對方隻要稍微強硬一點,她很容易就會妥協。琉華固然令人不耐煩,卻也不討人厭,個性開放的樹裏經常照顧她。
下電梯來到大廳後,你嗅到空氣中的潮濕粉塵味。
天空依然微暗,將城市染成一片深藍。
空氣稀薄,即使深呼吸仍會感到窒息。不隻是賓館,整座城市都宛如置於水中。
你們三人在新宿七丁目的蜿蜒小巷中漫遊,樹裏一路都在抱怨單親媽媽不該享有特殊待遇。
走到明治大道時,樹裏和你們分開了。
右轉就是樹裏住的大久保獨立套房公寓,這是公司提供給應召小姐承租的宿舍。房租不算便宜,但是地點好,通勤方便,也省去了簽約跟押金的麻煩,馬上就能入住。
東京的特種行業多半附設這種宿舍,樹裏每隔幾年就換一次店家,在各宿舍間輾轉遷徙,跟搬家沒兩樣。
你跟琉華朝著車站的方向繼續前進,接著越過明治大道的十字路口,穿梭於歌舞伎町之中。
負責炒熱氣氛的樹裏一走,你們倆頓時無話可說,隻好無精打采地走在清晨的夜店街。
琉華住在高田馬場,位於西武在線。你今年搬到了東中野,所以得搭JR。有時賺得多,你會搭出租車回家,但常搭出租車很浪費錢,因此和別人一同下班時,你會走到車站,再搭電車回家。
更何況家裏還有那家夥。老實說,你並不急著回家。
你們在歌舞伎町中間的交叉口拐彎時,一對年輕男子喚住你們。
一個是穿著紅色帽T的金發男,一個是膚色黝黑的牛仔外套男。
好像不是搭訕。
他們都穿著便服,看起來像是玩了通宵的年輕人,但九成是牛郎店的皮條客。
最近歌舞伎町的牛郎店多半奉行“日出而作”(1)的規定,一早就在固定地點攔截你們這種剛下班的性工作者。
前陣子樹裏說過,這幾年歌舞伎町的生態係是上班族將白天賺來的錢交給晚上的應召小姐,應召小姐再將錢獻給早上的牛郎。
從前人稱“東方第一夜店街”“不夜城”的歌舞伎町,從2000年代中期便產生了巨大變化。
那位以擁有高支持率而自傲、曾身為作家的東京都知事(2)提拔自己的愛將擔任副知事,而這位警界出身的副知事則大刀闊斧地頒布了新法令,意圖“淨化”風化區。政府嚴格執行原本在都內風化區早就名存實亡的《風營法》,也徹底禁止違法深夜營業與強迫拉客,尤其是都內最大的風化區——歌舞伎町,更是被列為掃**的首要目標。2004年年底,一場俗稱“歌舞伎町淨化作戰”的大規模掃**行動使許多店家隻能摸摸鼻子歇業。
“淨化”之後,舉凡**易場所、酒店、牛郎店,無不遵照《風營法》的規定,在午夜零點打烊,也大幅減少了不當的拉客行為。現在敢在歌舞伎町營業到半夜的,隻有家庭餐廳、便利商店及居酒屋等不受《風營法》管製的“正當店家”。
表麵上,歌舞伎町的治安改善了不少。
但是,不夜城的居民們難道甘願安然睡去?當然不是,他們隻是潛伏到了台麵下而已。
你就職的應召站就是典型的案例。這類店家沒有招牌,連櫃台都沒有,通常外派應召小姐到賓館提供性服務,是堪稱完美的密室產業。對此,外人無法一窺究竟,應召小姐所提供的服務內容也容易擦槍走火,職業風險頗高,但好處就是不容易遭到取締。《風營法》對無實體店麵的店家的管製原本就較寬鬆,因此,深夜營業基本不受限製。從經營者的角度來看,省去實體店麵的租金,就能在創業初期省下不少費用。
歌舞伎町淨化作戰之後,應召站在東京如雨後春筍般興起。街上的霓虹燈悉數熄滅,通宵上班的性工作者卻比以前增加了不少。
牛郎店看準了這一商機。牛郎店也是《風營法》禁止深夜營業的對象,但是若遵照“日出而作”的規定,將客群鎖定為剛下班的性工作者,就完全合法。時下的牛郎店會在午夜零時先打烊,然後淩晨五點再度開店,通過這種乍看相當荒謬的營業形態起死回生。
你跟琉華絲毫不理會那兩名男子,加快腳步離去。
甩開皮條客的最佳方法就是無視。
他們追了幾米,朝你們呼喚了幾聲,見你們毫無反應,他們也懶得自討沒趣,說聲“下次見啦”就掉頭了。
西武新宿車站的巧克力色外牆映入你們的眼簾,此時琉華突然開口。
“呃……”
“嗯?”
“呃,我……”
琉華欲言又止。
搞什麽,想說什麽就說呀。拜托你開口前先想清楚好不好?
你在心裏暗暗抱怨,等待琉華開口。
“不瞞你說,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
“咦,你要辭職?”
“嗯。”
難怪琉華今天心不在焉。
應召小姐的流動率很高,所以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可是……
“你怎麽不跟樹裏說呢?”
再怎麽說,樹裏都比你關心琉華。樹裏還曾說:“我就是放心不下琉華。”如果琉華不告而別,樹裏恐怕會很傷心。
“剛才我本來想說……”
琉華依然欲言又止。
“怎麽了?你跟樹裏之間發生什麽事了嗎?”
“不是,我跟她沒有什麽……隻是……我懷孕了。”
“咦?”
你大吃一驚,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麽她方才講話吞吞吐吐的。
“啊,我不是要當單親媽媽,我要結婚了。”琉華為自己澄清。
哦,原來是奉子成婚啊。最近好像改稱“雙喜臨門”了?
“恭喜。”你隻能先擠出這兩個字,“原來如此啊……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他是我的老顧客……”
呃,怎麽是客人啊?話說回來,他真的是孩子的爸爸嗎?
你沒有將真心話說出口,隻是應了聲:“哦——”
琉華支支吾吾地解釋說,那位客人是在東京擁有好幾筆房產的富二代,靠收租過活。他住在父母提供的房子裏,出入都開奔馳車。
這是怎麽回事?不工作卻不愁吃穿?
琉華說,她本來想獨自撫養小孩,但是向男方坦承後,對方卻說“我們在一起吧”。
“剛才你也說過……做媽媽的不應該從事這種工作,對吧?”
你的確說過。
這種工作——大家都說不應該做,你自己也覺得不應該做,卻無法說辭就辭。
然而,她卻要辭職了。就因為她懷孕了——不,就因為有個多金男子要娶她。
你覺得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哦,是啊,真是可喜可賀啊。欸,樹裏,人家根本不需要你擔心嘛。
前一刻你還覺得“琉華固然令人不耐煩,卻也不討人厭”,如今你認為她可憎可惡。
不過,想必琉華心裏其實一點惡意也沒有。她眉開眼笑地與你分享喜悅,完全不管你想不想聽。
“他說名字由我來取就好,所以我想幫寶寶取個比較特別的名字。如果是男孩,就叫‘宇宙’或‘寰宇’之類的。”
嗯,對,隨便吧。你取這種名字,小心孩子一輩子怨恨你。
“喏,你瞧,我這個人腦子不好使,很容易被騙,而且笨手笨腳的……”
我知道啊。原來你有自知之明呀?
“到頭來,像我這種女人,還是隻能嫁人靠老公養啦。”
琉華自我嘲解,但對你而言,那話語的殺傷力如同迎麵而來的鐵錘。她大概連自己在講什麽都不知道。
你啞口無言。
說話啊!快教訓一下這個笨蛋!
你絞盡腦汁想回嘴,雙腳卻已走到西武新宿車站的階梯前。
“呃,麻裏愛,這段日子多謝你的關照,也請你代我向樹裏問好。”
琉華低頭致意,眼睛紅腫。
我才想哭呢。
“啊,嗯,保重。”
你說出了違心之論。
“拜拜。”琉華揮揮手,轉身步上階梯。
“拜……拜。”你也揮揮手,目送琉華離去。
不對吧!你要說的是別的話吧!
琉華頭也不回地登上階梯頂端,從你的視野中消失。
與琉華道別後,你獨自走在連接東西新宿的新宿高架橋下方。這裏總是飄著一股腐臭味。
人行步道的牆壁成了新宿的藝術展示區,這陣子的參展作品是身心障礙者所創作的剪紙藝術畫。當然,目前的你沒心情欣賞藝術。
你在腦中不斷數落那個本名不詳的女人,將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一吐為快。
王八蛋!你以為自己一無所有?我看你運氣好得很,你可是懷了有錢人的孩子啊!你還辭了“這種工作”呢!你這個人笨歸笨,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東西!一無所有的女人隻能嫁人靠老公養?那你說我該怎麽做才能活下去?
“可是姐姐,你不是還有一個方法能助你脫離困境嗎?”
一旁傳來鬼魂的聲音。
你停下腳步,藝術展示區有一幅金魚剪紙藝術畫,隻見魚群中混了一隻橘紅色金魚。
沒錯,我還有一個方法能讓我脫離現在的生活。
鬼魂在你耳邊(或說腦中)喃喃細語。
起初你覺得太荒謬了,自己根本做不出那種可怕的事。
可是鬼魂反複告訴你:“你辦得到。”
“姐姐,你還在猶豫嗎?你討厭這種生活吧?每天拚命賣身,還得忍受那家夥對你拳打腳踢。”
“我辦不到。”你對著飄在空中的橘紅色魚影說,“太不正常了。”
“什麽叫正常?姐姐,現在的你正常嗎?難道一邊想著‘為何我要從事這種工作’,一邊賣身,是正常的行為嗎?說到底,這個世界正常嗎?如何出生,如何長大,如何思考,如何生存,沒有一件事能由我們自己做主,全都是自然現象,毫無道理可言。在這個受命運擺布、痛苦煎熬的世界中,哪有什麽正不正常之分?”
人類隻是一種自然現象。
鬼魂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而你也認為他說得沒錯。
“哈哈,姐姐,就我看來,光是在這種地方求生,就夠大逆不道了。”
你這位很久以前就放棄求生的弟弟說道。
“姐姐,你換個角度想想嘛。我以那種方式死去,你去當保險業務員、下海賣身,以及那家夥找上門來——其實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好讓你放手去做這件事情。”
“胡說。你不是說全都是自然現象嗎?不過是巧合罷了。”
鬼魂發出啵啵啵的笑聲。
“沒錯,所以我才叫你換個角度想想啊。管他是不是巧合,你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是活人的特權啊,姐姐。”
弟弟的鬼魂所說的“方法”顯然是犯罪行為。而且,此事無法獨力完成,必須找個幫手,你卻不知該上哪裏找。
“我還是辦不到。沒有人幫我啊。”
“不對,姐姐,你不是辦不到,隻是時機未到罷了。機會總有一天會到來的,而且會從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隻要靜待水到渠成,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不能聽信他的話。再怎麽說,這都太強人所難了。
你對鬼魂的話充耳不聞,正想邁步離開那幅剪紙藝術畫,卻發生了一件事。
一股黏稠的**從你**沿著大腿滴落。生理期明明還沒到啊,你想。
這種事已不是第一次發生,所以你馬上便明白了,這是數小時前那隻癩蛤蟆射在你體內的精液。
“惡心!”你不禁大叫。
(1).日本規定特種行業不得在午夜零時到清晨六點之間營業。——譯者注
(2).指石原慎太郎。——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