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一晚,我竟然選了珍珠小姐做我的王後,我會冒出這個想法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每年的三王來朝節(1),我都是在尚塔爾家過的。我們兩家是世交,我的父親是他們最親密的朋友,從我孩提時代起,他就會帶著我去他們家做客。之後,我也繼續保持著這個習慣,而且我猜,隻要我還活著,隻要世上還有一個尚塔爾家的人,我就會一直延續這個傳統。
但話說回來,尚塔爾一家都還挺奇怪的,即便他們住在巴黎,也像是住在格拉斯、伊沃托或是蓬塔穆鬆(2)。
他們在巴黎天文台(3)附近的一個小花園裏有一座房子,一家人住在那裏,就像住在外省一樣。他們對於巴黎,真正的巴黎,簡直一無所知,甚至從未猜想過它的樣子,畢竟他們住得那麽偏,那麽遠!不過,他們偶爾也會去巴黎走一趟,那都算得上一次長途旅行了。用他們一家的話來說,那是尚塔爾夫人要出門大采購。既然說到這兒了,那就先說說她是怎麽大采購的吧。
珍珠小姐掌管著家中食櫥的鑰匙(衣櫥的鑰匙是由女主人自己掌管的),所以就由她來提醒家人:糖罐快見底了,罐頭快吃完了,袋子裏的咖啡也所剩無幾了。
被告知存糧無多時,尚塔爾太太就開始清點剩餘的食物,在小筆記本上做好記錄。在記了一長串數目之後,她會先精打細算一遍,再花上好長一段時間和珍珠小姐商討一番,最後兩人達成一致,確定好每樣東西的購入量,以滿足未來三個月內一家人的食物用度。而需要采購的東西一般有:糖、米、李子幹、果醬、盒裝豌豆、扁豆、龍蝦、鹹魚或是熏魚,等等。
決定好清單後,就會定下出行時間,然後她們就乘著車頂帶有行李架的四輪馬車去橋對麵的“新區”(4),再到一家很大的雜貨店去大采購。
尚塔爾太太會和珍珠小姐一起低調出行,頗有些神秘的感覺,而後她們會在晚飯時間回來。采購過後,馬車頂上堆滿了各種紙盒布袋,好似搬家一般,而兩人雖意猶未盡,也終究扛不住在車廂裏顛簸一路後的疲憊。
在尚塔爾一家的眼裏,塞納河另一邊的巴黎都是“新區”,住在那裏的人怪誕不經,聒噪煩人,窮奢極侈,不知體麵為何物,隻知白天遊手好閑,晚上尋歡作樂。然而,每當尚塔爾先生在報紙上看到一些新劇的推介,依舊會時不時帶上兩個年輕的女兒,去喜歌劇院(5)或是法蘭西喜劇院(6)看戲。
女孩們如今一個十九歲,一個十七歲,是兩位美麗的女孩。她們身材高挑,清純可人,言行舉止中都透露著極高的教養,這種教養有時還有些過頭,以至於都沒人注意得到這兩個娃娃似的美人。我從未想過要引起尚塔爾小姐們的注意,更不用說去追求她們了,因為她們是那樣純潔無瑕,讓人提不起勇氣去跟她們搭訕,就算隻是向她們敬個禮,都會叫人擔心這麽做會不會有所唐突。
至於她們的父親,則是一位性格溫和的人。他學識淵博,平易近人,而且非常真誠,但他最愛的還是清淨、平和、恬淡的狀態;在他的影響下,一家人都變得有些木訥寡言,而他卻怡然自得地享受著這種凝滯不動的氛圍。他博覽群書,樂於閑談,也很容易動情。因為缺乏同外界的交流和接觸,以及和現實的衝突,他的神經變得非常敏感,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會讓他激動、躁鬱、心神不寧。
不過,尚塔爾一家與外界還是有些往來的,隻是交往對象非常有限,基本上都是他們在近鄰中謹慎挑選出來的人家。除此之外,他們每年也會和住在遠方的親戚們互相拜訪兩三次。
而我則在每年的8月15日(7)和三王來朝節去他們家。就像天主教徒們要在複活節那天領聖體(8)一樣,這種拜訪仿佛也成了我的一種義務。
8月15日那天,他們還會邀請一些別的朋友,可到了三王來朝節,我就是唯一一個外來的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