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馬德拉島 一座平庸無奇的小島
初臨人世,我們是四個無法選擇的要素組合而產生的結果:母親、父親、兄弟姐妹以及出生的地方。還有些什麽呢?我們的**,激勵著我們的東西。除此之外,我們擁有的就隻是些不必要的、裝飾性的東西。我知道您不會全然同意。
雖然我們都想快點兒了解是什麽驅策著未來的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但是開頭的這幾頁應該屬於誰,他的母親、家人,還是他出生的地方?我們應該先寫什麽呢?
多洛蕾斯·阿韋羅是羅納爾多的母親,她現在仍然和羅納爾多住在一起,為他照看兒子,看起來她就像是“迷你羅”的媽媽,而不是奶奶。她也是一個讓年僅12歲的兒子背井離鄉追逐足球夢想的女人。這件事情令她痛心,但她的確在兒子年紀尚小時就放走了他。也許是因為,這是她最好的選擇,或者說是唯一的選擇。也許是因為,她自己也經曆過類似的事情。人們常說,在人生這個課題當中,優點和缺點都是代代相傳的:多洛蕾斯的父親也拋下了她,隻不過他的做法截然不同,更沒有多洛蕾斯在克裏斯蒂亞諾飛往裏斯本時塞進他行李箱裏的熱切關懷。我隱隱感覺,這兩件事情之間連著一根看不見的線。
不論如何,若不縱覽多洛蕾斯的一生,您就無法理解克裏斯蒂亞諾。
為了做好準備,我們必須精確地了解多洛蕾斯和克裏斯蒂亞諾出生、成長和最終逃離的地方。我們必須去一趟豐沙爾。
豐沙爾是——
葡萄牙屬馬德拉群島的首府,與非洲大陸的西北海岸隔海相望。
這座鬱鬱蔥蔥的海島上,住滿了已故居民的亡魂和行將棄島而去的當代居民。
它是一座沒有門的監獄。
它是一個十字路口。
它是一塊跳板。
它是在無意之間被發現的。
讓我們回到15世紀初,大航海時代的伊始。
當時,葡萄牙航海家恩裏克王子和首位維塞烏公爵隨心所欲地出入葡萄牙國王的宮廷。恩裏克的父親、兄弟和侄兒都曾是葡萄牙君主,他有著厚實的眼皮,說話聲中透著一絲堅毅,他巧妙地獲得了探索非洲海岸的壟斷權。他集結了全國上下最出色的航海家和製圖師——顯然,在那個年代,這群人在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恩裏克派他們去探索新的陸地,但隻配給了幾艘橫帆船、三根桅杆和有限的資源:一枚星盤、一隻沙漏和一塊羅盤。其他的東西少之又少。
對於年輕的船長若昂·貢薩爾維斯·紮爾科和特裏斯坦·瓦斯·特謝拉來說,非洲海岸附近的大風既凶險又陌生,他們迷路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卻沒有見著一丁點兒陸地的痕跡。終於,他們發現了一座有著金色沙灘的小島,他們將其命名為聖港島(Porto Santo)。航海家們將附近水域繪製成圖,然後回到了葡萄牙,上報他們的發現。
“謝謝你們,”恩裏克王子說,“現在,原路返回,去統治那座小島吧。也別忘了接著尋找新的陸地。”
那一年是1419年。
回到那片海域,在離聖港島不遠的地方,探險家們目睹了南方的天空中一大片雲漸漸聚合成型。凡是來過馬德拉群島的人都知道,和陡峭的道路以及美味的葡萄酒一樣,這樣的景象乃是這座主島的特色。
每往未勘探過的海域航行一海裏,就是往未知的世界邁進一步,就是對迷信和恐懼的一次否認。要從聖港島前往馬德拉群島的門戶——馬希庫海灣,他們就必須頑強地與大西洋的洶湧波濤和海上的惡劣天氣抗爭。
終於,航海家們在加納利群島四大島嶼中最大的一座島拋下了錨,這裏和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卡處於同一緯度。後來,他們離開了麵積甚小且荒無人煙的德塞塔群島和野人群島,這兩個群島如今都被列入了世界遺產名錄。
馬德拉群島就這樣被發現了。
不久之後,航海家恩裏克派出了許多家庭——主要是農民,讓他們從阿爾加維出發,前往新的陸地建立殖民地。今天,那裏居住著大約27萬人。
1975年,葡萄牙帝國正式解體,而馬德拉群島則是那個黃金時代遺留下來的痕跡,但它又像是一個遠房表親,葡萄牙本土的大家族費了一番功夫才和它相認。
* * *
第一次造訪豐沙爾之前,我在裏斯本停留了一段時間。我和幾位朋友在記者俱樂部共進晚餐。或許有的人會猜想,這樣的集會場所能夠孕育理性而敏感的討論。可每當我們談起馬德拉,情況就不是這樣了。“馬德拉人不僅口音很奇怪,”朋友說,“他們自己也奇怪得很。我猜你們一定也聽說過前不久這裏傳出的戀童癖醜聞,以及遍布整個島嶼的貧窮景象。它被一個小規模的獨裁政府所管轄,其執政時間冠絕全國。它不是葡萄牙,它是不一樣的存在。”
那旅遊景區呢?
“那是給下層社會的英國人用的。”一名男子告訴我們。他自發向我們描述著這樣那樣的細節,雖然他從來沒有去過馬德拉。“根本就不需要去。”他說。
剛在豐沙爾的小機場著落,我就注意到紮爾科大雕像仍然聳立在城市中心,俯視著那群阿爾加維人的子孫後代。600多年前,正是他們的先祖開拓了這座遍布火山岩的島嶼。而且,和探險家們一樣,我們也邂逅了低得觸手可及的雲層,這些雲層形狀飽滿、規模可觀,讓人不禁想起約翰·康斯特勃的一幅畫作。
當時正是5月,又一個令人筋疲力盡的足球賽季過去了,我的馬德拉之旅的目的在於放鬆身心,同時接觸一些可能與新書主人公有關的人物。我尋找到了一間不錯的酒店,租了一輛車,卻全然不知需要多大的引擎才能在坡度超過30度的陡峭道路上行駛如常。
我一頭紮進豐沙爾,開始尋覓我的第一個消息源。我采訪了一些頗有名氣的當地記者,他們描繪出了一個令人驚異的羅納爾多。據他們所說,每當羅納爾多回到豐沙爾,他看上去都十分冷淡,似乎馬德拉已經被他遺忘了,他對於自己身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這讓我想起了人們對披頭士樂隊的評價:約翰、林戈、喬治和保羅從來沒有對那座養育了他們的城市表示感激,這讓利物浦人民深感痛心。
還有更多呢:羅納爾多和一群非常富裕的人合夥經商,他們想從羅納爾多身上撈到好處,不斷找他要錢,卻從不履行諾言。與此同時,同行們還告訴我,羅納爾多和島上的統治集團往來甚密,這樣一來,他在島上就必定會受到優待。
讓我們結合具體背景來討論吧。馬德拉自治區的前任總督阿爾貝托·若昂·雅爾丁掌權了37年,於2015年1月提交了辭呈。對於某些人來說,他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馬德拉地方發展的功臣和領袖,而對於其他人來說,他則是統治集團的最佳代表。離職當日,麵對眾多記者,他在告別演講中說:“我無意傷害任何人,但如果有人對我不公,他們將會付出代價。”
雅爾丁的身邊圍繞著一群位高權重而不甚理智的人,像他這樣的角色,你必須得和顏相待。
一眼望去,馬德拉人大致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是雅爾丁那樣的人,對他們而言馬德拉就是全世界;而第二種則是開拓者紮爾科那樣的人,他們離開了這裏,去征服新的世界,隻不過在島上仍留有居所。事實上,從來沒有馬德拉人能夠真正離開這裏……
馬德拉群島的早期殖民者開拓了荒地,直至今時今日,小塊農田耕作依然是島上最主要的經濟活動。然而,農作物歉收是常有的事。為了應對日益增加的居民,土地也越分越細。這樣一來,安身立命就更困難了。無奈之下,人們隻好背井離鄉,不過大部分人走的時候,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回歸故裏。
馬德拉群島是歐洲、美洲和非洲連線上的一塊彈丸之地,三大洲都在向它招手。也正因如此,遠如南非和委內瑞拉這樣的地方也出現了大規模的馬德拉人社群。到了新的領地,這些馬德拉人中的絕大多數很快就成為各自行業的中流砥柱——建築工人、工廠工人、律師、酒店和餐飲業經營者。若不是為了征服新的世界,絕無必要離開自己的家鄉。如今,全球各地共有75萬人以馬德拉人自居,他們都深深地為自己的血統感到自豪。這不會讓您想起羅納爾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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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造訪羅納爾多故鄉的時候,我有充足的時間在他出生的地方信步閑逛。默默無聞的法爾考村(Quinta do Falcao)坐落在半山腰,兩條陡峭的馬路,樸實無華的房子,窗戶外麵晾著的衣服,一家孤零零的商店,以及崎嶇的水泥地上坐落著的一家帶有塑料屋頂和露台的酒吧,構成了這裏的全部。為了建造更多的政府救濟房,羅納爾多家的房子在不到10年前就被拆除了。
來自歐盟的資金促進了當地的繁榮,隻不過,雖然自治政府極力掩蓋事實,但這座島嶼其實已經漂浮在一片經濟不平等的海麵上。為了保護旅遊業的發展,自治政府宣稱當地僅2%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而慈善組織給出的數字則是20%。失業的情況十分普遍,政府的福利也並沒有發到每個人手上。超過2.8萬名馬德拉公民靠當局發放的食物維持生活。
與此同時,富裕者僅占到了總人口的10%。
21世紀初,當地發生了一場有趣的轉變。17世紀時,馬德拉成為英國商人橫渡大西洋時的停靠港,從那時起,這座島嶼就和英國緊密相連。在拿破侖戰爭期間,為了阻止法軍的殖民,英軍甚至兩度占領馬德拉。為了開發農場和葡萄酒生意,許多人決定在島上開設商店。
維多利亞時期,許多有著布蘭迪(Blandy)和利科克(Leacock)這類典型英國姓氏的女性會在她們的奢華宅邸中舉辦沙龍,早上喝著馬德拉產的葡萄酒,下午則小口小口地品嚐著茶點。
第二次世界大戰標誌著馬德拉的港口戰略地位以及英國在當地的勢力消亡的開始。麵對經濟滑坡,新生代馬德拉人紛紛賣掉了家族紮根數百年的住所,回到了英國。僅有200名英國裔居民留在了島上,但是許多馬德拉人乃至不少葡萄牙人都固執地相信,大不列顛的點點滴滴代表著一種令人豔羨的、更為優越的生活方式。
於是,英國人統治了3個世紀之後,新一代商人改變了當地的殖民風格。他們是葡萄牙探險家的後代,他們的先祖在南非和委內瑞拉發家致富。這群人中有佩斯塔納、羅克以及貝拉爾多這樣的大家望族,他們回到家鄉鞏固自己的資產,同時也著手改善島上的基礎設施,維護當地起伏不定的經濟形勢。
從我下榻的酒店所在的山丘放眼望去,您可以看見許多引人注目的宅邸,但也無法忽視搭在山口處的小屋棚、幹裂的荒地上建了一半的房子和大街上的垃圾。
還有許多麵容憔悴的老人,漫無目的地遊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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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的最後一天,我偶遇了裏卡多·桑托斯,羅納爾多母隊安東裏尼亞俱樂部的主席之子。裏卡多和羅納爾多同歲,兩人曾做過隊友,不僅曾在同一家俱樂部效力,也經常一同在街頭踢球。他們曾是很好的朋友。但是,看起來有些靦腆的裏卡多堅持表示,那段生活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並沒有什麽意義。
前往機場的路上,我給費爾南多·埃吉迪奧打了一個電話,他是一位居住在豐沙爾的著名社會學家。費爾南多拒絕和我談論有關羅納爾多的事情。他不是唯一一個。
我隱隱地感覺到,許多馬德拉人都對羅納爾多極為尊敬,但即便如此,人們對他依然眾說紛紜。當然了,成就的周圍總是隱藏著敵人,但是一眼望去,在這裏極少能看到像許多羅薩裏奧人對萊昂內爾·梅西,或者布宜諾斯艾利斯人對迭戈·馬拉多納的那種近乎宗教信仰般的崇拜。
或許這隻是反映了各個國家的民眾體驗足球運動的不同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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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某些同胞的說法截然相異的是,克裏斯蒂亞諾其實很在意馬德拉,而且非常關心那裏發生的事情。2016年夏天,他在馬德拉島開設了第一家CR7連鎖酒店,接下來還將在裏斯本和馬德裏開設新店。他在海邊有一幢房子,還在附近給他的母親也建了一幢。2010年,泛濫的洪水導致40人遇難、上百人受傷,羅納爾多慷慨解囊,資助島上的抗洪救災工作。這樣的舉動(包括免費廣告宣傳)幫助他的家鄉馬德拉鞏固了其作為旅遊景點的地位。
2013年12月,羅納爾多開設了一家紀念館,館內收藏了他的155個獎杯和獎牌,27個有隊友簽名的帽子戲法場次比賽用球,以及許多講述他生平故事的著名照片。或者說,至少講述了故事的一部分。正如《每日郵報》2014年5月發表的一篇文章所言:“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足球運動員貝利坐擁3個世界杯冠軍和1281粒進球。其職業生涯結束整整31年後,才有人發覺有必要以他的名義開設一家紀念館。”紀念館入口的兩扇滑動門構成了一幅巨大的羅納爾多照片,穿過大門即可進入“一座聖殿,宛如現代版的阿拉丁寶穴”,其中是羅納爾多豐功偉績的種種力證。
正如加泰羅尼亞詩人薩爾瓦多·埃斯普裏於所說,真相的鏡子往往被分裂成了極小的碎片。通常,這座紀念館每周都要接納1000名參觀者,而他們都很樂意購買一塊這樣的碎片,因為這塊碎片能夠重述您想了解的關於羅納爾多一家的故事。埃斯普裏於還說過,每一塊碎片都閃爍著些許光亮。羅納爾多的獎杯當然是貨真價實的,但是同樣真實的還有桑托斯·阿韋羅一家曾經忍受並克服的重重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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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亞·多洛蕾斯·阿韋羅出生於馬德拉的卡尼薩爾,在20世紀50年代,這裏民不聊生。她的哥哥比她早出生一年,卻一直沒有正式登記,直到多洛蕾斯降臨。在貧困家庭,官方文件如一門外語般晦澀難懂,招人厭煩。
從那時起,羅納爾多母親的故事就貼上了艱苦奮鬥的標記,這在馬德拉再尋常不過了。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她麵臨著一場無休止的鬥爭,自出生起,她成功的機會便十分渺茫。
多洛蕾斯的母親瑪蒂爾德在她5歲時因心髒病發作離世,年僅37歲。瑪蒂爾德留下了4個孩子。家裏沒有錢買食物和衣服。由於母愛的缺失,幾個孩子中年紀最大的多洛蕾斯早早就擔起了母親的角色。
她的父親若澤·維韋羅最後將4個孩子分別送去了兩間教會孤兒院。瑪麗亞·多洛蕾斯每天都哭個不停。孤兒院的修女對他們施行體罰,多洛蕾斯常常因為拚錯單詞這樣的小問題受到懲罰。她好幾次都試圖逃出孤兒院,卻都被抓了回來,且受到了嚴厲的處罰。她的父親從不探望她。她別無所求,一心隻希望兄弟姐妹過得好一些,並盡快與他們團聚。
有一天,若澤帶著他的新妻子安熱拉來到了孤兒院。多洛蕾斯的繼母有5個孩子,而且當時還懷著6個月的身孕。
在瑪麗亞·多洛蕾斯9歲時,修女們決定向若澤發出最後通牒:他必須把遍體鱗傷的多洛蕾斯帶走。他照做了。
多洛蕾斯的繼母動不動就毒打她,悲憤之下,她離家出走了。他們把她抓了回來,綁在桌腿上,阻止她再次逃跑。多洛蕾斯遭受的家庭暴力也波及了她的弟弟妹妹。她的父親決定將她送往一家精神病院,但是精神病醫生告訴若澤,他的女兒沒有毛病。問題不在他女兒身上。
多洛蕾斯想過自殺。
若澤和安熱拉的家中沒有水也沒有電,卻住了12口人。5個孩子擠在一間房裏睡覺。多洛蕾斯13歲時,父親就讓她輟學了。上學是男孩子的事兒。她不得不開始打工,編製收割時用的柳條筐來賣錢。她每周工作6天,從清晨5點30分就開始忙活。
18歲時,多洛蕾斯遇到了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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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識了一個名叫若澤·迪尼斯·阿韋羅的當地男孩。迪尼斯比她大兩歲,在一名魚販手下做事。她去市場的時候,或者是他們各自回家的路上,他們常常不期而遇。他會逗她笑。迪尼斯是個充滿活力的人,讓多洛蕾斯深深為之著迷,也倍感尊重。她墜入了愛河。當她的父親發現這一切時,他給他們3個月的時間來安排婚事——又少了一張嘴吃飯,他心想。
他們結婚了,然後一起搬去了迪尼斯父母家。4個人睡在同一間房裏,用簾子隔開。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多洛蕾斯感到內心十分安寧,這也是她第一次嚐到滿足的滋味。他們並沒有什麽遠大的計劃,也沒有采取避孕措施。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埃爾瑪在兩人結婚一年後降臨。第一個孩子生下不久,還未恢複的多洛蕾斯又懷孕了。
好景不長,迪尼斯被征召入伍了。
當時的葡萄牙殖民地安哥拉、幾內亞比紹和莫桑比克都在為獨立而戰,而葡萄牙則在竭力維持其帝國統治和經濟利益。
正當迪尼斯在非洲征戰時,他們的第二個孩子烏戈出生了。
但是,迪尼斯內心的某一部分仿佛已經死在了前線上。
10個月之後,迪尼斯回到了位於聖安東尼奧的父母家,兩鬢灰白,舉手投足之間,沒有了快樂。他的笑容消失了。和10個月前相比,他像老了10歲。和其他人一樣,他把他率真而開朗的一麵遺留在了非洲的土壤上,腦海裏裝滿了戰爭的場景。雖然迪尼斯沒有受傷,但他被戰爭摧毀了。他度日如年,對一切事物都沒了熱情,連他的妻子也不例外。不論他做什麽,都於事無補。他不再工作了。
從那時起,每天清早他的身影都會在同一個地方出現——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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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多洛蕾斯突然之間擔起了父親和母親兩個角色。她去了法國務工,像許多馬德拉男人一樣,隻身一人闖**異國。如果在法國做女傭能夠養活他們所有人,她就會花錢讓一家人都遷來法國。
然而,等待著她的卻是一番孤獨的境況。這一次,讓她孤立無援的是她的孩子和丈夫,當時是她的姻親在照料他們。
一個難得的清醒時分,迪尼斯在電話裏對她說:“如果我們生來就是窮人,我們就會一直窮下去……但至少,離你的孩子近一點兒吧。”
5個月後,多洛蕾斯回到了家鄉,沒過多久就懷上了凱蒂婭。這一年她22歲。
1974年,康乃馨革命爆發,薩拉查的獨裁統治結束,她像其他人一樣,占據了一間廢棄的房子。迪尼斯看著她跑向那間人去樓空的“新”住所,懷裏抱著一個孩子,另外兩個孩子跟在她的身後。這一切與他十分遙遠,仿佛他身在局外,朝裏窺探。焦慮的情緒把他幾乎變成了另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他仍然沒有工作,是島上萬千迷失了方向的人當中的一員。
30歲時,多洛蕾斯再次懷孕了。這一次純粹是個意外。這件事情讓他們煩惱不已。家裏的食物已經不夠讓每個人吃飽,而她的丈夫依然心不在焉。
她考慮過墮胎。
事實上,她嚐試過一次:一位鄰居告訴她,可以喝煮沸了的黑啤酒,然後狂奔,直到感覺快要昏倒。
這個辦法沒有奏效。
醫生也不願意幫她的忙,因為他認為沒有墮胎的必要。“這個孩子將為你們一家帶來快樂!”醫生對她說。
孩子出生的時候,醫生說:“生下來這麽重,他將來可以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
多洛蕾斯用了當時美國總統羅納德·裏根的名字為這個孩子命名。
1985年2月5日,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多斯桑托斯·阿韋羅誕生了。
羅納爾多差點兒就生在了澳大利亞。
多洛蕾斯的父親若澤·維韋羅看到許多朋友都離開了馬德拉,終於也決定離開這座島嶼,帶著安熱拉和她的幾個孩子去了帕斯。多洛蕾斯試圖說服他帶上全家人一起走。若澤以地方不夠為由,回絕了她。
就像澳大利亞很小一樣……
若澤和安熱拉去世了。離開馬德拉後,他們在洋基巴普定居,那裏是澳大利亞人口排名第四的城市帕斯的郊區。在2006年的德國世界杯期間,羅納爾多掏錢為他們安排了住宿和行程,請他們來看了幾場他的比賽,而葡萄牙隊也取得了殿軍的成績。
多洛蕾斯則當起了他們的導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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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往下說之前,有一個值得一提的生平信息:羅納爾多有非洲血統。羅納爾多父親的祖母伊莎貝爾·羅莎·皮耶達德出生於佛得角首都普拉亞。16歲那年,伊莎貝爾移民到了豐沙爾,並在那裏嫁給了若澤·阿韋羅。伊莎貝爾和若澤有一個兒子,名叫溫貝托,他就是若澤·迪尼斯的父親,克裏斯蒂亞諾的祖父。
這份非洲血統或許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解釋他那與生俱來的足球天賦。簡而言之,羅納爾多生來就擁有常見於黑人短跑運動員身上的同類型肌纖維(白色,II型肌纖維,收縮速度快,可在無氧的情況下迅速產生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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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阿韋羅一家新“借來”的房子裏,全家都得努力補貼家用。
埃爾瑪和烏戈早早輟學,開始務工。埃爾瑪在一家酒店的餐廳當服務生,而烏戈則在一家鋁製品公司打工,那時他們都還未滿17歲。多洛蕾斯也改變了,她不再編製柳條筐,而是開始與湯勺打交道:她現在在豐沙爾某酒店的廚房裏幫工。但是,他們仍然省吃儉用,把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
家裏的餐桌上總會有麵包,每隔兩周還能吃上冷盤,每個星期日都有肉吃。周中的菜單則是多洛蕾斯在輪休的幾個小時裏回家準備的一鍋湯,搭上麵包和黃油。雞肉則是留到合家歡慶時吃的。無論如何,大家不再挨餓了。
他們從來不買衣服,而是低聲下氣地接過別人家送來的舊衣服。等阿韋羅家的孩子們都長大了,舊衣服都穿不了了,他們就會找親戚家的孩子借襯衫、褲子甚至是內衣穿。
終於,一家人搬去了法爾考村,這個小村子緊鄰聖安東尼奧公墓,村裏建了社會福利住房,供那些原本住在棚屋的窮人居住,和時常有遊客光顧的地區隔得很遠。
和以前的房子相比,這裏的情況大有改善,隻不過屋頂是用石棉做的。石棉的屋頂經常漏雨,這意味著多洛蕾斯不得不找當地的議會要些材料來給它們加固。牆壁是用沒有上漆的磚頭和厚木板砌成的。
“我們有三間房:一間是我和姐姐的,一間是烏戈和克裏斯蒂亞諾的,一間是我父母的。”凱蒂婭在一次電視采訪中解釋道,“那是一個非常簡陋的家,但在我的記憶裏,它很舒適,我們在那兒過得很快樂。”
在這個典型的貧困村莊,酒精和毒品隨處可見,孩子們在大街上生活和玩耍,而街道就是每戶人家的遊樂場。不過,並沒有人把這看作是一種束縛——如果所有人都身在同樣的處境,那就沒有什麽束縛可言了。
“那幢房子已經不在了,”凱蒂婭說道,“走到那附近,我總是會興奮得起雞皮疙瘩,很想再回去住一天。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但我記得我們在那兒經曆的點點滴滴……一言難盡。”
2008年,盡管羅納爾多聲名鵲起,那幢房子還是被拆除了。沒有人想把它留給子孫後代。如今,那裏成了一片野草叢生的空地。
今天的法爾考村也有了高層建築,羅納爾多還有不少叔叔阿姨住在這兒,他們的孩子都曾和他一起在大街上玩耍。克裏斯蒂亞諾的奶奶菲洛梅諾·阿韋羅也住在這兒,直到去世。
人們不鎖門、不敲門就可以隨意出入街坊鄰居的房子。從小到大,羅納爾多都被眾人包圍著,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生活的;他在曼徹斯特和馬德裏的房子都設有專為親朋好友準備的客房。
大門永遠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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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張美妙的照片,記錄了6歲時的羅納爾多身穿裏斯本競技的球衣,跟隨球隊回到馬德拉的場景。他去了法爾考村,並要求在他以前的家外麵拍張照。他緊皺著眉頭,但同時也流露出驕傲的神情。又一位在首都出人頭地的馬德拉移民,身後的一切成了虛影。
這是羅納爾多在他第一個家的唯一一張照片。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想過要拍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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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爾考村沒有隨意踢球而不打攪到別人的好地方。沒有停車場,甚至連一塊合適的荒地都沒有。馬裏迪莫——島上最重要的俱樂部之一——距離法爾考村隻有10分鍾的路程,但那附近的年輕人都隻能在崎嶇不平的街道上踢球,除非他們走兩公裏的路到海灘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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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納爾多的洗禮儀式上,他的父親整整遲到了半小時。迪尼斯年幼時也踢過球,後來他在規模不大的當地俱樂部安多裏尼亞當上了裝備管理員,他決定讓球隊的隊長費爾南多·巴羅斯·索薩來當羅納爾多的教父。他認為索薩是克裏斯蒂亞諾的榜樣,還是一名天生的領袖,而且得益於其成功的經商經曆,看上去他也挺有錢,足以滿足迪尼斯的需要。
洗禮儀式6點鍾開始,但安多裏尼亞隊在4點鍾的時候有一場比賽,顯然,等比賽結束是來不及了。然而,迪尼斯並沒有改變計劃,他去了球場,沒能及時趕上儀式。神父幾乎冷靜不下來了。其他的孩子已經洗禮完了,隻剩下克裏斯蒂亞諾,可他的爸爸卻不在場!
如果您身邊的人也和足球有關係,如果您的榜樣是足球運動員,如果您的父親也會厚著臉皮因為一場球賽而在您的洗禮儀式上遲到,那麽從邏輯上講,您也極有可能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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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的紀錄片《CR9:活在當下》中有這樣的一幕:
羅納爾多的聲音響起:“我登上了世界的頂峰。現在,我想要永垂不朽。”隨後,您會看到他身體前傾,對著屏幕展示出一張他嬰兒時的證件照,同時用孩童的聲音嘟囔著:“滴滴滴滴滴,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他假裝撫摸著照片裏的男嬰,隨後笑著走開了。羅納爾多是個很愛笑的人。
羅納爾多:“這是我哦!我3個月大啦!快看,快看那個男孩!多可愛啊!我手上還戴著一條金色手鏈呢。”
接著,他擺出了一個滑稽的姿勢,很顯然是在自嘲,但是也並沒有因為看到自己的照片而感到不自在。與此同時,羅納爾多的姐姐凱蒂婭正抱著她的兒子。羅納爾多問她:“他和我長得像嗎?”鏡頭再次對焦到幼年羅納爾多的照片上,小小的羅納爾多睜著一雙機靈的大眼睛。他沒有盯著照相機,而是在看別處,或許當時有人在對他說話。
羅納爾多:“他會和他叔叔一樣,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
凱蒂婭懷中的孩子開始大哭,克裏斯蒂亞諾則安撫著他的姐姐。羅納爾多:“我小時候也這樣,別擔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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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凱蒂婭常常帶克裏斯蒂亞諾上學,放學了就等他一起回家。她常常幫他做家庭作業。畢竟瑪麗亞·多洛蕾斯沒有辦法事事躬親,於是凱蒂婭很快學會了照料她的弟弟。“但是他不怎麽聽我的話(笑),真的,”她回憶道,“我以前老是被他惹生氣。我媽媽常說:‘凱蒂婭,你在家的時候,可別讓克裏斯蒂亞諾溜出去踢球了,要等他做完功課才可以。’我們家有前門和後門。我會對羅納爾多說(在家裏我們都叫他‘羅納爾多’,不會叫‘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快做作業。’‘好的。’他總是答應得好好的。我再叫他時,他就不見蹤影了。等到媽媽下班回家,她就會衝我發脾氣。”
“他是個叛逆的孩子,但是他也知道什麽時候該聽話。如果你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就會留意你說過的話,他還是蠻乖的。”他的母親如是說道。
“每到學期末,隻要我們有娛樂活動,不論是演話劇、跳舞還是唱歌,他都會積極參與。” 豐沙爾聖若昂學校的小學教師格拉薩修女回憶。羅納爾多經常要求擔任主角。“但是他特別懶,總是忘記做家務事。”“我記得她有時會揪我耳朵,打我手心。”克裏斯蒂亞諾用玩笑的口吻說。“我是個好孩子,從小受爸爸媽媽和哥哥姐姐的管教。我覺得我非常刻苦,好吧,反正我是這麽覺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