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曾侯乙編鍾 這個黑科技產物,是給上天聽的聲音
為了能夠“有檔次”地吃頓飯,古代貴族們可以說是極盡所能地“搞事情”,甚至不惜花重金打造了一整套豪華餐具。你以為,這已經夠有儀式感了?不,他們還想來點音樂。
如果回到戰國時期,曾國的宮廷之上,有這麽一位叫作乙的諸侯王或許會在宴席上這樣命令道:“來呀,接著奏樂接著舞。”
於是下一秒,曾侯乙編鍾的金石之聲響徹整座宮廷。
據說,這聲音是演奏給上天聽的。有人甚至說,如果音樂有鄙視鏈的話,那麽編鍾就應該在這鄙視鏈的頂端。如果這個說法成立的話,那麽曾侯乙編鍾就是頂端中的頂端,是在中國乃至全世界範圍內舉世無雙的樂器。
2400多歲的曾侯乙編鍾,有5噸重,兩麵牆這麽大。在中國目前出土的編鍾裏頭,它是眾多記錄的保持者——數量最多、重量最重、音律最全、音域最廣、保存最好、音質最高、做工最精細……同時,曾侯乙編鍾還被稱為“鎮國神器”。
曾侯乙編鍾 戰國
湖北省博物館藏
它的出現直接改寫了世界音樂史。
因為在以前,整個學界都認為中國的十二平均律,也就是C大調,是從西方傳過來的,但曾侯乙編鍾的出土卻告訴世人,早在春秋戰國時期,我們中國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十二平均律,比西方早了2000多年。
整套曾侯乙編鍾足足有65口之多,分成3層8組懸掛在銅木結構的鍾架上。
即使放在今天來看,要製作完成這樣數量龐大的編鍾也是個不小的工程。它需要製作者掌握包括音樂、化學、物理學、鑄造學、數學等學科的頂尖知識,同時還得有美學和藝術素養。
因為製作工藝太過精湛,有人甚至對曾侯乙編鍾產生了懷疑:難道這是現代科學家穿越回去製作的?否則憑那時候的生產條件,怎麽可能製作出如此氣勢恢宏的編鍾呢?
對啊,曾侯乙編鍾到底是怎麽做出來的呢?
首先,它是一組青銅器。前麵在講青銅禮器的時候我們就提到,青銅器非常講究青銅合金的化學成分,製作非常複雜。而曾侯乙編鍾作為樂器,每一口鍾的構型、幾何尺寸、音樂性能等的設計和安排對鑄造技術都有非常高的要求。
其中大點的編鍾高度超過1.5米,光是製作這樣一口大鍾,就需要用136塊陶製的模具組合成一個鑄模,然後在裏麵灌上將近1000℃的銅水。一口鍾就這麽費勁了,更別提這一整套下來需要花費多少年。
關鍵是,曾侯乙編鍾還不是普通的青銅器,它跟別的青銅器不一樣,作為樂器它得發出樂聲。所以在鑄造過程中,工匠們需要嚴格把握好銅、錫、鉛3種金屬的配比,讓它們達到一個黃金比例。
後世科學家們經過反複實驗後發現,當含錫量在13%~16%、含鉛量在1.2%~3%時,編鍾發出的音色渾圓飽滿,且鍾聲能快速衰減,聲音和聲音不會混雜在一起,是最適合進行演奏的。
想象一下,2400多年前的古人沒有精密儀器,要讓每一口大小不一的鍾都能達到演奏水準的黃金比例,唯一能靠的也就是自己的實踐和經驗了。
而且光是這樣還不夠。為什麽說曾侯乙編鍾了不起呢?
史料記載,在世界其他三大文明古國古埃及、古巴比倫、古印度,其實都有過鑄鍾的實踐,但它們所鑄造出來的鍾都是圓形的。無論你怎麽敲,鍾隻能發出一個音,而且延音很長,根本不能做成樂器。
但是,中國古人卻做到了讓鍾成為樂器。如果你仔細觀察會發現,曾侯乙編鍾有的鍾表麵有些凸起的“疙瘩”。這些“疙瘩”的準確名字其實是“鍾枚”。它的用處就在於減小聲音的擴散,防止編鍾擴音太久,發出更加渾厚的低音。這樣,我們就能把鍾當成樂器使用了。
這還不是最厲害的地方。我們不僅讓鍾變成了樂器,而且可以讓一口鍾發兩個音。
古人巧妙地把編鍾做成了“合瓦形”,把鍾分成瓦狀的兩塊板拚在一起,這樣敲擊正麵和敲擊側麵時,就相當於敲擊不同的板。並且,鑄鍾的工匠們為了能更好地區分一口鍾的兩個音,還把編鍾的振動塊分離開,在鍾體裏麵挖隧道隔音。
一鍾雙音,這是中國先秦時期編鍾的獨門手藝。
曾侯乙編鍾上的“鍾枚”
“合瓦形”的編鍾造型
這些隻是讓編鍾成為樂器的最基礎的步驟而已。你想,要讓每一口鍾發出高低不同的聲音,關鍵還得看調音。
編鍾調音到底有多難?
一直到2400年後的今天,科技已經這麽發達了,我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像古人一樣,用手工的方式在鍾壁上慢慢打磨,給編鍾一點一點調音。因為“一鍾雙音”的特性,工匠們打磨的地方還不止一個,需要把正鼓音和側鼓音調整到誤差5音分的範圍內。
這項技術最難的地方就在於不可逆。一旦你一不小心打磨多了,鍾壁打磨得太薄,磨下來的青銅粘不回去,一整口鍾就廢掉了。一切又得從頭開始。
無論是材料配比的黃金比例,還是給每一口鍾調音,2400年前的中國先民,靠的是無數次的實踐和經驗總結,靠的是時間的積累,才最終把一整套曾侯乙編鍾製作完成。
當65口編鍾在高大的鍾架上掛起,6個銅鑄的佩劍武士和8根圓柱穩穩地承托了整套編鍾,即使到今天我們還能在這些橫梁和銅人武士上看見古人彩繪的痕跡。武士底座上鑲嵌著綠鬆石,伺機而動的老虎也隻不過是編鍾上的一個掛件套環裝飾。
不隻是細節有講究,曾侯乙編鍾上3775字的錯金銘文更是刻下了先秦樂律的重要資料。它告訴我們,在當時,同一個音在不同諸侯國的不同叫法,讓任何人看了,都懂得如何演奏。每一次曾侯乙編鍾的敲響,都在告訴世人——中國最早的樂律史,在這裏。
其實準確來說,曾侯乙編鍾是64口,多出來的這一口叫鎛鍾。它沒有調過音,不能演奏,但因為上麵錯金銘文的存在,我們得知,這是楚惠王熊章在位的第56年,因為接到了曾侯乙的訃告,而為他製作了一套宗彝禮器,希望即使在另一個世界,曾侯乙也能繼續享受。
不誇張地說,曾侯乙編鍾稱得上一件集音樂、美學和科技於一身的藝術品。當時製造編鍾的難度之高,遠超我們今天的想象。即便是在曾侯乙編鍾出土之後的1979年,我國考古、音樂、機械等方麵的眾多專家一起研究複刻“曾侯乙編鍾”,也耗資百萬,曆時5年才最後成功。
“堂下之樂,以鍾為重”,想象一下,在群山之巔的祭祀大典,在金戈鐵馬的出征現場,在國君宴請使臣的殿陛之間,樂師們手拿著敲鍾槌撞向編鍾。一時之間,鍾鼓齊鳴,“故鼓似天,鍾似地,磬似水,竽笙簫和筦鑰,似星辰日月”。天、地、人在這一刻渾然一體,這個聲音仿佛就不是人間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