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現在
5
同學們對我的新發型褒貶不一。
在走廊裏的時候,艾斯直接和我擦身而過。於是我不得不叫住他,他看到我的時候滿是疑惑和被出賣的樣子,就像電影裏麵小鹿斑比被他媽媽咬了之後的樣子。“我還是喜歡你留長發,”他終於開口說道,然後湊過來親我,“我得花些時間習慣一下。”當他結束這個動作的時候,我注意到威爾在走廊另一邊盯著我們。
我對他揮了揮手。
“天啊,我還以為朱克曼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呢,主編。”威爾喊道。
“這點她倒是求之不得哦。”艾斯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威爾走過來捋了捋我的頭發:“你看起來像是剛從看守所出來的。”
“你怎麽知道?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說。
威爾看著我,然後點點頭。“我喜歡你的發型。”他端詳了一會兒我的頭發說。第一聲上課鈴響起,於是大家都朝自己的櫃子和教室的方向四散走開。
“我就是想跟你說,我覺得你的頭發簡直就是個傑作。”我從櫃子裏掏出微積分學前課課本的時候,那個之前教我打開櫃子的愛麗絲·利茲對我說。
“謝謝。”
她的櫃子就在我的櫃子左邊過去兩個,所以我常常一天見她好幾次。第三節課下課後,她又說起我頭發的事:“很奇怪,今天上午我總是忍不住想起你的頭發,我覺得很有意思,就像你變得毫無隱藏,完全做自己。”
“嗯,好吧。”
午餐的時候,在餐廳裏,愛麗絲來到我的桌子邊遞給我一張傳單。“我知道你對年刊的事情很投入,但是我正在導演這個話劇,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就過來試裝吧。”
我看著那張紙,上麵宣傳的是托馬斯·普杜鄉村日學校代表作品《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死去了》話劇公開試裝的事。“哦,這不是我的菜。”我提出異議。
“你以前參加過話劇演出嗎?”她問道。
“自從二年級之後就再也沒演過,那時候我在學校舉辦的感恩節演出活動中出演科恩和普利茅斯·洛克這兩個雙重角色。我表演得還不錯。”
“好吧,如果你都沒有真正地參加過話劇演出,你怎麽知道自己不喜歡呢?”
此時,愛麗絲開始吸引艾斯那桌人的注意力。
“是啊,內奧米,你怎麽知道呢?”那個討厭的叫作布麗安娜的女孩問道。自從回學校第一天開始,她就沒有跟我好好說話,總是說一些不好聽的話。艾斯今天要去補考西班牙語,不在餐廳,她就開始放肆了。
“你說得對,我也不知道。我們劇場見,愛麗絲。”我並沒有打算真的過去。我這麽說隻是想堵住布麗安娜的嘴。
愛麗絲對我微笑一下,然後點點頭。
“手套不錯。”愛麗絲走開的時候,布麗安娜對她喊道。愛麗絲戴著手指露出來的黑色蕾絲手套。“你最好小心點。聽說她是一個純女同。”布麗安娜對我說。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的頭發,”她說,聲音甜得發膩,“可能會誤導別人哦。”
“你剛才的話才誤導別人。”我聲音裝得更甜地說。我端起托盤走開了。我決定跟艾斯說清楚我以後再也不跟這些人坐在一起吃飯了。
不管怎樣,今天是回到學校以來最好的一天。沒有被人認出來的感覺很爽。我帶著愉悅的心情穿梭於每個教室,第八節課結束的時候,我完全忘了我的高級攝影工作室作品報告的事。韋爾老師已經給了我兩次延期機會,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今天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一個合適的借口。
“那個攝影作品怎麽樣了,內奧米?”韋爾老師問道。
“嗯,還在進行過程中。”我說,絕望地看著教室四周。學生作品和專業作品幾乎掛滿了教室所有牆麵。教室裏的每個角落都掛著一張超聲波機器拍出來的照片。“我的作品可以跟懷孕有關嗎?”我提議道。
“很好,但是這怎麽會是你的個人故事?”韋爾老師問道。
“嗯……”我試著即興發揮一下,“我是被領養的……而我的妹妹不是……這樣是不是有關聯了呢?”
韋爾老師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也許吧,但我還需要更多的解釋。”
如果不是因為在櫃子那裏又碰到愛麗絲·利茲,我本來是不去參加試裝的。“想跟我一起過去嗎?”她問道。
我本來也很可能會拒絕她的提議的,如果不是那個該死的布麗安娜在走廊的另一邊看著我們。“當然,”我故意大聲說,讓她聽清楚,“走吧!”
愛麗絲越過眼鏡的鏡片打量著我:“你絕對不適合演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這兩個角色,你還有年刊那邊的工作。這兩個角色需要每天排練。”
“嗯,好的。”
“我想你扮演哈姆雷特應該不錯……我喜歡女版哈姆雷特這個主意,你覺得呢?”
“當然好呀!”我說。我看著她在信箋簿上記了什麽,想著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從她的眼皮底下溜出劇院。
這時候,我們已經進到劇院裏麵,愛麗絲的注意力開始轉向組織試裝的事。我本來可以趁機離開的,但是眼前的情景把我留了下來。劇院裏昏暗的紅色天鵝絨座位和有些磨損的木製舞台讓我感覺身處異國他鄉。就像是突然發現布拉格或柏林就在我的高中正中央一樣。劇院裏充滿著緊張的氣氛,帶著活力和興奮,我想我留下來的原因是想看看後麵到底會發生什麽。
試裝開始之前,愛麗絲做了一個簡短的演講,大致說了一下話劇的基本概況和她對這場話劇的“願景”。我喜歡她對事情充滿**的狀態,她甚至讓我忘記了我本來是打算趁機開溜的。
由於我在愛麗絲名單上排第一,我第一個上去讀台詞。我想可能是因為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得到這個角色,所以我讀得比較放鬆隨意。我甚至惹出了幾陣笑聲。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我讀得太磕磕絆絆,還是因為我有表演天賦呢。
我衝向年刊辦公室。我到那兒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差不多二十五分鍾,年刊團隊已經在緊鑼密鼓地工作中。我沒有和威爾以及其他人說話,放下書包就立刻投入到檢查外語俱樂部集體合照的工作中。
“我喜歡那張。”威爾說,他指向戴著寬簷帽的西班牙語榮耀社團的合照。
我點點頭。我自己也已經選了那張。
“也許所有的外語俱樂部社團合照都應該有各自的主題,比如法語俱樂部的同學戴著貝雷帽?”
“是的,吃法國吐司。”
“還有法式薯條,帶有非常鮮明的文化特性。”
“還有,手語俱樂部像海倫·凱勒一樣打扮如何?”我開玩笑道。
“或者拉丁文俱樂部在墓園裏麵合照。鑒於這是一種已經消亡的語言?”
我對他翻了翻白眼。
“是啊,最後一個真是玩笑開得太過了。但是我喜歡打扮成海倫·凱勒那個主意。你為什麽不去試試呢,主編?話說回來,要怎樣打扮才像海倫·凱勒呢?”
“用繃帶蒙上眼?戴著耳罩?”我聳聳肩,然後繼續挑選照片。
“你今天為什麽遲到?”威爾問道。
我正準備告訴他那個故事,就像講個笑話給他聽一樣,但是最後一刻我決定還是不講了。盡管威爾對我一直都很好,我還是想有些自己的秘密,有一些威爾不知道的事情。我不確定自己能否入選演員陣容,但是我也不想讓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韋爾老師留了我一會兒。”我撒謊道。
“還是沒有想好你的攝影項目嗎?”
我搖搖頭。
星期天晚上差不多9點鍾,一個女孩打我的手機。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熟悉,但是我不太確定說話的人是誰。“小甜心,”她說,“你的決定是什麽?加入還是退出?”
“加入吧?我猜。”在我看來,如果別人給你一個選擇,加入總是更好的選擇。但是實際上這時我還不知道電話那頭的女孩說的是什麽事。
“小甜心,你有沒有猜出來我是誰?”
“沒有。”我承認道,但是認不出一些人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我是愛麗絲·利茲,《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死去了》話劇的導演,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成為我美麗的女哈姆雷特。”她說。
“但是,愛麗絲,我對演話劇真的是一竅不通。”
愛麗絲並不在乎這點:“這些學戲劇的孩子有太多壞毛病了,我需要挫挫他們的銳氣。你是一個純粹的新人,這也是我選你的原因。所以,加入我們的話劇吧,洋娃娃,我保證這個話劇會很受歡迎。”
盡管我知道威爾肯定會殺了我,我發現自己還是答應了。
話劇排練從下周一開始,這也意味著我有很多機會可以跟威爾坦白。但是我沒有。相反,我告訴他現在每周一、周三下課後爸爸都讓我去看醫生(我每周二晚上已經要浪費時間在這件事上了),所以這幾天我都要5點左右才能去忙年刊的事。
排練伊始,演出陣容中的每個人輪流報自己的名字和各自出演的角色。然後,愛麗絲逐個介紹話劇工作人員,包括她的助理兼服裝師(伊薇特·舒馬赫,英語課上朗讀《等待戈多》中艾斯特拉岡台詞的那個女孩),燈光和布景設計師,還有其他人。愛麗絲介紹的最後一個人是詹姆斯·拉金,他的任務是為話劇設計對應的視頻影像,不過這時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我不是特別清楚“設計視頻影像”是什麽意思,但是我也不打算問他。詹姆斯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和他之前在醫院裏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出於做件善事而已,沒有任何別的想法。
我們從頭到尾讀了一遍話劇台詞。我的台詞比預想的要多。
之後,伊薇特幫我量戲服尺寸。她工作的時候,我看著愛麗絲和詹姆斯在劇場的另一邊討論著什麽。“那個新來的人很酷,”伊薇特說,“絕對是愛麗絲喜歡的風格。我應該嫉妒才是。”
“嫉妒詹姆斯?”我問道。
“不是,傻孩子,嫉妒愛麗絲,”她說,“她是我的”——她把聲音放低——“女朋友,但是她也喜歡男孩子,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小聲,這又不是什麽秘密。”
當然了,所有事情對我來說都是秘密。
“你和愛麗絲在一起多久了?”我問道。
“從去年初夏正式開始。但是從三年級開始,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這對我們來說也是極大的煎熬。我們花了很多年才終於向彼此告白。”
排練6點才結束。我剛走出劇場的時候,愛麗絲叫住我:“內奧米,小甜心,過來認識一下詹姆斯。”
詹姆斯說:“我們已經見過了。”他注視著我,“那時候她的發型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提到我頭發的時候,我感覺有些難為情,於是用手撥弄了一下頭發。
“不要聽他亂說,你的頭發漂亮極了,”愛麗絲說,“如果你沒有剪掉頭發,我絕對不會想到讓你來扮演這個角色。她看起來像極了那個法國電影裏的女主角。我忘了她的名字叫什麽了。”
“瓊·塞貝裏,”詹姆斯說,“電影名字是《筋疲力盡》,法語名字是‘A bout de souffie’,讓·呂克·戈達爾導演,1960年上映。這個電影代表著新浪潮派的開端。這是我第二喜歡的戈達爾導演作品,主要是因為這部電影是每個人都最喜歡的戈達爾電影,所以我最喜歡的戈達爾電影變成了《我略知她一二》。”
“詹姆斯是個電影迷。”愛麗絲總結道,盡管他說的這些話已經明顯證明了這個事實。
“還有瓊並不是法國人,而是美國人,”詹姆斯說,“更不用說,你的頭發比她的還黑。順帶說一下,我說你的發型不一樣了,並不是說它不好看。”他慵懶地歪斜著頭,眯著眼睛看著我,“我更喜歡你現在的發型。”
“好吧,現在真是有點偏題了,”愛麗絲說,拍了拍手,“你們倆會一起工作的。”她說哈姆雷特的故事將成為視頻影像的重要組成部分,“你們倆要盡快行動起來。”愛麗絲說。
詹姆斯問我需不需要搭個順風車,他提議我們可以在路上安排一下後續工作,他的車已經提出來了。
我本來打算上樓去鳳凰社工作的,但是我還是同意了他的提議。
在去我家路上短短時間裏,我們商量好周六下午是最適合我們倆的時間(他周六和周日晚上都有工作要做),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拐進我家車道了。
“嗨,”我說,“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
“這個問題問得好。”他說。
我等著他回答,但是他並沒有接著說,所以我問他為什麽說這是一個好問題。“我之前查了你住的地方,想著有機會來你家看看你。”
“但是你並沒有。”
“確實是沒有。”
我本來想說我多麽希望他能來這種話,但是這時候艾斯的臉出現在我的頭腦中。不論我和他感情好壞,艾斯終究還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我背著他跟別的男孩子打情罵俏是不對的,特別是對詹姆斯這樣忽冷忽熱的人。
於是,我對詹姆斯說周六見,然後下了車。
當天晚上,我和艾斯通電話。“但是同學會的事怎麽辦?”他問道。舞會的時間也是周六,我們之前已經計劃好要和布麗安娜以及她的男朋友艾利克斯一起去的。艾利克斯以前是艾斯最好的網球搭檔,他畢業後去紐約大學了。
我讓他放心不會耽誤舞會的:“話劇的事差不多下午5點就結束了。”我決定不跟他提起詹姆斯。
“你時間來得及嗎?”艾斯問道。
“你怎麽就知道會來不及呢?”我反問道。
“我也有個妹妹,內奧米。女孩子打扮要花很長時間的。”
“穿一件衣服能花多少時間?”我問道。
“我也不知道,你化妝嗎?手指甲呢?”
“你是擔心我舞會上不漂亮嗎,艾斯?”我跟他開玩笑道。
“不過我想你的頭發是用不了多少時間打理的。”
“哈。”我說。
詹姆斯周六中午的時候來接我。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伊薇特坐在詹姆斯媽媽旅行車的副駕駛上,後座上放著一個行李箱,裏麵裝滿了各式各樣具有時代特征的服裝。我不知道她也一起去。
我上車之後,伊薇特轉身看著我:“詹姆斯和愛麗絲認為你在視頻影像裏同時扮演奧菲莉婭和哈姆雷特絕對酷斃了,我們帶了這兩個角色的服裝。還有扮演奧菲莉婭部分要戴的假發。”
我們開到了離我家幾個鎮之外一個叫作裏埃鎮的地方,走進了一個公園。詹姆斯開始拍攝我穿著哈姆雷特戲裝站在岩石上的場景和我扮演奧菲莉婭全身浸濕躺在小河裏的場景。那天我們的拍攝工作一切正常,直到一個護林員走過來要把我們趕出公園,他說我們沒有在公園拍攝視頻的正規許可。詹姆斯和那個人理論說我們是學生,我們不需要許可,然後護林員說我們可以再待十五分鍾。對我來說沒什麽意見,這一整天我都感覺冷得不行。雖然我沒有抱怨什麽,但是詹姆斯記得我怕冷的事,每次我們沒有在拍攝的時候,詹姆斯都讓伊薇特給我披上外套。從這個方麵來看,詹姆斯表現得很專業。我之前看過我媽媽工作時候的樣子,他的這些表現讓我想起我媽媽。
回到車上的時候,伊薇特說她要去準備參加同學會舞會。我要和愛麗絲還有話劇團隊中的其他女孩一起過去。詹姆斯說他先送伊薇特回家,然後送我。在去她家的路上,伊薇特取笑詹姆斯不參加同學會的事。“話劇團隊裏的每個人都邀請他參加,你知道的,不管是女孩子還是男孩子。”她對我說。
詹姆斯笑著。他說並沒有每個人都邀請他,而且他還有工作要做。
我們到達伊薇特家的時候,詹姆斯和我幫她把所有的戲服拿到屋裏去。她親了一下詹姆斯的臉頰。我不由自主而且有些尷尬地想到,等他把我送到我家的時候,我是不是也可以親他一下。
伊薇特也親了一下我的臉頰。“也許我們今晚還會見麵,洋娃娃。”她說。
在回我家的路上,詹姆斯問我晚上是不是要去參加舞會。我告訴他我確實要去:“和艾斯一起。”
“啊,是的,那個運動員。對於一個網球運動員來說,艾斯[1]真是個好名字。”
“那得先看是不是有了一連串的發球失誤。”我開玩笑道。
詹姆斯並沒有笑,這個玩笑或許並沒有多麽好笑,我想。
過了差不多一分鍾,他說:“今天拍攝的時候,你表現得很好。很入戲,也很放鬆。讓我拍攝起來也很輕鬆。你在保持不動這件事上做得很好。”
我笑道:“我能說什麽呢?這就是天賦吧。”我告訴他我媽媽以前是攝影師,總是讓我又是擺這個,又是擺那個造型。
“以前是?”
“嗯,現在也還是。但是我們現在不怎麽說話了。”
他沒有追問更多關於我媽媽的事情,我很感激:“我對表演完全沒有概念,可能因為這樣所以才放鬆吧。”
“也許你應該接受我剛才的稱讚,我是認真的。”
但是我剛才表現得並沒有那麽好。至少我回想起來覺得沒有多好。“你在哪裏工作?”我問道。
他告訴我,他在一個社區大學擔任音頻專員,工作基本上就是在成人教育課上放電影和視頻。“薪水不錯,而且我爸爸也認為我應該找份工作來做。我自己也有機會可以看到很多本來沒機會看到的影片。”
“比如呢?”
“哦,這個夏天,有一個關於瑞典電影的課程,所以我基本上看了伯格曼導演的所有電影。你知道英格瑪·伯格曼吧?”
我搖搖頭。
“他是一位傑出的導演。他的電影大部分都是關於性和記憶。你也許會發現這些電影很有意思……想到所有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他說,“現在又有一個關於伍迪·艾倫電影的課程,所以我也正在看很多他的作品。我也喜歡他,但是沒到喜歡伯格曼那個程度。”
“我喜歡伍迪,”我說,“我小時候,爸爸媽媽總是租他的電影碟片回家看。我特別喜歡《漢娜姐妹》和《開羅的紫玫瑰》。”我很高興我還能記住一些我喜歡的東西。
“也許你有空可以過來看幾部電影?”他提議道,“我可以帶你進去。這不是什麽難辦的事情。你可以帶上你的運動員。”我確信他最後那句話是在取笑我來著,但是他麵無表情,讓你很難看出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這時,他已經拐進了我家車道。我告訴他我覺得艾斯根本就不喜歡伍迪。
“他可能不喜歡吧。”他說,“舞會玩得開心,內奧米。”
我穿上衣櫃裏的那件黑色天鵝絨禮服,因為我一直沒有時間去買別的衣服。(也許事實是我沒有抽出時間去買別的東西)至少我不記得自己以前穿過這件衣服。
“比去年穿的時候更好看了。”我下樓的時候,爸爸對我說。
當艾斯來接我的時候,他並沒有提起我以前穿過這件衣服。他就是親了一下我的臉頰說:“你真美。”
艾斯開車載我們去參加舞會。我和他坐在前麵,布麗安娜和艾利克斯坐在後排,他除了是艾斯的好朋友以外,還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渾蛋。我甚至開始為布麗安娜感到有些遺憾,這也說明了一些問題。我們出發前往舞會之前,那個男孩就已經喝醉了,他一直纏著要吻她、摸她。我聽著她一直在說“不要,艾利克斯。不要。你就等一下,好嗎?”以及其他類似推脫的話。艾斯把收音機聲音開大一些,我以為他這是要給他們更多隱私的意思,但是也許他就是聽煩了布麗安娜一直在那反抗。
最後,我轉身說:“聽著,艾利克斯,你再忍十五分鍾,可以嗎?她想等會兒拍照好看一點,知道嗎?”
“內奧米,我沒事。”布麗安娜冷冰冰地說。
我嚐試著開個玩笑:“她可能過去十年都在為那個時刻準備著。”
我好像聽到艾利克斯嘟囔著一些關於“幼稚的高中生”之類的話,但是我聽得不是很清楚。
後來一路上車裏一片沉默。我可以看出來布麗安娜、艾斯,還有那個笨蛋艾利克斯都在生我的氣。我不在乎布麗安娜和艾利克斯怎麽看我,但是我對艾斯有些意見。我開始後悔說剛才那些話。我的意思是,像布麗安娜這樣的女孩子完全可以照顧好她自己,不需要插手什麽。
在舞會上,從到場人員中選出了舞會之王和舞會女王,我看到年刊團隊中的一個高一學生在拍照。我可以看出來他拍出的照片效果肯定不會太好。首先,拍照角度太低,很多人都會被拍出雙下巴;其次,他的拍照角度單一,沒有變化。我走過去告訴他站在桌子上拍。他照做了,並謝謝我拍到了幾張更好的照片。他從相機的數碼監控中給我展示了幾張他拍的照片。我脫下高跟鞋,站在桌子上自己拍了幾張。這是我整個晚上覺得最有意思的時候。我不由得想,也許我之前那麽喜歡年刊編輯的工作,很可能是我喜歡攝影,也許原因就是這麽簡單。我在想是否所有事情都這麽簡單,如果我的記憶永遠不恢複的話,也許所有事情都會變得更加簡單,就跟問自己喜歡什麽和不喜歡什麽一樣簡單。
當我低頭準備下來的時候,威爾就站在下麵。“需要幫忙嗎?”他伸出手問道。
我接受了他的幫助,穿著禮服確實不太容易爬下桌子。
“我不知道你也來了。”
“我本來不打算來的,我鄙視這些事情。但是帕滕生病了,我過來替他照看照片鑰匙扣貨攤。”照片鑰匙扣貨攤是年刊眾多資金募集來源之一,“你的禮服……”威爾開始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我去年穿的那件。”
“請讓我說完,我想說的是你現在的發型更搭這件禮服了,”他說,“你的臉恢複得很好,主編。”
“謝謝。”我重新穿上高跟鞋,這時我比威爾高出一個鞋跟的高度,於是我有點像是俯視著他。“我喜歡你的西服。”我告訴他。
“隻是臨時應付一下這個場合。”他穿著綠寶石色的天鵝絨西服和佩斯利印花襯衫。他是舞會上唯一一個穿成這種風格的人。“拍到滿意的照片了嗎?”他問道。
我翻了個白眼:“隻拍到成功的喜悅和失敗的痛苦。”
“啊,甜蜜苦澀的青春,稍縱即逝。”
“就是這樣。”
“不過,我剛才看到你的時候,”威爾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在上麵真的、真的很開心。”
我剛才是開心,但是我不喜歡威爾看我的方式。不對,看還不太準確,應該是觀看。被威爾一眼看穿的感覺有些不舒服。對他來說,我好像是個透明人,而我自己現在都沒太看清我自己。
他說他下午的時候給我打過電話,但是我的手機關機了。我正準備再編造一個謊言,這時艾斯突然走到我身旁。“威爾。”艾斯說。
威爾點點頭:“朱克曼。”
“在騷擾我的女友嗎?”艾斯邊說邊用一隻手臂抱住我。
我知道客觀地講,艾斯說我是“他的女友”沒什麽錯,但是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臂讓我感覺有些被冒犯。這真是有點過了。“隻是聊聊年刊的事。”我說。
“是啊,每次都是年刊的事。”艾斯語氣很不友好地說,這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沒有我們,你的光輝歲月誰來記錄呢,朱克曼?”威爾問道。
我感覺自己不太清楚艾斯和威爾之間有什麽矛盾。不知道為什麽,這讓我更想和詹姆斯待在一起。
“那麽,威爾,你不介意我帶我的女友去跳支舞吧?”
“她不想去跳舞。”威爾低聲說。然後他就走開了。之後整晚上我再也沒有看到他。
舞會結束後,布麗安娜和艾利克斯決定坐別人的車回家,所以我和艾斯兩個人單獨開車回家。我以為他會直接送我回家,但是結果他把我帶到了他家。
他說他的父母周末去波士頓了,房子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他問我要不要喝一杯,我拒絕了。自從上次他朋友的派對那次,我一直滴酒不沾,我想他估計也猜到這樣的結果了。
他把我帶到他的房間,和整個房子一樣,他的房間也很整齊簡約,這點倒是挺像艾斯的風格。房間的牆紙帶著格子花紋,牆上掛著幾隻傳統的木製網球拍。我看著他的書架,書架上除了課本以外,都是知名運動員的回憶錄,還有一套皮革裝訂的古典文學。在床邊的牆上,貼著一張我們的合照。照片裏,我們倆都穿著網球裝備。照片有些模糊了,但是我可以看出照片裏的我梳著馬尾辮,是艾斯說的最喜歡我的那個樣子。
我坐在他的**,老式的彈簧床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在喘息。艾斯在我身旁坐下,床發出咯吱一聲,隨後他開始吻我的嘴唇。他嘴裏的味道還是像佳得樂,盡管我知道他過去五個小時根本沒喝這種飲料。
“你還記得一年前在這裏發生了什麽嗎?”他問道。
唉,我失憶了。“不記得。”我說。
然後他告訴我。去年同學會舞會上,艾斯和我“發球過網”,意思是我們第一次發生性關係。從那以後,我們“又打了幾場”,但是雙方同意“夏季休賽”,具體原因艾斯沒有詳細說明。他的意思是我們以“再賽一場”慶祝我們的紀念日。我不確定他是因為性衝動才用這些運動詞匯來比喻**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但是他現在的言行跟之前送我護腕時的表現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告訴他我還不打算重新開始吃那個藥,他說:“沒關係,我是有備而來的。”他從床頭櫃裏突然掏出一盒**,就像是運動經理給他的隊員供球一樣。他的手太快了,我幾乎沒看到他打開或關上抽屜的動作,我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他在球場上的表現。
對於整件事情,我感覺詭異而麻木。我的思緒都集中在這段話上:好吧,我之前已經做了,那就把一切都了結吧,再做一次。
艾斯開始拉開我的禮服拉鏈,但是他沒能拉下。“拉鏈卡住了。”他說。
“好吧,不要弄壞了,”我反駁道,“我還得再穿回去呢。”
這時候,他百歲高齡的巴吉度犬來到房間跟我們打招呼。“滾,瓊斯,”艾斯說,“滾!”
瓊斯並不想走。它咬住艾斯的右腿就開始往外拽。艾斯不停地甩著他的腿,但是瓊斯就是咬著不放。“滾,滾!”艾斯站起來,把瓊斯推到門外,但是我還是可以聽到門外的狗叫聲。
我開始大笑。讓我感覺很好笑的是,艾斯不想他的狗對他做的事正是他急切地渴望我對他做的事。
“我們說到哪裏了?”艾斯問道。
這整件事簡直是太荒謬了。
既然我忘記了我失去處女之身的“真正的第一次”,這次變成了我實際意義上的第一次。我想要一個更美好的記憶,而不是這樣的故事:我和這個我不怎麽愛的男生做了,他的嘴裏帶著奇怪的佳得樂味道。整個過程發生在他掛著運動裝備的房間裏;至少他主動用了安全套,沒有讓他那隻年老****的狗打擾我們。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想我怎麽會讓這件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局麵呢。
“艾斯,我今晚不會跟你**的。”我說。我手臂越過肩膀,沒有任何障礙地拉起禮服拉鏈。
“是因為狗叫聲嗎?我可以把狗趕到院子裏去。”艾斯說,“等一會兒,我可以讓它不叫。這個可惡的瓊斯!可惡的狗。”
我告訴他不是因為那條狗。
“好吧,那是因為什麽?”他走到臥室窗邊,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臉。
“我……我不知道,”我說,“事實上,我甚至都不了解你。我甚至不知道我們有什麽共同點。”
“我們有很多共同點。”艾斯說。
“那麽告訴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網球,學校。”艾斯歎口氣說。還是沒有轉身,“我愛你,內奧米。”
“為什麽?”
他猛地聳聳肩:“天啊,我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會愛另一個人?因為你超級性感嗎?”
“你是在問我還是在告訴我?”
“我在問你。我的意思是在告訴你。我不知道。你把我搞糊塗了。”艾斯轉身看著我,無助而絕望,“因為你學習成績好,但是也能喝幾杯。因為我們以前有很多話題可以聊。我不知道,我就是愛你。”
“你說的愛,是過去時,還是現在時?”
“這又是什麽意思?”
“你是過去愛我,還是現在愛我?”
“現在愛!我說的是現在。我剛才不是這麽說的嗎?”他癱倒在**,眼睛盯著天花板。那個彈簧床墊發出痛苦的咯吱聲,惹得瓊斯又開始叫了。我打開艾斯的房門,瓊斯跑了進來。幸運的是,瓊斯也不再**了。它想要艾斯的擁抱和親昵。於是它跳到**,躺在艾斯旁邊。
“但是老實說,你最近的表現很異常。”艾斯安靜地說。
也許是因為我失憶了,我帶著苦澀的意味想著。
“比如今天你在車上對艾利克斯大喊大叫,這是什麽意思?你現在又加入那個戲劇演出,還有你的頭發!”
這是我剪掉頭發以來他第一次提起我的頭發。我不知道他還在想著這件事情。“我的頭發怎麽了?”我問道。我之所以這麽問不是因為我在乎他對我發型的看法,而是因為我比較好奇這件事。
“我愛你的長發。”
這是他整個晚上第二次用愛這個詞,但這是我唯一相信的一次。
“我不習慣你留這種發型,”他繼續說,“說實話我甚至都不知道怎麽評價你的新發型。”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艾斯。”
“我討厭你現在難看的發型。”他說著,鐵鏽般粗糙的聲音帶著真相、痛苦和飽滿的感情。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裏,他說過的所有的話都是困惑而充滿挫敗感的,但是這句話完全不同。這是毋庸置疑的、充滿**的!這是我和艾斯所有感情元素中缺失的那個。當愛麗絲談論話劇時我聽到了這種**,威爾談及年刊,以及爸爸談到羅莎·裏維拉,我也感受到了這種**。詹姆斯在醫院裏說想吻我時,我也體會到了這種**。
明確地說,我不知道男孩子會這麽在意女孩的發型。也許這真是在乎得太多了,我希望有個人對我的其他方麵也充滿興趣,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我的發型上。可憐的艾斯。這個男孩就是愛上了一個發型而已。
我知道我該怎麽做了。
“我想我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這對我們兩個人都好,”我說,然後試著開了個玩笑,“給我頭發一些時間長出來。”
艾斯並沒有笑:“你是說你要跟我分手是嗎?”我怎麽感覺我在他的聲音中聽出一絲如釋重負呢?
“是的。”
“但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艾斯有點反對得太堅決,“我希望你恢複記憶,我們回到從前那樣。”
“好吧,這也可能發生。但是不會發生的可能性更大。而且你明年就要去上大學了,所以我們分手是注定的,隻是早晚的問題。”我跟他闡述道。
“是因為威爾嗎?”艾斯問道。
他這話讓我很生氣。這也證明了艾斯有多麽不了解我。如果非要有個移情別戀對象的話,那也是詹姆斯,而且現在也不是詹姆斯。沒有別人。或者,更加準確地說,沒有別人,也不可能再是艾斯。“威爾是我的朋友,別的話我沒什麽可以跟你說了。”
艾斯閉上眼睛:“在我的想象中,今晚不是這樣結束的。”
我問他能否送我回家。到家的時候,他陪我走到門口。我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我感覺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他說。
“別開玩笑了,艾斯,我可以在學校見到你。”我回答道,但是我當然理解他說這話的意思。
“我之前說的關於你的頭發的事……”他說道。
“沒關係。你很誠實。”
接下來一周的周二,好像每人都知道了我們分手的事情。故事傳回到我耳朵裏的時候是這樣的:艾斯甩了我,因為自從那次事故之後,我在上床這件事上就開始變得故作矜持,而且完全不在狀態。這兩點都有部分事實作為支撐,但是都沒有說出事情的本質和真相。我不知道這個謠言是艾斯散播的,還是我的那些同學們的無聊推測而已。比如布麗安娜,自從我上次在車上為她打抱不平之後,她對我的成見就更大了。現在沒有艾斯在旁邊為我撐腰,她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如果謠言是艾斯散播的,我也可以理解,也許他是為了保全麵子,或者對於整件事情他本來就是這麽看的。不管怎樣,對於這件事我不想打破沙鍋問到底。他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去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