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巴裏·坎利夫(Barry Cunliffe)
歐洲是一個萬花筒,其動植物分布區域與地方氣候帶相輔相成,一眼望去,它們形成了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生態位(niches),共同造福於人類共同體。看歐洲就像看萬花筒一樣,視角可以不斷發生變化。從一種視角來看,歐洲可以被看作地中海沿岸的陸地邊緣之一,而從另一種視角來看,它不過是亞洲大陸的西陲,這個大平原始於喜馬拉雅山脈,是沿著其南部邊緣延伸的一個多山地帶,它們呈縱向排列。從世界史的角度來看,它是西方文化發展和傳播的核心區域。
在不同的地帶,人類是通過怎樣的過程開始居住的?其資源是如何被開發和利用的?在中世紀早期世界,這裏的社會和政治的複雜性是如何得到發展的?這一切又是如何產生的?所有這些都是本書的主題。我們將從一片荒蕪的冰原開始,以西歐中世紀混亂的民族大遷徙結束。源於這片土地上的領主們和他們的繼承者不斷對這個世界進行探索與開拓,也曾將世界大部分地區納入他們的殖民體係。因此,我們的故事也可以看成世界史的重要一環。
為什麽歐洲的海洋和陸地能夠為如此壯觀的發展提供舞台,這是一個需要解決的複雜且艱深的問題——它不可能有簡單的答案,卻也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其中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就是,這裏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多樣性地貌。在某一瞬間,你可能會迷失於濱海阿爾卑斯省(Alpes-Maritimes)的冰雪牧場;而乘車幾個小時後,你就有可能坐在一家餐館外麵,沐浴著陽光,一邊品嚐著海膽,一邊陶醉在尼斯市(Nice)果蔬市場的芳香氣味之中。在短短半小時內,你可以從樹木鬱鬱蔥蔥、富含白銀的莫雷納(Sierra Morena)山脈遊曆到瓜達爾基維爾河(Guadalquivir)山穀,感受橄欖園中那無休止的灼熱。歐洲地貌環境錯綜複雜,每一種環境都有其各自的資源範圍,它們緊密交織在一起,無論生態群落在地理上是多麽孤立,其彼此作用以及在此網絡中的交互都是不可避免的。隨著生物種群的增長和地貌的增多,這些相互作用的強度越來越大。
在這些基本的地方係統之外,地中海地區和溫帶歐洲大陸之間還形成了一條更為廣泛、極其重要的分水嶺。地中海地區不僅是通過海洋相連的集合體,更是高度複雜的沿海地帶,它由島嶼、海岬、峽灣、平原和三角洲組成,它們共享同一個海洋。這就提供了一個相得益彰的生態環境,其中橄欖樹、藤本植物和小麥可以自然地生長,綿羊和山羊可以在鄰近的山丘上被放養。正是在這一地區的東部,在愛琴海(Aegean)和它的沿岸地帶,最早的糧食生產經濟體紮下根來。到公元前三千紀,那裏的文化和政治發展取得了巨大的進步,誕生了歐洲最早的文明,也就是米諾斯邁錫尼(Minoan-Mycenaean)文明。到了公元前12世紀,這一發展周期結束,在經曆了一段被稱為希臘黑暗時代(the Greek Dark Ages)的社會動**期之後,新的發展中心又開始出現。在公元前8世紀和接下來的兩個世紀裏,希臘文明開始在希臘大陸和小亞細亞半島愛琴海沿岸興起,城邦的政治文化體係被傳播到黑海和西地中海,被移植到遙遠的與沿海地區類似的小環境中。與此同時,地中海東部沿岸的腓尼基人(Phoenician)正忙著勘探西地中海的礦產資源。
這些侵入式的勘探和由此發展起來的交換網絡,激發了意大利(伊特魯裏亞人,Etruscans)和西班牙(伊比利亞人,Iberians)土著群落,推動發展了他們自己的成熟文化體係。因此,到公元前4世紀,隨著愛琴海地區希臘世界進入衰退狀態,西地中海成了一個活動和創新的蜂巢。從那時起,羅馬人不僅統治了地中海沿岸,而且也控製了溫帶歐洲以外的很多地區。
也許值得把這個故事講得更深入一點,但這就超出了本書明確設立的年代範圍。在希臘黑暗時代的後期,伴隨著羅馬帝國的解體,地中海地區再次短暫地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威尼斯、熱那亞、比薩和其他的沿海城市試圖重建海上帝國,並且也確實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但是到了公元二千紀的時候,對於歐洲大陸正在萌芽的新秩序來說,地中海就顯得逼仄了,正是那些與大西洋接壤的國家:首先是葡萄牙和西班牙,然後是英國、法國和荷蘭,為那些意欲穿越海洋世界的人們提供了可能,因而能夠變得富有而強大。
將地中海及其多元文化視為一個自身完整的實體是對歐洲史前史以及曆史的一種誤解。因為,地中海區域一直都是一個涵蓋了溫帶歐洲、近東和俄羅斯平原的極其廣袤的體係的一部分。
近東與埃及文明以及它們的後繼者們對歐洲世界最強烈的衝擊,也隻不過是通過從南部亞曆山大港到北部安提俄克的沿海商業城市網絡間接產生的。其中一些城鎮,特別是在提爾(Tyre)和西頓(Sidon)的腓尼基城鎮,作為綜合交換的中轉地,人們將原材料從地中海運送到近東,作為回報,又可以帶回可供消費的奢侈品。近東人口隻是偶爾試圖向西方遷移,就像波斯人在公元前6世紀末設法深入希臘一樣;然而,作為西方創新和變革的推動力,這些文明高度發展的地區,所產生的文化影響是相當大的。
在北高加索地區,情況有所不同。這裏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從中國延伸到歐洲,為人們長期以來不斷的流動和遷移提供了一條走廊。這片開闊的草原與北方的森林草原,是由一些大河,即伏爾加河、頓河、第聶伯河、布格河、德涅斯特河和多瑙河的下遊分割出來的。成群的騎兵、牧民經由這一區域進行活動,他們在重要的史前曆史上未曾被提及,但他們後來出現在各種曆史文獻中,如西米裏族人(Cimmerians)、斯基泰人(Scythians)、薩爾馬提亞人(Sarmatianss)、阿蘭人(Alans)、匈奴人(Huns)、馬紮爾人(Magyars)、保加利亞人(Bulgars)和蒙古人(Mongols)。所有這些都對歐洲產生了一些文化上的影響,他們沿著多瑙河的走廊或向北偏轉,繞行通往北歐平原的喀爾巴阡山脈。這種影響的強度和性質,特別是在史前階段,至今爭論不休!然而,沒有人會否認草原部落對歐洲文化發展曆史的重要意義。
最後,我們回到那四麵環海的蜿蜒半島。這裏有著眾多的近海島嶼,現在眾所周知的歐洲——通過俄羅斯草原與亞洲連接在一起的這塊陸地,一邊被溫暖的、宜人的、不斷改變的地中海衝刷著;另一邊則被無情的、波濤洶湧的、變幻莫測的大西洋拍打著。這是一個被山脈分割但是又被河流係統連接在一起的半島。與新近形成的肥沃平原地帶相比,這裏是老舊而貧瘠的,但同時又富含金屬礦藏。在半島南側的陽光地帶下生產的葡萄酒和石油,通過新開辟的道路,可以到達北方森林群落,而那裏的琥珀和毛皮也借以南下,並得到了地中海沿岸居民的交口稱讚。北方的物產如此豐饒,但種類與南方差異巨大,在社會習俗上也是如此。
那麽,歐洲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呢?這不僅僅取決於上述多樣性的相互作用:豐富的礦產資源,反差巨大但相輔相成的生態,嚴苛的氣候、自然屏障和交通條件。最重要的是,這裏種族融合繁多,不斷相互影響,從而在他們比較封閉的半島家園中得到了迅猛發展。
在公元二千紀末,隨著歐洲實現了有限的卻也是前所未有的政治統一,國界變得越來越無關緊要,我們有一個難得的機會來體驗和珍視環境、民族和文化的多樣性,而這些一直都是歐洲的根基。我們希望,這本書能為大家對這種多樣性的起源提供一些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