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遺傳論附錄5

“似此,吳青秀超越忠君、愛國、名譽、藝術、夫婦愛等所有一切,受到極度異樣變態性欲的刺激活著;在一年後迷惘地回到自己家中,又被同樣受到某種變態性欲束縛的處女——妻妹——芳芬的**衝擊,終於徹底脫離強烈深刻刺激。最後,堅持自己意識的烈火般之變態性欲,和其燃料一起消失,他陷入四大皆空的癡呆狀態,死後將其長期所習慣的變態扭曲性欲和與之交纏的所有可怕記憶留給自己後代。他的後代曆經輪回轉世,到達吳一郎這一代,終於又有了覺醒的機會。亦即,潛藏在吳一郎全身細胞意識底層的心理遺傳——從祖先吳青秀以來,每一代反複體驗的變態性欲和相關記憶——由於那六幅死亡美人畫像而鮮活地驚醒。也就是說,看過繪卷之後的吳一郎雖有吳一郎的外形,卻是吳青秀的內在,一千年前吳青秀的欲求和記憶,與現在吳一郎的現實意識重疊,就成為夢遊以後的吳一郎,這是唯一可以以科學說明‘附身’和‘轉移’的精神病理事實的狀態。”

“……”

“麵對這種極端深刻強烈的變態性欲刺激,屬於吳一郎自身的一切記憶和意識形同毫無價值的影子。在此之前支配吳一郎的現代理智和良心,由一千年前的天才青年超級無稽、強烈奔放的欲求所取代,於是在他的記憶中浮現了美麗的真代子——一千年前犧牲的芳黛——唯一的身影。”

“……”

“一千年後出現的吳青秀變態性欲之幽靈,就這樣借著現代青年的判斷力和記憶、習慣,開始漫無條理地活躍。他飛快衝出侄之濱的石頭切割工廠,回家後和真代子商量某件事情。可能是要她事先從內側打開正房遮雨窗的扣鎖,以及事先準備好倉庫鑰匙和蠟燭之類吧。之後,吳一郎等家人們都熟睡後,潛入正房,悄悄叫醒真代子。當然,此時的真代子並不知道吳一郎的要求之真正意義!不必說,吳一郎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說出實話,而是以高壓態度命令強迫,因此真代子不知道對方懷著如此恐怖的計劃,隻解釋為理所當然,覺得非常害羞而躊躇,這點從戶倉仙五郎所述的前後狀況也可以推知。但是,真代子因為個性溫柔而對其言聽計從,結果被表麵為吳一郎的吳青秀借著燭光誘至倉庫二樓……接下來請看有關現場調查的記錄。”

“……”

“對了,就是那個部分。在樓下發現燭淚……和準新郎在蠟燭光前麵對麵坐下,真代子一定是第一次接過吳一郎遞給她的繪卷,同時被狂熱要求為了完成繪卷而死。但是,她見到繪卷內容,麵對從五官輪廓至年齡都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腐爛的畫像,難以忍受並戰栗不已,終至暈厥,陷入假死狀態。這項事實從調查記錄中有‘無抵抗、掙紮形跡’和‘喪失意識後遭勒殺’等內容,已能夠明白想象。不僅這樣,對照日後真代子在六號房呈現的、程度雖然不太深卻屬於自己同姓祖先的華清宮雙蝶姐妹的心理遺傳事實,可以得知,因為吳一郎表現出一千年前吳青秀心理遺傳的姿態,所以,真代子在倉庫二樓陷入假死狀態的瞬間也等於是祖先黛、芬姐妹的受虐變態心理的欲望和記憶被喚醒的刹那。”

“……”

“這麽說你或許會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在心理遺傳發作與消失前後,伴隨著假死狀態、喪失意識、昏睡狀態出現的事例,自古以來就有很多記錄和傳說,所以從專門的研究觀點來看,絲毫沒有不可思議之處。亦即,以前是將這些像是神明附身的現象稱為‘神憑’‘神氣’或‘神上’。若是情況非常嚴重,假死期間太長,有的會被認為真正死亡而予以土葬,結果當事人在墳墓中複蘇等,這一點都不足為奇。能樂《歌占》之曲的主角、伊勢的神官渡會某,因為在土中痛苦掙紮三日始爬出,頭發完全變白,乃是此類傳說中最有名者。

“如果以精神科學方式說明,恰似電力開關由一方轉為另一方的刹那所產生的黑暗狀態。當然,因情緒的變化強弱以及該人的體質和個性等不同,會出現時間長短的差異。但通常的情況是,當事人像是突然受到驚嚇而暈倒,緊接著身心功能完全停止,不久醒來後,行為舉止好像變成另一個人,也就是開始了心理遺傳的夢遊。另外,持續這類發作之人在經過同樣的黑暗狀態後,又會恢複正常。因此,前述的所謂‘狐憑’之類,隻是因為夢遊發作的程度特別輕,陷入無意識狀態的時間也較短暫。還有,關於在這種假死狀態期間的營養作用及新陳代謝等,相信若林已借著這位吳真代子完成了充分研究,我當然也多少了解一些,不過與此無直接關聯,所以略過不提。不管如何,吳真代子陷入假死狀態的直接原因,根據若林完成的調查報告內容推測,應該是來自吳一郎夢遊的暗示,對此,我也不得不舉雙手讚成。”

“……”

“另外,這是我自己的想象。以前的吳家並未留下有關像吳真代子這樣,顯現受女性祖先黛、芬兩人心理遺傳的記錄,而且防備這卷繪卷讓人見到的勝空和尚,甚至吳家中興之祖虹汀也都沒有注意這點。但,這是因為他們隻知這卷繪卷所顯現的變態心理暗示隻對男性有效,而無法想象受其刺激的男性們的心理遺傳發作還會影響女性的心理遺傳。

“不過這次情況完全不同,重點在於彼此並非外人,隻能稱之為千載難逢的奇跡中的奇跡。由於真代子與繪卷中的主角一模一樣,所以吳一郎的心理遺傳也是史無前例,幾近完全地為暗示所支配,一言一行和一舉一動皆與當時的吳青秀完全相同,所以誘發了真代子的心理遺傳。這種想象雖是過度奇怪的巧合,卻非莫無來由的想象,而是有相當的根據。很簡單,如調查報告所述,吳一郎是故意用西式手帕勒住突然像死人般倒地的真代子頸部,所以能認為他變態性欲的目的並非隻在於殺死這個女人,而是抱著即使讓女人死亡也沒關係的念頭,想要體會勒住女人脖子的特異快感。如何?存在於一千年前的一個男人身上的變態性欲的心理遺傳,竟能這樣正確無誤地遺傳下來,豈不是很有趣的研究材料嗎?”

“……”

“接下來……發作結束後,吳一郎打算利用屍體當模特兒,靜待其腐爛,所以當姨媽八代子從倉庫窗外窺看時,他才會若無其事地說‘很快就會腐爛了’。我們聽到這句話會覺得其中存在著一千年、一千裏的時間與空間的矛盾,但是對吳一郎自己而言,一切皆是發生於現在、眼前的事情,從真代子屍體經過解剖並未發現**的痕跡也可明白,他勒殺真代子的目的,隻是滿足遠古祖先吳青秀的超自然心理。”

一口氣持續下來的恐怖內容的說明,這時好不容易中斷。我緩緩地深呼吸之後,抬起頭。

我又恢複最初的尊敬心理,確定正木博士果然是偉大的精神科學家,同時也感到安心,不過卻發覺自己全身不斷地冒出冷汗。

我再次鬆了一口氣,問:“但是……吳一郎的頭腦能被治愈嗎?”

“吳一郎的頭腦嗎?我有自信,當然能夠治愈他。”正木博士說著,露出諷刺的表情笑了笑,用灰暗的眼神凝視著我,“我想,吳一郎的頭腦恢複正常的時間應該和你同時。”

我又像是被給予自己和吳一郎是同一個人的暗示,心跳加快。而正木博士說我們兩人頭腦的毛病會以完全相同的過程痊愈之口吻,更讓我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陰森。

但是,我仍裝成若無其事地用手帕擦臉,問:“可是,應該相當困難吧?”

“簡單!發作原因和過程如我方才所述,在精神病理學上既可了如指掌,當然就知道治療方法,特別是像吳一郎這樣原因清楚的精神異常,我如果無法治愈,那麽我的精神病理學就等於書桌上的空洞理論了。”

“嘿……那麽,用什麽方法治療呢?”

“隨機應變,使用所謂適當暗示的藥物治療,而且不是術法或祈禱之類非科學性的方法。亦即,就如至目前為止我所敘述的,吳一郎並不是因為受黴菌或結核之類肉體疾病影響導致神經錯亂,而是因純粹的精神性暗示發狂。也就是說,看過這卷繪卷以後,吳一郎已不知道所謂的時間、空間,甚至誰是吳一郎,誰是吳青秀,哪裏是中國,哪裏是日本,他統統都不清楚。他隻是靠著極端深刻的變態性欲刺激和環繞其上的錯覺、幻覺等倒錯觀念而活,而且其變態性欲是依一千年前吳青秀經曆的變化順序,終於成為‘隻想看女性屍體’的單純且率直的欲望。在遺傳性殺人妄想狂、早發性癡呆兼變態性欲的‘吳一郎’——一千年前的吳青秀怨靈——眼中,全世界的泥土下皆藏匿著女性屍體,因此他隻要見到泥土就會想要圓鍬,然後每天用圓鍬拚命挖掘泥土。

“像這樣,穿越時空而來的變態性欲幽靈如前所述,每天漫無目的地持續勞動,終至筋疲力盡。提高人類性欲刺激的燃料激素,亦即俗稱精力的內分泌,在持續劇烈勞動時會消耗殆盡,於是逐漸感覺不到那種性欲的刺激,而疲勞過度的神經浮現出一種惰性,陷入一種隻是隨著對女性屍體的幻覺氣喘籲籲地持續揮動圓鍬的狀態。由於到目前為止壓倒一切精神作用的變態性欲怨靈幾近消失,其底下‘啊,好痛苦、好累,我為什麽要這樣持續勞動呢’這樣接近正常的意識會逐漸浮起,所以會時而停下圓鍬茫然環顧四周,時而像突然想到似的繼續工作。我隻要估好時機,配合其眼中浮現的精疲力竭之意識和我眼中的理智,問他‘那女人的屍體是什麽時候被埋在土裏的呢’,他則回答‘這……不知道’。亦即,到目前為止,他完全忘記的時間觀念因為‘什麽時候’這幾個字的暗示而反射般複活,隨之而起的‘呀,這到底是哪裏’的空間觀念也啟動了,於是,他不可思議般地開始環顧四周,同時自我意識跟著抬頭,疑惑‘啊,奇怪,自己之前究竟在做些什麽呢’,隨之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寂寞,哀傷地俯首,無力地放下原本緊握住的圓鍬,悄然回自己房間。這是遺書上所說明的吳一郎的治療順序!所謂的瘋子治療,就是像這樣觀察患者在自由行動中所顯現的心理狀態,邊了解病況邊給予適當的暗示進行治療。

“當然,嚐試這樣的治療方法需要相當的頭腦,至少,如果像到目前為止那種隨便指出一個病名,應用膚淺的外科或內科療法,無效時就予以縛綁、囚禁等,宛如原始時代醫療手法的低級頭腦就絕對不行。今後即將盛行的所謂正確精神病治療方法絕非那樣曖昧不清,也就是說,必須有能理解所謂精神的解剖、生理、病理原則,對照心理遺傳的同時,借著被解放患者之自由奔放的一舉一動,徹底看穿其心理遺傳的夢遊發作是如何推移變化,在適當時機予以適當暗示,一步步引導其走向正確時間與空間觀念的敏銳頭腦。啊,哈、哈、哈、哈,講到自己本行又忍不住偏離主題了……

“對了,話說回頭。接下來的一個月,吳一郎再也沒有出來到解放治療場,一直待在七號房裏,所以可以認為他在這段時間恢複了各種各樣的意識。亦即,時間意識、空間意識、認同自我存在的意識等,都因為我的暗示而逐漸如同天亮般開始驚醒,他會思索‘這裏是什麽地方?現在是什麽時候?我的名字是什麽?’或者是‘我到底是為什麽被關在這種地方?’之類;隨著這樣的思索,又會產生各種的疑問和迷惑,然後又進一步思索,也更加迷惑。對此,我命令醫務人員每天都必須巨細靡遺地在病床日誌上記錄吳一郎的言談舉止,所以若據此觀察,就能對其狀況了如指掌。若林先前讓你閱讀的阿呆發愣博士的街頭演講之類,也是我摘取當時所發生的實例,向新聞記者說明之物。到了最近,一切疑惑已在吳一郎腦海裏逐漸統一為一個焦點,應該到了相當接近恢複正常的時機。也就是說,他開始有一種接近死心的安心感,認為‘雖然思索也沒有結果,不過不久應該會明白吧’。這是因為,一個月前他丟掉圓鍬,蟄居自己的房內時,陷入相當嚴重的憂鬱狀態中,食欲減退,排泄情況也不容樂觀,體重同時大幅減輕。不過可能因為現在秋天氣候較涼爽,他又逐漸恢複。依病床日誌的記錄,他還比以前胖了一些。眼下,他的營養狀況極佳,精神狀態也頗開朗,常麵帶笑容。

“到昨天為止,待在房裏的吳一郎會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來到治療場,究竟是意識秩序的恢複已告一段落呢,還是因為營養不錯,再次抬頭的性欲刺激又達到以前的**,導致又想揮動圓鍬?若沒有觀察一段時間是無法找到答案的。但,從剛才起,我就有著一種預感,我認為吳一郎精神狀態的恢複在此時又會有轉機,哈、哈、哈。”

我耳朵聽著這些話和笑聲,同時也聽到在窗戶下方唱著什麽的舞蹈狂少女的聲音,可是,眼睛卻凝視著大桌上如燃燒般的綠色,在腦海中反芻正木博士的話。

不論何等的名偵探前來,也無法追查的應用精神科學犯罪……你自己化身名偵探,試著查明這樁事件的真相……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哢嚓一聲,我嚇一跳,抬頭看,發現那是正木博士頭頂上掛著的電子鍾指針從十點五十六分移至五十七分的聲音。

“如何,很愉快的內容,對不?見到這個例子,你應該就可以了解以前精神病學家的治療方法完全錯誤,同時也知道我這種解放治療的實驗是何等完美,可謂學界空前……”

“請等一等。”我舉起右手,打斷正木博士正要像瀑布般再度傾瀉而出的話,仰頭望著他那得意揚揚、有如屍骸的臉孔,重新在旋轉椅上坐好身體,“請你等一下。你進行這樣的治療實驗純粹是基於學術研究目的嗎?或者……”

“當然純粹是以學術研究為目的。讓全世界的爛學者們知道,所謂精神病的治療應該是這樣。”

“且慢,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我問的是……”

“是什麽?”正木博士不悅的眼球凹陷,動了動肩膀,仰靠椅背。

“我想問的是,讓吳一郎發狂的暗示乃是這卷繪卷的事,還沒有人知道吧?”

“啊……我還沒有提到這個。當然誰都不知道,司法當局也不知道,因為他們不認為這是問題。”正木博士摸著臉頰,扶好鼻梁上的眼鏡,“如我最前麵所說,這卷繪卷是吳一郎的姨媽八代子從倉庫二樓取得後藏起,若林由她手上拿來,直接交給我,所以除了若林和我,沒有人看過。法院和警方因為八代子將放置現場桌上的繪卷用自己的手巾蓋住,因此完全沒有注意到,所以當時報紙的編輯餘論專欄中,還嘲笑‘號稱破除迷宮高手的若林博士因為無法說明事件真相,居然搞出迷信言論’。反倒是從仙五郎口中得知繪卷之事的村人們,曾經講過什麽‘一郎在夢中獲得啟示,前往石頭切割工廠一看,見到繪卷置於高岩後麵’或是‘當時正好是日暮天黑的逢魔時刻’之類的話。另外,認為這學說是迷信的警方當局,似乎認定是某人因為迷戀真代子,卻求而不得,於是從古老傳說中獲得靈感,刻意報複,對一郎采取了這種惡作劇行為……”

“啊!”我突然大叫,站起身,雙手用力抓住大桌子邊緣,緊盯著正木博士的臉孔。

正木博士好像也因為我的大叫而震驚,口中吐出煙霧,雙眼圓睜。

我呼吸急促,心跳劇烈,覺得喘不過氣來。

我明白啦!正木博士若無其事的一句話,讓我腦海中掠過似是事件真相的靈光。

雖然記錄上未曾出現,不過我絕對是繼承吳青秀血統、和吳一郎容貌酷似的青年。

兩位博士因為解剖過千世子的屍體,了解到她隻生育過一個孩子,所以否認這項事實的存在;但是,也有可能是他們為了對我進行這項實驗而設計的詭計。事實上,我和吳一郎就是雙胞胎,隻不過在幼年時代出於某種原因而分開。

而後,我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回到故鄉,卻愛上真代子,他們更是利用我與吳一郎酷似之點,在真正的吳一郎未察覺下,偷偷讓我和真代子搭上關係,巧妙扮演兩人一角的愛情劇,不久,知悉吳家流傳的奇妙因緣事跡後,企圖利用吳一郎舉行婚禮的前夕進行殘酷的嚐試……

不過因為我自己也承繼了吳青秀的心理遺傳,而與吳一郎同時或前後一起發狂,進而替代了真正的吳一郎的身份,連兩人都分辨不出誰是誰。

正木和若林兩位博士因為想要分辨我們兩人,所以費盡苦心地鑒定加害者與被害者。

沒錯,這樣分析的話,所有疑問就解決了,是的,一定就是這樣,除此之外,不可能有辦法解決一切的不可思議。

啊,我果然是這樁事件的神秘幕後人物嗎?

啊,我……

正木博士依然仰靠椅背,微笑望著一瞬間在腦海中思索這些事情的我,等見到我的呼吸平靜下來,他故意驚訝地問:“怎麽回事?怎麽突然緊張地站起來了?”

我劇烈喘息著回答:“拿這卷繪卷給吳一郎看的……會不會就是我?”

“啊,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正木博士才聽我說到一半,立刻誇張地大笑,“哈、哈、哈、哈,你是加害者,吳一郎是被害者嗎?有意思,如果是偵探小說的話,這可是震古爍今的名詭計呢!我也想過,你最後應該會這麽認為,啊,哈、哈、哈。但是,如果事實正好相反又如何?”

“什麽,正好相反?”

“哈、哈、哈,你沒必要那樣在意地去承擔受憎恨的加害者角色。要知道,你和吳一郎完全一模一樣,隻要我稍微動一下手腳,你要成為加害者或是被害者都可隨你高興,既然如此,你還是當被害者吧,這樣,事件會比較容易處理,如何?哈、哈、哈、哈。”

我頹然坐下,一切又完全茫然……

“假如像這樣為了一些事情就沮喪可就麻煩……所以我一開始就警告過你,不是嗎?這樁事件如果不冷靜地研究,途中有可能陷入嚴重錯覺之虞。我曾在侄之濱浦山的祭神——鶉之尾權現麵前發過誓!你和這樁事件的關聯絕非那樣膚淺,而是有更重大的意義……”

“可是……比這還更重大深刻的意義?”

“你一定要說那不可能,對吧?但就是因為不可能才顯得很奇妙。好像我很嘮叨,不過我還是要再說一次,你如果不謹記我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並不隻是受到現代所謂的唯物科學所支配,同時也受到唯心科學,也就是精神科學所支配,那麽將無從了解此一事件的真相。簡單地說,以純客觀唯物科學觀點來看,這個世界不過是由長、寬、高統攝而成的三維空間;可是,純主觀精神科學所感受的世界,卻還加入‘認識’或‘時間’,形成四維或五維空間的世界,而這才是我們現在所居住的世界。在如此多維空間中進行的精神世界之法則,可說與唯物世界的法則正好完全相反,其不可思議的活躍狀態,單是你到目前為止在這個房間裏所聽所聞之事,應該就已經充分了解才對。你隻要從其中找出解決事件的關鍵即可,不,甚至事件的關鍵鑰匙早已在你口袋裏。我非常確定已把鑰匙放在你手中了。”

“那是什麽樣的鑰匙?”

“關於離魂病的話題。”

“離魂病……離魂病又如何?”

“哈、哈、哈、哈,看樣子你還不明白呢!”

“不明白……”

“你要知道,在這樁事件中,最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還有另外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人存在,也因為有這麽一個人,事件才會亂成一團。但是,那完全來自你的離魂病,這點,剛剛我不是說明過了嗎?”

“可是……可是,怎麽會有這種怪事呢?”

“哈、哈、哈、哈,看樣子你還不相信離魂病存在。也難怪,因為每個人最相信的還是自己的頭腦!畢竟這樣比較安全,故事情節也會更有趣,所以沒必要倉皇地下結論。問題是,讓吳一郎發狂的凶手是所有人裏麵的一個人嗎、是吳一郎自己嗎,還有,難道是繪卷自己從彌勒佛像逃出並自行活躍的嗎,最好從這三項前提來慢慢分析,然後冷靜地回想你的過去,這樣會比較快得到結果。”

“但是,這樣不可思議、神秘的事實……”說到這兒,我無法繼續思考,中斷了話聲。

“所以我說過不要慌,不是嗎?因為你很快就不會再認為神秘或什麽了。”

“可是……很快……又是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我不知道,但絕不可能是今天。為了讓你恢複記憶,從剛才開始,我就在談話中對你施加相當強烈的精神科學實驗,不過你卻還是無法回想起過去的事,不得已我隻好終止今天的實驗,亦即,你的頭腦尚未恢複至那種程度,繼續實驗也是白費工夫……”

“但是,這麽說,先前你答應的……”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與其浪費彼此的時間,不如現在讓你休息一下,然後再重新實驗。”

“等一下!這麽說,醫生你……已經知道神秘內幕的真相?”

“沒錯,就是因為知道,才會說和你有關聯。”

“那麽……請你告訴我。”

“不行!”正木博士堅定地說著,橫叼著雪茄,交抱雙臂,上半身後仰,冷笑,望著我有點兒生氣的臉,“你可以好好思索原因。要揭開這樁事件的神秘幕後真相,一定要說出讓吳一郎發狂者的名字,對吧?可是,關於那位凶手的名字,如果不是你自己或吳一郎兩人之中有誰在恢複記憶的同時想起,應該不能當作真相,就算法醫學家若林博士掌握住何等不可撼搖的證據,或是我自己確認凶手與凶行的現況,一旦你或吳一郎在恢複記憶時否認該凶手,豈非一切徒勞無功?隻要你們兩人之一堅持‘在侄之濱的石頭切割工廠拿繪卷給我看的不是這個人’,一切不就完全白費?這就是這樁事件與一般犯罪事件不同的地方。所以,對於如此沒有價值的事,我也不想饒舌。”

我不自覺長歎一口氣,感到自己的判斷力迅速陷入迷惘之中……

“你還不明白嗎?那我再說明另一項事實吧!在這樁事件中,無論如何必須追查出那位奇妙凶手真麵目的責任者,怎麽說都是法醫學家若林,就算警方當局認為這純粹是因吳一郎發狂所肇生的事件而放棄追查,可是作為一個研究應用精神科學犯罪的學者,是絕對不會在已深入研究至這種程度後,卻在最後關鍵時刻放棄的。也就是說,站在若林的立場,不管願不願意,他都無法任由這樁事件在查不出真凶的狀況下無疾而終。但是,我的立場則不一定如此。對於若林的努力和苦心,我沒有身為助手的責任,我隻要盡到職責上的商量義務即可。知道嗎,我在專業上必須竭盡全力的責任反而是讓你或吳一郎的‘頭腦痊愈’,但,就算這樣,我也完全沒有責任讓你們一定要想起凶手的名字或長相。這是因為,從我作為精神病學家的角度來看,隻要能斷定發作原因和過程,就算寫下讓病人發狂的凶手‘目前不明’幾個字,在研究發表上也不會有絲毫影響。因為,依據心理遺傳學的立足點已能完整說明吳一郎的發作狀態與這卷繪卷的關係,並具備學術發表的充分價值。隻不過因為若林硬出頭,表示無論如何都要找出凶手,所以我才被卷入麻煩裏……反正,我並不在乎什麽凶手,哈、哈、哈。”

正木博士說到這裏,優哉地在椅子上伸開雙肘,厭煩似的低頭看著我,吹出雪茄煙圈。

對於他這種自恃為學者的冷漠態度,我有著莫名的反感,不僅如此,對於他那種愚弄別人之後又置之不理的態度,我更感到無法忍受的不愉快,於是我不禁重新坐正,輕咳一聲:“這樣不是很奇怪嗎,醫生,再怎麽身為學者專家,這樣也未免太冷淡了吧?”

“冷淡也沒辦法!就算我全力幫助若林找出凶手,就肯定能將那家夥繩之以法嗎?”

我感到眼眶忽然陣陣熾熱,覺得沒辦法一口氣說出所有心裏想說的話……

“管他什麽法律不法律的,如果不查出凶手後將其大卸八塊,死去的人會死不瞑目的,不是嗎?八代子、真代子、吳一郎,甚至連我都被牽連,沒有犯下任何罪狀就遭到殺害或受到淩虐。”

“哦,還有呢?”正木博士冷冷說著,陶醉般凝視自己所吹的煙霧。

“還有,如果我的靈魂能夠脫離這個身體,我現在就會轉移到某人身上,大聲說出留在他記憶中的姓名,在白晝的馬路上公然疾呼,緊跟著凶手直到死為止,進行比殺死他還更殘酷的報複。”

“嘿,如果能那樣就更有趣啦!但是,你要轉移至誰身上?”

“誰?應該很清楚吧!當然是直接見過凶手臉孔的吳一郎。”

“哈、哈、哈,有意思,那你就不必顧慮地轉移吧!不過,如果你真的能順利完成轉移,也不是一件值得喝彩的事,因為我的精神科學研究隻好重新來過。原因在於,我的學說中最重要的內容之一乃是,靈魂的‘轉移’、‘附身’或‘轉生’的現象乃是來自當事者的‘心理遺傳作用’。”

“這我了解。但是,就算凶手對你毫無用處,對於若林醫生應該會有用處吧?若林醫生把這些調查報告交給你,最後目的豈不也是從吳一郎的過去記憶中找出凶手的身份?”

“那當然,我非常清楚。因為從今天清晨開始,我和若林會把你帶到這個房間來,嚐試進行各種實驗,總歸一句也是同樣的目的。但是,我已不想再深入追究這樁事件的真相了,理由何在?當你知道凶手名字時就會知道。”正木博士又吹出長長的煙霧,說。

我盯著他的下頜,交抱著雙臂:“那麽,我擅自找出凶手也無所謂?”

“當然,隨便你,那是你的自由。”

“謝謝。這麽說很抱歉,但請你讓我離開這裏,因為我想要外出一趟。”說著,我站起身,雙手撐在桌緣。

但是正木博士顯得非常冷淡,他靠著椅背,用力將雪茄煙霧吹得更高:“外出?你要去什麽地方?”

“什麽地方我還沒有想到,不過,回來之後我一定會讓你見到這樁事件的真相。”

“哼,你知道真相後可別被嚇破膽。”

“什麽?”

“最好彼此都不要去破壞這卷繪卷的神秘內幕。”

“……”我不由自主呆立當場。

正木博士這麽說時,語氣裏充滿讓我無法動彈的力量。那種麵對震古爍今的大事業、空前的強敵、絕後的怪異事件,不知是真是假的下定自殺決心,卻又企圖模糊一切的可怕氣場壓倒了我,讓我不自覺地緩緩坐回椅子上,同時改變了打算抗拒這種力量的念頭:“好,那我就不外出,相對地,直到找出凶手為止,我會坐在這兒一動不動,在我的頭腦痊愈,能夠看透這卷繪卷的神秘內幕之前,我都不會離開這把椅子,可以嗎,醫生?”

正木博士沒有回答。然後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上半身向前,縮坐在椅子裏,把變短的雪茄丟進煙灰缸內,駝著背,雙肘拄在桌上托腮,盯著我看。他那狡猾的眼神,浮現冷笑的兩頰,以及抿成“一”字形的嘴唇,感覺好像皆隱藏著某種重要的秘密。

我忍不住上身向前挪,全身皮膚像是被火熱的異常亢奮所包覆。

“醫生,你要知道,萬一、萬一我發現了凶手,我一定會不分時宜地宣布其姓名,還要替吳一郎、真代子、八代子、千世子等人報仇。當然,如果因為這樣而要受到任何報應,我也毫不在乎,不管凶手是何等人物,我都不放在心上。就是因為這種殘忍可惡之人,我才陷入了這樣的瘋子地獄,必須一輩子靠人喂食,隨時可能被殺,我……實在無法忍受。”

“嗯,你可以試試看。”正木博士不置可否地說著,恍如傀儡般閉上眼,臉頰殘留一抹異樣的冷笑。

我再次坐正身體,自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情不自禁冒火:“醫生,我會試著自己分析的。首先,假定凶手不是我……因為我應該不可能如村人們所說的,獨自從彌勒佛像裏麵偷出這卷繪卷,交給吳一郎,對吧?”

“嗯……”

“還有,姨媽八代子和母親千世子都深愛吳一郎,想要靠他傳承家業,也應該不會將有著如此可怕傳言的繪卷拿給吳一郎觀看;而被雇用的仙五郎老人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寺院的和尚是為祈願吳家的幸福而受托擔任住持,如果知道繪卷存在,應該會藏起來才對……這樣一來,嫌犯應該是尚未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意外人物。”

“嗯,當然是那樣。”正木博士以含混不清的語氣說著,睜眼望著我,眼眸裏有著與臉頰的冷笑完全無關的蒼白殘忍神色,不久,他再度閉眼。

我焦急地說:“若林博士在他的調查報告中,並未對可能的嫌犯進行各種深入的調查,對不對?”

“好像是沒有。”

“什麽?完全沒有嗎?”

“嗯……”

“那麽,其他方麵都慎重調查了嗎?”

“嗯……”

“為什麽?”

“嗯……”正木博士帶著笑,似乎正在打盹兒。

凝視著他的臉孔,我啞然:“那不是很奇怪嗎,醫生!不理會最重要的凶手,卻隻專注其他事情,根本就是打馬虎眼嘛!”

“……”

“醫生,無論是惡作劇或是別的什麽,像這樣殘忍且慘無人道的巧妙犯罪,應該再也找不到第二樁了吧?如果受害者沒有發狂,當然不算是犯罪;就算受害者真的發狂,一切同樣無人能知;而,假設受害者被逮捕,別說是法律,連道德上的罪行或許都能推諉掉。應該再也沒有比這個更殘酷的惡作劇了吧?”

“嗯……嗯……”

“把絲毫未觸及根本的調查報告交給你,豈非怎麽分析都很奇怪的一件事嗎?”

“嗯……是奇怪……”

“想要揭穿這樁事件的真凶,唯一的方法應該是讓吳一郎或我的頭腦痊愈,直接指出凶手……但是,就算像醫生這麽偉大的人物,如果要主治兩位精神病人……”

“是沒有其他方法……”正木博士的口氣像是在拒絕乞丐般地不耐煩,眼睛仍舊極困倦似的緊閉。

“讓吳一郎觀看這卷繪卷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嗯……嗯……”

“是出自真正的關切之心,還是惡作劇、愛情的怨恨、某種企圖,或者、或者……”說到這兒,我心中一震,呼吸轉為急促,心跳加快地凝視正木博士的臉龐。

博士臉頰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同時睜開眼睛,望著我,然後轉頭靜靜凝視房間的入口。不久,他再度轉過頭來,麵對著我,在椅子上重新坐正身體。

他的黑瞳裏沒了原有的獨特銳利光芒,帶著難以形容的柔和安靜,先前給人的蠻橫傲慢感覺也消失了,展現出高貴氣質和難以言喻的寂寞、哀傷。見到這種態度,我的呼吸逐漸平靜下來,不自覺地低頭。

“凶手是我……”博士以空洞的聲音,喃喃自語似的說。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望向唇際漾著柔弱、哀傷微笑的博士的臉龐,但是,我立刻把頭低下了。我的眼前一片灰,全身皮膚上的毛孔好像一一開始關閉。我輕輕閉上眼,用顫抖的手指按住額頭,心跳急促,可是額頭冷汗淋漓。正木博士的聲音繼續在耳畔幽幽響起。

“既然你的判斷力已經恢複至這種程度,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一切就坦白告訴你吧!”

“……”

“又有什麽好隱瞞的呢?我早就覺悟了。我從一開始就清楚知道,這些調查報告的內容全都明白指出我就是這樁事件的凶手,我卻視若無睹。”

“……”

“調查報告的每一字每一句皆指稱‘就是你、就是你,除了你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亦即,第一次在直方發生的慘劇,乃是具備高等常識、思慮周密的人,為湮滅所有犯罪形跡,讓事件陷入迷宮,故意選擇吳一郎回家的時候,巧妙使用麻醉劑所進行的犯罪,絕非吳一郎夢遊中所為……”

說到這裏,正木博士輕咳一聲,又令我嚇一跳,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抬起頭來,仿佛被正木博士所吐出的每個字句的沉重所壓住……

“凶手的目的無他,就是讓吳一郎與母親千世子分開,由姨媽八代子帶至侄之濱,進而讓吳一郎與真代子接近……真代子是被譽為侄之濱的小野小町之美人,戀慕她的人絕對很多,同時侄之濱又是原來藏放繪卷之處,大部分居民或多或少知道相關傳說。而且,吳一郎和真代子的婚事百分之九十九能夠順利進行,所以在嚐試進行這項實驗一事上,沒有比侄之濱更合適隱藏行蹤的地方。”

“……”

“因此,第二樁的侄之濱事件也絲毫不足為奇。一定是依照直方事件以來的計劃,凶手在石頭切割工廠附近埋伏,等到吳一郎回來後,把繪卷交給他……亦即,直方和侄之濱這兩樁事件,乃是基於某種目的,由同一個人的頭腦所計劃。這個凶手對繪卷的相關傳說有著非常深入的了解和興趣,他預計被害者吳一郎在對於某種重大幸福充滿期待的最**之時,會完全發狂,而那時候正是進行這一曠古絕今的學術實驗最好的時機……所以,除了我以外,還會有誰?”

“有!”我突然站起來,臉孔似火般泛紅,全身骨頭和肌肉充滿無限氣力,瞪視著愕然呆立的正木博士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若林……”

“笨蛋!”正木博士口中發出一聲大喝,同時用烏黑凹陷的眼眸睥睨著我。

那強烈的眼神,那仿佛神俯瞰罪人一般的肅穆神情,那有如盛怒猛獸般的嚴厲態度,讓原本怒發衝冠的我完全畏縮了,踉蹌後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視線完全被對方所吸引……

“笨蛋!”

我感到自己兩個耳朵像是著火一般,頹然低頭。

正木博士的聲音像大磐石般朝著我的頭頂往下壓,而且先前的寂寞溫柔態度完全消失,聲音裏透著如同嚴父般的威嚴與慈悲。

不知何故,我胸口一緊,隻能凝視著正木博士青筋暴起、壓住桌邊的手,聽他用力地說出每一句話。

“能夠深入至這種程度進行如此可怕的實驗之人,如果不是我,任誰都想得到隻有另外一個人,既然這樣,當然也應該馬上考慮到不能夠輕率地說出其姓名,你未免過度輕率了。”

“……”

“這些調查報告是何等恐怖,其中隱藏的隱匿犯罪心理和自白心理,又是具有何等深刻、眩惑、連水滴都無法穿透的魔力,強迫著我承認這項罪行。我接下來將說明理由……”

我感到全身肌肉在瞬間冰冷、僵硬,兩眼的視線被橫亙眼前的綠色羅紗桌布所吸引,無法移動。

這時,正木博士輕咳一聲:“假設有一個人犯下一項罪行,盡管在他人眼中看來無罪,但在自己的‘記憶之鏡’裏卻會留下身為罪人的自己之卑鄙身影,永遠沒辦法抹殺掉,這是隻要具有記憶力就絕對會存在的現象,每個人皆能理解,卻總是輕忽之。但是,舉例來說,卻會發現這其實很難被忽視,映現在這麵‘記憶之鏡’上的自己的罪孽身影,通常同時顯現邏輯縝密的名偵探之恫嚇力和絕對逃不掉的共犯之脅迫力,成為一切犯罪的共同且唯一的絕對弱點,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這個弱點都將緊緊糾纏住無人知曉的罪犯。而且,要從這種像名偵探和共犯的追逼中獲救,隻有‘自殺’和‘發狂’兩條路,均無比的恐怖。世俗所謂‘良心苛責’其實就是當事人受到自我記憶的脅迫。因此,想要從此脅迫觀念中得到救贖,唯一的方法就是抹殺自己的記憶。

“所以,所有的罪犯隻要頭腦越好,就越會努力藏匿、警戒這項弱點。可是對於這種隱匿手段,所有人最終都會回歸到唯一又絕對的方法,亦即在自己內心深處建立一間密室,嚐試將自己的‘罪孽影像’和‘記憶之鏡’一起密封在黑暗之中,連自己都無法看見。但,很不巧地,這種所謂的‘記憶之鏡’卻具有越是在黑暗處看起來越亮,越是不想去看就越是想看的反作用與深不可測的吸引力,所以在近乎瘋狂的忍耐過後,罪犯最後還是會回頭去看這麵‘記憶之鏡’。如此一來,映現鏡中的自己之罪孽影像也會回望自己,雙方視線必然會完全重疊,自己會毛骨悚然地頷首於自己的罪孽影像之前。這樣的情形一旦反複多次,罪犯會忍無可忍地敲破此一密室,暴露於眾人麵前,讓群眾看到映現‘記憶之鏡’上的自己之罪孽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自白‘凶手是我,你們看看這罪孽影像’。這樣一來,自己的罪孽影像反而就會因為鏡子的反射作用而消失,使罪犯終於恢複獨自一人的清靜。

“現在還有另外一種方法,同樣是頭腦非常好、擁有地位或信用的人所使用的。假設他想把自己的犯罪事實置於絕對安全的秘密地帶,最理想的方法是應用剛才所說的自白心理,亦即,親自調查自己的犯罪形跡、證據,同時將自己必須是凶手的理由全部寫明在一張紙上,再把調查結果交給自己最害怕的人,也就是很可能最先看穿自己罪行的人。如此一來,在對方心理上,基於自然人情與理論焦點的不平衡,就會產生極端細微卻又具有無限大和零的差異之炫惑性錯覺,令對方不會認為麵前的人就是罪犯,在這一瞬間,犯罪者逆轉先前的危險立場,幾乎能置身於絕對安全地帶,一旦變成這樣,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因為當此種錯覺成立後,很難再恢複舊態,越是讓事實明朗化,對方的錯覺也越深;越是主張自己是凶手,凶手所站立的安全地帶的絕對值也越高。此外,對方的腦筋越是明晰,陷入此種錯覺的程度也越深……

“這種最深刻的‘犯罪自白心理’和最高級的‘隱匿犯罪心理’皆出現在這些調查報告中,可以說它超越了我的遺書,是前所未聞的犯罪學研究資料。而且……”

說到這兒,正木博士忽然停下來,身輕如燕地跳下旋轉椅,仿佛在踐踏自己的思維般,雙手交握在背後,一步一步很用力地開始在大桌子和大暖爐之間的狹窄地板上來回踱步。

我還是瑟縮在旋轉椅上,凝視眼前綠色羅紗的平麵。在炫目的綠色中,我看到剛剛才發現的約圖釘大小的黑色燒焦痕跡逐漸變成小黑人臉孔,張開大嘴,似乎正在哈哈大笑。我專注地凝視著!

“而且,更可怕的是,出現在報告中的自白和犯罪隱匿手段,正緊緊地壓製著我,換句話說,如果把這些調查報告公開,或是交付司法當局,第二天早上,所有相關單位都將視我為嫌犯,不僅這樣,萬一我需要站上法庭,就算我有文殊[29]的智慧、富樓那[30]的辯才,調查報告上的詭計也讓我無法辯駁。接下來我就說明詭計可怕的內容,也就是我為何必須承認自己是進行這項令人戰栗的恐怖學術實驗之人的理由。”

說話間,正木博士在大桌子北端停下腳步,雙手如同被綁住般緊緊交握於背後,回頭望著我冷笑。一瞬間,他眼鏡上的兩片玻璃正麵接收南側窗外照入的藍天光線,和他露出的潔白假牙一起反射陰森的亮光。見此,我不自覺移開視線,望著眼前的黑色燒焦痕跡。但是,原本的黑人臉孔已經消失,同時我也發覺自己雙頰、頸項和側腹一帶起了雞皮疙瘩。

站在我身旁的正木博士來回走著,從北側踱到南側,咳了幾聲。

“首先從吳一郎見到對方拿給他看的繪卷,陷入精神病發作時開始……大正十五年四月二十日,吳一郎和真代子的婚禮前夕,W氏和M氏確實都在離侄之濱不遠的福岡市內。M氏因為剛至九州帝國大學赴任不久,猶未找到棲身之處,因此投宿於博多車站前一家名叫‘蓬萊館’、兼作火車候車處的旅館。蓬萊館是家規模相當大的旅館,房間很多,客人進出頻繁,加上博多地區一貫粗糙的待客習慣,隻要付了錢,每餐露麵吃飯,就算半天或一整夜不見人也沒人在乎,是很難取得不在場證明的地方。相對地,W氏總是在九州帝國大學醫學院的法醫學教室埋頭於研究,忙碌時還會鎖上房門,一切事情完全以電話聯係。就算鑰匙插在鑰匙孔裏,也絕不可以敲門,這是與法醫學院有關者之間的規則和習慣。而且,W氏十分神經質,別說同事和朋友了,連新聞記者都非常清楚這一點,這是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最方便的習慣。

“另一方麵,隻要注意報紙的報道,一定就會知道吳一郎在婚禮前一天出席的福岡高等學校英語演講會的日期和具體時間。隻要事先調查,那麽吳一郎沿著鐵軌步行回家的習慣也很容易就可得知。接下來就是……讓在石頭切割工廠工作的石切男一家人服用某種難以被檢測出來的毒物,令其以該日為中心,休息幾天至一個星期,凶手乘隙進行計劃。而且,侄之濱這地方算是半個漁村,由於是福岡市的鮮魚供應地,一向被認為是霍亂或赤痢之類流行病的病源地,所以要使用這類病原菌相當方便。不過這種病菌有時會因個人體質或當時的健康狀況而失效,使用上有點兒麻煩,但,九州帝國大學的法醫學教室和衛生、細菌學教室在同一樓層,時時刻刻都在進行細菌和毒物的研究,要利用這種手法非常方便。反正,這樁事件的特征就是,全部過程環環相扣,沒有任何誤差出現。

“接下來,依照戶倉仙五郎之言,隻要實地勘查過就能知道,假設當天吳一郎從福岡市郊的今川橋步行約一裏回到侄之濱,那麽他無論如何都必須經過那處石頭切割工廠旁、夾在山麓和田地之間的國道。田裏麥穗已經長得相當高,隻要戴著深色帽子和有色眼鏡,圍上領巾,戴著口罩,穿上夏天用的披風,靜靜坐在靠近道路的石頭上或哪裏,就能夠讓臉部輪廓和身材看起來完全像是另一個人。然後隻需要叫住回來的吳一郎,巧妙地施以**,譬如說‘我是你已故母親的朋友,在你還不懂事的幼年時期,她曾秘密拜托我一件事,我答應了她,所以現在為了完成諾言,才會來到這兒等你出現’等。

“如果是我,這麽說是最能激起我的好奇心的!反正不管如何,吳一郎上鉤了,依言在岩後展開繪卷,凶手則趁此時逃離,這並不會很困難。

“接下來是兩年前的事件,也就是大正十三年三月二十六日發生的直方事件。當天晚上,W氏和M氏也確實都在福岡市。這是因為前一天的二十五日,M氏很難得地前往九州帝國大學,先見過當時猶在世上的精神病學教授齋藤博士和一幹舊識,求見校長、提交論文,並取回自畢業以來就寄存在校方的銀質手表。住宿處仍是蓬萊館。另外,W氏從當時就居住在現在的春吉六番町家中,過著單身生活,家裏隻有一位幫忙煮飯的老婆婆,所以要趁天黑以後悄悄離家,直到天亮才回來而不被人察覺是相當容易的。亦即,兩人的不在場證明都很不明確……當天晚上九點左右,一輛嶄新的廂型出租車在陰霾夜空下離開福岡向東疾馳。車上的人一副以煤礦致富的土財主模樣,對司機說‘已經沒有往直方的火車了,但是我忽然有急事前往,請你全速趕往直方’……”

“什麽……那麽,吳一郎的夢遊症……”

正木博士踱過我麵前,回頭冷笑說:“那是騙人的,完全是謊言。”

“……”我的腦髓有如電扇般開始旋轉,身體自然地傾向一側,仿佛就要倒下,勉強抓住椅子扶手才撐住。

“如果真有那樣的夢遊存在,我也就不會再見你了。首先,案發當晚有關頂住廚房後門的竹棒掉落的說法相當含糊。如果說有人戴著手套伸入門縫,試圖用手指夾住竹棒,卻導致它掉落,這還算合理;或是順利拿開竹棒,後來故意布置成自然掉落的狀態,這也能講得通。但……算了,別管這些了,反正隻要聽了我的說明就可明白,也同時能明白我為何斷定這不是夢遊症……”

我腦髓裏的旋轉逐漸靜止,不久完全停止。同時我也咬緊牙根,忍耐著頭皮發麻的感覺閉上眼。

“‘審判長’,你不冷靜是不行的,因為接著將有更多不可解釋的恐怖事情呢!哈、哈、哈。”

“那麽……第二是,仔細研讀這些調查報告,會發現兩點令人感到異樣之處。一是剛剛你提到的疑點,調查凶手的方法僅是等待吳一郎的記憶恢複,完全放棄其他的調查方法。二是,請注意有關吳一郎的出生日期。

“關於吳一郎的年齡,這些調查報告中有插入一則新聞報道的剪報當作參考,但是根據這則報道,吳一郎的母親千世子從明治三十八年前後離家之後,約有一年的時間在福岡市外水茶屋的一家名字很難記的裁縫補習學校補習,而她在這期間並未生育孩子。所以,假設她這個時候真的未曾生育,那麽可以推測吳一郎的出生應該是在明治三十九年後半年至四十年。隻不過,像這種用以推定年齡的剪報,依常識來分析,應是因為吳一郎是私生子,為求慎重才特別插入也不一定。另外,也可能是由於新聞記者認為在當時造成話題的這樁‘美麗寡婦命案之迷宮事件’的真相與其昔日的情欲關係有關,所以才找出這項資料;或是因為在該報道中提及她因吳虹汀之名而取了‘虹野三際’這個名字,所以才被納入這些調查報告裏。但是,在我看來,它卻包含了意義更為深遠的另一種暗示,也就是說,能夠推定出吳一郎大約出生於明治四十年十二月,那時乃是九州帝國大學的前身——福岡醫科大學產生第一屆畢業生的同一年,明白了嗎?”

“……”

“當然,若以局外人的觀點來看,或許會認為證據薄弱得令人懷疑,但事實上絕非如此。當時的大學生裏確實有奇怪的家夥存在,而這些調查報告就是想指出那家夥即是這樁事件的始作俑者、直方事件凶手的真麵目。這就是我所謂的自白心理,‘做賊心虛’這句千古不變的格言之顯現,因為,知道吳一郎真正出生時日和地點的人,除了W氏和M氏以外,隻有吳一郎的母親千世子一個人。”

我用力扭動肩膀,雖然自己也不明白其中含義……這時,正木博士也稍微沉默了,但是他的沉默卻仿佛讓我陷入無底深淵。

正木博士又繼續說道:“注意到這點時,我全身戰栗不已,忍不住咒罵出聲,但卻沒有辯駁的餘地,更何況檢查吳一郎的血液、決定他是誰的兒子之權力掌握在法醫鑒定學的世界權威W氏手中。”

正木博士在南側窗畔忽然停住,悄然低頭,咽下一口唾液。

我用顫抖的手再度摸著額頭,極力控製自己身體的發抖,一手緊抓住膝頭。

不久,正木博士深深歎息一聲,好像害怕望著窗外般猛然轉身麵向這邊,默默低垂著臉,好似正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之後隔著大桌子走過我麵前,在北側窗前轉個直角,開始在窗畔來回踱步。每當他那憮然俯首的身體經過窗前,閃動的光影就會掠過我麵前的大桌子邊緣。

“如前所述,W氏專攻法醫學,M氏專攻精神病學,兩人目標不同,但是可能是出於一種宿命吧,兩人對於當時尚未被廣泛接受的精神科學方麵的研究興趣居然完全一致!或許是因為彼此頭腦特征正好相反,才導致這兩種極端的偶然一致。總之,兩人都接受了當時屬於這方麵權威的齋藤博士的指導,而且兩人對於一些與醫學專業並無多大關聯的迷信或暗示之類的研究狂熱更是幾乎突破沸點。當然,這是因為深受東洋哲學造詣極深的齋藤博士指導所影響,所以兩人同時被距離福岡不遠的某地的非常有名之恐怖傳說所吸引,可說是當然的結果。

“雖然兩人到目前為止互有敵對心理,可是在著眼於這項傳說之時,卻忘記一切仇恨般地握手言和,彼此交換意見,擬定針對問題的研究方法與策略的結果,決定由W氏從‘迷信、傳說的起源與精神異常’的實際層麵著手,M氏則從‘根據W氏的研究結果分析佛教的因果報應論’或‘包括印度、埃及各宗教在內的輪回轉世論點的科學研究’等較廣泛的題目進行研究。這是表裏互有關聯的兩個研究主題,目的是希望能夠揭穿該傳說的真相,由此也可想象兩人當時是何等自傲了。事實上兩人都下定決心,隨時準備拋棄所謂的人情、良心,也不惜踐踏神佛。西洋人之中,也有一些為了開拓科學新領域而不擇手段的研究者,特別是醫學方麵的專家當中,為了學術研究而抹殺良心、極端殘忍殺人的例子可謂數不勝數,其中有些人當然受到了輿論譴責,卻仍基於為學術或為人類文化的名義,毅然遂行慘無人道的研究工作。所以,W氏和M氏也互相約定要不顧一切、徹底進行這項研究實驗。

“就這樣,兩人抱著比互相爭奪第一名還更強烈的熱情,同心協力開始調查這項傳說。正好吳家長女Y子已達妙齡,正在尋找對象,但是因為鄉下地方的習慣,吳家具有精神病血統的傳聞已經四處皆知,無人願意與吳家結親。用盡各種手段找尋的結果,總算找到當時在福岡簣子町經營京染悉皆屋的外來人士,三十歲的男人G。也因此,中斷一時的吳家血統之傳說再度複活,這一點大大方便了兩人的研究。

“對於本來隻要查明吳家家譜和與之糾纏的傳說史實就覺得滿足的兩人來說,這是出乎意料的發現,同時也給二人帶來莫大的失望。不過,失望隻是短暫的,年輕的兩人很快又生出比先前多出數倍的勇氣,開始了比之前更緊密的合作。他們從各方追查繪卷行蹤,綜合結果研判,認為偷竊者應該是Y子的妹妹、美麗的女學生T子。於是事情開始複雜起來……你既是‘審判長’,應該已多少猜透一些內情吧?哈、哈、哈。”

“……”

“不過,W氏和M氏兩人的合作到這裏又完全中斷了。問題在於繪卷掌握在T子手上!‘與藏放佛像腹內不同,是由活生生的人保管,想要偷出來並不容易,因此暫時中止這項研究吧’,‘嗯,就這麽辦,改天再……’兩人很幹脆地分道揚鑣。可是,彼此都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雙方都下定比先前強烈好幾倍的決心,企圖繼續這個實驗。當然,無可否認的是,兩人的這種決心也源於T子的美貌。問題在於,他們和吳青秀的忠誌不同,W氏和M氏的誠意僅止於完成這個實驗,明白吧?”

“……”

“當時的福岡附近乃是剛開始流行方帽子[31]的時期,亦即大學生最受歡迎的時期,藝伎們歌頌‘(眼前人)最後會是博士或院長’的時期,即使是一般家庭也都抱持著‘隻要是學士就把女兒嫁給你’的觀念,所以作家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和小杉天外的《魔風戀風》才會廣為流傳。W氏和M氏互相爭奪T子,不過若問結果如何,很遺憾,兩人各自的特性發揮得非常徹底。

“最初是W氏勝利,畢竟W氏在當時所有戴方帽子的人當中也算是特別俊俏的人物,而且又是優秀人才,再加上親切、誠懇等各種絕佳條件,確實非M氏所能敵。互相激烈競爭的結果是,M氏終於死了心,放棄學業和一切逃至荒山野外,一麵找尋化石之類,一麵治療內心的創傷。

“而W氏絕非那種會沉醉在成功美酒中的單純男人,等到馴服T子之後,他就依照原定計劃,想取得繪卷而開始巧妙地說服T子:‘聽說你家有一卷和家譜糾纏不清的邪惡因緣繪卷,你不想趁現在仔細調查看看嗎?否則,如果我們之間生下兒子,就必須替他擔憂。’可是,T子也非尋常女子,似乎不願放手般回答:‘我不知道有那種東西。’硬是不肯拿出來。W氏不知道繪卷的藏放處,隻好改變手段,企圖帶著T子前往福岡。不必說,他在內心盤算著,隻要能帶她離開,她一定會攜帶這卷繪卷。

“但是,W氏並未失望。他繼續在T子身邊等待機會,同時放掉學校一切工作,監視著T子的行動。也難怪W氏這麽做,T子為了不讓姐姐和如月寺住持以外的人察覺,化名為虹野三際,並提出要參觀展示會的中國古代刺繡,種種行為的動機都逃不過詳知繪卷來曆的W氏的眼睛,他理所當然會推斷,T子一定是將繪卷藏放在了某處。

“不過,聰明伶俐的T子,從W氏的態度裏,應該也察覺了某件事情。也就是說,她雖然不很確定,卻知道W氏接近自己的目的並不單純,說不定目的就在繪卷,而且想擁有繪卷……她很小心地不讓自己的懷疑形之於色,所以W氏也隻能氣得牙癢癢卻又莫可如何。不但如此,不久後W氏又受到更嚴重的打擊,不得已隻好含淚退場,亦即,他不斷變換手法博取對方歡心、視為找出繪卷唯一線索的T子,竟然在他無法抵抗的要害予以意料之外的重擊……

“不是別的,就如我剛才所說,T子略微察覺對方的愛情是以自利主義為中心;另一點是,她當時才第一次得知W氏的家族有著嚴重的肺病遺傳傾向,可是他卻完全隱瞞這項事實。而且,這是題外話……若是對照此事實,將會了解T子為何有如此浪**行為,她並非如一般人說的那樣的不守婦道,也不能責怪其薄情的態度。因為其行為的背後有承續吳家血統的悲痛、沉重觀念在推動,而那是自《魔風戀風》以來自由戀愛風潮的具體化,同時也是基於一介弱女子的判斷,憧憬著想要盡可能留下有健康血統的子孫的心情的體現。對照離家當時,附近人們冷嘲‘反正如果留在家裏找男人,頂多也隻是找到像W氏那種來路不明的家夥’的事實,應該也能理解T子的這種心情,更能理解T子是何等理智和純情兼備,又是何等的聰明玲瓏。站在這樣的角度,可以認為T子天生就是不幸的薄命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