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安裘沒有理由在乎那個小妓女,而且很有理由趕緊離開。

不管公寓裏發生了什麽,他都更火大了。不是因為屍體,也不是因為血,那兩樣東西他看多了。而是無論他去哪裏,兩名凶手都早他一步,把可能回答問題的人解決掉了。

鳳凰城從不下雨,隻會死人。

現在看來真是這樣。從得州妓女、宜必思高層、賭城間諜、鳳凰城水利局法務到窮追不舍的記者,安裘不禁想起毒梟州全麵掌權之前的墨西哥,有人死在餐廳和車行門前,有人吊死在高架橋上,還有許多人跟那名女記者一樣就此失蹤,再也沒有出現。

早知道就跟緊一點。

安裘越想越覺得整件事沒戲了。無論傑米·桑德森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都已經隨風而逝了,除非再有線索,否則安裘不可能查出他到底在兜售什麽權利。

他走出住宅大樓的門廳,來到俯瞰泰陽特區其中一處中庭的走廊。

泰陽特區跟凱瑟琳·凱斯一手擘畫的柏樹特區很像,使用通風管深入涼爽的地底進行通風換氣,興建大量中庭增添綠意,並利用可透光的淨水設備讓自然光照進特區的住宅大樓。

安裘走到緩緩螺旋往下的公園步道,四周綠意盎然,空氣濕潤,還聞得到檸檬香……那感覺實在太過相似,讓他覺得泰陽說不定跟賭城雇用的是同一家生態建設公司。

這裏明明是鳳凰城,感覺卻像他在柏樹特區的公寓一樣清涼舒適,讓他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偏光玻璃外,索諾拉沙漠熱氣蒸騰,氣溫高達120華氏度。

安裘神遊物外,差點跟丟了那兩名加州人。

要不是他在停屍間裏見過其中一人,那兩個家夥看上去就跟來這裏找上海投資者的生意人沒有兩樣。

那個渾蛋。

安裘退離欄杆,環顧中庭並打量穿越花園、露天餐廳和咖啡館的跑道,接著掃視樓上和樓下的住戶陽台。

看到了。

從住宅大樓通往商業購物區的天橋上還有兩名加州人,雖然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衛哨,不過顯然正在找人。兩人都戴著智能眼鏡,不停掃描過往人群。安裘心想他們的目標會不會是他。

他又瞥見另一名加州人,那人穿著緊身慢跑服在公園長椅旁做伸展操。

媽的,這些人跟蟑螂一樣到處都是。

又一個。這人在咖啡館裏喝拿鐵。要不是咖啡館旁的屏幕正在播放科羅拉多某座水壩崩塌的畫麵,安裘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其他顧客都看得目不轉睛,隻有那人無動於衷,繼續背對屏幕以便監視花園。

安裘原路撤退,心想他們到底監視了多少出入口,他是不是踏進陷阱裏了。

真是一團亂。

他轉身回到大廳,尋找逃生出口的標誌,心想他會不會被包圍。

那名小妓女正好從死掉的加州人的公寓出來。“別關門。”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她麵前迅速走過,一把拉著她往屋裏走。

“怎麽回——”

“壞人來了,你要幫我躲過他們。”

他一邊掃視公寓,一邊脫下防彈夾克。這夾克太明顯了,他需要正式點的衣服,可以混進……

“要是我不幫呢?”女孩問道。

“那你就會死得比你那個可憐小女朋友還難看,這些家夥可不是鬧著玩的。”

女孩嚇得瞪大了眼睛,安裘覺得很丟臉。他不難想見自己在她眼裏的模樣。一個拿槍使喚她的刀疤惡徒,威脅她若不從命就先虐後殺。他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跟飾演英雄的陶歐克斯完全相反。

因為你根本不是英雄啊,白癡。你是惡魔。

但現在惡魔需要活命。

他走到麥克·拉坦的衣櫥前抓了一件西裝外套。尺寸太大了。拉坦有點胖,顯然是加州給他的外派津貼的功勞。安裘順了順外套,應該混得過去。

“誰要來了?”那女孩問。

“加州人。我待會兒要你指認他們,看你認不認得。”

“你要我見他們?”她的聲音充滿驚恐。

好多帽子,拉坦還真喜歡西部裝扮。安裘抓了一頂牛仔帽戴上,覺得蠻好看的。他又拿了一條皮帶係上。銀綠色的皮帶扣大得嚇人,像是在喊“老子有錢”。沒錯,穿成這樣肯定混得過去。

“你準備好了嗎?”安裘從料理台上抓起露西的手提包,將防彈夾克塞了進去,心裏真希望能穿著它。他可不想毫無保護地挨子彈。

反正發生槍戰我也活不了。

那女孩抓著一隻小手包,還有……

安裘笑了:“你還想帶書?”

“我識字好嗎?”

安裘將書從她手裏硬搶了過來。《凱迪拉克沙漠》。“不會吧?”

“是他給我的。”那女孩辯駁道。

“最好是。”

“真的!”

“我才不在乎。”他將書扔進露西的手提包裏,把包遞給她,“拿這個,我不能拿著它。”

安裘知道沒時間了,加州人隨時會敲門進來。不會有其他可能。六名加州人同時出現在泰陽特區,不可能是巧合。他們就要殺過來了。那女孩將自己的東西塞進露西過大的手提包裏。

“好了。”她說。

安裘檢查著她的打扮。穿著那一襲黑色緊身連衣裙,她肯定能融入人群,而他或許能靠她混過去。憑他這套飄著濃濃毒品味的牛仔裝扮和一個得州小妞兒,應該可以過關。隻可惜她臉上有淤青,但也許反而更有說服力,安裘尖酸地想。

“小姑娘,你待的地方還真夠嗆的。”

“你說什麽?”

“沒事,走吧。”

她走得非常不穩。可能因為剛才撞到頭了,也可能是見到死亡場麵嚇壞了。安裘伸出了手臂。

“你靠著我。”

女孩絲毫沒有反抗,任安裘抓著貼住他,帶她走到門外。她緊緊摟著安裘,仿佛遇到了白馬王子一般。這女孩真的崩潰了。

加州人出現在前方的轉角。

安裘將她拉得更近。“假裝你很愛我,”他低聲道,“很迷戀自己的男朋友。”

她靠得更緊,安裘低頭凝視她的雙眼,用牛仔帽擋住加州人射來的目光。“我們晚上去夜店好不好?小親親?”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占有的姿勢摟住她。加州人從兩人麵前經過。“你想再為我跳舞嗎?”

雖然他感覺得到那女孩怕得發抖,但她依然抬頭看著他,傻笑著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地說:“沒問題,幹爹。你還想看我跳舞嗎,幹爹?你喜歡嗎,幹爹?”她賣弄風情的諂媚是那麽自然,感覺就像全鳳凰城最開心的女孩,釣到黃金五仔的得州婊子。

在恐懼的外表下,這女孩冷酷如冰。

加州人的腳步聲逐漸遠離。安裘一邊架著瑪麗亞走到中庭,一邊留意四周有沒有其他加州人。他們搭上電梯,但電梯往下時,安裘又發現主要出口站了兩名加州人,而且比剛才那些家夥更不遮掩,不時出示證件攔人,觀察每一張從他們麵前走過的臉龐。安裘按了按鈕,讓電梯停在五樓。

“怎麽了?”

“沒事,有點小狀況。”他拉她走出電梯,用說話讓她分心,“你之後有地方可去嗎?”

那女孩依然一臉驚惶,但還是點點頭說:“有,我有朋友,一個……男的。”

“他人好嗎?”安裘尋找著其他出口,加州人把所有地方都盯住了。

“他很照顧我。”女孩說。

安裘示意她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兩人旁邊是一個擠滿鯉魚的無邊小水池。這是泰陽特區再循環係統的一部分。池塘一側開了口,池水傾瀉而下,注入四層樓下的荷花池。安裘看見池水接著流進一個人造洞穴裏。

他望著池塘和流動的池水,望著蓮葉和熒光魚,心裏很羨慕。池水可以離開公園和這裏,他卻不行。隻要那些加州人還在,拿著招搖的證件守住所有出口,他就別想離開。

安裘環顧四周尋找逃生出口,可惜毫無所獲。頭頂上方的電視屏幕還在播放科羅拉多水壩遭人破壞的新聞。

“看著電視。”安裘說。

“為什麽?”

“因為其他人都在看電視,我們照做才不會引人注意。”

破壞規模驚人,不隻藍台水壩,連莫羅角水壩和克裏斯特爾水壩也瓦解了。三座水壩都位於甘尼森河,埃利斯一直想買下水權的地方。

凱斯一定氣炸了。

女孩望著畫麵中的崩塌水壩說:“是誰幹的?”

凱瑟琳·凱斯可能也有相同的疑問,隻是絕對會再加一句:我為何沒看出來?

安裘一點也不羨慕埃利斯。就算他重出江湖,凱斯也會因為他沒事前察覺而砍了他的腦袋。

“可能是加州。他們一定會否認,但那條河是他們的,而科羅拉多沒有依約將水往下遊送。”

“為什麽沒有?”

“農田幹涸,牛也快死了,反正就是那一套。”

“所以加州就把水壩炸了?”

“看來是。”

安裘環顧周圍的人,想找出脫困之道,但他們身旁隻有中國工程師和從事金融業的亞利桑那人,這些人通通盯著電視看科羅拉多最新發生的破事。

他瞥見那個假裝慢跑的加州人還在做伸展操。他感覺似乎沒人在找他,不然就是他的裝扮和女伴瞞過了他們。剛才擦身而過的那兩個加州人要下樓了,安裘看見他們坐上了玻璃電梯。

“幫我一個忙,”他對瑪麗亞說,“假裝不小心看到電梯,告訴我你認得那兩個男人嗎?是他們殺了你朋友嗎?”

瑪麗亞轉頭瞄了一眼,隨即收回目光繼續看著電視:“我……我其實沒看到他們,隻看到他們的鞋子。”

“鞋子不對嗎?”

“不對,”她皺眉道,“其中一個男人穿著牛仔靴,還有牛仔褲,不是西裝。”

“但抓走那個女人的是兩個男人?”他問道,“你確定嗎?他們其中一人穿西裝嗎?”

“我不知道,應該沒有,但我基本上隻聽到他們的聲音。”

“但他們帶走她的時候,她還活著?”

“應該是,他們有事要問她。”

安裘又環視了那群加州人一眼:“牛仔靴的事你很確定?”

“嗯。”她語氣很肯定。

安裘一臉失望地往後靠。安裘揪出來的六名加州人都衣著講究。他真的很希望查到什麽線索,讓他知道露西怎麽了。她就算還沒喪命,也撐不久了。職業殺手不會留下目擊者。

“你跟那位女士是朋友嗎?”瑪麗亞問。

安裘沒想到她會這麽問:“不是,你怎麽會問這個?”

“我不知道,我覺得她好像是你的女朋友。你似乎很擔心她。”

安裘沉思片刻,“她很……她心裏有一個地方很冷,非常頑強,我還挺欣賞她這一點的。”他聳聳肩,“當然,因為她是很有原則的記者,但那種事隻會害你沒命。”

“真笨。”那女孩說。

“是啊。”安裘歎口氣說,“你不曉得有多少人搞不清楚事情的輕重。”

加州人開始聚在一起,接著突然都朝安裘的方向看了過來,伸手摁著耳機跟同夥交談。

“我敢說他們盯上我們了。”安裘說。

他緩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加州人果然有所反應,雖然跟安裘一樣故作輕鬆,但顯然準備行動了。

安裘又瞄了中庭一眼,打量那個水從一側傾瀉而下的無邊水池。傾瀉的池水接到小河,再到過濾係統,然後到農田……

他走到觀景欄杆前,望著四層樓下的蓮葉和池塘。

加州人已經繞過轉角了。他們都有證件,貨真價實、經得起泰陽特區警衛檢驗的證件。

安裘看了瑪麗亞一眼:“你會遊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