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拜托快離開。拜托快離開。拜托。

但那兩個男人怎麽都不離開,繼續談天說笑,翻找抽屜,檢查碗盤。瑪麗亞僵著身子躲在床下不動,小心不發出半點聲響。

她想尿尿。她越告訴自己不需要上廁所,尿意就越強。她之前狼吞虎咽喝下的水這會兒都聯合起來對付她。瑪麗亞在心裏不斷祈禱,祈求那兩個男人快點離開。

但那兩人沒有離開,反而爭執了起來。

“我不是跟你說了,混賬,就是打不開!”

“它要指紋辨識,去抓他的手指來用。”接著便是一陣撞擊和拖拉重物的聲響,瑪麗亞猜應該是麥克的屍體。

“它還是加密了。”其中一人說,“我們要帶回去破解密碼嗎?”

“試試他的生日。”

“試過了。生日、他母親的名字,所有簡單的組合都試了。破解這東西需要一段時間。幸運的話,大概隻要兩本字典就能搞定了吧,但就是需要時間。”

“我們沒時間了。”

“你是說你沒時間了。”

公寓裏的電話響了:“要接嗎?”

“不要,我才不要你去接,白癡,我要這台破電腦的密碼。”

電話不響了,瑪麗亞猜是其中一名殺手將它掛斷了。

“快沒時間了。”

“找找看他有沒有把密碼寫在什麽地方。”

腳步聲又朝臥房靠近,瑪麗亞趕緊屏住呼吸。他們開始翻箱倒櫃。那兩人不管在找什麽,一定會檢查床底下。瑪麗亞很清楚這一點。她已經可以想象自己看見那人的靴子,看見他彎腰伸手到床底下,手指離她的臉隻有幾英寸。瑪麗亞好想爬開,但努力克製自己不要動。

那雙手抓起麥克的褲子,翻動他的口袋。

神啊,別讓他們逮到我。死亡女神,聖母馬利亞啊,拜托拜托。雖然瑪麗亞感覺自己雙唇囁嚅著,不停地喃喃禱告,她的**還是失守了。與此同時,那雙手在麥克的褲子口袋裏撈到一隻皮夾。

“這裏麵說不定有什麽。”

溫熱的尿液開始在她**蓄積,浸濕地毯的聲音聽起來跟大吼一樣響。尿液奔騰而出,瑪麗亞想克製也阻止不了。**痛得像是刀戳一樣。她恨透了自己,很想靜靜撒尿,快點尿完,但她的身體就是不聽話,而且尿液源源不絕,她之前貪婪喝下的水全都搶著出來,而那兩個男人還在說話,一來一往聊個不停。

她聽見開冰箱的聲音。

“要喝柳橙汁嗎?”

瑪麗亞懂了,那兩人根本不打算離開。他們是惡魔,喜歡待在死人身邊。

一滴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到她裸裎的背上。是**。又一滴。

什麽東——

又一滴。

天哪!

是莎拉的血。她的血已經滲過床墊滴到她背上,又冰又涼。瑪麗亞隻想從床底下爬出來,躲開莎拉的鮮血,但腳步聲又回到臥房,她隻能強自忍耐。

衣櫃吱嘎一聲打開了。從瑪麗亞趴的地方看不見他們的腳,但聽得見兩人走動、翻找的聲音。他們在房間裏轉來轉去,一定會發現她的,兩人遲早會往床底下看。

“這家夥昨晚真是爽翻天了,是吧?”

“這小妞兒真倒黴。”

“不過長得還真標致。”

“怎麽?你現在想爽一下?”

“我可不需要斃了辣妹才上得了她,那是你這個變態才會做的事。”

另一個男的笑了:“話別說得太早。死掉的女孩子才不會抱怨你幹完之後都不打電話。”

快走開,快點,快走開,瑪麗亞暗自祈禱。

“你知道,要是你沒斃了他,事情就好辦多了。”

“我能說什麽?這渾蛋算是有種,沒幾個人看到我拿槍還敢那樣的。”

那兩人一起翻找衣櫃。

“但我還有問題想問他。”第一個男人抱怨道。

“你已經有他的電腦、平板和手機了,不會有事的。”

“如果破得了密碼的話。”

有人敲門。

那兩個男的立刻停止說話。

瑪麗亞也屏住呼吸。

門外的人又敲了一下。

那兩個男的溜出臥房,腳步突然變得鬼鬼祟祟。

是警察,瑪麗亞想道,心中如釋重負。他們應該是聽到了動靜。

她得救了,終於可以逃走了。她要去找圖米,從人間消失。她之前太驕傲,不肯依賴圖米,但她現在知道自己願意放棄一切,躲在那個男人的羽翼之下。圖米是老實人,她會藏在鳳凰城的黑暗區裏。她做什麽都換不回莎拉了,但她至少能長保平安。她會色誘圖米,任他為所欲為。她會讓圖米占有她,讓他要她,喜歡跟她在一起。就算她沒感覺也無所謂,她會讓他要她。

什麽都可以,我什麽都願意做。神啊,求求你幫助我。死亡女神啊,幫助我吧,我會念玫瑰經,我什麽都肯做。

門又敲了一下。

“不會吧。”其中一人笑著說。

瑪麗亞聽見門開了。

一個女人說:“麥克——”但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重擊聲和哀號取代了。

門砰地關上,接著是悶哼和模糊的碰撞聲,聲音低沉、遙遠又充滿驚恐。

那個女人尖叫呼救,但瑪麗亞知道這麽做沒有好處。玻璃碎了,可能是咖啡桌。其中一個男人痛得大叫,也開始咆哮。

“抓住她!抓住她!”

更多碰撞聲。

那個女人不再尖叫。

客廳安靜下來,很久都沒人說話。

後來,其中一個男的說:“媽的,我們得閃了。”聲音粗啞而疲憊。

“這個女人怎麽辦?”

“都被你鬧成這樣了,你覺得該怎麽辦?”

“要人閉嘴很難。你要我解決她嗎?把她跟那個小婊子扔在一起?”

“當然不要!我想知道她知道多少。我已經有一個吐不出消息的死人了,不需要第二個。把她抓好,我去拿電腦。”

一聲悶哼,然後又是一陣碰撞。

“小心她的頭!”

“好啦,”一陣笑聲,“無所謂。死掉的女孩子還真重。”

“她最好沒被你弄死,蠢蛋。”

門開了又關,公寓一片寂靜。

瑪麗亞靜靜趴著,不敢相信他們真的走了。時間流逝,最後她終於決定從床底下爬出來。她全身僵硬,背部像火燒一樣。她之前硬鑽到床下時擦傷流了血。她試著起身,皮膚因為沾了尿液而瘙癢不止。

莎拉躺在**,鮮血浸濕了床單。瑪麗亞望著莎拉僵直的身軀。她本來也該一命嗚呼的,跟莎拉一樣。她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她努力對抗發黑的視線,用力呼吸,拚命壓抑心頭的驚惶。剛才的危機她都撐過去了,這會兒卻發現自己連站都站不起來。她將頭夾在兩膝之間,強迫自己放慢呼吸。眼前的昏黑逐漸淡去。

客廳窗外,美景依然如故。她和麥克用來喝水的杯子還在料理台上,他打蛋的碗砸碎在地板上,碎片在陽光下像鑽石一樣閃閃發亮,照出地磚上的血跡。

她走近細看,發現麥克臉上中了一槍,鼻子和一隻眼睛不見了,後腦勺開了一個大洞。碎發、腦殼和腦漿散落在白地毯上,有如碎裂的瓷器。地磚和地毯上有一長條血漬,是他們拖動麥克留下的痕跡。

他缺了一根手指。

她受不了了。

瑪麗亞忍著嘔吐的衝動衝向浴室。

那隻手撫摸過她。死人的手,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撫摸過她的肌膚。

她吐了。水、膽汁和驚恐從她體內傾瀉而出。她邊吐邊哭,哭得全身顫抖,不停反胃,腸肚翻攪,直到沒東西可吐,所有悲傷和恐懼都倒光了、吐完了、一點也不剩為止。

全沒了,她愣愣想著。

瑪麗亞將額頭貼在冰涼的馬桶上。

快跑,離開這裏,去找圖米。

不要。動點腦子。

瑪麗亞跨進浴缸,仔細衝洗身體,洗去身上的血液、尿液、汗漬與恐懼,逼自己不要去想浴室門外的兩具屍體。

她走進臥室,刻意不去看莎拉。她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緊身布料貼著肌膚的感覺現在隻讓她覺得惡心,讓她覺得門戶洞開。她找到自己的鞋子,那雙莎拉說麥克希望她穿上的蠢高跟鞋。

動點腦子。

瑪麗亞翻著莎拉的手包,裏麵有兩顆緊急避孕藥、一劑泡泡和兩個黏糊糊的東西,她們應該沒有嚐過。另外還有20美元和5元人民幣。

瑪麗亞想起接吻時莎拉將她拉到耳邊。

他會付錢,他會付錢……

錢。

瑪麗亞走到客廳,翻開扔在地上的皮夾。沒有現金,隻有卡片。但也許在夜店時麥克沒帶現金,或被那兩名殺手拿走了。莎拉說她總是一開始就拿到錢。但麥克是常客,也許莎拉信任他,讓他事後付賬。

瑪麗亞環顧客廳,努力想象有錢的加州人會把買春的錢藏在哪裏。她鐵了心強迫自己回到臥房,一樣不去看莎拉。她翻找麥克的抽屜,檢查了襪子、內衣、褲子,還有繡著一隻優雅鳥兒的標識和“宜必思探勘”字樣的襯衫……就是沒有現金。她又找了衣櫃和西裝口袋,跪在地上檢查了他的每一雙鞋——

突然,她聽見客廳傳來窸窣聲。她立刻停下動作,豎耳傾聽。聲音沒了。瑪麗亞悄悄溜回客廳,想確定自己聽到的是什麽。可能沒什麽,但她在公寓待太久了,想到時間不多了就心裏發毛。那聲音一定是錯覺。該走了。離開前,她瞥見料理台上的那本書——《凱迪拉克沙漠》。麥克說她可以拿去賣錢。許多人喜歡舊書,雖然沒找到現金,但起碼——

窸窣聲又出現了。

瑪麗亞發現原來是大門。有人正在門外弄鎖,動作很輕、很謹慎。瑪麗亞咽了咽口水。她很想逃,身體卻僵住不動,隻能望著大門,聽著窸窣聲繼續不斷。

他們回來了,她心想,他們回來了,他們——

門把轉動,瑪麗亞奔向廚房。

“嘿!”其中一個男人大喊。

瑪麗亞抓了一把菜刀,但兩名殺手動作更快。其中一人追上她,抓住她拿刀的手猛撞料理台,一次、兩次,刀子脫手了。有人尖叫。瑪麗亞發現聲音來自自己的喉嚨。她想衝過去再拿一把刀,但那人將她整個舉起,她隻能雙腳猛踹。

瑪麗亞收起雙腿奮力往前一彈,讓自己和那人雙雙失去平衡,跌在地上。

瓷磚迎麵而來。

瑪麗亞的頭狠狠撞了上去,但她幾乎感覺不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