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不過,”奧麗奧爾·沃思打斷了羅傑·梅戈格的話,“等到你再也不教你的那些學生,等到你不能再教那群被你一直鼓勵著以書寫揭露真實的學生——順便說一句,我讀過你的那本書——我想問等你再也不教那些學生之後,他們又會怎麽樣呢?你能陪伴他們多久?在你感召完他們勇敢寫出家庭虐待、痛苦掙紮和緊張情緒之後,你還會在他們身邊嗎?”

“在我——在我開始賣我的書之前,我教了他們整整兩個學期呢,他們因為直麵人生掙紮,意誌也堅強起來了。”

“但教師並不能做精神分析師的工作。”

“我可是一個遭受過像你這樣的人士發出的像高射炮一般的抨擊的人,而你本身卻並沒做多少關懷學生的工作。”

“我隻負責教他們課業,梅戈格先生。我教他們讀、寫和思考。我教他們將關注力從自己身上轉移到更廣闊的事物上。我尊重我的本分,也尊重他們的本分。”

“你不過就是個學術當權派……”

“所有的當權派,”沃思女士語帶悲戚地說,“眼下,似乎都是謬誤的。”

亞瑟·比弗這時點出來此刻正在台麵上進行的觀點交換,切實地將一些他想向委員會指出的教育哲學具象化、典型化了。亞瑟·比弗說:“馬丁·布伯聲稱,舊時代的教師們從固有的社會文化中承襲了一種權威感。於是,在比較美好的說法裏,對於那些侵略者般的孩子而言,教師是曆史的使者。但是這種製度的病態之處在於隨著文化權威的崩潰瓦解,卻強化了一種權力欲,這種權力欲讓教師變得剛愎自用、專橫嚴酷,因為這種權力欲越來越被私自濫用。而這種權力欲的對立麵也造成一種錯誤的‘愛欲’——它是權力欲的退化,變質成一種理想式的互惠互利與情感分享,從本該是專業的關係轉化成個人的關係。但這種關係在所有師生間並不是可持續的,師生間的關係應該建立在誠實相對和耐久相處之上,但不是所有的教師都會對學生產生良好的感情,就算是那種‘假性家長’的關係,在學年結束之際也無法延續。所以教師和學生現在似乎更加像夥伴一樣親密,有些人指出這是以孩子為中心的教育機製的一部分。”

“我能了解你所說的重點,”羅傑·梅戈格說,“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對我班上每一個學生,付出的是真愛。是真愛。”

他瞪大眼睛環視一整桌的人。亞曆山大相信他說的是真心話,也相信就是有那種魅力型的教師,偶爾會被“愛”這種情緒激勵著授課。

“你用真愛度過兩個學期,”奧麗奧爾用她尖刻、女校長式的語氣諷刺著,“你付出了真愛,陪學生度過了兩個學期。你把愛翻譯成文字語言,落於書麵上,你用真愛把他們隱秘的苦痛公之於眾。”

“我在這方麵拿捏得很謹慎……”

“我非常確定,你在處理公眾的閱讀興趣、遊走於法律尺度邊緣方麵,拿捏得很謹慎。”

就這樣,一條清晰的分野,一組準確的術語,就這麽設定好了。整個委員會將就此按照分好的組別,在各自的成員中分配職責,不管是研究“愛欲”,還是探討“權力意誌”;不管是夥計關係,還是老板與下屬,都將各司其職。亞曆山大為此簡直著了迷!

委員會的議程結束後,有一個雪莉酒招待會。亞曆山大移動到阿加莎·蒙德身旁,幫她往外端酒杯。那位科學家,漢斯·裏克特,拍了拍威基諾浦的肩膀,像是慰勞辛苦的他。

科學家對威基諾浦說:“我很欣賞您對規則所做的一番講話,還有您對思維結構的闡述。如果我們能按照您的思路執行整個調研,我想我們走的路徑和選擇的方式將會很不同。我原本以為我加入這個委員會隻是來看看科學教育者們是否能以更棒更好的英語來解說他們的理念,或是相似的一些情形。但是您今天所發表的觀點改變了一切,您對於我們思維局限性的闡述,無疑是非常精彩的。”

“我很確信,”科學家繼續說著,他滔滔不絕,好像在以專長討論鹽的結構,“在宇宙間還有更高等的智慧,對於那種宇宙級的智慧,我們的智慧隻是它的子集而已。”

傑勒德·威基諾浦震驚於他的一席話,他腦中一瞬間出現了巨大的天使頭部的群像,又逐漸從天使頭顱展露出天使們的整個身體,以密集的翅膀撲扇著,往整片天空擴散開去——忽而是羽毛堆疊的琉璃似的幻景,忽而是不斷變換的像幾何般複雜的圖形。

威基諾浦不由得微微傾斜了他同樣很大的頭,捋了捋濃密的胡須。

“關於你說的宇宙智慧,”他說道,“我不清楚我們怎樣能得到足夠的憑據來證實它的存在。就像一個二維的沒有深度感知力的紙片人,他無以見得也不能論述一個三維的軀體,或者一個活生生的有血肉肌骨的生物。”

“但他可以通過直覺來感受一種存在感。就像我們在解決問題之前,可以通過直覺,得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誰又敢肯定直覺一定能解決問題呢?”威基諾浦反問。

“我同時能通過直覺來預見失敗的可能性啊。”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我們無法想象你說的那種宇宙智慧所使用的語言。”

“嗯,我看我還是先把我自己的智慧跟我們人類共同使用的語言聯係在一起吧,這樣好像會比我之前所知所想的更有趣。”

“絕對如此。”威基諾浦回應道。

[1] 阿爾托指的是安托南·阿爾托(Antonin Artaud, 1896—1948),法國詩人、演員和戲劇理論家。

[2] “殘酷戲劇”(Theatre of Cruelty)是安托南·阿爾托在其著作《戲劇及其重影》(The Theatre and Its Double)中闡述的一種戲劇形式。

[3] 格蘭達·傑克遜(Glenda Jackson, 1936年5月9日— ),英國女演員、政治人物。

[4] 倫勃朗指的是倫勃朗·哈爾曼鬆·範·萊因(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是歐洲巴洛克藝術的代表畫家之一,被稱為荷蘭曆史上最偉大的畫家。

[5] 莎斯基亞·凡·優倫堡(Saskia van Uylenburgh, 1612—1642),是荷蘭畫家倫勃朗的妻子,她曾在一些著名的油畫作品中擔當模特。

[6] 斯派克·米利根(Spike Milligan, 1918—2002),英國喜劇演員、作家。

[7] 原詩出自威廉·布萊克《天堂與地獄的婚姻》(The Marriage of Heaven and Hell)。

[8] 解惑阿姨指的是意見專欄作家,指在報紙或雜誌上經營解惑專欄,在專欄中回複讀者關於個人問題的信件。“解惑阿姨”是英式英語中固定的說法,原詞是“agony au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