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巴黎,1928—1931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我常常坐在爐火邊,像這樣,”彼得斯先生懷念地說,“想著我這一生是不是還不盡圓滿。不錯,我賺到了錢——一點房產、一些公債,還有些零散的股份,但我考慮的不是錢。金錢不能代表一切。我的人生是否有所成就?我有時候想,要是我也有妻子兒女就好了,可是我總是定不下心,總是對我們這個世界太好奇。也許我一直沒弄清楚這輩子究竟想要什麽。許多可憐的人類都是這樣。年複一年,我們一直在尋覓,在盼望——為著什麽?不知道。為錢?那不過是在沒錢的時候。有時候我想,一個隻有一塊麵包邊的人比許多百萬富翁還要幸福,因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兩塊麵包邊。他的生活不會受到財富的困擾。我隻知道有一樣東西是我最最想要的,可是我怎麽能知道這樣東西是什麽?我為此——”他朝書架一揮手,“在哲學和藝術裏尋找慰藉。柏拉圖、H. G. 威爾斯,沒錯,我涉獵廣泛。可這些東西雖然給人以安慰,卻帶不來滿足。”他勇敢地微笑著,好像承受著人所不能的人世悲哀[1]。“我們隻能默默等待,等待上蒼的召喚。”

拉蒂默一邊等著他說下去,一邊回想自己是否遇到過比彼得斯先生還討厭的人。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深信這套俗氣的歪理。他確實是深信不疑,也正是這一點才讓他如此惹人反感。倘若他言不由衷,那還可以一笑置之。但對他不可能一笑置之。他的思維整齊幹淨地分成兩半,一半可以販毒、買公債、讀豔情詩,另一半則流淌出一股叫人作嘔的暖流,以掩蓋他見不得人的靈魂。對這種人,你隻能感到厭惡。

拉蒂默打量這個引人沉思的對象,看見他小心翼翼、幾乎是含情脈脈地調整咖啡壺,又忍不住想,對為你煮咖啡的人,真是很難厭惡得起來。粗短的手指輕輕一拍壺蓋,好像在慶祝什麽;彼得斯先生坐直了,滿意地歎了口氣,又轉過身。

“不錯,拉蒂默先生,大多數人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可你知道嗎,迪米崔不是這種人。迪米崔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要的是錢,還有權力。就這兩樣東西,越多越好。說來奇怪,是我幫了他。

“我第一次見到迪米崔是在1928年。就是在巴黎。當時我在布蘭奇街[2]有一間夜總會,跟一個叫吉羅的人合夥經營。店名叫‘巴黎卡斯巴[3]’,布置得非常舒適溫馨,長沙發椅、琥珀燈、毯子。我和吉羅是在馬拉喀什認識的,我們商量好了,就仿照那裏的一家店。每一樣都是摩洛哥風情,唯一的例外是伴舞的樂隊,他們是南美人。

“開張那年是1926年,我們趕上了巴黎的好年頭。美國人和英國人,尤其是美國人,他們有錢揮霍在香檳上,還有法國人也常來光顧。大多數法國人都對摩洛哥充滿感情,除非是在那兒服過役的。到了‘卡斯巴’就到了摩洛哥。我們雇了阿拉伯還有塞內加爾侍應生,香檳直接從梅克內斯[4]運過來。美國人覺得偏甜,不過酒是好酒,而且還便宜。

“知道嗎,夜總會這行得需要一段時間培養主顧,你得靠運氣。說來也怪,大家會突然都往一個地方跑,原因不過是人人都去那兒。當然了,要想招攬主顧也有別的法子。導遊可以帶人過來,不過得給他們分成,這樣利潤就少了。再有一個辦法是把你的店做成能見到某種人的地方。不過做出名聲需要時間,並且雖然你沒犯法,警察也不總是那麽友好。最好的法子,也是最省錢的法子,就是靠運氣。我和吉羅時來運轉。不用說,我們為此也苦心經營。運氣果然降臨了。我們有個伶俐的跟班,因為瓦倫蒂諾[5],探戈正流行,南美樂手進步很快,大家都樂意來跳舞。客人多了,我們就隻好添桌子,把地方弄得很窄,但沒人介意。大家還是願意來跳舞。有一段時間,我們一直開到淩晨5點,有些客人從別家出來就跑來我們這兒。

“生意火了兩年,主顧漸漸地換了一批。這種地方就是這樣。法國人多了,美國人少了;拉皮條的多了,紳士少了;輕佻貨多了,時髦女郎少了。倒也盈利,不過不比從前,所以得加倍幹活。我琢磨著是時候改行了。

“是吉羅把迪米崔帶到‘卡斯巴’的。

“我剛才說過,我和吉羅是在馬拉喀什認識的。他是個混血,母親是阿拉伯人,父親是法國士兵。他在阿爾及爾出生,持法國護照。

“你基本看不出他有阿拉伯血統,隻有他和阿拉伯人在一起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他從心裏不喜歡阿拉伯人,我從心裏不喜歡他,但不是因為他信不過我——這我倒不怎麽介意——是因為我信不過他。要是我的錢夠我開‘卡斯巴’,我才不會跟他合作。他總想用賬目糊弄我,雖然從來騙不了我,但我心裏不高興。我不能容忍欺詐。到了1928年春天,我已經對吉羅厭煩透頂。

“我不知道他具體是怎麽認識迪米崔的,我猜是布蘭奇街上邊的另一家夜總會,因為我們11點才開門,而吉羅喜歡早早去別的地方跳舞。總之,有一天晚上,他帶著迪米崔來到店裏,接著把我拉到一邊。他說進賬越來越少,還說要是我們和他這個朋友一起做生意,就能多賺些錢。這個朋友叫迪米崔·馬克洛普洛斯。

“迪米崔給我的第一印象並不深。我當時想,這又是個拉皮條的,和之前見到的那些一樣。他穿著過緊的衣服,已經有了白頭發,指甲修過;他看女人的目光,我們那些常客可不會喜歡。但我還是跟著吉羅走到他那張桌子旁,我們握了握手,接著他指著身邊的椅子叫我坐。別人準以為我是侍應生,想不到我才是老板呢。”

他用那雙淚汪汪的眼睛望著拉蒂默:“拉蒂默先生,你也許在想,我說第一印象不深,卻還記得這麽清楚。的確。我就是記得清清楚楚。你得明白,我當時還不了解迪米崔的為人。他不知不覺就讓人印象深刻。我當時對他很不耐煩。我沒坐下,直接問他想幹什麽。

“他注視了我半晌。知道嗎,他長了一雙溫和的褐色眼睛。他開口了:‘我想喝香檳,我的朋友。你反對嗎?我可以付酒錢,知道吧。對我客氣點,不然我就去找更聰明的人做生意。’

“我性格隨和,不愛惹事。我常常想,要是人人都客客氣氣,彼此輕聲細語,那這個世界該多美好啊。不過有些時候的確很難做到。我對迪米崔說,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他客氣,他愛走不走。

“要不是因為吉羅,他就走了,我也不會坐在這兒和你說話了。吉羅坐下來,開始替我道歉。迪米崔一邊聽他說話一邊注視我,看得出,他在掂量我。

“這時候我已經有數了,我不想摻和這個迪米崔的任何生意,但是看在吉羅的麵子上,我答應聽一聽,於是我們就一起坐下來,聽迪米崔講他的生意。他說得頭頭是道,所以最後我就答應下來。我們和迪米崔合夥幹了好幾個月,直到有一天……”

“等一下。”拉蒂默突然打斷他,“你們合夥幹的是什麽?

就是販毒嗎?”

彼得斯先生遲疑著皺起眉頭。“不是,拉蒂默先生,並不是。”他又遲疑了一下,用法語衝口而出,“要是你非知道不可,我可以告訴你是什麽生意,隻不過這種事很難解釋,要是一個人不了解這一行,沒有共鳴。這裏麵所涉及的大都超出你的經驗。”

拉蒂默回複了一句冷冰冰的“是嗎”。

“聽著,拉蒂默先生,我讀了你的一本書,覺得膽戰心驚。書裏麵充滿了偏執、歧視、非黑即白的德操,讓人不安。”

“原來如此。”

彼得斯先生接著說:“有些人反對死刑,我不在其列,但我想你是這種人。絞刑現實的一麵叫你震驚,可是,你一邊為自己的野蠻不寒而栗,一邊又興衝衝地追尋那個倒黴的殺人犯,這讓我十分反感。你這種態度讓我聯想到一個感情用事的青年為他富有的姑姑送葬:他眼睛裏噙著淚,心裏卻在歡呼雀躍。知道嗎,西班牙人總不理解英國人為什麽要反對鬥牛。其實這個樸實的家夥不知道,他該表現出折磨馬和牛是出於道德和法律義務,而他自己也並不享受。拉蒂默先生,請別誤會。我並不怕你的道德譴責,隻不過我要明白地表示,我對你故作震驚頗有微詞。”

“鑒於你還沒說到我該對什麽震驚,”拉蒂默大不耐煩,“我也不太好回答。”

“對,對,當然。不過恕我冒昧,你對迪米崔感興趣,主要原因難道不是他讓你感到震驚嗎?”

拉蒂默想了想:“也許你說對了。不過正因為他讓我感到震驚,我才想去了解,去解釋他。我不信世上真有犯罪小說裏那些毫無人性、無惡不作的惡魔,可據我聽到的迪米崔的種種作為,他自始至終就是麻木不仁——不隻是一次兩次,而是從始至終。”

“渴望財富、渴望權力,不是人的本性嗎?有錢有權,一個虛榮的人就可以盡情享樂。關於迪米崔,我最先注意到的一點就是他貪慕虛榮。那是一種不聲不響、根深蒂固的虛榮,比起愛炫耀的普通人,他可危險多了。好了,拉蒂默先生,講講道理吧!迪米崔和那些體麵的成功人士之間的區別,隻不過是手段不同——一種合法,一種非法。本質上,他們都是一樣的冷酷無情。”

“胡說八道!”

“是啊。我竟然在為迪米崔反駁來自德操大軍的批評,真是耐人尋味,是吧。我肯定,他才不會對我心懷感激。迪米崔雖然一派溫文有禮,其實毫無教養。什麽‘德操’,他根本聽不懂。啊!咖啡煮好了。”

他一語不發地倒了兩杯咖啡,端起自己的杯子聞了聞香氣,又放下了。

“迪米崔當時做的,應該是你們所謂的白奴販賣[6]。”他又開口了,“這個叫法我覺得很有意思。‘販賣’,這個詞的意義太可怕了。‘白奴’——想想這個形容詞的含義吧。現如今還有人說有色奴隸販賣嗎?沒有吧。但是,被販賣的大半女性都是有色人種。在我看來,販賣的後果都是一樣的糟糕,不管對象是布加勒斯特貧民窟的白人姑娘,達喀爾的黑人姑娘,還是哈爾濱的中國姑娘。國際聯盟委員會對這個問題也算一視同仁。另外,他們也算明智,對‘奴’這個字抱有疑心,所以改稱‘販賣婦女’[7]。

“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做這種生意。你不可能把人當成沒有生命的普通商品那麽對待。容易惹上麻煩。另外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個別情況下‘白’這個形容詞指的不隻是種族,還有宗教含義。按我的經驗,應該說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總有萬一嘛。可能是我強詞奪理、感情用事,總之我不希望和這種事扯上關係。除此之外,和正常的生意開支相比,當蛇頭成本太高了。得弄偽造的出生、婚姻、死亡證明,還得出旅費、上下打點,這還不算維持好幾個身份的花費。拉蒂默先生,你根本不曉得弄假證件有多貴。原先有三個可靠的來源,分別在蘇黎世、阿姆斯特丹和布魯塞爾。都是中立國!奇怪吧?那時候,弄一本偽造的丹麥真護照——這是說用化學手段把真護照上的信息和照片去掉,再填上新的——讓我想想,按現在的匯率得兩千法郎。至於偽造的假護照——從頭到尾都是造假販子做出來的,這種稍微便宜一點,大概要一千五。現如今價錢翻了一倍,並且大部分生意都在巴黎。當然了,都是那些難民。我想說的是,蛇頭得有很多本錢。要是名聲傳開了,願意出資的人倒不缺,不過他們要的分成叫人咋舌。還是自己有本錢好。

“迪米崔不僅有本錢,還有弄錢的渠道。他背後有幾個富豪,從來不缺錢。他來找我和吉羅,是因為遇到了另一種麻煩。因為國聯的舉措,不少國家都修改了法律,開始嚴加控製,導致有時候很難轉移那些女人。值得嘉許,不過迪米崔這種人就頭疼了。倒不是說生意無以為繼,並不是,隻不過做起來更複雜,花費也更高。

“他來找我們之前,用的是非常簡單的辦法。他在亞曆山大[8]認得一些人,會跟他提要求。之後他就動身去——譬如說波蘭吧,招攬一批女人,讓她們用自己的護照,把她們帶回法國,然後在馬賽上船,這就可以了,隻要說她們是去演出就夠了。但是,因為管得嚴了,事情就沒這麽簡單了。那天晚上他來‘卡斯巴’,說自己遇到了新麻煩。他從維爾納[9]一個老鴇手裏找了12個女人,但是波蘭一定要他提供關於目的地以及體麵職業的證明,否則就不放行。體麵!法律就是這麽規定的。

“不用說,迪米崔跟波蘭當局說會提供證明,不然就等於自尋死路,會引人懷疑。他得想辦法弄到證明。所以就找到了我和吉羅。我們要出麵說請了那幾個姑娘來表演卡巴萊,波蘭領館可能要來核查。如果她們隻在巴黎停留一周左右,那就不會出任何差錯。要是她們走了之後還有人來查,那我們就一無所知。演出結束,她們就走了。至於去了哪兒,和我們無關。

“迪米崔就是這麽說的。他說會給我們五千法郎作為回報。這筆錢很好賺,但我還是有點猶豫,後來是吉羅說服了我。不過我告訴迪米崔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吉羅抱怨了幾句,但最後也答應了。

“過了一個月,迪米崔又來了,他把另一半錢給了我們,還說又有一份活兒。我不同意,但吉羅馬上指出第一次沒出一點麻煩,而我的反對也並不堅決。這筆錢很有用,剛好夠南美樂手一周的薪水。

“現在想來,最開始那五千法郎其實是個幌子。我想那並不是我們應得的酬勞,迪米崔給我們這筆錢,隻是為了贏得我們的信任。這很符合他的為人。別人可能會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欺騙你,迪米崔卻會收買你,廉價收買。他會讓你的常識打敗你對他本能的懷疑。

“我說了,頭一筆五千法郎沒出一點麻煩就到手了。第二筆卻出了大麻煩。波蘭當局故意找茬,結果警察找上門來問東問西。更糟糕的是,我們不得不讓那些女人住到店裏來,好證明確實雇傭了她們。她們根本不會跳舞,更讓人頭疼的是,我們得小心招待著,生怕她們有誰去報警。她們整天喝香檳,要不是迪米崔答應他來付錢,我們反倒要賠本了。

“不用說,他連連賠不是,說這次出了岔子,給了我們一萬法郎作為補償,還說要是我們願意繼續幫忙,以後不會再找波蘭姑娘,也不會再有人找茬。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我們答應了,之後的幾個月,他每次都給我們一萬法郎。這期間警察來過幾次,但沒有鬧得不愉快。可是,麻煩還是來了。這一次是意大利當局。地方預審法官傳喚了我和吉羅,我們還在警局裏關了一天。出來之後,我和吉羅大吵一架。

“我說大吵一架,其實是我們攤牌了。我說過,我不喜歡吉羅。他粗魯愚蠢,還有,我說過,他有時候還想騙我的錢。他還總是疑神疑鬼,像頭野獸似的,吵吵嚷嚷地出醜,並且總招攬不好的主顧。他那群狐朋狗友也惹人討厭,全都是拉皮條的。他跟人打招呼都是‘我的兄弟’。他更適合去當酒吧老板。說不定現在真是呢,不過我猜他更可能是在蹲監獄。他一生氣就愛動手,有幾次還把人打成重傷。

“因為跟警察鬧得不愉快,我就說不應該繼續這樁女人的生意了,他一聽就生氣了,說傻瓜才會因為區區幾個警察就放棄每個月一萬法郎,還怪我神經兮兮。我理解他的意思。他在馬拉喀什和阿爾及爾都常和警察打交道,因此瞧不起他們。隻要不蹲監獄又有錢賺,他就滿足了。我可不這麽想。我不喜歡被警察盯著,即使他們沒理由逮捕我。吉羅說得對。我的確神經兮兮。但是,雖然我理解他的意思,我卻不能認同,所以我實話實說,我還說,要是他願意,可以把‘巴黎卡斯巴’買斷,按我當初投進去的數目給就行。

“知道嗎,我做出了犧牲,但是我受夠了吉羅,想跟他一刀兩斷。我如願以償。吉羅馬上同意了。那天晚上,我們見到了迪米崔,也跟他解釋了情況。吉羅占了便宜樂不可支,一直開蹩腳的玩笑嘲弄我。迪米崔隻是笑了笑,但是一等吉羅走開,他就趁機跟我說,他一會兒先走,叫我隨後跟上,在一間咖啡館碰頭,他有話要跟我說。

“我差一點就沒去。總的看來,我想去了也好。因為和迪米崔為伍讓我賺了錢。我想迪米崔的同夥裏沒幾個人能這麽說,我算是幸運的。另外,我認為他看中我是聰明人。他通常能唬住我,但也有例外的時候。

“他就在咖啡館等我,我坐到他旁邊,問他想幹什麽。我對他從來不客氣。

“他說:‘我看你跟吉羅散夥是明智之舉。女人的生意的確太危險了。其實原先就很棘手,以後我也不幹了。’

“我問他要不要告訴吉羅,他笑了笑。

“‘暫時還不告訴,等你拿到錢之後再說。’

“我滿腹狐疑地說他有心了,但他不耐煩地搖頭說:‘吉羅是個蠢貨。要不是有你,這樁生意我早就找別人了。言歸正傳,我打算請你和我一起幹。要是一開始就害你折掉投在‘卡斯巴’的本錢,讓你恨我,那我不是傻子嗎?’

“接著,他問我懂不懂海洛因生意。我的確懂得一點。他說他的本錢足夠每個月買20公斤的貨,在巴黎分銷,問我有沒有興趣跟他一起幹。

“拉蒂默先生,要知道20公斤海洛因可不是鬧著玩的。值一大筆錢呢。我問他有什麽辦法能賣出那麽多。他說暫時那是他的事。我的任務就是去國外買貨,然後想辦法帶回來。要是我答應入夥,我就先代他去保加利亞,找他認識的幾個供貨人,再安排把東西運回巴黎。他給我開的報酬是每運一公斤貨抽10%。

“我說我得想想,其實我心裏已經決定了。按當時的海洛因價格,我知道自己每個月能拿到將近兩萬法郎。我也知道,迪米崔的賺頭比我多得多。加上我的傭金和花銷,每公斤得花上他一萬五千法郎,即便如此,這也是樁好買賣。按巴黎一克海洛因的價錢,一公斤他能賺到將近十萬法郎。除去給毒販子的傭金之類的花銷,每公斤實際淨賺至少三萬。一個月就是五十多萬。資本是個好東西,前提是你知道怎麽用,並且不介意擔點風險。

“1928年9月,我動身去了保加利亞;迪米崔吩咐我11月前就要弄到20公斤。他已經開始聯係中間人和毒販了,所以我越早辦妥越好。

“迪米崔讓我到索菲亞聯係一個人,讓他安排我和供貨人見麵。這個人辦到了。他還替我安排了貸款,用來買貨。他——”

拉蒂默心念一動,衝口而出:“這個人叫什麽?”

彼得斯先生皺著眉頭說:“拉蒂默先生,我認為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

“是不是伐佐夫?”

彼得斯先生淚汪汪地瞪著他:“不錯。”

“貸款給你的是歐亞信用信托?”

“看起來你知道的比我想的多。”彼得斯先生顯然不大高興,“恕我冒昧地問……”

“是我猜的。你也不用擔心暴露了伐佐夫。他三年前就死了。”

“這我知道。伐佐夫死了也是你猜的嗎?拉蒂默先生,你還猜到了多少?”

“就這麽多。請接著說吧。”

“坦白……”彼得斯先生沒說下去,而是喝起了咖啡。末了,他說:“還是言歸正傳吧。沒錯,拉蒂默先生,我承認你猜對了。通過伐佐夫,我買足了迪米崔需要的貨,用索菲亞歐亞信用信托的匯票付了錢。這一步輕而易舉。真正的難題是把貨運回法國。我決定先坐火車到薩洛尼卡,再坐船去馬賽。”

“就按海洛因走?”

“顯然不行。不得不承認,我為此絞盡腦汁。從保加利亞定期運往法國,又不受法國海關額外檢查的東西,隻有小麥、煙草、玫瑰精油一類的。迪米崔催著要貨,我一籌莫展。”他戲劇性地頓了一頓。

“那麽,你究竟是怎麽走私成功的?”

“裝在棺材裏,拉蒂默先生。我思忖,法國人對死亡抱有最大的敬意。你參加過法國的葬禮嗎?備極哀榮。叫人終生難忘。我肯定,哪個海關官員都不想當食屍鬼。我在索菲亞買了一副棺材,做得很精美,還有雕飾。我還置辦了一套喪服,親自扶靈。我一向容易動感情,看到碼頭的搬運工一臉肅容,我真是感動極了。海關連我的行李都沒查。

“我提前通知了迪米崔,叫他替我安排靈車。旗開得勝,我揚揚得意,但見麵的時候迪米崔對我聳聳肩膀。他說得在理,我不能每個月都扶一口棺材回法國。他大概認為我有點不專業。當然,他說得沒錯。不過他提了個建議。意大利有一條航線,每個月都有一艘貨輪從瓦爾納發往熱那亞。我們的貨可以分成小箱托運,包裝成專門供給法國的煙草,這樣一來意大利海關就不會查了。尼斯有人負責買通熱那亞的倉庫看守,把貨物解除擔保,再通過陸路走私入境。我問這對我的分成有什麽影響,他說不會少,因為還有別的任務交給我。

“說來奇怪,我們幾乎都毫無異議地認他作頭目。不錯,錢是他出的,但不僅僅為此。他能指使我們,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麽,也清楚地知道怎麽得到麻煩最少、成本最低。他還知道怎麽物色人選替他賺錢,等物色到了,他知道怎麽對付。

“直接聽迪米崔命令的總共有我們七個人,而且哪個都不是隨意任人擺布的。像維瑟,那個荷蘭人,他賣過德國機關槍給中國人,替日本人刺探過情報,還因為在巴達維亞[10]殺了一個苦力蹲過監獄。他可不是好對付的主兒。癮君子在夜總會和酒吧買貨,就是他負責安排。

“瞧,賣貨渠道是精心設計過的。加林多和雷諾特之前幾年的貨源來自一間法國大型製藥批發廠的雇員。1931年修改規定之前,弄起來很方便。他們兩個都熟悉買家,知道到哪兒能找到他們。在結識迪米崔之前,他們賣的主要是嗎啡和可卡因,並且總為缺貨發愁。等迪米崔說能無限供應海洛因,他們很樂意拋棄那個批發藥劑師,賣起了海洛因。

“這隻不過是一部分生意。知道嗎,有毒癮的人總是非常樂意拉別人吸毒。這麽一來,買方圈子就越來越大。可以想象,你必須保證新來的買家不是緝毒警察之類的不良分子。這就該維瑟派上用場了。比如說雷諾特有個老主顧介紹了一個人來找他,但聽到對方說要買毒品,雷諾特會佯裝吃驚。毒品?他可沒門路。他自己也從來沒試過。不過呢,要是有需要,他倒是聽說過某某酒吧。到了某某酒吧,也就是維瑟的地盤,這個未來的主顧會得到同一套答複。毒品?沒有。某某酒吧不搞那玩意兒,不過第二天晚上要是能過來,興許有人能幫上忙。第二天晚上,‘女大公’就出場了。

“這個女人很不尋常。她是維瑟拉進這行的,而不是迪米崔親自物色的——我想她該是我們之間唯一的一個。她非常精明,特別會看人。哪怕一個偵探偽裝得再巧妙,她隻要遠遠地看一眼就能識破。她的任務就是掂量這個自稱是買家的人,決定要不要給對方貨、該收多少錢。她對我們非常有價值。

“還有那個比利時人維爾訥。他負責跟小毒販打交道。他當過藥劑師,似乎還稀釋海洛因。這一部分生意迪米崔從來沒提過。

“沒多久,我們就不得不進行一定的稀釋。才過了六個月,我就不得不把每月的海洛因進貨量增加到50公斤。而且我還有別的活兒要幹。雷諾特和加林多剛一入夥就說,要想把他們知道的生意全都留住,除了海洛因,也得賣嗎啡和可卡因。用慣嗎啡的人不是都能習慣海洛因;用慣可卡因的,要是能從別的渠道弄到可卡因,也不會用海洛因。我還得聯係嗎啡和可卡因的貨源。嗎啡相對容易,就和海洛因同時拿貨,可卡因就不同了。隻能動身去德國。我有很多事要忙。

“當然了,我們也會遇到麻煩,通常來自我這方麵。第一年年底,我已經聯係到好幾個進貨渠道。除了拉馬爾負責的那條熱那亞路線提供海洛因和嗎啡,我又和東方快車上的一個臥鋪乘務員談妥了,他會在索菲亞把貨帶到車上,等火車在巴黎轉軌時交貨。這條路線不是十分安全,我不得不采取各種防範措施,免得自己惹上麻煩,但優點是速度快。可卡因藏在機械設備箱裏從德國運過來。同時我們還開始接到伊斯坦布爾運來的海洛因。貨船會把東西放在集裝箱裏,拴上船錨拋到馬賽港外的水裏,拉馬爾負責夜裏去取。

“後來有一周格外倒黴。那是1929年6月的最後一周,警察在東方快車上搜出了15公斤海洛因,還逮捕了我的六個下線,包括那個臥鋪列車員。這本來就夠糟糕了,結果同一周裏,拉馬爾在索斯佩勒[11]附近又不得不舍棄40公斤海洛因和嗎啡,不過好在他自己逃掉了。我們陷入了困境,總共損失了55公斤貨,存貨隻剩8公斤,可買家已經訂了50多公斤。伊斯坦布爾的貨船還得幾天才到。我們一籌莫展。那段時間可苦了雷諾特、加林多還有維爾訥。加林多有兩個主顧自殺了,還有一家酒吧裏起了爭執,維爾訥頭上被割傷了。

“能做的我都做了。我親自去了一趟索菲亞,用箱子運了10公斤回來,那也遠遠不夠。不得不說,迪米崔沒有怪我。也的確怪不著我。但他很不滿,並且決定一定得預備存貨。那周之後不久,他就買下了這幾棟房子。之前我們碰頭的地點一直在奧爾良門附近的一間咖啡館樓上,但他說以後這幾棟房子就是我們的總部。我們從來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也沒辦法聯係他,都是他打電話聯係我們其中一個。後來我們才發現,不清楚他的住處讓我們損失慘重。發現這一點之前,還發生了別的事。

“積累存貨這個任務交給了我。這活兒可不輕鬆。一邊要積累存貨,一邊還要保證平常的供應量,這樣運貨量就得增加,也就是說被查獲的風險更大了。另外,我們還得想出新的運貨渠道。事情很棘手。給我們供貨的那間拉多米爾工廠被保加利亞政府查封了,雖然很快又換了個地方,但不可避免地要耽擱。我們走投無路,越來越依賴伊斯坦布爾。

“那段時間真是難熬。兩個月間,我們總共損失了至少90公斤海洛因、20公斤嗎啡、5公斤可卡因。雖然波折不斷,好在存貨漸漸積累起來了。到1930年底,旁邊那兩棟房子的地板底下存了250公斤海洛因、100公斤左右嗎啡、90公斤可卡因,還有一些土耳其熟鴉片。”

彼得斯先生倒光了咖啡,熄滅酒精燈,抽出一根香煙,把末端舔濕了,點了火。

他突然問:“拉蒂默先生,你見過吸毒的人嗎?”

“好像沒有。”

“啊,好像沒有。你不確定。對,癮君子也許能暫時隱瞞住他的小癖好,但他——特別是女人——早晚要露出馬腳。過程基本都一樣。一開始隻是想試試。可能弄半克,用鼻子吸。第一次覺得惡心,不過你會再嚐試一次,這一次就有效果了。感覺很愉快,暖融融的,妙極了。時間停止不動,但思維轉得飛快,你感覺自己無所不能。傻子能變成天才,不如意能變得無憂無慮。你不喜歡的都拋在腦後,喜歡的卻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成倍的愉悅。三個小時的天堂時光。之後呢,也不算太糟糕,根本比不上喝多了香檳。你不想說話,你覺得有點心煩,僅此而已。沒多久,你就恢複正常了。除了帶給你不可思議的快樂,對你沒有任何影響。要是你不想再吸,你告訴自己說那就不碰。你是有頭腦的人,不必受那東西左右。所以呢,沒道理說你不可以再享受一次了,是吧?當然沒有了!所以你又去了。可這一次有點失望。半克不太夠了。不能失望著收場。在你決定再也不碰之前,必須再去天堂徜徉一番。這次多一點點,也許不到一克吧。再次體驗到了天堂,也沒有帶給你什麽壞影響。既然沒什麽壞影響,何不繼續下去呢?人人都知道這東西到底對你不好,總之你一發現不好的跡象就停下。隻有傻子才會上癮呢。一克半。過日子有了切實的盼頭。三個月前還是枯燥沉悶,如今呢……兩克。你用的多了一點,過後自然而然地會有點不舒服,提不起精神。四個月了。你得停下了。兩克半。近來總覺得鼻子和喉嚨發幹。還有,別人好像總攪得你心煩。可能是因為你睡得太差了。他們太吵了。說話聲太大。他們說的是什麽?對,是什麽?都在議論你,故意說你的壞話。看他們那副表情就知道。三克。還得考慮其他事情,其他危險。你得小心。什麽都那麽難吃。你記不起自己要做什麽,要緊的事。就算你碰巧記著,也總有那麽多煩心事,還不算活著這件麻煩事。比如說,你總是流鼻涕,其實你並沒有流鼻涕,隻不過你覺得有,所以總忍不住伸手去摸。還有,總有隻煩人的蒼蠅。這隻討厭的蒼蠅總是不肯放過你,不肯讓你清淨。蒼蠅落在你臉上、手上、脖子上。你得振作起來。三克半。拉蒂默先生,你大概明白了吧?”

“看樣子你不讚成吸毒。”

“讚成!”彼得斯先生目瞪口呆,“毒品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多少生命被毀了。他們沒法賺錢,卻得弄錢買那種少不得的東西,所以就不顧一切,甚至不惜犯法。拉蒂默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在想,既然我堅決不讚成這種東西,為什麽還要和它扯上關係,還要去賺這種錢。想想看:要是我不去賺錢,那別人就會去。那些可憐人不會好到哪裏去,我還損失了錢。”

“可你的主顧不是越來越多?你總不能說,在你入行之前,你們那些買主全都是吸毒成癮的人。”

“當然不是了。不過這方麵的生意跟我可沒有關係,都是加林多和雷諾特負責。我也不妨告訴你,雷諾特、加林多還有維爾訥也有毒癮。他們吸可卡因。這種更傷身體,不過上癮慢,海洛因短短幾個月就萬劫不複,但用可卡因自殺可以拖好幾年。”

“迪米崔吸什麽?”

“海洛因。第一次發覺的時候,我們都大吃一驚。我們平時總是晚上6點左右在這間屋裏和他碰頭。1931年春,一次碰頭的時候,竟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情況!

“迪米崔來晚了。這一點就很不尋常,但我們沒怎麽在意。碰頭的時候,他通常一聲不響地坐在那兒,半閉著眼睛,好像不舒服,犯頭疼之類的,就算對他習以為常了,也總忍不住要問他是不是病了。有時候我看著他,都不明白自己幹嗎要聽他吩咐。接著,我看見他神色變了,開口反駁維瑟的意見——永遠是維瑟有意見——我又明白過來。維瑟凶強好鬥,反應快,又狡猾,可跟迪米崔一比,他根本是乳臭未幹。有一回迪米崔讓他出了醜,他二話不說就掏槍了,氣得臉色煞白。我還記得他的手指鉤住了扳機。我要是迪米崔,我一定開口求饒。可迪米崔依舊是那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轉身背對著維瑟,說起別的事。迪米崔從來都是不動聲色,就算生氣了也一樣。

“所以那天晚上我們大吃一驚。他來遲了,進門以後就站在門口看著我們,將近有一分鍾,然後才走到他的位子坐下。維瑟本來說到一間咖啡館的老板故意找茬,這時就又接著說。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我記得他跟加林多說不能再用那間咖啡館了,那裏不安全。

“突然間,迪米崔探過身子,衝著桌子對麵的維瑟罵了一句‘白癡!’又在他臉上啐了一口。

“維瑟跟我們一樣,都大吃一驚。他張開嘴想說話,但迪米崔一口氣說了下去。我們還一片茫然,就聽見他罵維瑟如何如何,都是不可思議的事。他喋喋不休,後來又啐了一口,像小流氓似的。

“維瑟臉色煞白,手往平常放槍的口袋裏摸,同時站了起來,坐在他旁邊的雷諾特也站起來,在他耳邊嘟噥了一句什麽,維瑟聽了,就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了。雷諾特熟悉癮君子,他、加林多還有維爾訥一見到迪米崔就看出了端倪。迪米崔看見了雷諾特的小動作,開始衝他發火,接著又對我們大罵。他說我們是傻子,別以為他不知道我們正商量著要害他。他用法語和希臘語罵了很多難聽的話。之後他又吹噓說他比我們加起來都聰明,要不是因為他,我們都得挨餓,我們的成功全都是拜他一個人所賜(這是實話,不過我們聽著不舒服),他可以隨意處置我們。他直說了半個小時,一會兒對我們破口大罵,一會兒自吹自擂。我們沒一個人說話。末了,他又突然住了口,站起來揚長而去。

“下一次見到迪米崔的時候,他恢複了正常,也沒人提起他上次的失態。但是,幾個月過去了,他雖然沒再失態,但脾氣變得很糟糕,一點小麻煩都能惹他生氣。他氣色也變了。他看起來很消瘦,病懨懨的,雙眼無神。他不是每次碰頭都來。

“沒多久,第二個警告出現了。

“九月初,他突然說接下來的三個月要減少進貨,開始清理存貨。我們都大吃一驚,好幾個人表示反對,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為了積攢存貨費盡心血,所以不想無緣無故地浪費。大夥也提起之前貨源斷了的時候有多麻煩。可迪米崔一概不聽,說有人提醒他說警察又要行動了。他說,要是這麽多貨被查出來,不僅我們大夥難以脫身,還會造成嚴重的經濟損失。他也很不情願,但還是小心為上。

“我們應該誰也沒有想到他是要在收手之前變現,你可能要說,我們這些老手未免太輕信了,這麽說有道理。除了維瑟,我們好像永遠被迪米崔牽著鼻子走,就連最精於看人的莉迪婭也被他算計了。至於維瑟,他被自負衝昏了頭腦,以為任何人,包括癮君子都不會出賣他。況且我們又怎麽會懷疑他呢?我們賺錢,他賺得更多,多得多。我們哪來的理由懷疑他?誰會想到,他的舉止竟會像個瘋子?”

他聳聳肩膀:“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他寄了告密信,我們全都被捕了。我和拉馬爾是在馬賽被捕的。警察很聰明,他們跟蹤了我們一星期才動手,應該是想人贓並獲,不過我們很走運,提前一天發現了,要知道第二天就有一大批貨從伊斯坦布爾運來。雷諾特、加林多和維爾訥就沒這麽走運了。他們被捕的時候身上帶著毒品。不用說,警察想讓我交代迪米崔的事,還拿了他寄的那份文件給我看。還不如問我要天上的月亮呢。我後來得知,維瑟知道的比我們多,但他沒有跟警察交代。他另有打算。他告訴警察說迪米崔在17區有一間公寓,這是他編的。維瑟希望自己能罰得輕點。他沒能如願。他不久前死了,可憐的家夥。”彼得斯先生歎了口氣,掏出一根方頭雪茄。

拉蒂默伸手摸了摸第二杯咖啡。已經涼了。他抽出一根煙,借著主人的火點著了。

等對方點了雪茄,他開口問:“然後呢?又發生了什麽?我還是不知道怎麽能賺五十萬法郎。”

彼得斯先生麵露微笑,像主日學校慶典的主辦人,而拉蒂默問他要第二個葡萄幹小麵包。“這個嘛,拉蒂默先生,就屬於另一個故事了。”

“迪米崔失蹤以後發生的事。”

“那,他發生了什麽事?”拉蒂默沒好氣。

彼得斯先生沒有回答,而是拿起桌子上的照片,再次遞到他麵前。

拉蒂默看了看照片,皺起眉頭:“對,我剛才看過了。是迪米崔沒錯。怎麽了?”

彼得斯先生笑得十分甜蜜、十分和藹:“拉蒂默先生,照片上的人是馬努斯·維瑟。”

“你說什麽?”

“我剛才說過,維瑟聰明地打聽出迪米崔的一些事,對此他另有打算。拉蒂默先生,你在伊斯坦布爾的停屍台上看到的,就是維瑟把打算付諸行動的結果。”

“可那個人是迪米崔啊。我看見……”

“拉蒂默先生,你看見的是維瑟的屍體,是迪米崔殺了他。至於迪米崔本人,我很高興地告訴你,現在還健健康康地活在世上。”

[1] 原文為德語Weltschmerz。

[2] 位於第9區。

[3] 摩洛哥的標誌性城堡建築。

[4] 摩洛哥城市,1672—1727年的首都。

[5] Rudolph Valentino(1895—1926),意大利出生的美國演員,20世紀20年代的偶像,在電影《天啟四騎士》(1921)中的一段探戈舞成為經典片段。

[6] 曆史上指販賣到北非的歐洲白人。

[7] 國際聯盟於1910年通過禁止販賣白奴國際公約,後修正為禁止販賣成年婦女國際公約。

[8] 埃及港口城市。

[9] 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的舊稱。

[10] 荷蘭統治時期印尼首都雅加達的舊稱。

[11] 位於法國東南部的尼斯省,距離馬賽約240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