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傍晚五點零一分,比阿特麗斯在大廳與馬科斯會合,跟著她走出沉重的旋轉門。她想給姨媽打給個電話,告訴她晚點回家,但是在馬科斯麵前她不能冒險像小孩一樣被責罵,馬科斯正拉著她的手臂沿著街道行走。

她們從尤克利德大街1010號向北朝東九街走去,寒冷潮濕的北風刺疼了她們的雙腿。東九街為別克車和林肯車還有偶爾一輛公共汽車所阻塞。人行道上擠滿了身著長外套留著完美發式的男人。他們大多數人都低著頭,匆匆走過貼滿“出租”廣告的一家家店麵。他們擦肩而過,沒人微笑,每個人都試圖超越身旁的人們。工作越來越難找;多麗絲姨媽就是這樣說的。

走過一些街區之後,馬科斯拐過一個街角,來到一條支路;她領著比阿特麗斯走下三個台階,穿過一扇門,門上的招牌上寫著“戲劇酒吧”。酒吧昏暗、潮濕,周一傍晚幾乎沒有客人。一個留著濃黑八字須、臉頰毛發柔軟濃密的肥胖漢子從吧台裏走出來,張開雙臂。“啊,馬科欣!美女!你今晚好嗎?”他挽起她的一隻指甲經過修剪塗色的手,禮貌地親吻了一下。“你這位漂亮的朋友是誰啊?”

“嗨,別調情,卡米歇爾!”馬科斯重重地拍了他一下。“這是比阿特麗斯。”

“比阿特麗斯,歡迎光臨我的酒吧。可愛的女士們,要我給你們端些什麽呢?第一輪飲料算我的。”他歡快的目光和紅潤的臉頰不由得使比阿特麗斯朝他回應微笑,仿佛他是一位失散很久的伯父。

“我來一杯斯丁格雞尾酒[18]。你呢?”馬科斯回頭看了看比阿特麗斯。

“我?”比阿特麗斯尖叫起來。以前她從沒進過酒吧。“唔,一杯斯丁格聽起來挺好的。”

讓她感到寬慰的是卡米歇爾沒有要求她證明自己的年紀;他隻是深深鞠躬,然後離開回吧台去了。

“來說說吧,工作第一天你覺得怎麽樣?”馬科斯坐進一個火車座,點燃了一支香煙。

“好極了。”

“好極了?唉呀,得了吧!”

“好吧,挺枯燥的。”一整天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坎寧安女士似乎把她給忘了。辦公室裏的男人們沒有一個叫她幫忙。“我想我還不知道該幹些什麽。”

“如果你想有活幹並保住這份工作,那麽老坎寧就得把你分配給一位中年男子。”

聽到馬科斯給她們的老板起的不恭維的外號,比阿特麗斯的臉紅了。提及她丟飯碗的事讓她保持了鎮靜。

“中年男子?”

“對,那些為比爾工作的小夥計們。那些在所有辦公室裏工作的夥計們。沒人真正知道他們在幹什麽。他們坐在辦公室裏接聽電話,偶爾他們要你打點東西。如果你想留在銀行,那麽你需要找到一個喜歡你的男人,並且纏住他。”

“你為誰工作?”

“嗯,七年前剛開始工作的時候,我為一個名叫邁納的懦夫工作。他總是匆匆忙忙跑來跑去,用那對晶亮的小眼珠子盯著我看,不過四年前他被解雇了。”這時卡米歇爾端來了飲料,馬科斯停頓了下來。兩個凹槽高腳杯裏盛滿了某種粉紅色冒氣泡的東西,上麵放了一個櫻桃。“到媽咪這裏來。”馬科斯一邊齜牙咧嘴地笑著一邊小口抿下酒杯頂部的雞尾酒並噗地一聲把櫻桃吃到嘴裏。

“謝謝你!”比阿特麗斯對卡米歇爾說。等他離開後回頭問馬科斯:“那麽邁納離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哦,老坎寧企圖解雇我,但是比爾說服了她,說要留我執行特殊任務,打那以後,我一直為比爾工作。”

“特殊任務?”

“我不能具體談論這件事情,”馬科斯擺了擺手說。

“他讓你叫他比爾?”比阿特麗斯心裏猶豫是否繼續詢問特殊任務的事情。馬科欣似乎非常友善,但是比阿特麗斯禁不住感到疑惑:馬科欣為什麽要讓她的乳溝露出她的緊身襯衣?

“啊呀,天哪,不!”馬科斯哈哈大笑。“不過,他不了解的事情是不會傷害他的,對吧?”

馬科欣深深吸了口煙,開始對比阿特麗斯詳細講述辦公室裏的內幕消息。那個神情嚴肅的圖書管理員芙朗辛是湯普森先生的侄女,一個老處女。那兩個胖女人中有一位是離了婚的,另一位是個寡婦,她倆總在一起,所以馬科斯稱她倆為“格林姐妹[19]”馬科斯眨著眼睛邊笑邊說。

比阿特麗斯幾乎吐出她的飲料。“可是我想你說過的,這是個家族企業!”

“呃,是呀,但哪個家庭沒有秘密呢?”馬科斯的眼睛閃爍著光芒。“那麽你呢,孩子?你的秘密是什麽呢?”

比阿特麗斯把目光轉向她的酒杯,慢慢抿著這甜滋滋冒氣泡的飲料,她在拖延時間。她不知道自己在多大程度上能夠信任這位喜歡說長道短的新朋友。她的玻璃酒杯突然空了,她依然在拚命思考說些什麽。

“加爾鬆!再來一輪!”馬科斯對著吧台高聲喊道,隨後她那對探究的大眼睛又轉向比阿特麗斯。“嗯,你來自哪裏?”

“馬裏塔。”這是個簡單的問題。

“你在克利夫蘭多長時間啦?”

“大約兩年。我來投靠我姨媽。”她小心翼翼不提及多麗絲的名字,馬科斯也不問及。這些謊話變得如此順口,以至於比阿特麗斯幾乎相信它們是真的。

顯然,這些信息對於馬科斯來說已經足夠編織一些閑言碎語了。她點點頭,好像理解一位小鎮姑娘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會迫使她背井離鄉。

第二輪飲料來了。馬科斯攪動自己的飲料,開始咬那根紅色的麥稈小吸管。比阿特麗斯深深喝了一口這種甜玩意,她的頭開始感到輕飄飄。

“我一輩子住在克利夫蘭,在西區長大,我爹是個警察。”馬科斯又吸了一口,然後換了話題。“我想你為蘭迪·哈洛倫工作也許會幹得不錯。你來之前幹你這份工作的女孩樣樣事情都替他做,現在他有點不知所措了。”

“你是說那個有……?”比阿特麗斯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對。我會想個辦法把你介紹給他的。不過,要當心,孩子。那個男人是條鯊魚。”

“鯊魚?”

“隻要留神他的手,尤其是長時間午餐之後。他會有點醉酒。”

“像個酒鬼?可是他上班喝酒難道不會被開除?” “當然不會。他父親是銀行副總裁!”馬科斯哈哈大笑。“他終身有工作。”

“這好像不公平。”

“哪樣事情是公平的?”馬科斯眨巴著眼睛說。“這些有錢的雜種在東區大廈裏長大,上私立學校,從小享受特權,沒有幹過一天苦活!重要的是如果他喜歡你,你的工作就安全。”

她們離開酒吧的時候,比阿特麗斯不是一點點頭暈目眩。寒風吹到她暖熱的臉頰上感覺很好。晚上八點,克利夫蘭的街道上已經是空****的了,甚至找不到一輛出租車。她倆走到街角處的公共汽車站,在長凳上坐了下來。一隻空紙袋隨風飄過,落在候車棚前麵的髒雪上。

馬科斯點燃又一支香煙,低頭看了看手提包,隨後環視空****的大街。“哈,這個城市死了!我喜歡生活在真正的城市裏,比如紐約或芝加哥。”

“那你為什麽不去呢?”在比阿特麗斯看來,馬科斯能夠做任何事情。

“噢,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個垃圾城市。”馬科斯抬頭仰望路燈上沾染的工廠油煙。

馬科斯一直等到比阿特麗斯安全上了公交車。“你獨自一人沒事吧?”比阿特麗斯邊問邊注視著她美麗的新朋友,馬科斯這時站在車旁冷清清的人行道上。

“跟你說吧,我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裏。”馬科斯笑著說,然後從容地漫步朝終點大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