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特瑞納,2005
卡珊德拉望進幽深的洞口,望著伊萊莎的墳墓時,被一股奇異的平靜包圍了。好像發現這個秘密後,花園終於放鬆地歎了口氣:鳥兒安靜多了,樹葉也停止了惱人的簌簌作響,奇特的不安消失無蹤。花園被迫埋藏的那份長久以來被遺忘的秘密,現在攤到了陽光下。
克裏斯汀溫柔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嗯,你不打算打開它嗎?”
陶罐沉甸甸地放在卡珊德拉手中。她的手指撫過封住開口的舊蠟。她看看克裏斯汀,他點頭以示鼓勵,然後她一壓一轉,封印斷裂,蓋子彈開。裏麵有三樣東西:一個小皮囊、一簇金紅發、一枚胸針。
小皮囊裏有兩枚古老的淡黃色錢幣,表麵有維多利亞女王那令人熟悉的肌肉鬆垂的側麵浮雕。鑄造日期分別是1897年和1900年。
頭發用一根細線綁起來,像蝸牛殼般卷曲,以放入陶罐內。經過多年的存放,頭發變得光滑柔軟,非常細致。卡珊德拉納悶這是誰的頭發,然後記起蘿絲在早年的剪貼簿裏寫著伊萊莎剛抵達布雷赫的情景。蘿絲對那個小女孩抱怨連連,描述她“沒比野蠻人好到哪裏去”。那個小女孩的頭發剪短了,像男孩那樣參差不齊。
卡珊德拉最後看著胸針。胸針呈圓形,安穩地躺在卡珊德拉的手掌中。邊緣裝飾繁複,鑲有珠寶,中央是個圖案,有點像織錦畫,但又不是織錦畫。卡珊德拉經手過多年的古董,她馬上知道了這是什麽胸針。她將胸針轉個麵,手指輕撫著背麵的雕刻。給喬治亞娜,小小的字體寫著,慶祝她的十六歲生日。過去。未來。家族。
就是這個。伊萊莎回到斯溫德爾家想取回的寶物,付出的代價是被一個奇怪的男人抓走。這場會麵必須為伊萊莎和艾弗瑞的分離,為後來所有的事,為艾弗瑞變成奈兒的遭遇負責。
“這是什麽?”
卡珊德拉抬頭看著克裏斯汀:“哀悼胸針。”
他皺起眉頭。
“維多利亞時代的人用家族成員的頭發製作這類胸針。這枚胸針屬於喬治亞娜·芒特榭,伊萊莎的母親。”
克裏斯汀緩緩點頭:“這解釋了它對她而言為什麽如此重要,為什麽她想拿回它。”
“還有為什麽她沒有回到船上。”卡珊德拉把東西放在膝蓋上,仔細審視伊萊莎的珍貴寶藏,“我真希望奈兒看過它們。她一直覺得被拋棄,從來不知道伊萊莎是她母親,而她被深愛著。這是她渴望知道的真相:她是誰。”
“但她的確知道她是誰,”克裏斯汀說,“她是奈兒,而她的外孫女卡珊德拉深愛著她,為她遠渡重洋,解開身世之謎。”
“她不知道我來了這裏。”
“你怎麽知道她知道什麽又不知道什麽呢?她現在可能正在看著你。”他抬高眉毛,“反正,她當然知道你會來這裏。不然,她為什麽將小屋留給你?還有遺囑上的留言,它是怎麽說的?”
那句話剛開始時看起來多麽古怪,當本把遺囑給卡珊德拉時,她一點也不理解。“給卡珊德拉,她會明白原因。”
“然後呢?你明白了嗎?”
她當然明白。奈兒如此拚命地想麵對過去以迎向未來,她在卡珊德拉身上看到了相似的精神。世事無常的受害者。“她知道我會來。”
克裏斯汀點點頭:“她知道你深愛她,會完成她未竟的心願。這就像《老婆婆的眼睛》:小鹿告訴公主,老婆婆不需要她的眼睛,因為通過公主對她的愛,她知道她是誰。”
卡珊德拉感覺眼睛刺痛:“那隻小鹿很睿智。”
“更別提英俊又勇敢了。”
她不由得微笑起來:“現在,我們知道真相了。我們知道,誰是奈兒的母親,她為什麽獨自留在船上,伊萊莎發生了什麽事。”她也知道為什麽花園對她來說如此重要,為什麽她會覺得她的根牢牢固定在泥土中,她愈是在圍牆裏遊**,根似乎就往下紮得愈深。她在花園裏很自在,奈兒似乎也以某種她無法解釋的方式在這裏徘徊,就像伊萊莎那樣。而她,卡珊德拉,是她們母女秘密的守護者。
克裏斯汀似乎讀懂了她的心思。“那麽,”他說,“你還想要賣掉它嗎?”
卡珊德拉看著微風吹落樹葉,像下起了黃色的細雨。“事實上,我想我會在這兒待得久一點。”
“在飯店?”
“不,在小屋這裏。”
“你不會覺得寂寞嗎?”
這很不像她的作風,但在這一刻,卡珊德拉張開嘴,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感受,絲毫沒有躊躇和擔憂。“我不覺得我會孤單。不是所有的時間都一個人。”她感到又冷又熱,臉頰漲紅,連忙繼續說,“我想完成我們已經開始的事。”
他抬起眉毛。
她的兩頰滾燙:“這裏。我是說花園。”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與她目光交匯。卡珊德拉的心開始在肋骨間怦怦狂跳。克裏斯汀放下鏟子,伸出手,輕輕托住她的臉頰。他靠上前去,她閉上眼睛,歎了一口氣,那聲沉重的歎息承載著多年來的疲憊,終於離開了她。然後,他親吻了她,她被他的親密、他結實的身體、他的氣味擊中了。那是花園、泥土和太陽的味道。
卡珊德拉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在哭。她並非因為哀傷,這是離開很久後,終被尋獲,終於回家的眼淚。她握緊胸針。過去。未來。家族。她的過去充滿著回憶,一生美麗、珍貴、悲傷的回憶。這十年來,她在它們之間徘徊躊躇,與它們共眠,跟它們同行。但現在,有些事物改變了,她改變了。她來到康沃爾解開奈兒的過去,她的家族之謎,還以某種方式找到了自己的未來。在這兒,在這個由伊萊莎一手創造、奈兒辛苦買回的美麗花園裏,卡珊德拉重新發現了自己。
克裏斯汀撫摸著她的頭發,盯著她的臉龐,眼神中的篤定不禁讓她顫抖。“我一直在等你。”他最後說道。
卡珊德拉緊握住他的手:她也一直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