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特瑞納,1975

奈兒在離開特瑞納前的那個午後,最後一次去拜訪懸崖小屋。她提著那隻白色行李箱,將她來到英國期間搜集到的文件和研究結果塞進箱子裏。她想要再仔細讀一讀她的筆記,而小屋似乎是做這件事的最佳地點。至少,當她決定沿著陡峭的懸崖道路走上來時,她是這麽告訴自己的。這當然不是真的,不完全是真的。盡管她想再讀一次筆記,但這並不是她來小屋的真正原因。她來,是因為她無法驟然離開。

她打開門鎖,將門推開。冬天的腳步近了,小屋裏相當寒冷,濃厚的沉悶空氣靜靜籠罩著走廊。奈兒將行李箱提到二樓的臥室。眺望銀色海洋讓她非常開心,而且上次她來這裏時,注意到房間的角落裏有一把彎木椅子,很合她的意。椅背上的木條已然鬆開了,但這並無大礙。奈兒將椅子搬到窗邊,小心翼翼地坐下,然後打開白色行李箱。

她翻閱裏麵的文件:羅蘋研究芒特榭家族的資料,她雇請偵探追查伊萊莎下落的細節,當地律師對她購買的懸崖小屋所作的調查和信函。奈兒發現了有關產權界線的那封信,將它翻過來,研究背麵有土地測量地圖。現在,她可以清楚看出,年輕的克裏斯汀告訴她的那片地區是座花園。她想知道究竟是誰用磚塊堵住了大門,以及他們這麽做的原因。

在奈兒陷入沉思時,那張紙從她手中悄悄滑落,飄到地麵上。她彎下腰將它撿起來,眼角餘光注意到一樣事物。潮濕的氣候使得踢腳板變得彎曲,從牆壁上脫落下來。一張紙藏在後麵。奈兒用手指頭捏住紙角,將它取出來。

那是一張小卡片,長滿了黃色黴斑,上麵畫著一張女人的臉龐,被荊棘拱門環繞著。奈兒馬上認出她來,她在倫敦的畫廊裏見過她的肖像畫,是伊萊莎·梅克皮斯。隻是這幅素描有些不同。納桑尼·沃克那張在倫敦的肖像畫使得她顯得遙不可及,這張素描顯得更親密。素描中的目光透露出這位藝術家比納桑尼還要熟悉伊萊莎:大膽的線條,有把握的曲線,還有那個表情。她的眼神激起了奈兒的興趣,正視著奈兒,似乎提出挑戰。

奈兒撫平卡片表麵。想想看,它靜靜躺在這裏等了那麽多年。她從行李箱中拿出童話故事書。她一直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將書帶到小屋來,但把書帶回家,帶回伊萊莎·梅克皮斯寫下故事的地方似乎是再恰當不過的事。毫無疑問,她這樣做很愚蠢,令人尷尬的情緒化,但書終於在這兒了。奈兒很高興她這麽做了。她打開封麵,將素描夾進書內。這樣素描就安全地藏好了。

她靠坐在椅子上,手指輕撫過書的封麵,皮革平滑,中間的插畫凸起,畫著女孩與一頭小鹿。這是一本精美的書,就像任何通過奈兒的古董店轉手的書一樣精美。它保存得相當良好,幾十年來在休的照顧下完美無缺。

奈兒想起她最早期的人生,但她發現自己的心思不斷轉回到休身上。特別是,他拿著童話故事書,為她讀睡前故事的那些夜晚。莉兒曾經擔心那些故事對小女孩來說太過可怕,但休了解它們的魔力。晚上,吃過晚飯後,當莉兒整理一天的雜務時,休會頹然倒進柳條椅中,奈兒則蜷縮在他膝頭。她能感受到他的手臂環繞著她以抓住書邊緣的愉悅重量,他襯衫上淡淡的煙草氣味,他溫暖的雙頰上纏住她頭發的蓬亂絡腮胡。

奈兒平靜地歎了口氣。休對她很好,他和莉兒都是。盡管如此,她還是將他們的身影推出腦海,命令她的記憶回到更久以前。因為在休、在瑪麗伯勒的航行之前有一段時光,一段充滿布雷赫、懸崖小屋以及女作家的時光。

就在那裏:一張白色花園藤椅,陽光燦爛,蝴蝶飛舞……奈兒輕輕閉上眼睛,抓住記憶的尾巴,放鬆地讓它拖著她進入一個溫暖夏日,一座花園在植物蔓生的草坪上灑下涼爽的樹蔭,空氣中彌漫著陽光炙烤下的濃鬱花香……

小女孩假裝自己是隻蝴蝶。她的頭上戴著一頂花環,伸展雙臂,繞著圓圈小跑步,拍動翅膀,在陽光曬得她的翅膀溫熱時俯衝而下。燦爛陽光將她的白色棉裙映照成銀色時,她萬分開心。

“艾弗瑞。”

剛開始,小女孩沒有聽到,因為蝴蝶不說人類的語言。它們以最甜美的聲音唱著美麗的字句,而成人的耳朵聽不見。它們發出叫聲時,隻有孩子會注意到。

“艾弗瑞,趕快過來。”

媽媽的聲音現在變得焦急、嚴厲了,因此小女孩朝著白色花園椅子的方向振翅飛去,偶爾還假裝從高處撲下。

“過來,過來。”媽媽伸出手臂,拚命揮動蒼白的指尖。

她的肌膚下方湧起溫暖的快樂,小女孩抬高雙手。媽媽的手臂環抱住小女孩的腰際,冰涼的嘴唇緊貼在她耳朵下的皮膚上。

“我是隻蝴蝶,”小女孩說,“這把椅子是我的繭……”

“噓,現在安靜。”母親的臉龐仍然貼在她臉上,小女孩突然察覺她正在看遠處的某樣東西。小女孩轉身看媽媽正在凝望著什麽。

一位女士正朝她們走過來。小女孩在璀璨的陽光中眯起眼睛,想看清楚這個海市蜃樓。因為這位女士跟來拜訪媽媽和外婆後留下來喝茶、玩橋牌的其他人非常不同。這位女士看起來像個有成年人身高的年輕女孩。她穿著白色棉裙,紅發鬆散地隨意綁著。

小女孩四處尋找載女士來的馬車,但她遍尋不著。她似乎是借由魔法,從稀薄的空氣中逐漸成形的。

然後小女孩懂了。她屏住呼吸,心中滿是驚奇。那位女士不是從入口的方向走過來,她是從迷宮裏出現的。

小女孩不準進入迷宮。那是最首要的嚴厲規矩之一。媽媽和外婆總是叨念,提醒她,迷宮裏麵路徑黑暗,充滿難以名狀的危險。這道法令如此嚴格,甚至連通常可以指望的爸爸都不敢違背。

那位女士仍然直直地朝著她們走過來,她邊走邊跑,腋下夾著一個用棕色牛皮紙包的包裹。

媽媽環繞在小女孩腰際的手臂突然收緊,原先的歡愉轉為不舒適。

女士在她們前麵停下腳步。

“你好,蘿絲。”

小女孩知道這是媽媽的名字,但媽媽沒有回答。

“我知道我不該過來。”一個銀鈴般的悅耳聲音說著,宛如蜘蛛編織的細線,小女孩想將它捏在手指間纏繞。

“那你為什麽還要過來?”

女士伸手拿出她的包裹,但媽媽沒有伸手接過來。她的擁抱再次收緊。“我不要你的東西。”

“我不是帶來給你的。”女士將包裹放在座椅上,“它是給你的小女孩的。”

包裹裏是一本童話故事書,奈兒現在想起來了。她的母親和父親稍後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爭論:她堅持要將書丟棄,他最後同意,把書帶走。但他沒有將書丟掉。他把它放在他的畫室裏,擺在破爛的《白鯨記》旁邊。當奈兒的母親生病,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時,她會坐到父親身邊,聽他讀故事。

奈兒因回憶起這些而感到興奮,她再次輕撫封麵。這本書是伊萊莎送的禮物。她小心地打開書,翻到緞帶書簽躺了六十年的地方。書簽是深紫色的,隻有編織開始鬆散之處有些輕微破損,它標示的故事叫作《老婆婆的眼睛》。奈兒開始讀這個故事,一位年輕公主不知道自己是公主,她航越廣袤的海洋來到失物之地上,以帶回老婆婆失去的眼睛。她對這故事有遙遠的熟悉感,因為這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故事。奈兒將書簽夾在新的地方,合上書,把書放回窗台上。

然後,她皺緊眉頭,挨近細看。在書脊間,書簽原本夾放的地方有個空隙。

奈兒再次打開書,書自動翻到《老婆婆的眼睛》那頁。她的手指輕撫書脊內側……

她發現有幾頁不見了。不多,隻有五六頁,幾乎不會引人注意,但確實是不見了。書頁被切除得幹淨利落,沒留下凹凸不平的邊緣,裝訂依舊緊密。也許是用小刀割的?奈兒檢查頁數。它們從54頁跳到了61頁。

兩個故事間的完美空隙……

很久很久以前,尋找必有所獲,有一個年輕女孩住在幅員遼闊、繁榮昌盛的王國邊緣的一座小屋裏。年輕女孩所求不多,她的小屋躲藏在黑暗森林的深處,因此,外人看不出來。很久以前,一些人知道這裏有一棟帶有石製壁爐的小屋,但這些人都過世了,而時間女神在小屋周圍撒上忘卻的薄紗。除了飛到窗台上高聲唱歌的小鳥和前來尋求爐床溫暖的森林動物外,女孩一直獨自一人。但她從未感到寂寞或不快樂,因為女孩每天都很忙碌,沒有時間哀歎她沒有伴侶。

小屋深處,在一扇有閃閃發光的鎖的特別的門背後,藏著一樣非常珍貴的東西。傳說,這顆金蛋的光芒無比燦爛,美麗非凡,看到它的人會立刻失明。金蛋存在已久,沒有人知道它的確切年紀,在數不清的世代以來,女孩的家族身負著保護金蛋的重任。

女孩從未質疑過這份責任,她知道那是她的天職。金蛋必須藏好,放在安全之處,並妥善保存。最重要的是,金蛋的存在是個秘密。許多年前,王國剛成立不久,曾為金蛋爆發慘烈的戰爭,因為,據傳金蛋擁有神奇的魔力,能實現擁有者的任何願望。

因此,女孩徹夜不眠地守望。白天,她坐在窗邊的小手紡車旁,跟著聚集到此看她工作的鳥兒們快樂地高歌。夜晚,她給動物朋友提供庇護之處,讓它們睡在小屋裏,金蛋的光芒會提供溫暖。她一直記得保護金蛋這與生俱來的權利是最重要的事。

同時,在遙遠的另一邊,王國壯麗的城堡裏住著一位年輕公主,她心地善良,美麗溫柔,卻非常不快樂。她身體羸弱,她的母親,也就是皇後,在土地上遍尋各種魔法和藥草,但就是找不到能讓公主恢複健康的東西。人們偷偷低語,他們說公主還在繈褓中時,一個邪惡的藥劑師詛咒她陷入永恒的衰弱,但沒人敢大聲說這句話。因為皇後是個殘酷的統治者,她的子民非常恐懼她的憤怒。

皇後將女兒視為珍寶。每天早上,皇後都到公主床邊去探望她,但是,唉,每天早上公主都一如以往:蒼白、羸弱又疲憊。“我僅有的願望是,母親,”她低語道,“我能有體力走過城堡花園,在舞會上跳舞,在海水中遊泳。我希望變得健康活潑。”

皇後有麵魔鏡,她從中了解到王國的動靜,她每天問道:“魔鏡,魔鏡,我珍貴的朋友,我命令你給我看看能終結這個可怕情況的巫師。”

但是,魔鏡每天都給她相同的答案:“我的皇後,在所有的土地上,沒有人能用他的手讓公主恢複健康。”

有一天,皇後過於憂慮女兒的病況,以致她忘記問魔鏡她每天都會問的問題。她開始哭泣,哭喊著:“魔鏡,魔鏡,我如此欣賞的魔鏡,我命令你告訴我如何實現我女兒衷心的願望。”

魔鏡沉默半晌,鏡麵中央一個影像開始成形,那是在深邃黑暗的森林中央的一座小屋,石製小煙囪裏冒出嫋嫋炊煙。窗邊坐著一個年輕女孩,她正旋轉著紡輪,和佇立在窗台上的鳥兒一起高歌。

“你給我看的是什麽?”皇後喘著氣,“這個年輕女人是巫師嗎?”

魔鏡的聲音低沉而嚴肅:“在王國邊緣的黑暗森林裏有一座小屋,裏麵有個金蛋,它能實現擁有者所有的願望。你看到的女孩是金蛋的守護者。”

“我要怎樣才能從她那兒得到金蛋?”皇後問。

“她為王國守護那顆金蛋,”魔鏡說,“她不會輕易同意。”

“那我該怎麽做?”

但魔鏡不再回答,小屋的影像逐漸消退,隻剩下平滑的鏡麵。皇後抬高下巴,眼睛從長長的鼻子上往下看,定睛凝視著,直到唇邊揚起一抹微弱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皇後召喚公主最親近的侍女前來。這個女孩在王國裏住了一輩子,皇後知道,為了能讓公主恢複健康和快樂,她會接下任何必要的任務。皇後指示侍女將金蛋拿來。

於是侍女出發了,她越過王國的土地,朝黑暗森林的方向前進。她往東走了三天三夜,在第三晚,當夜幕低垂時,她來到森林邊緣。她走過傾塌的樹枝,在紛紛落葉間走出一條小徑,直到眼前出現了一片林間空地,那裏矗立著一座小屋,煙囪裏冒出氣味甜美的炊煙。

侍女敲門等待。當門打開時,一個年輕女孩站在門內,她很驚訝看到有人來訪,臉上立刻展露慷慨的微笑。她站在一旁,歡迎侍女邁過門檻。“你累壞了,”女孩說,“你旅程遙遠。過來到爐火邊暖暖身子。”

侍女跟著女孩進入屋內,坐在爐火旁的坐墊上。女孩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肉湯,當她客人用餐時,她安靜地坐在一旁編織。火焰在壁爐內發出劈啪的爆裂聲,房間裏的溫暖讓侍女昏昏欲睡。她想要睡覺的欲望如此強烈,倘若女孩沒有開口說話,她可能會忘記自己的任務。女孩說:“陌生人,我很歡迎你的來訪,但請你原諒我的冒昧,我想問你來訪的目的。”

“皇後派我前來此地,”侍女說,“為了治愈她的女兒,她必須尋求你的幫助。”

森林的鳥兒有時會高唱王國內的消息,因此,女孩聽過住在城堡圍牆裏的那位美麗仁慈的公主的故事。“我會盡我所能,”女孩說,“但我不明白皇後為什麽派你來找我,因為我不是巫師。”

“皇後派我來拿你在守護的某樣東西,”侍女說,“那樣東西能實現擁有者所有的願望。”

女孩知道侍女指的是金蛋。她哀傷地搖搖頭:“除了你要求的東西外,我願意做任何事來幫助公主。保護金蛋是我與生俱來的權利,那是最重要的事。你今晚可以住在這裏,在寒冷和孤獨的森林裏於此尋求庇護,但你明天必須返回王國,告訴皇後,我不能給她金蛋。”

第二天,侍女出發返回城堡。她走了三天三夜,最後終於抵達了城堡圍牆,皇後正在等她。

“金蛋在哪兒?”皇後問,她盯著侍女空空如也的手。

“我的任務失敗了,”侍女說,“因為,唉,小屋的那個女孩不肯放棄她與生俱來的權利。”

皇後挺直身體,臉漲得通紅。“你必須回去,”她用細長的手指指著侍女,“你去告訴那個女孩,她的責任是為王國服務。如果她不肯,她會被化成石頭,永遠佇立在王國的庭院裏!”

於是,侍女再次往東出發,又走了三天三夜,直到她再次站在那座隱秘小屋的門口。她輕輕敲門,女孩高興地歡迎她,將她帶入屋內,端來一碗肉湯給她喝。當侍女靜靜吃晚餐時,女孩坐著編織,最後她說道:“陌生人,我很歡迎你的來訪,但你必須原諒我的冒昧,我想問你來訪的目的。”

“皇後再次派我前來,”侍女說,“為了治愈她的女兒,她必須尋求你的幫助。你的責任是為王國服務。倘若你拒絕的話,皇後說你會變成石頭,永遠佇立在王國的庭院內。”

女孩悲傷地微笑著。“保護金蛋是我與生俱來的權利,”她說,“我不能將它交給你。”

“你希望變成石頭嗎?”

“我不希望,”女孩說,“我也不會。因為我守護金蛋時便是在為王國服務。”

侍女沒有和女孩爭辯,因為她清楚女孩說的是事實。第二天,侍女出發返回城堡,當她到達時,皇後再次在城堡圍牆旁等她。

“金蛋在哪兒?”皇後問,她盯著侍女空空如也的手。

“我的任務再次失敗了,”侍女說,“因為,唉,小屋的那個女孩不肯放棄她與生俱來的權利。”

“難道你沒有告訴那個女孩,她的責任就是為王國服務?”

“我說了,皇後陛下,”侍女說,“但她說,她守護金蛋時便是在為王國服務。”

皇後怒目而視,臉色轉為灰白。雲朵聚集在天際,王國的烏鴉紛紛飛走,尋找安全之地。

皇後想起魔鏡說的“她為王國守護金蛋”,嘴角扭曲成一個微笑。“你必須再次返回,”她對侍女說,“這次,你告訴那個女孩,倘若她不肯放棄金蛋,她必須承擔起公主陷入永恒悲傷的責任,而王國將會永遠被憂傷的冬季覆蓋。”

於是,侍女第三次往東出發,走了三天三夜,最後再次抵達那座隱秘小屋的門口。她輕輕敲門,女孩高興地歡迎她,將她帶入屋內,端來一碗肉湯給她喝。侍女靜靜吃晚餐時,女孩坐著編織,最後她說道:“陌生人,我很歡迎你的來訪,但請你原諒我的冒昧,我想問你來訪的目的。”

“皇後再次派我前來,”侍女說,“為了治愈她的女兒,她必須尋求你的幫助。你的責任是為王國服務。倘若你拒絕放棄金蛋的話,皇後說你必須承擔起公主陷入永恒悲傷的責任,而王國將會永遠被憂傷的冬季覆蓋。”

女孩呆坐片刻,沉默許久,然後她緩緩點頭:“為了救公主和王國,我將放棄金蛋。”

當黑暗的森林變得安靜,一道不詳的風從門縫吹入,將壁爐中的火焰吹得劈啪作響,侍女不禁顫抖了一下。“但最重要的事是保護你與生俱來的權利,”她說,“這是你對王國的責任。”

女孩微笑:“倘若我的拒絕讓王國陷入永恒的冬天,那這些責任有何用處?永恒的冬季將會凍結土地,不再有鳥兒、動物和莊稼。這都是因為我,因此,我現在要放棄金蛋。”

侍女哀傷地看著女孩:“但沒有比保護你與生俱來的權利更重要的事。金蛋是你的一部分,它是你的,你得保護它。”

女孩已經從她的脖子上取下一把金製大鑰匙,插進那扇特別的門的鎖孔中。當她轉動鑰匙時,從小屋地板深處傳來一聲呻吟,壁爐石頭一陣震動,天花板的椽木發出歎息。小屋內的燭光突然熄滅,從秘密房間裏透出一道燦爛光芒。女孩消失在房間內,當她再次出現時,雙手已經捧著一樣東西,上麵罩著一塊布。它是如此珍貴,環繞它的空氣似乎都在嗡嗡作響。

女孩陪侍女走出小屋,她們抵達林間空地的邊緣時,女孩交出了她與生俱來的權利。當她轉身朝小屋走去時,她發現它變得更加黑暗。光線消失了,突然間無法再次穿透周圍的濃密森林。房間變得寒冷,因為不再有金蛋發出的光芒溫暖小屋。

一段時日後,動物不再前來,鳥兒紛紛飛走,女孩發現她沒有了人生目的。她忘記了如何紡織,她的聲音逐漸變成微弱的呢喃,最後,她發現自己的四肢變得僵硬、沉重、無法動彈。直到某天,她才意識到一層塵土已經覆蓋了小屋和她凍結的身體。她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墜入了寒冷和寂寥的深淵。

季節更迭,公主與侍女騎馬來到黑暗森林的邊緣。公主雖然曾經非常衰弱,但她奇跡般地恢複了健康,還和一位善良的王子結婚了。她過著完美、快樂的人生:她走路,她跳舞,她唱歌,盡情享受健康帶來的豐饒。他們生了個可愛的女兒,小女孩深受寵愛,她吃著蜂蜜,喝著玫瑰花瓣間的朝露,美麗的蝴蝶是她的玩伴。

一天,當公主和她的侍女騎馬經過黑暗森林時,公主突然有股奇怪的衝動,她想進入森林。她對侍女的警告充耳不聞,騎馬越過邊界,然後進入寒冷、幽暗的森林。森林裏萬籟俱寂,沒有鳥兒,沒有野獸,也沒有能攪動沉悶、寒冷的空氣的微風,馬蹄聲是唯一的聲響。

不久以後,她們穿越一片林間空地,那裏矗立著一座被落葉吞噬的小屋。“真是座可愛的小房子,”公主說,“不知道誰住在這裏。”

侍女將臉轉開,在林間空地古怪的寒冷中止不住地發抖。“沒有人,我的公主。沒有人再住在這兒。王國欣欣向榮,但黑暗森林裏不再有生命。”

——伊萊莎·梅克皮斯《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