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環球旅行令我發現人生真理

當與克洛曼先生斷絕關係後,我們毫不猶疑地讓威廉·伯恩特萊格負責管理工廠。每當我提起威廉的職業生涯,我都會特別愉快。這個年輕人是直接從德國來的,不會說英語,但他是克洛曼先生的遠房親戚,所以我們雇用了他。一開始,看不出他有什麽能力。但他迅速地學會了英語,成為了一名運務員,薪水一周6美元。他也沒有機械知識,但為了雇主的利益,憑借不屈不撓的熱情和努力,他很快就熟悉並參與廠裏的所有業務,在任何地方都能看見他的身影。

威廉個性實足,他一直沒能擺脫德國人說話的習慣,他顛倒語序的英文使他的評論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他的管理下,聯邦鋼鐵廠成為我們產業中最賺錢的工廠。他連續幾年都過度操勞,我們決定給他假期,讓他去歐洲旅遊。他經過華盛頓來了紐約,當他在紐約拜訪我時,他說他更想要回匹茲堡,而不是重回德國。在爬上華盛頓紀念碑的樓梯上,還有其他公共建築物上,他看見了我們卡內基公司生產的橫梁,他是這麽說的:“這使我感到十分自豪,我想馬上回去看看工廠的一切是否運行順利。”

他總是很早就到工廠,很晚離開工廠,他的生活就是待在工廠裏。他是我們第一批吸收入股的年輕人中的一個,這個貧窮的德國小夥子到去世時,每年已經能賺到50000美元,每一分錢都是他應得的。關於他的故事有很多,在一次合夥人年終晚宴上,每個人都需要作簡單的演說。威廉是這麽總結他的演說的:

“先生們,我們必須這麽做,提高價錢,降低成本,每個人都要靠自己。”這引發了大家的哄堂大笑。

埃文斯上校(外號“好鬥的鮑勃”)曾經是政府委派到我們工廠的檢測員。他很嚴格,威廉遇到了不少麻煩,最後冒犯了上校,上校也總是抱怨威廉的行為。我們試著讓威廉意識到取悅一位政府官員的重要性。威廉的回答是:

“但是他無所顧忌地走進我的房間,吸我的雪茄(真是的,上校!威廉抽的是一分錢的廉價雪茄),離開的時候又給我們生產的鐵挑刺,你覺得這種人怎麽樣?不過,我明天會向他道歉的。”

我們向上校保證威廉已經同意道歉,但是上校後來笑著告訴我們,他是這麽道歉的:

“哦,上校,我希望你今早一切順利。我對你沒什麽意見,上校。”他伸出手,最終上校和他握手了,冰釋前嫌。

一次,威廉把一堆我們無法再使用的舊鐵軌賣給了隔壁鄰居——匹茲堡鋼材生產的先驅詹姆斯·帕克。帕克先生發現這些鐵軌質量很差,他要求索賠。我們讓威廉和菲普斯先生一起去找帕克先生,處理好這件事情。菲普斯先生走進帕克先生的辦公室,而威廉則在工廠四處尋找那批受到指責的材料,但是卻沒有找到。威廉知道該怎麽辦了,他終於走進辦公室,搶在帕克先生說話前說道:

“帕克先生,我很高興聽說我賣給你的材料不適合煉鋼,我願意以每噸高出原價五美元的價格,買回這些材料。”威廉其實很清楚,他們已經用完了這批材料,帕克先生呆住了,這件事就這麽解決了。威廉大獲全勝。

一次,我去匹茲堡拜訪,威廉告訴我,他想要告訴我一些“特別”的事情,一些他不會告訴其他人的事。那時候他剛從德國回來,他去拜訪了一位老同學,此人現在已經成為一名教授了。

“卡內基先生,他的妹妹對我十分友好,當我回到漢堡時,我給她寄去了件小禮物。她給我寫了一封信,我給她回信了。她又寫信給我,我再回信給她,然後我問她是否願意嫁給我。她是個有教養的姑娘,但是她給了肯定的回答。我請她來紐約,我會在這裏接她,但是,卡內基先生,那裏的人不清楚商業運作和工廠。她哥哥寫信給我,說想讓我再回德國,在那裏和她完婚,但我又沒辦法再次離開工廠,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你當然要再去一趟。是的,威廉,你應該去,這樣她的親人會感到高興。你立刻去,然後把她帶回家。我來安排一切。”

在他離開時,我說:“威廉,我猜你的甜心一定是個漂亮、高挑、完美的德國年輕姑娘。”

“卡內基先生,其實她有點胖,如果推著她轉動,我隻能讓她轉一周。”威廉所有的闡述都離不開工廠的工作。(今天上午,1912年6月,當我再一次看到這一段時,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當我讀到他說的那段“每個人都應該靠自己”時,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菲普斯先生曾經是鐵廠商務部的主管,後來工廠擴大規模後,他被調去了鋼廠。另一個年輕人,威廉·L.艾博特接替了他的職位。艾博特先生的經曆與伯恩特萊格先生有些類似。他一開始也是拿著很低的薪水的小職員,不久之後就被委派去負責鐵廠的業務。他和威廉一樣成功,他也成為了公司合夥人,擁有和威廉一樣的股份,最終,他被提拔為公司總裁。

此時,因為柯裏先生管理露西高爐十分出色,他也成為我們的合夥人,和其他人享有同等待遇。隻有通過不斷提拔有傑出貢獻的員工,才能確保公司的成功。最終,我們把卡內基和麥坎德利斯公司並入了埃德加·湯姆森鋼鐵公司。一開始,我弟弟、菲普斯先生和其他高層都拒絕將他們的企業並入鋼鐵公司。不過,我把第一年的盈利報告給他們看,告訴他們,如果不加入鋼鐵公司,那他們將來一定會後悔。他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終於接受了我的建議。這對他們或我們來說,都是一件幸運的事。

我的經驗是,合夥人來自不同的行業,聚集一起,無法一開始就建成一個成功的企業,改革和變化是必需的。我們的埃德加·湯姆森鋼鐵公司也不例外。在我們開始生產鋼軌之前,我們聘用了一個鐵路公司的審計,盡管他是以方法多,能力強而著稱,但是科爾曼先生對他還是不滿意。所以,我不得不接手了科爾曼先生的股份。不久之後,我們就發現他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個審計員確實對賬目很在行,但是要指望他或者其他管理人員能夠一踏進製造行業就成功,這是不可能的。他對這份新工作既不了解,也沒有受過相應的訓練。但這並不是說他不是一個好的審計員。這是我們自己的失誤,不該期盼不可能發生的事。

工廠最終要準備開業了,審計員上交了一份機構方案,等我審批。我發現他把工廠劃分為兩大部門,一個部門歸史蒂文森先生管理,一個部門歸瓊斯先生管理。史蒂文森先生是一個蘇格蘭人,他後來成為了一個非常優秀的製造商。我沒有批準這一方案,因為我相信,我們這一決定將對鋼廠的成功起到舉足輕重的影響。無論如何,一家工廠都不該有兩位權利相同的管理者,即便他們是在不同的部門。一個工廠有兩個人同時發號施令,就像一支隊伍有兩位指揮官,一艘輪船有兩位船長,都會是一場災難。我說:

“這樣不行。我不認識史蒂文森先生,也不認識瓊斯先生,但是隻能有一位船長,他必須直接向你報告。

最後我們決定讓瓊斯先生當“船長”,後來,凡是知道貝塞麥煉鋼業的地方,都聽過他的大名。

當時船長還十分年輕,瘦瘦的,又很活潑,他的身材體現了威爾士的血統,因為他很矮。他最初是從附近的約翰斯頓工廠來到我們這兒,當了一名機械工,每天報酬2美元。不久我們就發現了他的潛力。他的行動證明了一切。在內戰期間,他自願入伍,表現優異,被提拔為連長,他帶的連隊從不退縮。埃德加·湯姆森工廠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他。

後來,他拒絕接受我們提供給他的公司股份,這些股份本可以讓他成為百萬富翁。一天,我告訴他,一些年輕人因為擁有公司的股份,他們賺的錢比他要高得多。我們已經投票表決過,想要吸納他成為合夥人。他無須承擔任何金融義務。因為按我們的慣例,他購買股票所需要支付的錢,我們將在日後從紅利中扣除。

“不,”他說,“我不想一直想著公司運作的事。我要管理工廠已經夠忙的了。隻要你們給我一份你們覺得合適的薪水就行了。”

“好的,船長,我們會按美國總統薪水的標準付你酬勞。”

“一言為定。”這個小個子威爾士人說。

煉鋼行業的競爭者一開始並沒有把我們放在眼裏,他們很清楚煉鋼廠起步時的困難,不相信我們在一年內能生產出鋼軌,因此,他們拒絕承認我們是競爭者。我們剛起步時,鋼軌的價格大概是70美元一噸。我們向全國的代理商征求訂單,給他們最優的價格,在我們的競爭者發現前,我們已經接了好多數量的訂單了——足以讓我們有一個好的開始。

有了如此先進的機器,如此完美的計劃,瓊斯船長挑選的如此有才華的職員,加上他是個如此卓越的經理,我們大獲成功。我想我得特別提到這個記錄,我們第一個月的營業利潤達到了11000美元。我們的會計係統也相當了不起,讓我們可以了解確切的利潤數額。我們從鐵廠吸取了經驗,了解到一個確切的會計製度意味著什麽。在製作過程中,材料從一個部門轉到另一個部門,每個步驟都有專人核對,這是最好的提高利潤的方法。

這次在煉鋼行業的新嚐試有如此好的開端,我開始思考去度假,我一直渴望的環遊世界可以實現了。於是在1878年的秋天,J.W.範德沃特先生和我出發了。我隨身帶了幾個小本子,開始每天用鉛筆寫下一些感想。我並沒有想過要出書,但是我或許可以自己印一些我寫的隨筆,在私人圈子裏傳閱。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文字變成鉛字,裝訂成書的感覺相當好。當印刷商把包裹送來,我把這本書重新讀了一遍,試著決定是否值得把這本書送給朋友。我得出的結論是,最好還是把書送給朋友,然後等待他們的評價。

一個為朋友寫書的作者,沒有理由去擔心刻薄的反響,但是我覺得還是有被批評的危險。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朋友們的反應都很好,都說很喜歡這本書,至少他們說的有一部分是出自真心。每個作家都傾向於相信讚美。費城的大銀行家安東尼·德克希爾是第一批來信讚揚的,他抱怨我剝奪了他幾個小時的睡眠時間。他一開始讀這本書就舍不得放手,直到淩晨兩點讀完後才休息。我還收到了幾封相似的信件。我記得有一天,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亨廷頓先生來見我,說他準備好好讚揚我一番。

“為什麽呢?”我問道。

“哦,我把你的書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是嗎,”我說,“但這不算是什麽誇獎。我的其他朋友也這樣啊。”

“哦,是的,但是可能你的朋友中沒有像我一樣的人。除了賬本,我幾年沒讀過一本書了。我一開始也沒打算讀你的書,但是當我讀了個開頭,我就放不下了。五年來,能讓我看完的書隻有我的賬本。”

對於朋友們的話,我也不會完全相信。但是一些其他人從我朋友那裏得到了這本書,也很喜歡,我就這麽興奮地過了幾個月,但我相信這些話並不是諂媚。我又加印了幾次,滿足越來越大的需求。報紙上也發表了相關的評論文章和精選摘要。最終,斯克裏布納出版社要求我出版這本書。所以,《環球之旅》出版了,我也終於成為一個作家。

這次旅行開闊了我的眼界,改變了我的思維方式。當時斯賓塞和達爾文的學說正處於鼎盛時期,我對他們的作品頗感興趣。我開始從進化論者的角度,審視人類生命的不同階段。在中國,我讀孔子;在印度,我讀佛教和印度教的著作;在孟買,我在帕西人中研究拜火教。我的旅程給我帶來了某種精神上的寧靜,曾經混沌的一切,現在卻井然有序。我的頭腦得到了休息,我最終得出一個真理。基督的話“天國就在你心中”對我來說有了新的含義。並非未來,也不是過去,隻有此時此刻,才是我們心中的天堂。我們的職責在於此刻的這個世界,嚐試脫離現實的舉動是不切實際的,注定不會成功。

那些伴我成長的宗教理論,史威登堡教派留給我的所有印象,現在都不再對我產生影響,或者左右我的思維了。我發現,沒有一個民族能夠完全說清宗教的真相,但又都能揭示宗教的一部分真相。每一個民族都有其偉大的導師,佛陀是一個,孔子是一個,瑣羅亞斯德[1]是一個,基督是一個。我發現所有的這些導師在倫理學上的教義都極為相似。

用我的朋友馬修·阿諾德的話來說:

孩子們啊,

上帝那神力的眼睛,永遠審視著人類,

輕蔑地看著沒有宗教的地方,

他不會輕視一個人,

有誰沒鼓勵過意誌柔弱的人,

告訴他有著無窮的力量?

有誰不渴望有雨水滋潤幹渴的心田?

有誰不因失意而哭泣?

但是你必須重生。

這時埃德文·阿諾德的《亞洲之光》剛好出版了,這本書帶給我的快樂是其他詩集無法比擬的。那時我剛剛去過印度,這本書讓我重溫那裏的一切。我對該書的欣賞傳到了作者耳朵裏,後來我和他在倫敦結識,他把詩集的手稿作為禮物送給我,這是我最珍貴的收藏之一。一個人如果有機會環遊世界,即使要作些犧牲,也一定要爭取這樣做。與環遊世界相比,所有其他旅行都是不完整的,隻能給我們留下一種局部的、模糊的印象。當你的環球旅行結束時,在歸來的途中,你會覺得你看到了所有能看到的東西(當然隻是大概的),這些東西都是整體的一部分,你會發現無論在哪,人類都在與命運進行抗爭,最終都走向一個特定的結局。

環遊世界的旅行者要是仔細研究過東方各種宗教的話,會有很大的收獲。他們會得出一個結論,每個國家的人民都會認為自己的宗教是最好的,他們為能出生在自己的國家而高興,同情那些異鄉人,覺得他們不夠幸運。他們會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草窩。”

在我的《環球之旅》中,有兩個例子可以證明這點。

當我們拜訪新加坡附近森林裏的工人時,我們看到他們忙碌的場景,孩子們光著身子跑來跑去,父母們穿著鬆鬆垮垮的破衣服。我們一行人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我們讓導遊告訴他們,我們來自另外的一個國家,那裏這個季節池塘的水會結冰(我們麵前有一個池塘),我們可以直接從冰上走過,有時候冰結得非常的厚,馬,甚至馬車都可以從寬闊的河麵上經過。他們很驚訝,問我們為什麽不過來和他們一起住。看起來,他們真的十分快樂。

還有個例子:在去北極圈的路上,我們去了一個拉普蘭人的馴鹿營。一個水手充當我們的向導,我跟著他一起回家,當我們經過一個峽灣時,我們看見對麵海岸有幾所二層的小屋在建設中。我們問,這座新房子有什麽用?

“這是一個特羅姆瑟人蓋的,他在外麵賺了大錢,現在回來安度晚年。他十分富裕。”

“你說你環遊過整個世界,你去過倫敦、紐約、加爾各答、墨爾本,等很多地方。如果你像那個人一樣發了財,你想在哪裏養老呢?”

他的眼睛亮了,他回答說:“沒有比特羅姆瑟更好的地方了。”雖然這裏地處北極圈,一年有6個月的漫漫長夜,然而特羅姆瑟是他出生之地,是溫暖甜蜜的家鄉啊。

或許在生活條件和自然環境中,有不完美、不公平,甚至是殘忍的地方。但是,我們為各地人們的善良和甜美而感到讚歎。不管家在哪裏,對家園的那種深深的愛,無疑就是最美好的。我很高興地發現,這種情感並非局限於某一個種族或者民族之中,在現今的發展階段上,幾乎各個種族裏都存在著這種對家的深深的眷戀。這種未知的力量沒有忽視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

[1] 古波斯宗教改革家,即查拉斯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