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安德魯很難相信,距離自己站在那個狂風肆虐的街道,費力地想搞清楚卡梅倫的意思,時間才過去五年。他感覺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家裏隻有一把還算鋒利的刀,塑料把手因燒焦而變形了,他用它切了一片全麥麵包,又無精打采地翻動著鐵架上旅行平底鍋內劈啪作響的烤豆子,隨後將豆子鋪在了麵包上。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灶台後方那塊有裂痕的方形瓷磚,假裝它是台攝影機。“就這樣,我會把豆子和麵包放在一起,再加點番茄醬——我用的是船長牌番茄醬,任何牌子都可以——美味的三件套就出爐了!剩菜不能冷凍,當然,你隻需九秒鍾就能將其完全吞下,你會忙著厭惡自己,而沒空擔心剩菜的存在。”
樓下傳來了哼唱聲。安德魯知道,這個女鄰居是新搬來的,前麵的租戶在幾個月前搬走了。之前那對年輕的夫婦,二十歲出頭,魅力四射——完美的顴骨,健美的臂膀。他們賞心悅目的外貌意味著他們這一生都不用為任何事道歉。每次在走廊相遇,安德魯都會強迫自己正視對方的眼睛,鼓足勇氣,裝作輕鬆地打個招呼,然而,他們從來都懶得回應。直到聽到那獨特的哼唱聲時,他才意識到有新人搬進來了。他從來沒見過新鄰居,但奇怪的是,他聞到了她的氣味。至少,他聞到了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在走廊裏久久不散。他曾幻想過她的長相,但他想象中的那張臉隻不過是一張皮膚光滑、毫無特色的鵝蛋臉而已。
就在那時,工作台上的手機亮了起來。看到姐姐的名字,他心裏一沉。他看了下屏幕角落顯示的日期:3月31號。他早該有準備了。他仿佛看到,薩莉翻動著日曆,看到31號上畫的一個圓圈,低聲咒罵著,知道又到了每季度的例行問候時間了。
他灌了一大口水,接起了電話。
“你好。”他說。
“你好呀。”薩莉說。
一陣沉默。
“對了,你過得還好嗎,小弟?”薩莉說,“一切順利吧?”
天哪,她為什麽非得這樣說話,好像他們倆還是年輕人呢?
“噢,就那樣,你知道的。你呢?”
“我想沒什麽好抱怨的,老夥計。我和卡爾這周末要參加一個瑜伽靜修項目,幫他了解一下瑜伽教學之類的東西。”
卡爾,薩莉的丈夫。每次見麵,他不是在大口大口地灌蛋白奶昔,便是在積極地舉重。
“聽上去……不錯。”安德魯說。隨之而來的短暫沉默是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必須談些更緊要的事情了。“對了,你的檢查進行得如何?”
薩莉歎了口氣。
“上個月作了更多檢查,但都沒什麽定論,也就是說,他們沒有更多的進展了。不過,我感覺好多了。而且他們認為應該不是心髒的問題,所以我不會像老爸那樣毫無征兆地一命嗚呼。他們隻是一味地重複那些廢話,你也知道的呀——多運動,少喝酒,等等。”
“嗯,還好醫生們沒有過度擔心。”安德魯說,心裏想著,如果薩莉說話不那麽孩子氣,自己也不該擺出一副壓抑情感的牛津老學究的腔調。他曾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姐弟倆的關係不應該那麽疏離。然而,依舊是老一套的無聊話題:工作、健康、家庭(好吧,卡爾,唯一算得上的共同家庭成員)。但這次,薩莉卻丟出了一個難題。
“是這樣的,我在考慮……我們要不抽時間碰個頭吧。畢竟,都已經,差不多,五年了。”
七年,安德魯心裏糾正道。上次見麵還是參加戴夫叔叔的葬禮,火葬場位於班伯裏,對麵有一家快照衝印連鎖店。你喝醉了。自那之後,他也承認,自己並未向薩莉發出太多的見麵邀請。
“那……那主意不錯,”他說,“當然得等你有空,我們也許可以選個中間點碰頭。”
“好呀,太棒了,老弟。不過我們搬家了,還記得嗎?我們現在住在紐基——因為卡爾的事業在這兒,反正因緣際會吧。所以,我們可能要重新選個中間點了。不過五月份我要去倫敦見個朋友。或許,我們到時候可以見一麵?”
“好,可以,你來之前記得打招呼。”
安德魯環顧四周,咬了咬嘴唇。自從二十年前搬進來後,這個公寓基本維持著原樣。因此,他的生存空間與其說是有點陳舊,還不如說是破爛不堪。在被當成廚房用的區域裏,天花板和牆壁交界處汙漬斑斑;灰色的沙發和地毯都磨破了,本來寓意著秋日風光的黃棕色牆紙,現在也隻能看出消化餅幹的成色了。牆紙褪色了,連帶著安德魯想要改造室內環境的熱情也褪去了。雖然對目前的生活環境充滿了鄙夷,但每當想到改造,安德魯的內心就會整個被恐懼占據,更別提搬家了。獨居且從不請人到家裏來至少有一個好處——沒人能夠對他的生活方式評頭論足。
他決定換個話題,正好想起了上次聊天時薩莉提到的一些事情。
“你跟你的……那個人最近怎麽樣?”
他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撲哧”點燃的聲音,隨後薩莉輕輕地吐了一口煙。
“我的那個人?”
“就是你之前要去見的那個人,去聊聊心事的。”
“你是指我的心理治療師?”
“對。”
“我們搬家時就把她甩了。說實話,兄弟,我還挺開心有了個擺脫她的理由。她嚐試著對我進行催眠,可一直不成功。我告訴過她這招對我沒用,可她就是不聽。後來,我在紐基找了個新醫生,我想她更像個精神療愈師吧?她當時正在張貼廣告,就貼在卡爾瑜伽課程的廣告旁邊,正好被我撞上了。你說巧不巧?”
好吧……安德魯想。
“好了,聽著,老弟,”薩莉說,“我還要跟你說件事。”
“噢。”安德魯說著,立即起了疑心。先是安排見麵,現在又搞這個。天哪,她該不會是想嚐試讓自己跟卡爾見麵吧?
“嗯——一般我不這樣做,因為……好吧,我們一般都不聊這個。但不管怎樣,你還記得我有個叫斯帕克的老朋友吧?”
“不記得了。”
“你記得的,老弟。就是那個在布賴頓街開煙鬥店的啊!”
顯然是記得的。
“噢……”
“他有個朋友叫朱莉婭,也住在倫敦。就住在水晶宮路,離你不遠。她今年三十五歲了,之前的婚姻很糟糕,兩年前離婚了。”
安德魯把手機從耳旁拿開。如果她是想說我在想的事情的話……
“但她現在已經緩過來了,而且聽斯帕克說,她準備,你懂的,重新開始一段婚姻。所以,我在想,那個,就是,或許你想……”
“不,”安德魯說,“一點兒都不想。別提這事了。”
“但是,安德魯,我看過照片,她看上去真的很善良,也很漂亮,我認為你會很喜歡她的。”
“這不是重點,”安德魯說,“因為我不想要……那個。這不適合我,現在不行。”
“‘這不適合我。’天哪,老弟,我們現在討論的是愛情啊,又不是什麽比薩上麵加不加鳳梨。你不能無視愛情的存在。”
“為什麽不能?我怎麽就不能了呢?我這麽做沒傷害到任何人,不是嗎?就算有什麽,我隻是想確保沒人會因此受傷。”
“可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啊,老弟。你才四十二歲,仍舊在人生的黃金時期。你得考慮考慮,好好投入生活,否則你就……就是在主動拒絕任何幸福的機會。我知道這很難,但你必須往前看。”
安德魯的心開始怦怦直跳。他有種恐怖的預感,姐姐正在鼓足勇氣準備問他一些之前從未聊過的話題——其實薩莉不是沒有嚐試過開啟這些話題。但有些事已經再明顯不過了。他決定把姐姐的想法掐斷在萌芽期。
“我很感激你的關心,但說實話,真的沒必要。我現在過得很好。”
“我知道,但是,說真的,我們終有一天會討論……你知道的……那件事。”
“不,我們不會討論。”安德魯為自己說話的聲音輕得如同蚊子叫而感到憤怒。此時此刻,任何展現出來的情緒都會被薩莉當成一種繼續追問下去的默許,仿佛他私底下渴望的便是談論“那件事”——實際上,他肯定、絕對不想再談。
“但是,老弟,我們今後肯定會談論到的,這不健康!”
“是不健康,就跟你一輩子抽大麻一樣,所以我覺得你沒有資格評論我,不是嗎?”
安德魯皺了皺眉,他聽到薩莉吐了一口煙。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隻想說,”薩莉說,語氣明顯慎重多了,“我覺得把這件事說清楚,對你也好。”
“我也隻想說,”安德魯說,“我真的不是很想談論這個話題。聊到我的愛情生活,或是暫缺的愛情生活,讓我覺得不舒服。特別是那件事,就更沒什麽好談的了。”
沉默。
“哎,好吧,哥們兒,我想,這是你自己的事。我的意思是,卡爾一直勸我不要再拿這事煩你了,可這很難,你知道嗎?你是我的弟弟啊,老弟!”
一股熟悉的自我厭惡的痛苦又一次襲上心頭。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當他姐姐好意關心,安德魯總會讓她滾開。他是想好好道歉並告訴她,她的關心對自己當然很重要,可話在嘴邊,卻開不了口。
“聽著,”薩莉說,“我覺得,我們差不多都準備好找個時間坐下來吃點東西,聊聊天了。所以……晚點再聯係?”
“好的,”安德魯說著,沮喪地閉緊雙眼,“沒問題。謝謝你,你懂的,謝謝你打來,還有一切的一切。”
“不客氣,別想太多,老弟,照顧好自己。”
“嗯,我會的,沒問題。你也是。”
安德魯抄近路從小廚房走回電腦旁時,差點迎頭撞上“蘇格蘭飛人”[1],後者仍自顧自地哢嚓哢嚓行進著。在他收集的所有火車頭模型中,“蘇格蘭飛人”似乎是最歡快最無憂無慮的一個(例如,跟每次啟動總是耍壞脾氣的英國城際鐵路相比較而言)。這是他人生中第一輛火車頭,也是收藏的火車模型中的第一個零件。十幾歲收到這份禮物時,他立即就著迷了。或許收到禮物的驚喜遠遠超過禮物本身的意義,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慢慢開始欣賞到模型的完美所在。他用了好多年才攢夠了買第二輛火車頭模型的錢。然後又買了第三輛,第四輛。接著,鐵路軌道、側線、站台、緩衝器和信號箱,直到公寓的地板上堆滿了一整套複雜的鐵路係統——交織的軌道和各式各樣的背景:鑽入山穀的隧道、溪邊放牧的牛群、整片的麥田和一排排小小的卷心菜地,被戴著寬簷帽的男人精心照料著。沒過多久,他就收集了足夠演繹真正四季變化的裝飾。每當風景變遷,他總是興奮不已。有一次,在一個隻有死者的酒友出席的葬禮現場,當牧師的悼詞中用到了時光倒流這個拙劣的比喻時,安德魯心裏正在期待即將到來的周末,將現在蔥鬱的背景換成秋日風光,當時他興奮得隻想朝空中揮拳。
打造這些國度是會讓人上癮的,而且花費極其昂貴。長久以來,安德魯把微薄的薪資全部耗在了自己的收藏上麵。除了房租,他把薪水全部用在了藏品的更新和保養上。他會連著幾個小時,或幾天,在網上瀏覽更新設備的方式。他不記得是哪天發現並且注冊了一個叫作“火車模型迷”的論壇,自此,他每天都會登錄。大多數發帖的人都讓安德魯感覺自己相當業餘,他對每個人都非常欽佩。在他心目中,任何人——不管是誰——在淩晨兩點三十八分登錄留言板並且發帖:“新手求助!斯塔尼爾2-6-4T底盤破裂。求助!”幾乎和其他三十三個在幾分鍾內回複並提供建議、解決方案和鼓勵話語的人一樣,都是蓋世英雄。事實上,這些技術性的談話他隻能理解10%,但他總是一個帖子一個帖子地讀過來,看到擱置長達數月的問題得到解答時,心裏也是感到由衷的喜悅。他有時會在主論壇上發布一些善意的普及帖,但真正的改變出現在他開始頻繁地與其他三個用戶交流,並受邀——當然是通過私信!——參加專屬的分論壇後。作為論壇元老級人物之一的“砰砰67”最近被授予了版主的權利,於是便建立了他們這個小天堂。另外兩位受邀的成員分別是“修補匠亞曆”——一個大家眼中年輕而熱情的狂熱分子,以及經驗老到的“寬軌吉姆”,他曾經發了一張照片,拍的是他建在奔騰河流上的一道溝渠,太美了,安德魯不由得俯首稱臣,拍手叫絕。
“砰砰67”當初建立分論壇的目的是炫耀新近獲得的版主特權——他確實喜歡炫耀,發帖時會上傳一些搭好的火車模型照片,但與其說是展示模型,還不如說是他更想讓大家觀摩他漂亮的豪宅。他們一早就發現,除了熱心、慈祥的“寬軌吉姆”聲稱“住在萊瑟黑德”長達三十餘年,其他三個人都住在倫敦,可誰也沒提出在現實生活中碰麵的請求。這很適合網名叫“追蹤器”的安德魯,很好。因為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自己可以隨時調整網上的人格,掩蓋現實生活中的不足。他很早就意識到了,這才是網絡存在的意義。而且,作為自己僅有的、因此也是最親密的朋友,如果在現實生活中他發現他們不過是一群渾蛋,那真的是太掃興了。
主論壇和分論壇有明顯的不同,前者的生態環境非常微妙,交流需要緊扣話題,一旦有人違反規定,就會遭受相應的懲罰,處置結果有時甚至非常慘烈。最臭名昭著的案例要屬“軌道麻煩製造者6”,他無休止地在有關齒輪的主題下發布底座的帖子,被版主定義為“浪費空間”。令人心寒的是,“軌道麻煩製造者6”從此消失了。但分論壇不同,遠離了主論壇版主的監視,轉變正在慢慢上演。沒過多久,大家就開始討論起私人話題了。剛開始感覺特別恐怖,仿佛自己扮演的是反叛軍的角色,正躲在布滿灰塵的地下室裏,在僅有的一個燈泡下研究著數份地圖。而此刻,敵軍部隊就在正上方的酒吧裏喝酒。是“寬軌吉姆”第一個提出了明顯不在火車模型討論範圍的問題。
“聽著,夥計們,”他寫道,“一般情況下,我不會用這種事情來麻煩大家,但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向誰求助。事情是這樣的,我的女兒艾米莉在學校被抓到‘網絡欺淩’其他同學,發卑劣的信息,還有合成的照片。我看過之後,也覺得十分下流。她跟我說自己不是始作俑者,而且心裏真的很難過(我相信她的話),但我還是覺得有必要跟她講清楚,即便要付出失去玩伴的代價,以後也堅決不能再做這樣的事情。我真是個沒用的笨蛋,隻想問問大家有沒有什麽好的建議?如果沒有,也沒關係!!!”
在安德魯等待別人回複的時候,炒蛋已經放涼了。“修補匠亞曆”最先回複,他的建議簡單明了,很有道理,看出來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得令安德魯瞬間就被感動了。他也試圖想要提供自己的建議,但想不出比“修補匠亞曆”更有價值的回應,於是,他跟在“修補匠亞曆”後麵,寫了幾句表示讚同的話,搞定了。或許這有些自私,那下次再幫忙好了。
安德魯登錄了論壇,聽著身後傳來令人安心的“蘇格蘭飛人”呼嘯而過的聲音,迫不及待地等著感受它駛過後帶來的微風。他調整了一下電腦顯示屏。三十二歲時,他買了這台電腦作為自己的生日禮物。當時,它確實是一台時髦又功能強大的機器,可十年後的今天,相較如今最新的機型,它已經慢得出奇又過分笨重。不管怎麽說,安德魯對這台笨重的老機器存在深厚的感情,所以隻要它還能運轉,他就會一直使用下去。
“大家好呀,”他寫道,“有人上晚班嗎?”
他知道,等待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十分鍾,在這段時間裏,他小心翼翼地穿過火車軌道,來到點唱機前,在唱片堆裏翻找著。唱片隨意地疊放在一起,看上去搖搖欲墜,他不喜歡按部就班地將唱片整整齊齊地排在架子上,那樣會喪失好多樂趣。隨性的擺放可以帶來不時的驚喜。這裏有不少藝術家的唱片集——邁爾斯·戴維斯,戴夫·布魯貝克,迪齊·吉萊斯皮——但埃拉的唱片數量是最多的。
他從唱片套裏抽出來《完美將至》,但又改變了主意,放了回去。他變換屋內火車沿線的風景擺設,是根據季節的轉換,但選擇聽埃拉的哪張唱片,就沒有這麽直接的邏輯可循了,更多的是當下的一種感覺。唯獨有一張唱片例外——那就是她翻唱的《藍月亮》。二十年來,雖然旋律不時地回**在腦海,但他無法重新去聽這首特殊的歌曲。隻要旋律一響起,太陽穴就刺痛無比,視線開始模糊,伴隨著音樂,耳邊還會出現刺耳的回聲和尖厲的吼叫,肩膀像是突然被一雙手緊緊地摳住一樣詭異。突然,就在一瞬間,所有的不適都消失了,留下他一個人盯著眼前一臉疑惑的收銀員,或是意識到已經坐過站了。幾年前有一次,他走進蘇豪區的一家唱片店,突然聽出店裏的音響正在放這首歌。他太過匆忙地離去,以致於和店主以及一個路過的剛下班的警察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最近的一次,在頻繁換台後,他鎖定了一場足球比賽。幾分鍾後,他拚命地找著遙控器想要關掉電視,因為曼城隊粉絲唱的明顯就是《藍月亮》這首歌。聽到這首歌已經很崩潰了,更別提五萬人集體大合唱了,簡直痛不欲生。他試圖告訴自己,這隻是人們遭受的不尋常的小病痛而已,就跟對陽光過敏或有夜驚症一樣,忍忍就過去了。可有時他又覺得,或許真的要找時機跟人好好聊聊這件事。
他的手指滑下高高低低的唱片堆。今晚,《你好,愛情》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小心地放下唱針,回到了電腦前。“砰砰67”是第一個回複的。
“晚上好呀,各位。我也上夜班。謝天謝地,家裏終於隻剩我一個人了。看到今晚他們在重播BBC的節目嗎?詹姆斯·梅在攝影棚裏重搭一台格雷厄姆·法裏什[2]372-3IIN型號的蒸汽火車頭。顯然,他們一次就搞定了。不管怎樣,別費心了。不好看。”
安德魯笑著刷新了頁麵。“修補匠亞曆”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哈哈!就知道不是你的菜!不過很抱歉,我喜歡!”
刷新頁麵。“寬軌吉姆”出現了。
“我也上夜班,夥計們。這是我第一次看梅的節目。當他開始爭辯為什麽選用軟木襯底而非道砟[3]時,恐怕我就不能把這節目當回事了。”
安德魯活動了下頸部,然後癱進了椅子裏。四個人都發帖了,埃拉在低聲吟唱,一輛小火車在房內轟隆隆地穿行,打破了寂靜,他可以放鬆下來了。
萬事俱備,世界完整了。
這就是他的一切。
[1] 指行駛在倫敦與愛丁堡之間的快車。
[2] 格雷厄姆·法裏什是一家英國模型公司,大量生產N型號英式火車模型。
[3] 道砟是鐵路運輸係統中,用作承托軌道枕木的碎石,是常見的軌道道床結構。工程在路基穩固後鋪設路軌,接著撒上厚厚的道砟,借由軌道震動減少碎石之間的縫隙來穩固住路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