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帝的全能
成吉思汗征服金朝之後不久,就收到了生活在西遼帝國的一群穆斯林急切而奇怪的請求。此地在天山北麓,位於今天中國和吉爾吉斯斯坦交界地帶。他們看到同為穆斯林兄弟的畏兀兒部和哈剌魯部都擺脫了西遼統治,加入了成吉思汗陣營,因此懇求成吉思汗來把他們從現在的主人手中解放出來,並統治他們。他們之所以呼籲這位蒙古領袖來幫助他們,是因為他們現在的統治者正是他的宿敵屈出律——乃蠻部太陽汗的兒子。
大約十年前,當成吉思汗征服基督教克烈部和乃蠻部時,他把兩個汗都殺了,但他們的兒子都逃走了。王罕的兒子最初在信奉佛教的西夏獲準避難,而後在流亡途中被他的追隨者拋棄,死在了漠南。太陽汗的兒子屈出律幾乎遭遇了同樣的命運,但他終於在1208年左右成功地到達中國西端的西遼首都。西遼領袖熱情地接待了他,因為他們自己畢竟在部落動亂時也曾當過難民。
他們的祖先契丹人曾建立遼朝,從公元907年至1125年統治中國北方和蒙古部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失去了昔日的輝煌,現在統治著一個規模小得多的王國,稱為“喀喇(黑色)契丹”,即西遼。他們建立了他們的新帝國,地點在前粟特貿易中心的八剌沙袞周圍,靠近天山上美麗的深水湖伊塞克湖,離現代的吉爾吉斯共和國首都比什凱克不遠。西遼的統治者保持著他們古老的帝國風格,堅守佛教信仰,因此與他們的臣民越來越疏遠,因為越來越多的人改信伊斯蘭教,開始掙脫加在他們身上的鎖鏈。正如許多政權終結時所發生的情況一樣,那些執政掌權者陷入一種困局難以自拔,他們不理解臣民普遍的恐懼,也不明白周遭的世界早已不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西遼皇帝古兒汗幻想借助屈出律的支持,打敗突然崛起的對手成吉思汗,把草原部落重新置於他的控製之下。他在屈出律身上看到了野蠻人的活力,以為屈出律可以幫助他那僵化的王朝恢複權力與榮耀。屈出律竭力迎合皇帝的妄想,並高興地放棄了他的基督教信仰,皈依西遼宮廷的官方宗教佛教。一個穆斯林史家說,“屈出律從信奉耶穌教轉為偶像崇拜”,而且試圖強迫百姓皈依他的新宗教。“他把正確道路的明燈變成了放棄信仰的黑暗,從侍奉仁慈上帝變成了侍奉撒旦的奴仆”。[295]心存感激的皇帝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立他為汗,讓他著手招募被成吉思汗擊敗的草原上的散兵遊勇,組建一支私家軍。
古兒汗終其一生都是一個無能的統治者,發動了一係列謀劃不周的戰爭,頒布了一係列前後不一的法令,但這個決定將是他一生中最後一個且是最糟糕的錯誤。屈出律一獲得控製軍隊的權力,便立刻轉而與他的嶽父為敵,“就像雲中的閃電一樣向他突襲”。[296]1211年,成吉思汗入侵金朝領土那一年,屈出律廢黜了古兒汗,監禁了他,並奪取了首都、國庫和政府的控製權。兩年後,在1213年,古兒汗死了,屈出律成為唯一的統治者。作為一個懷有使命的反叛者,他充滿了活力,積極進取,發動了戰役,試圖收複這個皇帝在中國西部那些盛產葡萄、甜瓜和葡萄酒的肥沃綠洲城市的領土。[297]
雖然屈出律現在成了一個佛教徒,但他最初任命的官員都是穆斯林,用以統治他的穆斯林臣民,但當地人不滿他們和屈出律合作,很快便推翻了他們,並暗殺了新任命的官員。屈出律最初的反應還比較適度,他召集基督教、佛教和穆斯林學者舉行公開辯論,以緩解宗教上的緊張局勢,但這些辯論非常情緒化,隻能凸顯他的臣民之間的差異,激化不同宗教間的憤怒情緒。這時,屈出律決定,因為穆斯林拒絕了他派來統治他們的官員,他別無選擇,隻能完全壓製他們。他關閉清真寺,並禁止教導伊斯蘭教教義。最後,他在絕望中孤注一擲,希望把他桀驁不馴的百姓的信仰統一起來,要求穆斯林皈依者轉回其原來的宗教基督教或佛教,並放棄穆斯林服裝,采用西遼帝國的傳統服飾。為了強製執行嚴格的反伊斯蘭教新政策,屈出律在每個穆斯林家中派駐了一個士兵,監視他們的行為,強製他們遵守法規。術外尼寫道:“處處看得見**燒殺,而且異端的偶像教徒大肆胡作非為,誰都阻止不住他們。”
雖然花剌子模汗國(在今烏茲別克斯坦)國王穆罕默德二世是中亞地區最靠近他們的強大的穆斯林統治者,但在西遼受迫害的穆斯林並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幫助,而他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曾經是屈出律的盟友。因此,陷入絕境的穆斯林派出使者向屈出律的大敵成吉思汗求助。15世紀中亞地區突厥史家米爾紮·穆罕默德·海達爾(Mirza Muhammad Haidar)寫道:“之前有關世界之王成吉思汗征服的傳聞已經傳到了國外。”穆斯林轉向蒙古人求救。在“世界之王成吉思汗的保護下”,他們“不再遭受古兒汗屈出律邪惡行為的傷害”。[298]
成吉思汗莊重地接待了穆斯林使者。他相信他們是真誠的,提出的理由是充分的,於是接受了他們的請求,派遣他最得力的一個指揮官哲別,於1216年率軍前去解放他們。用術外尼的話說,他們的“祈禱之矢射中采納之的”。成吉思汗開始“消滅屈出律這個敗類,清除他那叛亂的惡果”。[299]對這位蒙古領袖來說,這場戰役隻不過是擴大他帝國的一種手段,而那裏的百姓正渴望加入他的帝國。這同時也是一個向他的草原戰爭中殘存的敵人屈出律施行報複的機會。
結果是,這個任務比哲別預期的要容易得多。屈出律采取了一個策略,把他的士兵從山上的中央要塞撤出,分散駐紮在沙漠綠洲的各個家庭中。這種布陣的後果是他沒有預料到的。隨著蒙古軍隊逼近城鎮和村莊,穆斯林自發地起來攻擊住在自己家中的士兵。因此,“住在城中穆斯林家的所有他的士卒,如水銀瀉地般刹那間給消滅殆盡”。屈出律的軍隊土崩瓦解,他帶著一小隊仍然忠於他的士兵穿越山穀南逃到印度。蒙古人把他“追得像一條瘋狗似的”,跨越今天的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邊界,終於在1218年擒獲並殺了他。
被解放的西遼穆斯林及其聯盟部落蜂擁來到成吉思汗麾下。術外尼稱蒙古軍隊的到來是“真正的一種慈愛,神恩的一種仁愛”。西遼人感到很驚訝,因為紀律嚴明的蒙古勇士並沒有收繳戰利品,也沒有要求他們進貢。哲別“除了關於敵人的消息外,什麽都不問他們要”。[300]成吉思汗著眼於未來,特別希望得到有關花剌子模國王的消息,這個國王統治著波斯和中亞天山山脈和裏海之間的大部分地區。在解放穆斯林並殺死他們篡位的汗之後,哲別勝利班師回到蒙古中部。他帶給成吉思汗一百匹白馬作為禮物,以代替十幾年前他射死的成吉思汗的**之駒。
征服西遼後,成吉思汗第一次遇到各種宗教派係之間的鬥爭,因其人口中混雜著穆斯林、佛教徒和基督徒。他的回答簡單而公正。他再一次允許“祈禱請求”,但不限於懇求他來把他們從西遼壓迫下解放出來的穆斯林,而是針對所有宗教的信徒。成吉思汗打發使者走遍新解放土地上的每個城市和村莊,宣布他的律法,以便每一個人都能聽到並了解。他下令:“人人均可信仰自己的宗教,遵守自己的教規。”[301]從此,這條命令成了他征服戰爭中的根本原則,在他有生之年都如此對待他的臣民。
雖然在曆史上宗教寬容非常罕見,但在13世紀卻並不新奇。幾位卓越的領袖,如居魯士大帝和亞曆山大大帝,都實行過不公開的宗教寬容政策,此外,在此之前至少有一位皇帝曾發布過明確的宗教寬容法令,他就是羅馬皇帝朱利安。他生來就是基督徒,但在公元361年成為皇帝後放棄了信仰。次年,他發出了寬容敕令,允許所有類型的基督徒享有信仰自由,恢複了以希臘神和羅馬神為國教的傳統,並且像以前的皇帝一樣自任帝國大祭司。他提出要重建耶路撒冷的所羅門猶太教聖殿。盡管他對某些宗教很寬容,但他竭力反對基督教,而基督徒則堅決反對他。雖然該法令因其獨特的意圖一度很有名,但並沒有帶來宗教自由。第二年,這位三十二歲的偉大皇帝在伊拉克帶軍征戰時被自己手下的一名士兵刺殺。據曾當過朱利安老師的利班紐斯說,這名刺客是一位對皇帝心存不滿的基督徒,他認為皇帝是異教徒。[302]在他死的時候,羅馬帝國已經重新歸向基督教,並正在進行更加嚴厲的宗教迫害。朱利安的法令已推行於寺廟、教堂和牧師。法令賦予這些異教教派一定的寬容,允許它們在一定限度內活動。
成吉思汗的法律是獨特的,因為它不隻是允許宗教神職人員從事他們的職業,它還允許每個人擁有選擇對自己最具吸引力的宗教或信仰的權利。在蒙古人統治下,宗教信仰自由是一項個人權利。很久以後,在18世紀的歐洲和美國,區分宗教自由究竟是個人權利還是集體權利具有重要的哲學和政治意義。
術外尼是第一位指出成吉思汗新法律重要性的史學家。他之所以這樣做,部分原因是,這是成吉思汗的第一份國際性法令。成吉思汗曾於1206年為蒙古人創製了法典,當他在中土作戰時,也曾發布過各種軍事和行政法令,但這項法律是一項普通法,作為一個嚴格的法律和道德原則,將推廣到新建立的整個蒙古帝國。這是第一套被稱為“大法”的國際法律,超越帝國內部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後來的學者,包括對托馬斯·傑斐遜產生重要影響的寫出成吉思汗傳記的佩蒂·德拉·克羅瓦,也稱這是成吉思汗的第一部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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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成吉思汗也無法知道他的新法律將會變得多麽重要。他與西遼穆斯林的遭遇使他對大宗教之間的界限有了新的認識,明白了它們相互之間有多麽不同,存在多麽大的敵意。他認為所有形式的崇拜都朝向同一個目標,都在向同一個神聖的存在說話。其中任何一個都無所謂對與錯,隻是所用的方法各有不同而已,但都在教導他們自己的道德規範。與其說他認為相互競爭的信仰之間是平等的,不如說他把它們看得完全相同。有一種普世的宗教,但卻有著不同形式的表達,就像有一個統一的帝國,就是他的蒙古帝國,但在帝國內部,人們可以說不同的語言,遵循不同的風俗,采用不同形式的政府,沿襲他們自己的傳統和他們祖先的教誨。
在降伏屈出律並把西遼帝國納入蒙古帝國之後,成吉思汗出人意料地成了宗教自由的擁護者和被壓迫者的保護者。在草原遊牧民族中,親屬和部族形成了社會中的自然鴻溝,但在定居社會中,宗教的裂紋線在全國縱橫交錯,猶如一顆鑽石上的瑕疵一樣,等待一擊而碎。成吉思汗認識到了挑動一派反對另一派的好處,但他也意識到,要在他不斷擴張的帝國中實現和平,唯一的辦法是消除這些可能突然爆發的分歧。
14世紀阿拉伯曆史學家和大馬士革官員奧·烏瑪裏對成吉思汗如何接納外國宗教信仰感到驚奇,因此他錯誤地認為,他的兒子們各自選擇信奉不同的宗教。他聲稱,成吉思汗的一個兒子皈依了猶太教,另一個皈依了基督教,其餘的有人堅持信仰他們的本土宗教,有人崇拜各種偶像,但沒有一個是宗教狂或試圖把自己的信仰強加給別人。[303]他寫道,按照成吉思汗的法律,因宗教信仰而殺人將被判處死刑。[304]
術外尼也天真地從正麵意義上解釋了成吉思汗對於宗教自由的承諾。他寫道:“因為不信宗教,不崇奉教義,所以,他沒有偏見,不舍一種而取另一種,也不尊此而抑彼。”他沒有逼迫他們,“他尊重的是各教中有學識的、虔誠的人,認識到這樣做是通往神殿的途徑”。[305]雖然這可能是真實的,但他的宗教政策也有明確的政治動機。
成吉思汗具有工於算計的天賦,總是能夠充分利用敵人的弱點,並把敵人的強項轉化成為弱項。他發現宗教自由可以用作對付他周圍文明的政治和軍事利器。他清楚地明白宗教信仰對人的影響力,因此他要利用人的信仰來加強他的戰略優勢,正如他曾引導河流衝倒城牆一樣。
耶律楚材慎思明辨,他發現:“甚哉,生民之難治也!速於為惡,緩於從善。”[306]單靠軍隊和政府不能保證良好的行為。成吉思汗認識到,他需要通過宗教來控製形形色色的臣民。他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為應付不斷擴張的帝國境內宗派之爭的緊迫問題提供了一個實用的解決方案。蒙古世界觀還在緩慢的發展過程之中,這種世界觀認為,上天選擇了成吉思汗恢複正常的世界秩序,糾正錯誤行為,恢複自然正義,並把迷失的國家領回“康莊大道”,把它們統一起來,置於蒙古人控製的單一帝國之下。為了履行自己的神聖使命,成吉思汗不得不訴諸武力,但他的態度十分真誠,在入侵一個國家之前,他會給他們一個機會,如果自願地服從他的命令,那麽他們的城市就不會受到攻擊,他們的市場將繼續營業,而他們的統治者和宗教領袖將繼續執政掌權。蒙古人答應保護他們免受內外敵人的攻擊,管理他們的貿易路線,並實行統一、公平的稅收政策。成吉思汗沒有賦予他們政治自由,但保證他們的安全和穩定,並允許他們享有完全的宗教自由。
他的政策吸引了備受迫害的穆斯林,給了他們一個神學上的借口來支持一個異教徒領袖。術外尼寫道,無論是什麽人,隻要他支持伊斯蘭教,“哪怕他自己不信奉這種宗教,他也會日益興旺發跡”。[307]佛教徒和基督徒也享有同樣的自由,他們不再相互攻擊,也不再譴責異教徒征服者**他們的土地,而是找到了一個理由,把他的統治看作某種形式的解放。
根據一個穆斯林史料的記載,成吉思汗在自己職業生涯的早年,曾做過一個夢,在夢中他正在把頭巾纏繞在頭上,但頭巾越來越大,越來越長,似乎沒有盡頭。因為隻有穆斯林戴這種頭巾,他便派人去向一個博學的穆斯林商人請教,請其解夢。那位商人解釋道,頭巾顯然象征大汗對穆斯林的權力,他夢中頭巾的越變越大意味著他將征服所有伊斯蘭教國家,有一天他會統治穆斯林世界。[308]
事實證明,穆斯林曾是成吉思汗最親密的盟友,但也是他最憎惡的敵人,一些穆斯林最早效忠於他的統治,但最終,他們成了蒙古人征服的最大受害者。八個世紀之後,伊斯蘭教仍在掙紮著恢複。和其他宗教相比,成吉思汗似乎憑直覺更了解伊斯蘭教,他尊重穆斯林的文化和知識成果,因為他們文化的核心也是遊牧文化。蒙古人和穆斯林都是遊牧民,有著悠久而輝煌的軍事傳統,都討厭吃豬肉和狗肉。正如術外尼所寫的:“在那些日子裏,蒙古人尊敬地看待穆斯林,為照顧他們的尊嚴和安適,替他們設立了幹淨的白氈帳。”[309]
在希臘、羅馬、埃及、印度和中國,早期帝國都盛行神秘而奇特的宗教,但伊斯蘭教與它們都不同,其信息非常明確,集中在一部篇幅並不太長的經典《古蘭經》中的律法裏。阿拉伯語文字彎曲有致,很美麗,和蒙古文字很相像,因為它們起源相同。在一些為成吉思汗辯護的穆斯林看來,成吉思汗與伊斯蘭教有著某種神秘的聯係。《古蘭經》第九十六章記載,真主用血塊創造了第一個男人,而成吉思汗出生時手裏就抓著這樣一個血塊。成吉思汗代表人類新時代的開始。
蒙古人已經征服了中國北部和西部的王國,現在控製著世界上最富有的貿易線路,從中國北方城市出發,進入中國西部的甘肅走廊和畏兀兒綠洲,到達天山山脈的城市,把中華和伊斯蘭這兩個偉大的商業文明連接起來。一切都在迅速變化。囚犯變成了王子,王子變成了囚犯。成吉思汗的女兒現在管理著汪古部、畏兀兒部和哈剌魯部這三個主要的貿易王國,而她們的丈夫則在軍中服役。成吉思汗頒布了新的法律,促進貿易,降低稅率,廢除地方關稅,保護客商,他在貿易線路上駐紮衛兵,而且,“凡進入他的國土內的商人,應一律發給執照”。[310]
洗劫中土城市已經使蒙古人獲得數不清的掠物。他們有這麽多珍貴絲綢、油漆家具、玳瑁梳子、玉花瓶、金、銀、綠鬆石、珊瑚、盤、盆、藥品、兵器和酒,但卻沒有足夠的駱駝把它們運走。在蒙古的寒冷氣候裏,遊牧民族能穿的絲綢有限,能搬動的珍寶有限,他們的蒙古包可擺放的家具也有限。過多的貨物積壓在倉庫裏,大大限製了蒙古人繼續其遊牧生活方式的能力。
富有冒險精神的穆斯林商人聽說蒙古人出人意料的成功和他們的巨額財富後,便從忽氈(即現代塔吉克斯坦錫爾河畔的商貿城)收集不事紡織的草原遊牧人急需的棉花、羊毛和其他麵料,並組織了一個商隊。成吉思汗向商隊領隊問道:“這家夥是否認為我們這兒從前根本沒來過織品?”[311]於是他吩咐手下把蒙古倉庫中堆積如山的絲綢麵料和其他商品展示給商隊的領隊看。這些人從沒有見過如此巨大的財富,一下子驚呆了,於是,他們不再試圖向蒙古人兜售自己的商品,而是把它們作為禮物獻給他們,希望成吉思汗也把他的財富分給他們一份。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穆斯林商人帶來了一些優質棉花,成吉思汗很喜歡,還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織錦。中國織工用絲線織成精美的山、鳥、樹和精巧的場景圖,但穆斯林的織工用真金絲線織成精美的幾何圖案,配以飛舞的花卉圖案,或者鳥、獅子或其他動物的圖案。
成吉思汗很喜歡這些商品,並決定用他的新財富來購買他無法從中土獲得的商品:忽氈商人帶來的華貴的織錦、大馬士革優質鋼、來自印度的香味撲鼻的檀香木。他不需要派一支部隊到中亞獲取這些貨物,他似乎隻需要派一個貿易商隊就可達到目的。他新征服的穆斯林臣民善於交易,有著組織商隊穿過沙漠的悠久曆史。而派遣商隊所需要的費用和精力同裝備一支軍隊的成本相比是微不足道的。隻要與誠信的合作夥伴建立相互尊重的關係,蒙古人就可以用金、銀或以貨易貨的貿易方式獲得他們所需要的任何外國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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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8年,成吉思汗派出一個外交使團到花剌子模汗國,與該國國王洽談貿易開放。花剌子模是汗國皇室家族所在地,位於流入鹹海的阿姆河遼闊肥沃的三角洲。花剌子模國王曾仿照早期的波斯王國來建造他們的國家,從而使他們成為古粟特人的繼承者。在其領土上既有著許多大的貿易城市,也有荒涼的沙漠和山地,從鹹海一直延伸到阿富汗,北入現代的哈薩克斯坦,囊括現代伊朗、土庫曼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南部、阿塞拜疆東半部,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阿富汗的西半部。花剌子模帝國西部與巴格達哈裏發的阿拉伯帝國接壤,東北部與前西遼帝國接壤。不知為何,該汗國國王與周圍所有鄰邦,無論大小,都保持著敵對關係。
即使是對蒙古人的一切持嚴厲批評態度的術茲劄尼也承認,成吉思汗起初去花剌子模是為了尋求和平。他引述成吉思汗寄給花剌子模國王的信說:“朕為東方的統治者,你就成為西方的統治者吧。我們雙方應締結堅定的和平友好條約,要讓商人和商隊自由來往通行,帶著貴重和普通貨物從我方前往你方,正如從你方來到我方一樣。”[312]
花剌子模國王作出了積極回應,並援引蒙古人成功地把西遼帝國的穆斯林從佛教迫害下解救出來的功績,認為成吉思汗已經與伊斯蘭教建立了永久同盟。他邀請成吉思汗派遣商隊帶著商品前來貿易。為了組建一支大型商隊,成吉思汗下令他的每個女兒和兒子選擇一位穆斯林家臣參與這次商貿之旅,並為他們配備“金磚或銀磚”。[313]除了黃金,蒙古人還發來了貂皮、麝香、玉、駝絨紡織品。[314]這既是一個貿易商隊,也是派往中亞地區最大王國的外交使團。
成吉思汗通知花剌子模國王:“我們也派出一隊商旅,隨他們前往你邦。”希望他們可以獲得“奇珍異寶”,與此同時,“從今後,因我等之間關係和情誼的發展,那仇怨的膿瘡可以擠除,騷亂反側的毒汁可以洗淨”。[315]《蒙古秘史》記載,商隊由一百個商人組成,由烏忽納帶隊,此人可能來自印度,因為至少有一個印度人是商隊的主要領隊。[316]據術外尼記載,商隊由四百五十多人組成,加上他們自己的牲畜和貨物,用五百多頭駱駝載貨。[317]無論商隊人數多少,該商隊都是來自蒙古的最大且最有價值的商隊。
成吉思汗希望他統治下的帝國能以貿易興國,不僅給蒙古民族帶來繁榮,也給在他統治下的各國,無論是漢人的國家、穆斯林的國家,還是基督徒的國家,都帶去興旺發達。然而,正如術外尼用詩意的語言所指出的那樣,有時很難斷定靜靜地棲息在某人屋頂上的那隻鳥究竟是帶來吉祥的鳳凰還是帶來不幸的貓頭鷹。成吉思汗可能暫時在世界屋脊上棲息,但他正要對那些低估他力量和決心的人釋放出巨大的恐怖能量。在“興旺之水”從“他們欲望的江河”流出之前,花剌子模的穆斯林將忍受“禍害的軍隊”帶來的苦難。[318]一旦屠殺開始,便是殘酷無情的,但這場苦難本可以避免。
1218年至1219年之交的冬天,花剌子模汗國的一位官員,也是國王的舅父,率軍搜查了剛剛抵達該汗國邊境城市歐特拉的蒙古商隊,此地在現代的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邊境附近。他囚禁了帶領商隊的商人,然後,經過國王(他也覬覦這筆財富)的同意,他殺死了商隊成員,隻留下一個活口,此人設法逃脫向成吉思汗報告。這次襲擊絕不僅僅是一個典型的針對商人商隊的洗劫,而是更加嚴重的事件。它激怒了成吉思汗,更重要的是,動搖了他對穆斯林的信任,他本來以為他與穆斯林之間已經建立了這種信任關係。這種敵對行為危及了他曾設想的連接東西方貿易的網絡。
他把這次對商隊的襲擊看作花剌子模汗國國王無緣由的、蓄意的背信棄義行為。用術外尼的話說:“那憤怒的旋風把塵土投進仁愛的眼內,萬丈怒火使眼淚奪眶而出,唯有灑下鮮血才能撲滅它。”[319]但一開始成吉思汗表現出了驚人的克製:他派遣特使要求該國國王懲罰歐特拉總督。但這位國王對來自偏遠蠻荒之地的野蠻人的要求嗤之以鼻,認為他們也許能恐嚇鄰近的宋朝,但決不會威脅到他固若金湯的穆斯林城市,因為他的軍隊規模強大到是成吉思汗的軍隊的數倍。這個國王不僅沒有對成吉思汗的要求作出反應,反而殺害了特使。這個國王一生統治無能,優柔寡斷,而這次的決定是他畢生最糟糕的決定。
花剌子模國王絕非僅僅背叛了成吉思汗。在蒙古人看來,他違背了天意,偏離了正確的行為之道。用成吉思汗的話說,這個國王已經斬斷了聯係人性道德與天道的神聖紐帶。他問道:“何可聽撒兒塔兀勒百姓,斷我金糜繩耶?”然後他再次動員他的國家準備戰爭。[320]他把入侵中亞穆斯林國家看作是一個正當行為,是為了把它們拉回正道而作出的努力。他帶著長生天明確的使命而來,目的是“使之歸正”。[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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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隊遇襲不到一年後,蒙古軍隊於1219年至1220年之交的冬天出征。成吉思汗打擊花剌子模國王和穆斯林城市的戰役是一個家族事務,無論從好的意義上還是從壞的意義上說,都是如此。他的兒子和女婿陪同他出征作戰,孛兒帖則留在後方,負責管理蒙古帝國,而他的女兒們則統治著絲綢之路上的商業城市。戰役開始的時候,成吉思汗和他的兒子們為解決他的繼任者問題召開了會議。他現在五十七歲了,以他這個年齡,有可能不會活著返回了。經過激烈的家庭討論,他的兒子們同意支持他第三個兒子窩闊台為下一任大汗。其他三個兒子都將成為統治帝國部分領土的汗。成吉思汗本來心儀他的長子術赤,術赤也是所有兒子中最聰明的,但是由於其他兄弟對他的父親究竟是誰存有疑問,因此一直不支持他。
成吉思汗精心挑選隨行的家屬和軍人,啟程踏上前往中亞的漫漫征程。他選擇了他的第四位妻子忽蘭哈敦陪伴他並管理他的移動軍事總部,其他三個妻子則留在蒙古帝國宮廷。他的五個兒子陪同他征戰,其中四個由孛兒帖所生,另一個小兒子闊列堅由忽蘭所生。[322]
就在成吉思汗率軍離開蒙古中心地帶,穿越阿爾泰山進入中亞時,成吉思汗和他的軍隊停下來祭奠帝國大纛。這是在漫長的戰役之初由怯薛主持舉行的最重要的儀式之一,對每個參與者來說都有著深刻的象征意義。雖然儀式是在七月舉行的,但儀式結束之後立即下了三英尺深的雪。
成吉思汗的謀士耶律楚材寫道,“帝疑之”。像任何熟練的觀象師一樣,耶律楚材把這場雪解釋為一個吉兆,玄冥之氣主雪,“見於盛夏,克敵之征也”。[323]一個優秀占星家的工作並不完全是能夠預測未來,而是能夠對任何情況給予正麵解釋,即使士兵或一般人可能會覺得是一個壞兆頭,也要往好處解釋。成吉思汗自己可能不需要這種解釋,但他要讓他的士兵聽到。在他的餘生中,耶律楚材證明了自己善於把可能的負麵跡象解釋為正麵的預示,變成成吉思汗成功和勝利的保證。他擅長宣傳鼓動,承擔著為他的主人引導公眾輿論的重要任務。
然而大雪越下越多,這時真正成了一個現實的問題,而不僅僅是一個象征性問題了。耶律楚材寫道:“時方盛夏,雪凝冰積。”[324]他描寫道,山路狹窄,無非“樵夫小徑”[325],但大汗命令“斫冰為道”。[326]現在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他了。耶律楚材寫道:“當意誌堅強的人決心已定,便堅如大山,不為時事所移。”[327]
雖然這次遠征將成為史上最血腥的軍事戰役之一,但對於年輕的耶律楚材來說,開始時他隻是覺得好玩。離家隨蒙古軍隊出征使他獲得了釋放,機會難得。他穿越蒙古、中國西部和中亞地區,看到了新的美景,啟發了他新的想象。他一生花了大部分時間從詩、書、畫和書法中研究並學習世界,但現在突然有了機會去親眼看一看山上的雲霧是什麽樣的,太陽如何在波平如境的湖麵閃爍,群鳥落在山巔,為何看上去猶如冰雪覆蓋一般。
作為一個年輕學子,他有著不知疲倦的熱情與好奇心,他草草記下許多短詩,他稱之為“光風滿貯詩囊去”。[328]耶律楚材也描述了成吉思汗在蒙古移動的帝國首都,在那裏,“山溪交錯,滿目蒼翠”。在營地裏,“車帳如雲,將士如雨。牛馬被野,兵甲輝天;遠望煙火,連營萬裏。往昔輝煌,誰與爭鋒?”[329]
生活是一個感官的發現之旅。當他越過群山,進入花剌子模的土地,耶律楚材很高興地在穆斯林的花園和果園裏看到梨、杏和蘋果,而當他看到石榴時激動地寫道:“其大如栱,甘而差酸。”他看到碩大的西瓜,“長耳僅負二枚,其味甘涼可愛”。在其他地方,甜瓜長得大如“馬首”。[330]有時連最簡單的事情也會使他困惑不解,比如穆斯林的硬幣不像中國古錢幣那樣中心有個孔,以便可以串在一起,容易計數和運輸。他喜歡葡萄和葡萄酒,憑著年輕人的機靈和天真的闖勁,他自己很快就學會了釀酒。“葡萄親釀酒,杷欖看開花”“自釀葡萄不納官”。[331]在他一生中,他一直在享用葡萄酒,有時會喝過頭,也在詩中不斷提到葡萄酒。
閱讀耶律楚材的遊記,看到其中寫了那麽多杏、石榴和免稅酒等,有時讓人很難相信,耶律楚材是隨蒙古人西征的,而戰爭即將打響。他正在參加一場曆史上最偉大的征服戰爭,盡管起初他似乎完全不知道這次冒險的意義,但他逐漸理解了其重要性,意識到他必須記錄他所看到的一切。蒙古征服花剌子模的戰役使他接觸到了新的土地和思想,激發他更多地思考他個人的背景,厘清他的信仰。他發現了自己的身份認同。盡管他非常忠於成吉思汗和蒙古人,但走得離家越遠,他早年接受的教育就不斷地從心底浮現出來,他也越來越像一個漢人。
蒙古大軍正在逼近,消息不斷傳來,警報四起,但花剌子模國王一籌莫展,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似乎非常害怕蒙古人,同時也相信真主會保護他免受異國莽漢的羞辱。他派兵增援歐特拉,因為他知道這個城市將首先受到攻擊。蒙古軍隊到達後,包圍了歐特拉,並開始了長達數月的圍攻。這個國王錯誤地認為,蒙古人最終要麽放棄圍攻,要麽洗劫這座城市作為對蒙古商隊遭劫的報複後,便會滿足而去。因此當蒙古人派出小股軍隊,同時從不同方向進攻幾個城市時,他仍愚蠢地毫無準備。這其實類似於在大狩獵開始前驚嚇動物的蒙古戰略,蒙古軍隊表麵上看似分散雜亂無章的攻擊讓這個國王感到困惑,也使他無法組織協調一致的反應。他不知道從何處去阻擊蒙古人,更無法預計接下來將發生什麽。
蒙古人在攻下邊境城市歐特拉之前就襲擊了花剌子模帝國的心髒。如果他們也選擇自亞曆山大時代以來大部分軍隊所走的貿易路線,他們將穿過一係列城市,其中包括偉大的貿易和藝術中心撒馬爾罕,然後到達布哈拉或者位於現代烏茲別克斯坦城市烏爾根奇附近的都城希瓦,這個地方也叫花剌子模。但成吉思汗和他的小兒子拖雷並沒有選擇走這條路,他們率領五萬大軍,分為五個單位,在當地牧民向導的幫助下,於1220年初天氣依然比較寒冷的時候越過克孜勒庫姆沙漠。當年二月,蒙古人撲向布哈拉,就像一群餓狼撲向毫無防備的綿羊一樣。兩個星期後,這個城市被攻陷。
在一個月內,他們已經到達了防守更加嚴密的撒馬爾罕城下,盡管有龐大的軍隊駐紮在那裏,蒙古人仍然迅速拿下了這個城市。蒙古人在歐特拉瘋狂發泄他們的憤怒。這個被稱為複仇之都的居民明白等待著他們的將是什麽樣的命運,因此拚死抵抗。抵抗者射盡了他們的箭,然後就陣亡了,女孩子們走上前來,開始拆除宮殿的磚塊砸向進攻者。但蒙古人決心取勝。正如術外尼所說,蒙古人屠殺那些頭戴麵紗的女人,和屠殺那些頭戴纏頭巾的男人一樣殘忍。[332]“內堡和城池被夷為平川”。而那位曾扣押蒙古商隊,引發這場戰爭的傲慢的總督,不得不“飲下死亡之杯,穿上永生之服”。術外尼引用波斯經典《沙赫納美》(諸王紀事)的話說:“這就是天道,它一手捧著王冠,一手拿著絞索。”[333]
蒙古人在花剌子模取得的勝利是血腥恐怖的,尤其是被擊敗的士兵,蒙古人通常把他們集體屠殺,或保留一些活下來,但等待他們的是更悲慘的命運,他們被用作未來戰鬥的人肉盾牌,或活活地扔到護城河裏當填料。成吉思汗的侵略軍規模很小,因此他要確保在戰場和他的蒙古家園之間沒有潛在的敵軍存在,以便在必要時能順利撤退。活著的士兵便構成了持續不斷的威脅,於是他便把他們消滅。他對待平民的方式各有不同,有時很嚴酷,有時則比較仁慈。在後來漫長的戰役中,他對敗兵的政策保持不變,但隨著他越來越深入中亞,離故土越來越遠,他對待平民也越來越嚴酷。
在布哈拉、撒馬爾罕和歐特拉迅速陷落後,成吉思汗給每個城市一個投降的機會。他派穆斯林使節去那裏,敦促他們“從毀滅的漩渦和血槽中逃離”。如果他們反抗,他保證將殲滅他們於血海之中,“但如果你們智慧的耳朵聽從忠告,順服他的命令,你的生命和財產將安如磐石”。[334]成吉思汗總是說話算話。那些投降的人未受到任何傷害,他善待他們。反過來,他用這種公平待遇作為一種手段,鼓勵其他城市投降。
有些城市投降了,而其他城市甚至在蒙古人威脅到來之前就揭竿而起反抗他們國王的壓迫了,因而當一些難民逃避侵略者時,剩下的人也跑去加入侵略者的行列。其中一些人跑去迎接蒙古人,因為他們也是遊牧人,寧願接受成吉思汗的統治,也不願受國王的壓迫剝削。還有一些通常來自突厥部落的異教徒,他們憎恨人口占多數的穆斯林,因為他們受到穆斯林的壓力,要求他們放棄自己傳統的宗教信仰,皈依伊斯蘭教。隨著每次新戰鬥的開始,那些抵抗者麵臨的命運也越來越嚴酷。
現在沒有什麽能阻止蒙古人了。當他們來到大河時,他們用船建造橋梁,用石頭和泥土建造水壩。當敵人跳上河邊的駁船企圖逃跑時,蒙古騎兵追殺他們,向他們發射易燃的石腦油,並在河麵上來回拉起粗大的鐵鏈。[335]蒙古人用石頭、泥土和俘虜的軀體填充城市的護城河。當他們來到很高的城牆下時,他們搭建雲梯,並讓他們的漢人工程師製造破城槌、弩炮以及其他巧妙的圍攻機械,而俘虜則在挖地道。
國王穆罕默德二世被嚇壞了。術外尼在談到他時說:“魔鬼這個蠱惑者,已使他的父親穆罕默德一世心中恐怖和害怕到極點,以致為了不讓那支威力無比的軍隊抓到,為了在他們的襲擊前緊踩馬鐙逃生,他但求入地有縫、上天有梯。”[336]他開始與他的大兒子紮蘭丁激烈爭吵,紮蘭丁想讓他抵抗,因為蒙古人尚未到達他的首都。他對他父親說:“在一個我們沒有遭遇,甚至還沒有離開他本土的敵人麵前,轉身逃跑,把軍旅分散到各地,這是一個懦夫的表現,不是一個強大侯王的做法。”[337]紮蘭丁認為,他父親未能組織起一個抵抗蒙古人的聯合行動。各城各省不得不各自為戰,憑一己之力抵抗侵略軍,相互之間沒有協作,也沒有人指揮。他請求父親讓他指揮軍隊,否則“我們將像膠糖那樣受到譴責之口的咀嚼,在全人類麵前溺斃在悔恨的洪水中”。
蒙古人一路追殺這位懦弱無能的國王,而他正從他的首都希瓦逃向裏海,把自己的母親、妻子和孩子們撇在身後,自謀生路,結果被蒙古兵俘虜,境遇淒慘。他空無一人的首都靠近現代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邊境,曾是一座無與倫比的富裕城市。術外尼寫道:“它的領域是容納現代奇珍的寶地,他的宅邸散發各種崇高思想的光輝,它的州邑、郡縣,因貴人光臨而成為一個個玫瑰園。”[339]
國王的母親組織疏散後宮和皇家金庫。她殺害了城內聚集的所有人質,因擔心蒙古人可能解放他們,而他們會加入敵營。城裏的居民現在被拋棄了,因為“沒有一個領袖派給他們,他們可以賴以應付不幸事故,負責國政和公務,並因他的攝政,他們可以抵抗老天施加的暴力”。[340]
成吉思汗派速不台和哲別兩員大將率領兩萬精兵向西追擊逃亡的王和金庫,但他沒有圍攻都城。相反,他把它交給他的三個兒子負責,這樣他們就可以獲得占領首都的榮譽,同時學習一起合作。結果他們卻像守城的希瓦人一樣互不合作。術赤料想他最終會繼承這座城市,因此想把破壞減到最低限度。而察合台和窩闊台隻想要摧毀它,並掠奪它。他們“率領一支衝鋒陷陣如洪水、連綿不絕如陣風的軍隊到來。他們繞城巡視,遣使詔諭居民投降”。他們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們忙於為攻城準備木頭、投石機、投擲器等武器。花剌子模境內沒有石頭,他們便利用桑木製造投擲器。一如既往,他們每天都利用許願和恐嚇、威迫和利誘來逼迫居民,偶爾彼此也射幾箭”。[341]
蒙古人的攻擊相互脫節,缺乏組織。蒙古部隊在護城河裏灌滿了石腦油,放火焚燒,幾乎攻陷了這座城市,然後,為了挽救城內建築物,使其免遭損害,他們使河流改道,結果前功盡棄。成吉思汗不得不下令,撤銷術赤指揮官的職務,讓窩闊台接替他的職位。幾經挫折反複,最終還是攻下了這座城市。然後,出於貪婪,這幾位兄弟搶奪貴重財寶,私自瓜分,卻不送給他們的父親——帝國的大汗一份。
成吉思汗入侵花剌子模帝國時,他發現,中亞城市的穆斯林與中國西部草原和沙漠綠洲突厥部落的穆斯林大不相同,他們並不像突厥穆斯林那樣覺得他有什麽魅力,也沒有對陪伴他的穆斯林表示任何精神上的親近感。對他們來說,他隻不過是一長串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野蠻劫匪中最新的一個,盡力搶走一切,然後便消失無蹤。可是當他們發現,這個統治者與眾不同,根本不打算離開時,他們後悔莫及。
即使那些投降並服務蒙古人的穆斯林也竭力想弄明白他們的帝國和社會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對這些虔誠的信徒來說,伊斯蘭文明的明珠遭到如此空前的破壞是令人費解的。隻有上帝的盟友才可能有這麽大的能力,但上帝為什麽允許這種毀滅呢?他們習慣於穆斯林之間的戰鬥、襲擊、入侵、互相殘殺,他們也曾與基督徒和非信徒作戰,但異教徒從未如此大規模地征服過他們。因為這種征服太不可思議了,在某種程度上一定是神的旨意。成吉思汗一定與神有著某種看不見的聯係。正如14世紀一位庫爾德曆史學家所說的:“雖然他不是一個穆斯林,但他與神之間有真正的友誼。”[343]
蒙古軍隊橫掃花剌子模和古代波斯文明的土地,征服了一個又一個城市。其中一個重要城市是位於德黑蘭東南部的雷城(Ray)。該城因不同版本的伊斯蘭法而造成的宗教衝突很嚴重,內部四分五裂,幾乎無法組織起對蒙古人的有效抵抗。根據16世紀的波斯曆史學家穆罕默德·赫萬達米爾的記載,相互對立的兩個伊斯蘭教派的信徒會見哲別,都懇求他殺死另一派的信徒。結果他把兩派信徒全都殺死了,並且問道:“這些詭計多端的讓自己同胞流血的男人還能是什麽好東西?”[344]我們不能認為赫萬達米爾的記載都是事實,因為這是在征服發生很久以後記下來的,但它說明了在穆斯林派別之間的宗教敵意有多麽深。
伊斯蘭內部的對抗如此之烈、仇恨如此之深,以至於與花剌子模國王為敵的許多穆斯林選擇和蒙古人站在一起,並且很高興看到蒙古騎兵摧毀國王軍隊的慘狀。在巴格達的哈裏發和常被稱為阿薩森教派的伊斯瑪儀派支派尼紮裏派頭目都被其他穆斯林指控曾在戰爭中暗助蒙古人。不管他們是否這樣做過,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他們從沒有幫助過花剌子模國王。
成吉思汗肯定與伊斯瑪儀派有過秘密交易。伊斯瑪儀教派的第二十五任伊瑪目哈桑三世在主動投降蒙古以後,曾派出使者拜見成吉思汗。[345]花剌子模國王統治著波斯世界的大部分地區,但裏海附近的山地除外。這一大片山地由哈桑三世控製,其軍事基地在阿拉穆特。他的穆斯林教派被大多數穆斯林譴責為異教徒,但他們則認為自己的領袖是一個神人。伊斯瑪儀一向以狂野不羈的行為聞名,他們抽大麻,也濫用其他藥物,沉迷女色,並頻繁地突然改變他們的神學和宗教實踐。這個王國地域狹小,周圍強鄰環繞,東北方向是花剌子模,西部是巴格達哈裏發,西北方是塞爾柱突厥人。他們利用他們家園的崎嶇地形保護自己免遭吞並。雖然他們沒有一支實力強大的軍隊,但他們在山上建造了一係列似乎堅不可摧的堡壘。
尼紮裏派雖然人數不多,但影響力很大,全都是因為他們巧妙而有效地使用暗殺和恐怖手段。他們無法戰勝戰場上的軍隊,於是便對敵人的領袖采用特殊的外科手術般的打擊。為達到此目的,尼紮裏派組建了一支受過專門訓練的敢死隊,這些人願意為了自己的宗教信仰犧牲自己。1307年,一位亞美尼亞史家在《東方史精華》一書中寫道:“這些人沒有信仰,無法無天。這些人沒有任何信念或信仰,他們隻信他們的主伊瑪目,即所謂的山中老人教給他們的那樣;而他們都那麽服從於他們的主,隻要他吩咐,他們情願赴死。”[3]
這些敢死隊成員都要接受訓練,掌握他們鄰邦的語言,理解其文化和服飾,還要學會偽裝與隱身術。然後,他們被派去滲透進敵人的核心圈子,按照需要逐步有條不紊地進行,直到他們能很好地執行其任務為止。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作為間諜采取行動,但是當需要時,他們隨時準備發動襲擊而犧牲自己的生命。他們或者個人單獨行動,或者以小組形式行動,這樣如果一個人失敗了,另一個便能迅速取代他的位置。
他們的目標大多是其他穆斯林,特別是塞爾柱突厥人,但他們也刺殺過著名的十字軍將領,比如的黎波裏的雷蒙德二世和蒙費拉的康拉德等。他們也試圖刺殺法國的腓力二世和路易九世以及英格蘭的愛德華二世,但並沒有成功。[346]有些被指為尼紮裏派的謀殺行動很可能是更接近於受害者的對手幹的,隻不過嫁禍於尼紮裏派。一些所謂的刺殺未遂案件可能是返回歐洲的十字軍添油加醋編造的戰爭故事,這些人熱衷於講述自己的輝煌戰績和瀕死體驗。
即使是未遂的暗殺也能散布恐怖。在12世紀,敢死隊施巧計滲透進了偉大的庫爾德將軍薩拉丁的核心圈子。這位將軍曾是埃及、也門和敘利亞的阿尤布蘇丹。他們設法來到他的私人住處,試圖刺殺他,但兩次行動都失敗了。有一個流傳的故事說,那個刺客故意放過了蘇丹,當他爬進蘇丹的帳篷後,並沒有殺蘇丹,而是用他的刀把一封警告信釘到蘇丹的枕頭上。即使是尼紮裏派的盟友也對他們的友誼懷有戒心。術外尼寫道:“一些與他們訂有協議條款的國王,無論是前任國王還是當代的統治者,都嚇得戰戰兢兢。”[347]
伊瑪目哈桑三世的使節與成吉思汗的會麵當然是曆史上很不尋常的一次會麵,它也是一次非常秘密的會麵。雖然術外尼在他所寫的成吉思汗傳記中介紹了尼紮裏派的悠久曆史,包括哈桑三世的傳記,但他對伊瑪目哈桑與成吉思汗交往的描寫卻很簡略,頗讓人感到費解和沮喪。據他說,伊瑪目在會談開始之前曾給成吉思汗寄過信,但卻又說,關於這些信件,“真相並不明確”。[348]他暗示成吉思汗親自會見了哈桑三世,但他並沒有詳細說明。他隻承認可能是當時眾所周知的情況:“顯而易見的是,當征服世界的皇帝成吉思汗的軍隊進入伊斯蘭教國家時,派遣大使述職並表示效忠的君主是賈拉勒·丁(即哈桑三世),他選擇了正確的道路,奠定了公義的基礎。”術外尼用很長的篇幅說明蒙古與這些異端結盟的正確性,強調至少在當時,哈桑三世是與遜尼派婦女結婚並信奉遜尼派信仰的。
無論當時的會麵中發生了什麽,蒙古人和尼紮裏派達成了一項協議,刺客教派和哈裏發的部隊會站在後麵觀望,讓成吉思汗摧毀他們的敵人。[349]尼紮裏派不會幹擾蒙古人,但他們也沒有派出戰士與成吉思汗的軍隊協同作戰。他們可以自由地攻擊花剌子模,隻要他們的攻擊不影響蒙古軍隊的作戰就可以。也許最重要的是,在成吉思汗在中亞地區作戰期間,尼紮裏派占領的所有土地起到了安全區的作用,供逃離蒙古人或花剌子模人的難民避難。尼紮裏派的領地成了許多平民的救生走廊,但士兵除外。
成吉思汗和伊瑪目之間的協議似乎是出於政治和戰略的考慮。在他們結盟時,成吉思汗的重點是征服,而伊瑪目已經快接近生命的終點。成吉思汗並不需要尼紮裏派軍隊的一個原因,是他們能提供更有價值的東西。尼紮裏派經營著一個出色的間諜網絡,在中亞和地中海地區收集情報。根據史家阿裏·伊本·阿爾·阿西兒的說法,尼紮裏派的官員會見蒙古大將出馬瀚,向他提供情報,鼓勵他追擊紮蘭丁。[350]這個聯盟在成吉思汗的一生中都很穩固,在他死後十多年裏,尼紮裏派繼續向蒙古人提供情報。[351]尼紮裏派沒有給蒙古人提供士兵或進貢,但在蒙古軍隊一個接一個征服城市的同時,刺客們有時自發地向花剌子模發動襲擊,並讓他們的邊界保持開放,接納那些拋棄花剌子模國王的形形色色的難民。
拉施德丁的說法更加可信,他說,1221年,在對花剌子模首都希瓦發動攻擊之前,成吉思汗設法拯救住在希瓦的偉大的蘇菲派領袖納吉姆·奧丁·可不拉和他的門徒。蒙古人把信息綁在箭頭上射進城內,鼓勵蘇菲派逃離。七十位蘇菲派弟子逃了出來,但他們的主人太老了,無法逃離。有人說,這場攻擊正是他曾經向上帝祈求的。這位年邁的蘇菲派大師拒絕了成吉思汗的邀請,不願放棄這座城市,他回答道,七十多年來,他經曆過“苦難的歲月,也經曆過甜蜜的時光”,現在從家中逃走會顯得缺乏“男人的操守和雅量”。據說他這樣回答:“我將從你那裏得到聖戰和殉難的祝福,而你將從我們這裏獲得伊斯蘭的祝福。”他相信蒙古人在淨化伊斯蘭教後最終將皈依伊斯蘭教。[353]
拉施德丁告訴我們,這個城市投降後,成吉思汗和他的士兵曾尋找這位老蘇菲派領袖,他們“找了很久,最後在被殺的人中間發現了他的屍體”。[354]他的競爭對手、反蒙古的蘇菲派領袖聲稱對他的死負責,他說他命令成吉思汗殺死他和其他離經叛道的蘇菲派領導人,因為他們犯了罪,把真正的信仰傳授給不肖弟子,甚至還有狗。[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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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認識到一般的穆斯林都很虔誠,因此他迅速製定了一個有效方法,利用他們對上帝的堅定信心作為打擊他們的有力武器。1220年3月,在訪問新征服的布哈拉的清真寺後,他召集該城的領袖開會。據術外尼記載,成吉思汗告訴他們:“人們啊,須知你們犯了大罪,而且是你們中間的一些大人物犯下這些罪行。如果你們問我,我說這話有何證明,那我說,這因我是上帝之鞭的緣故。你們如不曾犯下大罪,上帝就不會把我作為懲罰施降給你們。”[356]他聲稱,這些被打敗的領袖應該負責,因為他們誤導了他們的社會,同樣,他認為宗教領袖應該為自己的行為和他們的追隨者的行為負責。
在後來的幾個月裏,他會見了自封的神人和智慧之師,他傾聽他們、詢問他們的做法、審查他們的成就,並測試他們的道德水準。他的探求並不是一位學者悠閑的研究,也不是在偏僻山洞裏冥想的隱士的探求,他的探求是一個行動中的男人的探求。戰鬥正在身邊殘酷地進行,生與死的決定、戰鬥引起的肉體和情感的混亂都使他的精神使命更具有緊迫感。在令人窒息的戰火硝煙中,他的思想必須堅強而清晰,與眾不同,超越瀕死之人的哀號之聲。
他要用一條金色的韁繩馴服並駕馭迷途的宗教,並引導它們進入他所領導的一個車隊。
一頭駱駝不能成為一個商隊,因此他認為,單獨一個宗教也不能引導人類上天堂。他宣稱,他的責任就是使“整個偉大的人類都走在法治的道路上,為了獲得榮耀和名譽”。[358]
他並不是不信宗教本身,而是不信任控製宗教的人,因為那些人利用他們的權力來實現自己的目標,而不是上天的旨意。他讓做錯事的人對此負責,殺掉了一些人,也囚禁了許多人。而對另一些人,如果他們對社會和上天履行自己的職責,他承諾給予他們自由和經濟支持。在他征服的土地上,他鼓勵宗教自由,但是無論在何處遇到宗教極端主義,他都會嚴厲鎮壓。
在撒馬爾罕會見穆斯林學者時,成吉思汗請虔誠的穆斯林不管在何處祈禱時,都記得為他祈禱。他認可穆斯林的大部分做法,讚揚他們致力於祈禱和施舍的行為,但也嚴厲批評他們,因為“他們隨心所欲地吃喝快樂,整夜沉湎於**生活”,甚至在神聖的齋月也不知收斂。[359]《古蘭經》中可能包含某種正確的信息,但它似乎並不比其他宗教的經書更有效地鼓勵好行為。書本並不比它所鼓勵的行為更重要。如果穆斯林不遵循自己聖書的命令,蒙古人憑什麽要對它感興趣呢?
他告訴穆斯林,沒有必要去清真寺禮拜,或到麥加朝聖,因為上帝是無處不在的。他批評這些做法,但沒有禁止他們。他極力勸阻穆斯林斷肢懲罰、割禮、讓婦女戴麵紗或將婦女隔離,就像他討厭漢人纏足一樣;他譴責一些穆斯林的做法是可悲、不潔的,在他看來,他們違反了更高的道德律令。例如,他強烈反對屠宰動物時切開其喉嚨,使其失血過多而死亡。在蒙古人眼中,這種做法殘忍不潔,而且浪費,因為它汙染了空氣和土地。同樣,在溪流或池塘沐浴就被認為汙染了人和動物飲用的寶貴的水。
隨著戰事減緩,一些城市選擇投降,蒙古人開始欣賞伊斯蘭教的魅力,覺得這種宗教比遊牧民族簡單的宗教更精致。他們遇到了一個偉大的穆斯林文明,並驚歎於它的美麗。布哈拉和撒馬爾罕的清真寺像綠鬆石山拔地而起,地板上裝飾著地毯,猶如白色大理石上的詩篇。
在進入布哈拉前,蒙古人不曾見過這樣一個社會,宗教當局既行使政治權力,也擔任法官,履行國家政府的職能。在佛教王國,統治者作為一個虛擬的神進行統治,但在穆斯林國家,很難確定誰製定法律,究竟是統治者統治宗教,還是相反。這兩種政體混合在一起似乎是有問題的。毛拉、伊瑪目和阿亞圖拉負責執法,實際上掌管了國家權力,並使設立世俗統治者成為一件不必要的事情,而蒙古帝國的原則卻相反。
穆斯林立即努力使蒙古人改變信仰,但成吉思汗予以抵製,部分原因是他對伊斯蘭教與城市生活的密切聯係持懷疑態度。在蒙古人看來,伊斯蘭教是一種比較適合工匠、商人和農民的宗教。有一位汗曾這樣告訴試圖勸說他皈依伊斯蘭教的穆斯林:“在我的勇士中沒有理發師、鐵匠和裁縫。”“如果他們成為穆斯林並遵循伊斯蘭教法,他們以什麽為生呢?”[360]蒙古人是遊牧民和戰士,他們的信仰支撐著他們的生活方式。
這些道德討論記載在神秘的蘇菲派穆斯林著作中,但是這些討論很快就變味了,變成了竭力勸說蒙古人攻擊對立的蘇菲教派的自利行為。這些故事往往未注明日期,很少透露會議在何處舉行,有時甚至連故事的作者也不交代,但從總體來看,它們使我們對討論的基調和主題有了某種深入的認識。當蘇菲派領袖哈賈·阿裏被帶來見成吉思汗時,這位蒙古領袖獲悉,這位聖人的父親也是一位聖人,“經常把食物分發給人們”。
成吉思汗問:“他把食物分給自己的百姓呢,還是分給陌生人呢?”
他的一個門徒回答:“每個人都把食物分給自己的百姓,但這個人的父親把食物分給陌生人。”
成吉思汗說道:“那他的確是一個很好的人,他把食物分給神的子民。”然後他把那個人釋放,並賜給那個人一件新鬥篷。[361]
對蘇菲教派來說,羊毛鬥篷是一種信仰的標誌,在一些蘇菲教徒看來,這一姿態表明成吉思汗認可他們的宗教習俗。但蒙古人似乎很難把穆斯林和猶太人分開,更難把一派穆斯林跟另一派穆斯林分開。也難怪沒有蒙古記錄提到成吉思汗與蘇菲教派的會見,甚至沒提到他是否知道他們,而穆斯林作家卻記錄了一長串他與蘇菲派領袖及其弟子的這種會見。
雖然很少有證據支持蘇菲教派記錄的所謂的會麵,但蘇菲派在蒙古人統治時期的確比較興旺。最初的蒙古入侵曾把成千上萬的蘇菲派教徒送去流放,如偉大的詩人賈拉勒丁·魯米的家人,而他們也因此把自己獨特的崇拜方式向西傳播,帶到了土耳其和地中海東部沿岸地區。這些難民當然沒有理由讚美蒙古人,但蒙古的宗教寬容政策給了蘇菲教徒傳教的自由並使之得以蓬勃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