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飛鳥的雙翼

13世紀初,中國是由十幾個王國組成的,有些大的王國足以自稱帝國,剩下的一些則疆域狹小,除了時常發生小規模對抗和局部衝突之外,不足掛慮。中國的北部深陷政治風暴中,而中國的南方則經曆著漫長的衰敗過程。東北的女真人建立的金朝統治著北方,遠在南方的宋朝曾經統治過一個統一的中國,而此時已成為一個殘破的瀕臨崩潰的王朝。在今天的西藏和雲南境內分布著幾個孤立的佛教王國,相互之間合縱連橫,變幻莫測,沒有任何一個王國能夠長久地統治其他王國。

在黃河上遊和今屬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周圍,西夏人建立的佛教王國控製了作為中國絲綢之路入口通道的甘肅走廊。絲綢之路的西段被契丹人所控製,他們的祖先曾建立遼朝,統治中國北方地區,但被女真人驅逐,此時在天山山脈和相鄰的綠洲地區還存在著一個小王國。在漠南邊緣坐落著幾個部落王國,其居民大多是突厥基督徒,其職責是沿著分隔蒙古與大生產中心以及貿易線路的邊境地區巡邏。

盡管中國的王國可能處於分裂狀態,但它們很富足,那裏的人民有很高的生活水準,和草原上艱苦的生活方式相比,甚至可以算得上奢華。每種知名商品都要經過貿易路線運輸,這條貿易路線把中土的大小王國與中亞的伊斯蘭中心連接起來。除了金屬外,最重要的商品是絲綢。今天絲綢主要被視為一種奢侈品,但蒙古人認為它是一種實用性很強的商品。中土織工生產的絲綢太細密了,連虱子等害蟲都無法穿透,即使是質量較差的絲綢,其絲線仍非常光滑,虱子根本無法在上麵產卵。在蒙古寒冷幹燥的環境中,沐浴是很困難的,因此使得中國絲綢更加寶貴。絲綢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用途——保命。當被箭射中時,堅韌光滑的纖維會纏繞在箭頭上,甚至進入體內。絲綢能大大減輕傷口的嚴重程度,最重要的是,可以使箭頭輕輕地取出來,不會造成進一步的損害,降低感染的可能性。對戰士來說,絲綢是一種神奇的纖維。

盡管中土商品有著巨大的吸引力,但與中土進行貿易必須穿越茫茫戈壁,不僅路途遙遠,而且環境惡劣。蒙古牧民不種糧食,不織布,不開采金屬,不製造鐵鍋,然而要繼續保持遊牧民的生活方式,他們需要所有這些東西。為了既做牧民又做戰士,他們需要中土的貿易商品。當中原王朝強大時,它會精心控製這些商品輸出到草原上的數量,並要求以動物、毛皮、皮革、羊毛來交換。但是,蒙古人所提供的這些東西實際上也可以由高麗人、女真人、藏人、畏兀兒人以及周邊的其他小民族來提供,而且更容易獲得。這些民族在商業上遠勝蒙古人,但蒙古人精於戰鬥。現在蒙古已經統一,不再彼此爭鬥,於是他們向南望去,開始垂涎中土誘人的財富。

當成吉思汗忙於在大草原上鞏固自己的權力時,中土的王國們仍陷於一片混亂之中。當他統一蒙古民族後,便向漠南的一係列城市發動襲擊。此地屬於西夏王國,居民是唐古特人,其文化與藏人同源。這些襲擊看上去似乎隻是遊牧民族的典型攻擊行為,每當定居的王國變得衰弱,或疏於防衛時,他們就會發動這樣的襲擊。然而,對成吉思汗來說,最初的襲擊隻是一些測試,看看鄰國的抵抗決心有多強,並從中找到薄弱環節逐一擊破。

但這種測試並沒有鼓勵這些王國團結一致,組成聯合陣線抵抗草原遊牧民族,隻是加劇了它們之間的緊張局勢。在這場混亂中失敗的王國不時會出現小規模的難民潮,成吉思汗對他們表示歡迎。起初,他們幾家幾戶結伴逃亡,然後是整個部落開始叛變。第一個這樣做的是汪古部,這是一個與金朝結盟的半定居突厥部落,負責在北方邊境巡邏,防範遊牧民族。成吉思汗接納了他們,並把自己的女兒阿剌海嫁給了他們的汗,從而把這個部落民族納入他的帝國。

1208年夏,蒙古民族誕生兩年後,金朝四名漢人官員帶著家眷逃到成吉思汗的宮廷,尋求保護,並願意效忠成吉思汗,鼓勵他推翻金朝皇帝。[271]他們加入蒙古陣營的舉動使得人們相信,天命改變了,同時他們也使成吉思汗相信,他的職責不僅僅是團結草原上相互敵對的部落,而且還要解放並統一中國。這些受過良好教育並受人尊敬的人投奔蒙古起到了示範作用,激發了金朝軍隊中心懷不滿的士兵的變節行為。很多人逃到了這個新國家,因為在那裏軍隊比在中原更受尊重,待遇更好。他們使成吉思汗相信,金朝是一個垂死的王朝,那裏的土地和百姓都等著他來拯救。

成吉思汗沒有立即回應有關進攻中原的建議。起初他仍在繼續鞏固他在蒙古本土的權力。中原曆史學家描述了在蒙古入侵幾十年前中原的混亂狀況。內戰**著土地,絕望的百姓“臨危投河井,情急自刎縊”。在這樣的年代,“兵民皆遭戮,善惡同死去。屍首塞城池,鮮血滿街衢”。[272]

成吉思汗在自己的成年生涯中一直在戰鬥,但直到現在為止,他的敵人都還是其他的遊牧民。他知道如何對付遊牧部落,因為他們也像他一樣生活和戰鬥。盡管曾經與他交戰的部落規模大小不一,但比起女真人建立的金朝來說要小得多。金朝擁有5000萬臣民,而成吉思汗隻有區區百萬之眾。如果把華夏所有王國的臣民加在一起,總數則達到了約1.2億人。在中原,成吉思汗不得不首次麵對那些居住在城市的人,他們隱藏在堅固的城牆背後,使用更為強大的武器,包括火藥和爆炸裝置。他不能用草原上對付遊牧民族的作戰方式來對付他們。

難民和士兵穿越沙漠自蒙古高原而下向他投誠,這使成吉思汗備受鼓舞。他已經測試了中國南方的防禦能力,現在決定把越境襲擊升級為全麵戰役,他將率軍作戰。為了對付這些新敵人,他采用了在不兒罕山當獵人時所學到的最基本的功課。他的軍事戰略是像狼那樣接近敵人。狼群從來不會攻擊畜群中最強壯的成員,他們不追逐種馬或母馬,因為它們會決一死戰來保護它們的馬駒。相反,他們挑選羸弱的、行動遲緩的馬作為攻擊對象,而讓其他牲畜逃離。因此,成吉思汗一開始並沒有對金朝或更遠的宋朝發動攻擊,他選擇了西夏,一個位於中國西部的較弱小的獨立王國作為他的第一個獵物。1209年初,天氣尚寒之時,他率軍穿過戈壁沙漠,發起攻擊。用法國曆史學家勒內·格魯塞的話說:“蒙古人及其戰馬獵殺漢人、波斯人、俄羅斯人、匈牙利人,正如他們獵殺羚羊或老虎那樣。”[273]

他的新戰術取自偉大的蒙古狩獵術,通常被稱為“明安阿瓦”(minga ava),即“千人狩獵術”。這是一種集體狩獵方式,需要數百甚至數千個獵人合作,在周圍的廣袤地區散開成一個大圓圈。他們抽打棍棒,製造噪音,慢慢地合攏,驅趕著所有野生動物向前奔跑。[274]這些受驚的動物身上的圈套越來越緊,它們驚慌失措,四處奔逃,但逃生無望。當把它們關進死胡同後,獵人們便可以從容地一個接一個地獵殺它們。

當蒙古人進入西夏境內後,他們采用了同樣的戰術,他們恫嚇鄉村百姓,迫使他們逃往城市。一些外國觀察家很不理解蒙古人的戰術,認為他們相互之間顯然缺乏協調,好像隻是在鄉間來回穿梭,襲擊一個地方,戰鬥還沒有結束就離開,接著跑去攻擊另一個村莊。有時他們甚至在勝利在望時就匆匆撤退了。實際上蒙古戰士故意把人口攪動起來,把他們從自己的家園趕出去。蒙古戰士的目標不是殺人,而是利用他們,把他們作為一種武器,為未來進攻城市做準備。一旦四處逃散的人群聚集在城牆後麵,他們便會開始迅速消耗食物供應,引發恐慌和混亂。大量人口生活在擁擠的環境中,容易造成疾病暴發和傳染病的迅速蔓延。西夏人無法逃脫蒙古人的圍困,開始像野獸一樣惡狠狠地彼此相待。

成吉思汗到達西夏王國的首都銀川時,看見其巨大的城牆顯然是堅不可摧的。他知道,讓他的士兵攻擊這樣重兵把守的城牆,毫無意義。起初,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但他很快發現,他可以通過築壩控製水流,使流進城內的河流改道,或放水衝擊他們並破壞牆壁,進一步削弱守城將士的士氣和能力。他命令士兵構建一係列的運河和水壩使河流改道,但水壩不夠堅固,難以抵擋洶湧的河水,結果大水反而衝垮了他們自己圍成的營地。

成吉思汗最重要的一個特點是能夠把顯而易見的失敗轉變為不可思議的勝利。這時,他的戰役已經進行了近一年。1210年初,他下令解除圍城,並從銀川撤出。西夏士兵以為勝券在握,欣喜若狂,衝出城去追擊逃離的蒙古兵,但他們沒有想到這是一個巧計,目的是引誘他們打開城門,衝出城外。蒙古人靠伏擊打敗了雖羸弱不堪卻不可一世的西夏軍隊。他們的國王投降,宣誓效忠成吉思汗,繳納了大量貢品,並答應每年交付更多貢品以保住他的王位。

***

這是成吉思汗首次在城市取得勝利,鼓舞了邊境部落加入蒙古陣營的決心。正如汪古部自願與他們聯合一樣,在中國西部綠洲城市的畏兀兒人很快也掙脫了西遼統治,熱情地加入了正在崛起的蒙古帝國。西部草原的哈剌魯突厥人緊隨其後,不久也前來效忠。成吉思汗把他的女兒們嫁給了這些部落的領袖。西伯利亞南部的衛拉特人也來投奔,成吉思汗也把女兒嫁給了這個部落的首領。這樣,他讓自己的女兒控製了這四個王國,並要求其國王率軍加入蒙古帝國的軍隊。

由於從西夏擄掠到了豐富的財寶,也由於他的隨從大軍不斷壯大,成吉思汗現在準備把目光轉向金朝及其首都中都,即今天的北京。至於進攻金朝的理由,他根據聽眾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說法。對他自己的人民,他呼籲複仇,譴責金朝曾殘酷地把他們的祖先俺巴孩汗釘死在木驢上;對於契丹人,由於他們曾被女真人驅逐,至今仍在遭受後者統治的痛苦,他提醒他們與蒙古人親密的親屬關係,告訴他們,女真人是他們共同的敵人,他讓契丹人心懷一線希望,恢複他們一度輝煌的契丹王朝;對於在金朝野蠻統治下受盡苦難的漢人,他給他們一絲生機,可以擺脫異族統治,或至少用較為寬鬆的蒙古統治代替令人窒息的金朝統治及其無休止的剝削。

蒙古人認為金朝皇帝是一個篡位者,因為契丹人以前曾統治該地區,所以,他們總是把金朝稱作契丹。這個名稱也被馬可·波羅所用,隻是寫法不同而已。盡管成吉思汗擊敗了西夏並同汪古部、衛拉特部、畏兀兒部以及哈剌魯部結盟,但是金朝官員最初並不害怕他們以前的這個低級附庸,對他很傲慢,甚至要求他再次投降。眼看著成吉思汗在對戈壁邊緣的這些小王國的作戰中取得了一連串勝利,金朝皇帝並不為所動。他對成吉思汗發出了挑戰,說:“吾國猶如洋海,爾國一抔沙土耳。”[275]

成吉思汗利用金朝對他的侮辱號召他的百姓。他深諳巫術儀式和靈性表演藝術。當他麵對進攻金朝的艱巨使命時,他需要他的百姓堅定且完全地投入。術外尼詳細報告了他是如何達到這個目的的。成吉思汗把他的民族聚集在草原上的一座聖山周圍。他把人群按照男人、婦女和兒童的標準劃分為不同的組。“整整三個白天和夜晚,他們所有人都光著頭,三天沒人吃東西,也不允許擠奶給小孩子喝。在此期間,成吉思汗獨自一人祈禱,其他人則聚在一起祈禱,大聲呼喚上天的名字,‘騰格裏!騰格裏!’他們沒有為勝利祈禱,他們通過祈禱來讓上天獲得榮耀”。

成吉思汗祈禱上天的引導,祈禱能遵循上天的意願,而不將他自己的意誌強加給上天。最後,“三天後,在第四天的黎明時,他出現了”。並告訴眾人一個消息,上天已經答應他,他將取得勝利。“接下來整整三天的時間,在這同一地點舉行了盛宴。三天結束後,他率領部隊出發征戰”。[276]

很快,一首歌在中國境內流傳開來:

韃靼來,韃靼去,趕得官家沒去處。[277]

在1211年,年近五十歲的時候,成吉思汗再次橫越戈壁。這一次他要去教訓金朝皇帝。蒙古鐵蹄踏遍了中國北方,一個接一個地攻打城市,把人們從他們的村莊中趕出,襲掠小鎮。最後,1214年,成吉思汗接受金朝皇帝投降後,便急匆匆帶著他的軍隊繳獲的大批財富返回蒙古。

成吉思汗像對待西夏國王一樣告訴金朝皇帝,如果他發誓服從成吉思汗,他便可以留在他的首都繼續執政,但他很快便對自己的寬仁感到後悔了。蒙古軍隊撤出後,金朝皇帝就造反了,他向南逃往開封,建立新都,他愚蠢地認為那地方太遠了,不會受到蒙古人的進攻。但成吉思汗在次年,即1215年,便折返圍攻中都。

在回到中都後,成吉思汗在該城西南約十英裏(約16.1千米)遠的地方安營紮寨,附近有一座非常漂亮的石橋。這座橋剛建成不久,全長874英尺(約266米),橫跨在水流舒緩的永定河上。在薄霧裏的晨曦中,白色的大理石橋好像靜靜地懸浮在空中,一排精雕細琢的石獅子鎮守在橋欄上。這座橋看起來就像把雲彩連接起來的拱形雲梯。中國人稱之為盧溝橋,但後來外國人稱之為馬可·波羅橋。今天,這座橋仍然在那裏,隻是由於洪水衝刷和戰爭破壞,需要不斷修複,但它和成吉思汗時代的模樣大致相同。

成吉思汗對漢人造的城牆和護城河不太感興趣,因為這些東西隻會阻擋他的前進步伐,但在這座橋身上,他看到的不僅是美麗,還有極強的實用性。蒙古的河水淺,流速慢,他從來不需要橋梁。除了在一年中最多雨的日子外,人和牲畜很容易涉過河流。但沿海平原的河流大多了,河麵寬闊,水流湍急,即使最強壯的馬也難以橫渡。橋梁建築深深吸引了他,之前他隻懂得如何在草原上馳騁,但現在他也許第一次意識到,大規模的建築結構既可以加快人們的行動,也可以構成障礙。從這時起,他成了一個專心致誌的橋梁建設者,並且組織了一支漢人工匠隊伍隨軍行動,為未來的戰役作準備。

當他駐紮在這座橋附近的時候,一大批在金朝皇帝南逃開封後留下來保衛首都的金朝士兵叛逃,加入了蒙古陣營。即使沒有他們的幫助,成吉思汗也可以輕鬆贏得戰役,但他們的投誠加速了勝利的到來。金朝首都已被其皇室拋棄,拱手讓給了入侵者,城內士氣低落,因此成吉思汗很容易地就占領了這座城市。

按照蒙古人的征服模式,那些戰鬥中幸存和被迫遷移的人們很快發現,在成吉思汗統治下竟能享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馬可·波羅雖然並不是軍事方麵的專家,但他很快便發現了蒙古人的困境:他們的人數太少了,永遠不會有足夠的兵力有效占領所征服的土地。為了鞏固勝利果實,蒙古人要麽設法贏得當地民眾的支持,要麽將他們驅逐出境。“當他征服了一個地方後,他既沒有傷害那裏的人民,也沒有毀壞他們的財產,他隻是把自己的部下安插在當地,配上一定比例的當地人,然後他帶領剩下的人前去征服其他地方。”[278]馬可·波羅在提到成吉思汗征服整個亞洲時寫道,“當他征服的百姓開始意識到,他在多麽精心地保護他們免受其他人的傷害,他們在他統治下決不會受苦,看到他是一位多麽高貴的君王,他們便死心塌地成為他忠實的追隨者。”

成吉思汗於1209年擊敗中國西部的西夏王國,1215年征服中國北方的金朝,每次征服之後,他都堅持把所有財產進行統計。每當他占領一座城市,都要求把掠物和貢品仔細記錄並分發,然後普查所有物資和動產,包括牲畜、建築、礦山、工廠和森林。失吉忽禿忽作為蒙古帝國的最高斷事官,負責看管在金朝首都掠奪的財物並登記造冊。

成吉思汗竭力確保自己的所有追隨者都能收到一定數量的戰利品。皇室家族每個成員以及士兵和官員,甚至是蒙古本土的孤兒、寡婦和老人,人人有份。在和平時期,他竭力做到像在戰時一樣考慮仔細、周全。成吉思汗知道要保持他的聲望,就必須做到凡事一絲不苟,與人分享勝利果實。

伏爾泰曾寫了一出富有想象力的戲劇,描寫成吉思汗在中土的征服戰爭和他的生平,精辟地解釋了被征服者是如何看待這場征服戰爭的:“憤怒的上天派出這個北方暴君來毀滅我們……這些擄掠成性的野小子居住在帳篷裏、戰車上、戰場上,他們永遠無法忍受高牆環繞的封閉的城市。他們憎惡我們的藝術,憎惡我們的風俗習慣和我們的法律,因此想把一切都改變,他們要把這個輝煌帝國的所在地變成一片廣袤的沙漠,和他們自己的祖國一樣。”[279]

但是成吉思汗並不打算毀滅華夏文明。他越過戈壁,艱苦作戰,並不隻是為了掠奪漢人並摧毀他們的國家。每個遊牧人都明白一個優良牧群的價值,明白人們不能從一頭死牛身上擠出牛奶。即使獵人們也承認,濫殺動物將鑄成大錯,森林裏將沒有動物繁殖供來年狩獵。中土是一個寶貴的資源,而成吉思汗決心要利用它,也會保護它。

***

成吉思汗征服了他所見到的每個城市。被擊敗的城市看起來都很相像:搖搖欲墜的塔、殘破的大門、搖來晃去的木頭、被焚毀的宮殿、垂死的士兵、破敗的市場、失蹤的孩子和被洗劫一空的店鋪。野狗在街上到處亂竄吞噬腐屍,以腐屍為食的鳥類盤旋在寺廟上空。眾神居住的神廟曾經接受善男信女慷慨的捐贈,那裏曾解釋過關於過去和未來的預言,那裏曾製定過生活的戒律,現在也破裂了、倒塌了,像未能守住這座城市的城牆的命運一樣。寺廟裏曾裝飾著描繪另一世界的繪畫和經文,懸掛著漂亮的掛毯,點燃著酥油燈,裝飾著大理石和黃金,檜香繚繞,沁人心脾。大殿裏縈繞著僧人的誦經聲和信徒的祈禱聲,而如今卻**裸孤零零,空空****,一任狂風撕扯著廢墟中殘存的幾張碎片,讓人遙想這裏曾經有過的生機勃勃的生活。神聖的經文如今隻剩下燒焦的殘頁,在塵土裏迎風飄動,小鼠撕碎它們,用以築巢,饑餓的山羊啃咬它們,聊以充饑。那些曾經深諳公義和永恒生命秘密的僧侶們僵臥於屍堆中,無法分辨其年齡、教育水平或職業。這些僧侶們曾經能夠與人交談,也能代神說話,能夠以上天的名義發號施令,如今卻死的死、逃的逃。那些占星師聲稱可以通過觀察鳥類的飛翔或觀察一隻羊肩骨的裂縫預測未來,現在卻成了戰俘,拖拉著戰鬥器械從一個陷落的城市再到下一個城市。

蒙古人習慣於廣袤的草原,在市區縱橫交錯的道路、牆壁、場地、溝渠以及運河間很容易迷失方向。蒙古語中缺乏詞語來識別不同類型的結構,他們按其材質分類為木、石、泥或草,但對其功用卻不甚了然。同樣,他們無法分辨大多數作物,對蒙古人來說,它們隻是“草”或“綠地”。他們對即將出發去征服的人民的服飾、階級劃分與社會組織缺乏了解,也不會說他們的語言,幾乎不能把一個民族同另一個民族區別開來。

雖然蒙古人輕易地擊敗了中土軍隊,但他們卻害怕未知的神靈在這塊異邦土地上複仇。蒙古士兵經常生病,而且似乎遭受著精神痛苦和心靈荒漠。《蒙古秘史》宣稱:“契丹百姓水土之神主,以其百姓人煙受擄也,城池村鎮被壞也,故急為祟也。”[280]蒙古人進入了精神上敵對的土地,充滿了未知的危險。他們聽不懂這些外國鬼神的歌謠和吟誦,也不能確定它們喜歡哪種類型的祭祀,什麽行為會遭到它們的懲罰。這裏不是他們祖先的土地,這裏充滿了被殺之人的鬼魂。在漢人的土地上,隻有塵土飛揚的道路、高牆、翻耕過的土地、拱形的橋梁、高大的建築、牲畜棚、方方正正的果園、臭氣熏天的茅房、閃閃發光的寺廟、腐爛的垃圾堆和嘈雜的市場。在這裏,他們不知道向誰祈禱、在哪裏祈禱,也不知道如何祈禱。

成吉思汗用了四分之一個世紀征服了一百萬人的遊牧民族,但在中土短短幾年時間,他的臣民突然增加了二十倍。他缺乏經驗管理植根於農業和詳盡傳統的定居文明。作為一個草原武士,成吉思汗知道如何征服,但他還不知道如何統治已經成熟的都市文明。他沒有花太長時間就把在不兒罕山狩獵或在草原上放牧時學到的戰術應用於針對定居民族的戰爭,但他的部落政治經驗無助於統治城市、管理無邊無際的農田、組織商業網絡、監督工匠的工廠或治理農民的小村莊等。總之,遊牧民族幾個世紀以來形成的陳舊技能無法轉用來治理這個異族環境裏的農民和城市居民。

很顯然,他不可能通過訴諸武力取得成功。他的軍隊可能不足一百萬人,肯定不超過一百一十萬人。現在他已經征服了數千萬人,他沒有足夠的軍隊占領所征服的所有土地。成吉思汗可以打敗任何一支軍隊、攻陷任何一個城市,但他需要他的軍隊繼續前進到下一個堡壘,投入下一場戰鬥。他不能把他的士兵留下來做占領軍,他當然也不能信任來自他臣民忠誠的承諾。一旦他的軍隊過去,消失在地平線上,被征服的臣民經常會反抗。這樣的反抗都受到了他嚴厲的懲罰,但他需要他們的忠誠,至少需要他們的合作,以維持他龐大的帝國。

成吉思汗臨時製定了幾種策略,來統治容納不同語言和宗教的龐大而複雜的帝國。在他征服戰爭的早期,他很喜歡接受被征服地人民的投降,讓他們過去的統治者繼續管理他們的土地,但這個策略失敗了。一旦蒙古人撤出,這些統治者就會發動叛亂,而且表現得好像他們擊敗了蒙古人一樣。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他製定了政策,定期處決所有叛亂分子,這樣他們將永遠不會再有機會進行反抗,但這樣做並不夠。

接下來,他任命他的軍事將領主管當地行政事務,但這分散了他們從事征服戰爭的精力。此外,偉大的將軍不一定會成為優秀的管理者。他簡要地查看了一下當地的官僚機構,想知道他是否能使用受過良好教育的漢人官員或學問不多但很聰明、曾經負責管理宮廷的太監。但他得出結論,如果這些人沒有足夠的能力使自己的國家免遭侵略,那麽他們對他還能有什麽用處呢?他們已經表現出了十足的無能,因為他們給他們的君主提供的建言糟糕透頂。因此他沒有任何理由相信他們會為他服務得更好。

這種懷疑在13世紀元朝統治時期創作的戲劇《漢宮秋》中得到了表現。[281]在開場白中,一個壞人——中國皇帝的宰相解釋道,一個政府大臣必須“為人雕心雁爪,做事欺大壓小。全憑諂佞奸貪,一生受用不了”。然後這位宰相描述了他是如何在皇室得到升遷並掌握大權的,“因我百般巧詐,一味諂諛,哄得皇帝老頭兒十分歡喜,言聽計從”。

最初,成吉思汗蔑視他新臣民的學問。假如他們的聖人能預知未來,假如上天指定他們為他代言,那麽為什麽他們沒有看見蒙古的騎兵橫越沙漠,跨過高山?如果他們知道如何解經,知道如何發現天象的秘密,能夠從飛翔的鳥兒和飄飛的樹葉看見預兆,為什麽他們不在蒙古人到來之前逃離他們的城市?如果上天教導他們要吃什麽、穿什麽、如何禱告,為什麽他不教他們學會說蒙古語,以便他們可以為自己的未來命運做好準備?如果他們的宗教如此強大,為什麽蒙古人能夠拉下他們的偶像、撬出他們的珠寶,把他們的黃金熔化成金塊?

十多年前,當他第一次征服乃蠻部時,成吉思汗就已開始從被擊敗的敵人中選取辦事員。現在他需要更多的辦事員。他需要大批管理員來管理在他控製之下的數百個城市和數千個村莊。為了滿足他迅速擴張的帝國的行政管理需求,他轉向了宗教領袖,這些人通常擁有較高的學曆,精通寫作,並善於解釋並執行成文法律。他們堅持原則和理想,絕不會像傳統貴族那樣貪汙受賄,他們知道如何去領導大眾,如何與群眾溝通。成吉思汗希望中土的宗教界人士能向他提供幫助和指導。他宣布,他尋求宗教人員以“協助汗廷促進教化,弘揚善道,以使前代良俗善政發揚光大”。

他公開呼籲學者和宗教領袖“策於朝廷”,旨在“定製度、議禮樂、立宗廟、建宮室、創學校、設科舉、拔隱逸、訪遺老、舉賢良、求方正、勸農桑、抑遊惰、省刑罰、薄賦斂、尚名節、斥縱橫、去冗員、黜酷吏、崇孝悌、賑困窮”。如果能做到這些事情,那麽人們“將若草之靡風,水之走下矣”。這樣,四海之內將實現“太平”。[282]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城市裏的學者對農村或偏遠省份的生活缺乏深刻的理解。為了更充分地了解整個國家,他派遣人走遍新征服的領土,召集學者和祭司“來到我們蒙古土地,以便使本大汗可以在通國建立偉業”。[1]根據佛教紀事史籍《珠史》記錄,成吉思汗邀請學識淵博的學者來教導他有關“中國的良風善俗”以及他們的法律和宗教。[283]《金輪千輻》和《主成吉思汗世係》是18世紀的兩部蒙古史籍,都用幾乎相同的措辭記載“當他用自己的力量把有著不同風俗習慣的百姓聚攏在一起”後,成吉思汗把有學問的人召到他的軍營,了解新臣民的習俗。他問他們,怎麽做才能使人們擁護法律,好政府的原則是什麽,怎樣“保護並撫育生靈”。[284]隻有在審查這些法律和風俗習慣後,他才任命官員以他的名義治理。[285]在中國北方,成吉思汗征服後,“即選擇最聰慧之外臣製定和改善帝國之法”。

他急需人手來幫助他統計並記錄所繳獲的一切,於是他轉向了一類特殊的人群,即前金朝的宮廷幕僚。這些人在金朝中都陷落後被俘,為蒙古人服務。在首批招募的人中有一個人叫耶律楚材。1218年,耶律楚材年僅二十八歲,就被任命為遊牧汗廷秘書,擔任在夜間觀察星象的占星師一職。成吉思汗第一次見到這位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時,很吃驚,因為他的身材和蒙古人相比要高大許多,而且雖然他很年輕,卻蓄著一副漂亮的大胡子。成吉思汗總是很難記住官員的外國名字,因此總是給他們起個外號以便記憶,他稱這位年輕學者為兀都撒可兒,即“長胡子”的意思。

***

耶律楚材是遼朝皇室的後裔,屬於契丹族。契丹族是一個在語言和文化上都和蒙古人密切相關的草原部落。當遼朝被女真部落推翻時,它的許多皇室成員繼續服務新的統治者,隻有耶律楚材選擇服務成吉思汗。雖然他的家族起源於蒙古高原,但已經在中土生活了三個世紀,因此,耶律楚材對遊牧生活和定居生活都有著深刻的理解。這兩種背景結合在一起,使他成為蒙古帝國早期聯係中土思想和文化的一個有效渠道。他後來的著作成為研究成吉思汗乃至蒙古帝國法律和機構建設的寶貴資料。

《蒙古秘史》記載,成吉思汗“越高嶺渡大水,所以出征長行者,唯思平定諸國矣”。但他清楚地知道,“凡有生之物皆無常也”。征服中國北方後不久,他的妻子也遂哈敦就提醒他,正如孛兒帖曾經做的那樣,他會慢慢變老,“似大樹之軀驟傾”。她告訴他,即使是大柱的基石最終也會崩頹。草不常綠,他現年五十七歲,在這個年紀大多數蒙古人都已退出活躍的生活了。成吉思汗知道,若想使他迅速擴張的帝國享祚長久,他就需要製定一個新的管理製度。

在1219年5月15日,他寫信給著名的聖人、老道長丘處機,要求見麵。雖然這封信可能是耶律楚材執筆為他寫的,以使其更符合中國的文體風格,但這封信清楚地表明了他召來這位宗教領袖的目的。他的話坦率地描繪了一幅圖畫:他作為一個人已經達到了世俗權力的巔峰,但身體卻進入了一個長期且不可逆的衰老過程,他希望他的帝國能國運長久。

他沒有一味吹噓他的征服,而是實事求是地解釋為什麽他成功了而他的敵人卻失敗了。他寫道,他之所以取得勝利,是因為他的敵人太弱了。他聲稱,“天厭中原驕華太極之性”,金朝政府“無恒。是以受之天佑,獲承至尊”。因此,“七載之中成大業,六合之內為一統”。他表明他對自己征服的獨特性有著深刻認識:“念我單於國千載百世以來,未之有也。”

至於他自己,用他自己的說法,他的美德是謙虛,“非朕之行有德”,但是他“返樸還淳,去奢從儉”。他接著說,“每一衣一食,與牛豎馬圉共弊同饗”。

在自我介紹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後,他描述了他基於美德的家長式善政:“視民如赤子,養士若弟兄。”他指出,他的民族在哲學和精神上的統一是他執政的重要因素,並談到,宗教意識形態撕裂了其他社會,使他們易被征服。蒙古基督教牧師拉班·掃馬寫道,教條“使靈魂苦毒”。[286]相比之下,成吉思汗聲稱,在他的蒙古民族,“謀素和,恩素畜”。

他覺得上天和曆史賦予他的擔子過重,讓他難以承受,並承認他需要人幫助來完成自己的使命。“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猶懼有闕”。正如“且夫刳舟剡楫,將欲濟江河也”,他需要“聘賢選佐,將以安天下也”。但是,“朕踐祚以來,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未見其人”。然後他請求幫助,說:“欽惟先生將咳唾之餘,但授一言,斯可矣。”[287]

成吉思汗簽署了他的信函,沒有用專製君主喜歡用的長長的華麗頭銜。他的勝利勝過千言萬語,不需要任何虛浮華麗的修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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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處機接到信的時候,成吉思汗已經轉移陣地,發起另一場戰役。這位聖人和他的弟子曆時兩年多,終於於1222年春天在阿富汗趕上了蒙古軍隊。雖然在所有與成吉思汗會麵的宗教學者中,他是最著名的一個,但絕不是唯一的一個。成吉思汗在作戰途中,所到之處,蒙古官員都會熱切地尋覓當地聖賢。在他努力掌控新帝國的早期階段,他急切地尋求中國聖人的幫助,這方麵最詳細的記載出現於1219年在蘭州遊方的兩個和尚的報告中,當時蒙古人剛剛占領這個城市不久。其中的佛教法師年約六十歲,他催促他十幾歲的弟子海雲趕緊逃命。他告訴那個男孩:“吾今老矣,死亦為宜,汝方妙齡,求生路可也。”

弟子堅決地拒絕了。他告訴他的師傅:“因果無差,死生有命。”這也是他一直接受的教導,“今在艱危之際,豈忍棄師而獨求生乎!”他說,如果自己逃走,“若遇識者,問吾師安在,其將何辭以對!”[288]

蒙古軍隊中的漢人軍官來到這兩位僧人身邊,在飽受戰爭摧殘的土地上,他們正平靜地履行自己神聖的職責。當被問到他們為什麽不像其他人一樣害怕蒙古人時,年輕的和尚巧妙地回答道,他們知道蒙古士兵是來保護他們的。漢人軍官很驚訝,問他屬於哪個佛教宗派,是致力於冥想的禪宗佛教,還是注重宗教禮儀的密宗佛教。

開始時海雲說,兩個佛教派別都很重要,“猶如一鳥兩翼”。但很快軍官就清楚了,這兩位僧人信奉的是注重冥想的禪宗佛教,但他們也有很實際的知識。雖然一些僧侶譴責暴力,對武術毫無興趣,但海雲說,“武士和學者”就像一隻鳥的兩隻翅膀,“對國家來說二者缺一不可”。[289]

木華黎被他們的故事所打動,給成吉思汗發了信,推薦兩名僧人,說他們是真正的“通天者”。[290]但成吉思汗離他們太遠了,無法會見他們,所以他要求他們聚在一起祈求上天旨意成全,並保佑蒙古人。成吉思汗說,他希望將來能見到他們。他指示:“汝當供其衣物、食糧,好生供養。若再有類似僧侶,一並妥善安置,請他們多向長生天言語。”他進一步命令,“無論何人,不得對其不敬,當待之以達爾罕之禮。”[291]達爾罕是一種自由人,免征稅、征兵和勞役,不用參加地方官員以國家的名義所要求的維修道路和其他形式的體力勞動。

木華黎把這兩個人帶到他設在中國東北的總部,以便按照吩咐照顧他們。他賜給他們頭銜,稱他們大長老和小長老,但兩人拒絕世俗的榮譽,並繼續簡單地和百姓一起生活,以乞討為生。[292]老禪宗大師不久便於1220年夏天去世了,他的弟子海雲注定永遠見不到成吉思汗,但那位小和尚後來在成吉思汗孫子統治時期發揮了重要作用。[2]

從最早的征服戰爭開始,成吉思汗就對發現人才很感興趣,但在早年,他著重招募忠誠的戰士和有特殊技能的人,比如會製造武器的人、從事金屬加工的人,或充當向導、間諜和偵察的人。後來他的興趣擴大到包括醫生、織工、木匠、珠寶製造商、翻譯人員、工程師、陶藝家以及各種工匠。在中國北方的戰役結束之後,他開始召集各種各樣的祭司、巫師,以及僧侶、占星家、魔術師、先知、煉金術士、占卜者、聖賢、算命先生和江湖術士,這些人往往從遙遠的邊陲出發,旅行好幾個月,穿越最寬的河,去尋找他的遊牧營地。13世紀末的曆史學家拉施德丁寫道:“既然從世界一端到另一端都在蒙古人或其分支的統治之下,具有各種各樣宗教背景的哲學家、天文學家、學者和曆史學家紛紛從中原、印度、克什米爾、西藏地區、畏兀兒地區來到我們眼前,大批其他民族的人,如土耳其人、阿拉伯人和法蘭克人也紛紛出現在我們眼前。”他進一步說明,“每個人都帶來了記載著本國曆史、年表及宗教思想的書籍。”[293]

一開始,這個招募外國學者和宗教人士的舉措並沒有得到普遍好評,因為蒙古人總是不相信所有外國的東西。巴·希伯來斯解釋說,當成吉思汗入侵中土時,他聽說那裏的人民崇拜偶像,他們的“祭司是智慧之主”。因此,他“派出使臣前往,向他們索取祭司,並答應會尊崇他們。祭司來到後,成吉思汗命令他們和薩滿辯論有關信仰的問題,並和他們一起探討。祭司說話並引用他們的書中要點,這本書在他們的語言中稱為‘Nom’;而薩滿做不到這一點,失敗了,他們無法回答問題,因為他們知識貧乏。從這時開始,祭司的地位在蒙古人中升高了,他們被吩咐製作偶像,並進行複製,就像他們在本國所做的那樣,並按照他們的風俗習慣提供豐富的犧牲和祭品。雖然蒙古人大大尊榮祭司,但他們並沒有拋棄薩滿。二者仍然活躍在他們之中,各自履行自己特殊的職責,並沒有輕視或藐視對方”。[294]

要完成組織一個新社會的任務,宗教人士似乎是一個適當的選擇,因為在很多情況下他們已經在監督繳稅和製定法律方麵有了豐富經驗。在成吉思汗看來,所有教士都在某種形式上崇拜上天。相互間的敵視經常把一種信仰與另一種信仰分開,把一個敬拜者與另一個敬拜者隔離,但成吉思汗並沒有親眼見過這樣的敵意。當他把不同宗教的人聚集在一起協助他執政時,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信仰不同的人經常對他人的不同做法表現出不信任、猜疑,甚至仇恨。

雖然他還沒有意識到,但是,成吉思汗正在被拖入他的第一場宗教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