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 晴

前天發生了一件小事,今天我把這件小事給弄成了震驚天下的大事。

話說在從土岐賴藝手裏奪得美濃之後,我便發現,治國,要比竊國難得多。

美濃這地方說窮當然不算窮,可你要真說它有錢吧,似乎也不是這麽一回事兒,更何況連年戰亂,真是黃金島,估計也能被折騰成不毛地。

於是,由於上述種種關係,造成了美濃治安狀態的長期不良,我雖然有心改變這種現狀,可每次在開會問手底下家臣方針對策的時候,大夥總是清一色地擺出一副一籌莫展愛莫能助的麵孔。

跟我一樣憂心忡忡的還有明智光安,他曾經數次在家臣會議中提出,美濃的治安不容樂觀,長此以往,很有可能要亂國。

但每次這樣的提案都會被其他人無視,有時候提得多了,還會冷不防地冒出個楞子來,扯著大嗓子指著光安,義憤填膺地問道:“兵庫頭,你啥意思?”

兵庫頭是光安的官位。

當被問起這樣的話時,他總是一臉的莫名,因為他都想反問對方,你是什麽意思。

但人家根本就不鳥他,接著扯起了大嗓門用一口美濃的鄉音怒喝道:“這時節,說起小偷,哪兒沒有?甲斐有木有?尾張有木有?南近江北近江有木有?就算是那位北條早雲開創的關東帝國,不也有搶劫案麽?你怎麽偏偏就拿我們美濃的小偷來說事?”

明智光安眨巴了老半天眼睛,說你廢什麽話呢,老子就是美濃人,不說美濃的事情難道還說尾張的麽?再說了,尾張的小偷幹我屁事?

“我看你是想故意宣傳,擾亂人心吧!”

看他那一副滿腔怒火的模樣,就差站起身子擼袖子打人了,仿佛光安真是別的國家派來散播謠言的間諜一般。

眼看著雙方就要惡鬥,我也隻能出來打圓場,表示都別鬧了,有話好好說,看我麵子,都給我安分點。

其實這類人真的很多,也實在是不知道他們的心態,反正你隻要一說他們不好,他們總會拿另一個東西的不好來掩飾,仿佛隻要別人有不好,自己就全好了一樣。

尾張的小偷再多,美濃的治安狀況也不會好轉半分,拿這種東西說事兒出來給自己一點自我慰藉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用處了。

其實關於如何強化治安,我心裏一直有著一個我認為是絕世良策的方法,隻不過一直都覺得這手段忒狠,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想拿出來用。

但眼下瞅著就是危急存亡之秋了,再顧這顧那的話,國家都有可能因治安的惡化而崩潰。

於是我表示,關於治安的那些事兒,就由我來負責,首先,先讓我去牢房裏轉一圈,看看囚犯們的生活是如何的。

我是下午來到牢房視察的,牢頭見到我很激動,因為他們家從他爺爺的爺爺的那一輩兒開始就是牢頭了,但百十來年裏別說看到守護大名了,就連家中重臣的麵都不曾見過一次。

有地位的人總覺得進入這種陰暗潮濕的牢房是對他們的一種侮辱。

我問,犯人們在這裏的生活怎麽樣?

牢頭回答我說大家生活得都很好,雖然也有想家想太陽的,但基本上沒幾天就都能習慣孤獨和黑暗了。

我點點頭,又問說,那麽吃得怎麽樣?

牢頭也點點頭,說吃得挺好,雖然各人口味不同,但至少都能吃飽。

我表示滿意,然後又說,那你挑一個犯人出來,讓我單獨見一見。

很快,一個身材瘦小長相猥瑣的家夥被押到了牢房院子裏的白砂地上。

“叫什麽?”我問。

“左衛門。”

“有姓嗎?”

“回稟大人,我是百姓出身,沒姓。”

我看了他一眼:“你進來之前是做什麽的?”

“在賣米的商店裏打零工。”

“那你又是為什麽被抓的?”

“他是偷了米店的營業款,然後被老板當場活捉,報了官給送進來的。”一旁的牢頭解釋道,“其實本來這種事情也沒必要坐牢,但這家夥有好幾次前科,之前每到一處打工,都會多多少少地偷一些,所以這次才被判關三個月,讓他好好反省。”

“也就說…是慣偷?”

“恩。”牢頭點點頭。

“像這樣的人,你牢裏有幾個?”

“基本都是這種家夥,真要殺人放火的,當場也就以命抵命了。”

我看著跪在跟前的左衛門,看了很久。

他的神情則是一股子滿不在乎。

“左衛門,你在這裏多久了?”

“回稟大人,在這裏已經快兩個月了。”

“也就說,還有一個月就能出去了?”

“是的。”

“出去又能接著偷了是吧?”

他笑笑,沒回話。

“左衛門,你結婚了沒?”

“家裏有一個老婆,還沒孩子。”

“恩,你抬頭好好地再看看今天的太陽吧,再看看這院子裏的花花草草。”

“為何?”

“因為過了今天,你就再也看不到了。”

在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中,他被拖了下去,然後不到一個時辰,又被五花大綁地架到了稻葉山城下街道中最繁華的中心地帶。

擺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已經被煮得正在冒氣泡的超級大油鍋,站在鍋旁的,是他老婆,周圍則裏三層外三層地站滿了看熱鬧的民眾。

“犯人左衛門,因多次行竊,屢教不改,為嚴肅美濃風氣,故決定,判其死罪,當眾投入油鍋,從今往後,美濃境內但凡有偷盜者,無論所犯金額多寡,一律予以油鍋之刑!”

地方官扯著嗓子向民眾們宣布著最新法案。

“隻是偷了幾百文錢,也要下油鍋嗎!”那個叫左衛門的家夥幾乎是用盡全力地在那裏反複叫喚著,並且拚命扭動著身子,似乎是打算掙脫繞在他身上的繩索。

“這油燒開了麽?怎麽看起來還不夠熱的樣子?”我問邊上的行刑人道。

他告訴我說都已經冒泡成這模樣了,那多半是已經沸騰了。

“不行。”我搖了搖頭,“再添一把柴火吧。”

“是。”說著,他就要上前添柴。

“等等,你別去,叫那個女人去。”我一手指著左衛門的老婆。

周圍一陣**。

“大…大人…”就連那位不知把多少江洋大盜丟入油鍋的行刑人都開始動搖了,“這樣…這樣不太好吧…而且…那女的…也不會…”

“她要是不肯就把她也丟進去,你問她是要添柴還是要一塊兒下油鍋,如果她不怕下油鍋,那就把她爹娘找來,一起丟進去。”

而左衛門依然在那裏拚了命地叫著。

隻是當他看到給油鍋添柴的是自己老婆的時候,突然就沒了聲音。

片刻之後,歇斯底裏的呐喊再度響了起來,隻不過這回他叫的卻是:“蝮蛇道三!你這個惡鬼!你會遭報應的!”

蝮蛇道三是我的外號,自打搞走了土岐賴藝,美濃上下便很自發地送給了我這個榮譽稱號。

理由是因為蝮蛇是一種很奇特的動物,一般蛇的話都是母蛇生個蛋,再把小蛇從蛋裏給孵出來,但蝮蛇卻不一樣,它從娘肚子裏出來的時候,都是一整條一整條的小蛇,斷然沒有蛇蛋的例子。

其實這一看就知道,是因為小蛇在母蛇的肚子裏已經破殼而生了的緣故。可就是有那麽一幫沒文化還要裝高知的家夥,認為蝮蛇是咬破了自己母親的肚子才得以降生的。於是,對於那些背棄故主還將其趕走或是殺死的家夥,都會用蝮蛇來形容。

不過這外號不錯,聽著挺帥氣。

聽著那人的大喊大叫,我卻隻是很平靜地揮了揮手,接著再很平靜地看著他被投入了油鍋。

他在油鍋裏不停地翻騰著,而他老婆則在鍋邊嚎啕大哭。

“去,讓那女人再添一把柴火去。”

就這樣,在自己老婆的添柴加火之下,左衛門被炸熟了。

“從今往後,美濃境內但凡有人偷盜劫掠,無論金額多寡,一律判以死罪!”

圍觀的人數雖然少說也有兩三百,但卻是啞然肅靜,聽不到半點聲音。

回去之後我碰到明智光安的第一句話是,大事成矣。

他則有些半信半疑,對於這招的效果保留自己的意見,同時也覺得,這一手似乎歹毒過頭了。

“亂世當用重典。”我隻是這麽告訴他,“越是這種時候,對於越是小的犯罪,就越是要嚴加懲處。”

同時我也表示,今後在美濃的地麵上,如果每年小偷的數量多於五個,那麽我就給他漲工資,超出一個,加一百貫。

光安說要真這樣幹脆我明天就組織自家的家臣上街摸錢包,然後換工資。

我聽了哈哈大笑。

犯罪多,治安壞,這固然是時代的緣故,但既然已經身處這個時代了,那你就得麵對現實。

越是肮髒的社會環境,像我們這樣的統治者就越是要用苛嚴的律法來治國,不管阻力再大,隻要堅持到底,那終有一天國家就會變得平和富裕,如果懷著一顆沒什麽用的狗屁仁慈之心在那裏大作道德文章卻不肯動刀動槍,那這個國家最終的下場必定是墮落成一個偽君子遍布且瀕臨滅亡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