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 小雨

上個月月初的時候,土岐賴滿死了。

死因是暴病醫治無效突然撒手人寰——在某天吃完晚飯之後。

要說蜂須賀正利還真是厲害,都已經到了能夠買通人家家裏的廚子若無其事地在飯團上抹耗子藥的地步了。

因為之前有無數關於賴滿要跟他哥賴藝死磕的謠言傳出,所以這家夥的死在民間更大程度上被渲染成了是他哥哥下手而導致的。

盡管是如此的亂世,但哥哥弄死親弟弟畢竟不多見,這樣的新聞總是頗具衝擊力的。一時間,美濃國上下都在議論紛紛,覺得土岐賴藝那小子平日裏不理政務吃喝玩樂也就罷了,竟然下手都那麽狠,實在是個壞胚子。

平心而論,此刻的美濃國,基本上已經沒有除我之外的任何勢力了,無論是土岐家的親戚們還是國家的重臣豪族們,無不團結在了我齋藤道三的旗下。

要動手,那就得趁現在了。

這個月五號,我去了一趟大桑城,想見一見土岐賴藝。

畢竟也有知遇之恩,而且我一直覺得這家夥人畜無害本性不壞,所以還是本著先禮後兵的心態,想最後跟他聊一聊。

進去的時候,家夥正在喝酒看歌舞,一副非常其樂融融的樣子。

看到我之後也不見外:“道三,你也來一點吧。”

“大人,我這次來是有要事相告的。”我在他麵前跪了下來,“請屏退左右。”

“何事?”他揮了揮手,姑娘們非常識相地退了下去。

“你說吧。”

“我要和主公大人您分別了。”

“你…是要離開這兒吧?…打算去哪兒?”

“主公,不是我要離開,而是我想請你離開。”我幹脆就把話給挑明了,“是希望你離開美濃。”

“我…”土岐賴藝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坦白地說,我是想請主公你讓出美濃守護大名的位子。”

“為什麽?”在問了一句之後他終於明白了過來,然後狂叫道,“為什麽!?”

“這個國家現在正處在深深的混亂之中,你不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腐敗無能而造成的麽?”我說道,“主公,你認為在這美濃之中,還有多少人的心是向著你的呢?”

“你胡說!”他一臉的惱怒,“我向來都是這樣生活,並無給他人造成什麽麻煩,難道不是嗎?”

這還真是實話,土岐賴藝雖說那日子過得是糜爛不堪,可真要說他是個害人的暴君,似乎也不妥當。

隻不過這年頭人畜無害的家夥往往總會死得最快最難看,他難道不明白這個麽。

“主公,你根本就不能維護國內的團結,如果鄰國來攻,你覺得會發生什麽?”

他看看,沒出聲。

我知道他根本就無法回答。

“在主公的帶領下,美濃是根本無法和南近江的淺井亦或是尾張的織田等諸侯一戰的,到了那個時候,美濃的武士們會紛紛投敵,國家一樣不保,而且,若真是因鄰國入侵而亡國,那麽主公即便是想隱居,卻恐怕也辦不到了吧。”

“那麽,如果我答應你,讓出守護之位,則由誰來接替呢?”賴藝的表情相當複雜,“道三,該不會是你吧?”

我沒說話。

“總之,我是不會同意的,你就不要妄想了,道三!”突然之間,他就咆哮了起來,“我當初真是瞎了眼!”

看來,光用嘴巴是奪不下美濃了。

當天晚上,我把美濃幾乎全部的重臣都叫到了稻葉山城裏頭,開了一個會。

會議的主題本來是想動員大家都站在我這一邊,共同趕走土岐賴藝。

但結果剛一開始,就有人大喊一聲:“齋藤大人,我們願意把性命交給你!”

然後全體響應。

於是主題就被換成了作戰會議,討論一下怎麽攻打大桑城。

最後又覺得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大桑城裏隻有兵力兩三百,而現在全美濃的力量都已經集結在了我手上,真要打起來,已然是不需要什麽計劃的。

所以在把發兵的日子定在了十九號深夜之後,我便宣布散會了。

昨天是正式動手的日子。

我方軍隊五千,對方估計不超過五百。

當我們行進到大桑城下時,城門自動地被打開了——守城的士兵紛紛倒戈。

大軍順利地殺了進去,直逼土岐賴藝的居所。

當他被驚醒的時候,壓根就沒想到發生了什麽,在聽手下說有人夜襲之後,還很淡定地來了一句:“快去找道三,讓他帶兵前來鎮壓!”

手下很無奈地說打上門來的就是齋藤道三。

土岐賴藝傻掉了。

後來知情者告訴我說,當時賴藝看著四下逃竄的家人和仆人,看了很久,很久,然後怒喝一聲:“都給我聽好了!”

大夥一看主公大人要發號施令,連忙都停下了腳步,將目光一起投向了他。

“趕緊收拾東西!”

所有人哄地一聲散開了,紛紛去拿各種細軟。

“畫筆,畫布,畫像,一樣都別忘了!”

“不要慌亂!鎮定!別磕壞了!”

當我們殺進他臥室的時候,裏麵已經沒人了。

正利問我,追不追。

我說追,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因為土岐賴藝逃走的時候身邊還帶著女人,所以他們當然不可能騎馬,用的都是兩條腿在跑。就這樣,騎著快馬的我,沒多久便趕上了那夥人。

此時的賴藝正披著一塊花布,估計是想裝成女人,一行人看到我之後,驚恐之狀難以用語言表達。

“道…道三…你…你要將…將我們…趕盡殺絕?”賴藝的聲音都顫抖了。

“主公,你放心,道三此行,並無殺心,隻是送別而已。”

“送…送別?”

“道三來美濃二十餘年,一天都不敢忘記主公您的知遇之恩,今日既然分別,自然應前來相送。”

“你…你少說漂亮話了!”賴藝怒了,“我就是當初信了你這個不該信的人,所以才導致了今天的這個下場!事到如今,你還敢惺惺作態?!”

“主公,你說你信了不該信的人,那或許是沒錯,但你若是覺得你是因此才有的今天,可就大錯特錯了。”

“我何錯之有?”

“主公,從我們趕走你哥哥土岐政賴,到今天也有十二三年了吧?這二三五年來,你捫心自問一下,都做了些什麽?你除了喝酒作樂,就是吟詩作畫,你知道美濃的領民們,是在過著怎樣的生活麽?你又知道美濃的武士們,都在幹著些什麽麽?”

土岐賴藝看著我,沒有說話。

“主公,長此以往下去,即便沒有我齋藤道三,卻也會有佐藤道三,近藤道三,隻要美濃國內有能力有野心的人,都會盯上這個位置,隻要你繼續著這樣的生活,便終究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

他低下了自己的頭。

“主公啊,道三自知這種行為絕非臣下該有,但道三誌在天下,意圖結束這曠古大亂。所以,必然要用非常的手段,來實現自己那非常的夢想。”我一邊說著,一邊從馬上跳了下來,“道三對不起你,主公。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受我最後一拜。”

“因為緣,讓我碰上了主公,現在緣分已盡,所以,就此別過吧。”跪在地上的時候,我這麽說道。

看著他們越來越小的背影,我發現天不知何時已經亮了。

終於,將美濃一國握在了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