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 晴

今天是一個讓我終生難忘的日子,因為就在上午,我被土岐賴藝招至大殿,他當著所有土岐家重臣的麵莊嚴宣布,將佑向山城賞賜給我。

就這樣,我成為了一城之主。

雖然對於幾乎所有的武士而言,能夠成為一國一城之主那都是自己莫大的殊榮,但我的話,盡管是感到了“榮”,卻還真不曾覺得是什麽“殊”,因為這座城和我立下的功勞相比,簡直就不值一提。

老子可是把土岐政賴給趕出美濃的大功臣啊。

話說在那次會見之後,土岐政賴相信了自己的弟弟隻是一個希望太太平平過安生日子而絕對不會再產生任何非分之想的人。所以他就真的放下了心,繼續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在大概四月的時候,他放出了風聲,說是眼瞅著中秋節就要來了,打算在川手城裏搞一個賞月晚會,屆時希望包括弟弟在內所有美濃的上層人士都來參加。

要說這人真是會玩,不過是四月,還在吹春風的當兒,居然就想著秋天看月亮的事兒了。

土岐賴藝則依照慣例,表示自己在每年都會有那麽幾次不舒服,今年的不舒服估計在八月,所以很可能去不了,不過為了表示對哥哥的尊重,他還是打算派一個代表代替自己,去獻上真摯的中秋節慰問順便再參加一下晚宴。

這個使者叫明智光安,是明智家當主明智光繼的兒子。

這明智家,跟西村家一樣,也是土岐家的分家之一,而且地位要比西村家高出很多。

臨行前,我找到了光安,說是有事情要拜托他。

在美濃,要論跟我關係好,排在第一的自然是長井利隆那兩兄弟,而排在第二的,則當數這個明智光安,也不光是他,就連他爹明智光繼,都跟我是無話不談,特別投緣的好友。

在我們之間的交往過程中,明智光安曾不止一次地表示,土岐政賴這種貨色,根本就不足以治理美濃,如果不盡快把他給換下來,那整個國家很有可能就要日益衰退,最終落得個被其他諸侯吞並了的下場。

當時因為我跟他還沒深交到那個程度,所以怕那小子是在套我的話,所以隻能試探性地問一句,說難道你想讓土岐賴藝取代他哥哥當美濃國主麽?

“這兩者有什麽區別麽?!”誰知道他一下子就火了。

說真的,那會兒我還真有些糊塗了,因為土岐宗家的繼承人基本上就這兩個,不是哥哥就是弟弟,難不成還有其他的人選麽?

“西村大人。”明智光安突然就壓低了聲音,“隻要有你在,那麽美濃就還有希望。”

我連忙擺手說你別扯淡了,我哪能行,而且,就算能行咱也不能幹那勾當啊,畢竟跟土岐賴藝有知遇之恩,不思回報也就罷了,怎麽還能想那些個有的沒的的事兒。

從他的神情上看,我知道這人是認真的,即便他的後半段話是在恭維我,可對於土岐政賴這人的不滿,卻的的確確是真實存在的。

而我則是純粹怕這哥們兒是土岐賴藝的臥底來放倒鉤套我的話,才不得不這麽用糊弄的辦法混過關。

沒辦法,在這個時代混,就算是親爹也得防一手。

再說那明智光安,以為我是來給他送行的,剛見了麵招呼都沒打就說西村殿你客氣了,這麽點小事都要親自出動。

我說你這次打算帶幾個人去?

光安想了想,又算了算,然後回答說,包括扛禮物的,總共二十來個。

我說那麽著二十個力巴就全都用我們家的家臣吧。

他擺擺手,表示不用,自己家裏人手足夠了,沒必要再麻煩我。

“你不是要趕走土岐政賴麽?”

我實在是懶得再跟他打啞謎了,索性把話給挑了開。

明智光安點了點頭,問這跟那二十個挑夫有關係麽?

我說詳細的情況現在也跟你講不明白,總之,這二十個人由我來安排,你帶著去就行,八月十五賞月宴會的那天,就是決勝負的日子。

他一臉困惑地看著我。

“你隻要相信我就行了。”我說。

明智光安走了,帶著那二十個人上了路。

接著,我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土岐賴藝的跟前,告訴了他一個驚天的秘密:土岐政賴想要害死他。

同時我還把那次去見政賴被冷落在白砂地上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賴藝很快就信了,接著就開始怕了。

他曾經輸給過他哥哥一次,害怕這次也會輸,然後被殺。

看著他已經在發抖了的模樣,我問道,說大人你應該不想死在自己親哥哥的刀下吧?

答案不用說也知道,當然是不想。

“那麽,就隻有先下手為強這一條了!”

土岐賴藝問我怎麽個下手法。

我說你隻要給我五百人馬,其他的就別管了,我保證你在中秋節過後的第二天,入住川手城,統禦全美濃。

“此話當真?”他很激動。

我點點頭,沒作聲。

“我給你一千人馬!”

我不得不出聲了:“主公,人太多反而容易壞事,五百足矣。”

行動的日子被定在了八月十五中秋節。

那天,土岐政賴在川手城裏設宴款待群臣,美濃地麵上幾乎全部的重量級人物都歡聚一堂,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著月亮。

為了體現自己一代仁君的光輝形象,政賴還下令讓那些沒資格跟自己一塊兒賞月的武士以及普通士兵領了賞錢放假一天,以至於當晚整座川手城裏的守備力量,連一百都不到。

深夜的時候,我領著五百士兵來到了川手城下,然後發了暗號。

不一會兒,城門便被打開了。

充當內應的是明智光安帶去的那二十個扛箱子的仆人,其實他們的真實身份是蜂須賀正利手下的野武士。

當我們殺進城內的時候,土岐政賴正在看歌舞,那些跳舞的女孩子們都是他特地從京城出了大價錢給請來的。

結果無論是觀眾還是演員在看到了明晃晃的真刀真槍之後,無不嚇的尖聲大叫四下逃竄。

說真的,我挺鬱悶。

你說那些個女孩子又叫又跳的還情有可原,你土岐政賴跟著一塊兒起什麽哄哪。

還有那麽多美濃的重臣們,好歹也是武士啊,這麽個跟猴子一般驚慌失措的,成何體統?

鬱悶過後,一絲莫名的悲涼略過心頭。

廝殺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我們這一方便占據了絕對的優勢,這時候,已經殺得渾身是血的蜂須賀正利出現在了我跟前:“大人,土岐政賴不見了。”

“他莫非是出城了?”

“這個倒不會,城門全都被我們的人守著。”

最後,我們是在城堡裏的一個小倉庫中,找到了正和幾個隨從一塊兒躲著的土岐政賴。

“可恨…你這個賣油的…”在看到我的身影之後他似乎顯得極為憤怒。

“現在這個賣油的,可是要把你給趕出美濃了。”

“我…我…我寧可死在這裏,也絕對不離開一步!”

盡管這話的聲音聽起來是相當的歇斯底裏,但我還是明顯地感到了其中的底氣不足。

他怕了。

“政賴大人,您就別強了,給自己留一條命吧。”我順手從邊上士兵的手裏拿過了一根長槍,“不然,油販子就要用這支長矛,刺穿你的頭顱了。”

我用槍尖慢慢地逼近土岐政賴,明晃晃的槍刃就在他的脖子下麵左右擺動。

“如…如果我離開…是不是…我弟弟…就不殺我了?”

我笑了:“賴藝大人素來為人寬厚,隻要大人您離開美濃,他是斷然不會再做為難的。”

土岐政賴聞言,馬上就邁開了步子,還一揮小手,示意身邊隨從跟著自己跑路。

“大人,別走這裏,從城後門出去吧。”

這是我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政賴的離去,代表著這場戰鬥以我方的大獲全勝而告終,第二天上午,土岐賴藝便帶著一千多人馬浩浩****地從鷺山城來到了川手城,因為隻有這裏,才是美濃國主該住的地方。

當他看到出城數裏前來迎接的我的時候,顯得非常激動,親自跳下馬來,將我從地上扶起:“勘九郎,這次你是首功,我一定會好好賞賜你的。”

我擺了擺手:“不必了大人,在下隻不過是在兌現之前的承諾罷了,要說賞賜,在下早就收到了。”

於是我倆就在城外頭一個推一個讓得扯皮了老半天,才一同進了城。在川手城內寬廣的大殿內坐下之後,土岐賴藝宣布,所有人放假三天,第四天,也就是二十號的時候,來這裏開會,會議的主題是論功行賞。

三天的假期很快就過去了,今天一早,整個美濃國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全都出現在了那座大殿裏頭。

其實這些人裏的絕大多數都是中秋節賞月的參加成員,當然也包括了那位長井長弘。話說在土岐政賴一逃走之後,他們立刻就以比翻書更快的翻臉速度表示,自己願意投靠土岐賴藝,跟著新主子繼續混飯。

對此土岐賴藝隻是微笑地點了點頭,表示以後大家就是一條船上的了,共同努力吧。

其實他心裏也明天,要是哪天他哥哥或是別的誰把他給趕走了,那麽現在底下的那群家夥們一定會用同樣的翻臉速度和手法對著他翻一回。

安撫完了新降家臣之後,賴藝把目光投向了我:“勘九郎,你這次功勞甚大,說吧,你想要什麽?”

我連忙把頭壓低,表示作為家臣為主公開疆擴土乃是本分,拿著俸祿已經是榮耀了,怎麽還敢討賞?

其實我是知道土岐賴藝一定會給我賞賜,所以才說這番話的。

因為這家夥常年在鷺山城,身邊幾乎沒有幾個能說上話靠得住的心腹家臣,現在雖然奪取了他哥的家業,可真要指望那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舊臣,那隻能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所以在這個時候,他必須得找一個典型出來,給予厚賞,一來告訴群臣:跟著老子有肉吃;二來則是讓那位家臣知道:你是我的心腹,跟著我,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說白了就是拉攏人的一種常見手段罷了。

而作為這次奪下川手城的頭號功臣,我自然就是那個他要找的“典型”。

“我決定把佑向山城賞給你。”賴藝說道。

我沒有推脫,畢竟我不想裝得太無欲,不然反而會出現逆向效應。

還是一介小民的時候,便幻想著能成為走卒;當上了走卒之後,便希望能夠變成步兵隊長;做上步兵隊長了,就盼著能做武士大將;成為武士大將後,就想著坐擁一國一城;當上一國一城之主以後,就該想著天下了。

無所謂忠,無所謂義,用盡一切手段,隻為了能夠讓自己往上爬。

而爬得高的目的不是為了別的,隻是要讓自己更好,更平安地活著。

活下去,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武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