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八日 晴

早上起來剛刷過牙吃過早飯,隔壁的太郎就跑來告訴我說,昨天晚上開打了真的開打了,大師您睡得太早了,沒來得及去看熱鬧,真可惜。

我連忙問是誰打贏了誰,太郎卻隻是嘿嘿一笑:“大師,這畠山政長但凡隻要有三分的把握能贏,還用得著燒了自家的房子來拚命麽?”

我一想這話說得真夠在理的,常言道窮凶極惡,這人他不到了窮地,也不會幹那麽沒譜的事兒啊。

於是便又問太郎,這政長,是怎麽敗的?

太郎告訴我,這畠山政長其實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打不過自家的那位兄弟,所以自燒了房子並在上禦靈神社裏布陣之後,便不再動彈,以不變應萬變,靜靜地等著對方的主動出擊好玩一手以逸待勞。

而那位畠山義就則純粹是個不會打仗的人,麵對這麽有利的大好形勢,他卻誤以為政長是有備而來,故而不敢輕易出擊。

就這樣,這兩個姓畠山的便對上了眼,一直從17號對倒18號淩晨,義就終於忍不住了,發起了進攻。

畠山政長總共手下不過幾百人,而義就軍的先頭部隊就有一千多,再加上這上禦靈神社本來也不是什麽天塹之險,所以也就那麽一兩個小時,政長便撐不住了。

他明白,自己這算是玩完了。

於是便哭著鬧著說要自殺,不管手底下人怎麽攔都攔不住,畠山政長似乎是鐵了心的要自己給自己一刀。

其實他那是怕,怕落在義就手裏生不如死,更痛苦。

這小子說白了還是不想死的。所以在他決定以切腹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之後,並沒有急著動手,而是修書一封,派人送到了細川勝元那裏,

在信裏,政長表示,這仗打到如今這般田地,自己明白,是撐不住了,作為一名堂堂正正的武士,自己也早已有了死在沙場的覺悟,隻不過,臨死之前,能不能請細川勝元公幫幫忙,送點酒來,正所謂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既然要死,那也得痛痛快快地暢飲一番再上路啊。

“這不就是想求饒討一條生路嘛,還弄得那麽豪情萬丈,這種人,到死了都要他們的臭麵子。”太郎憤憤地點評道。

我點了點頭,同意了太郎的看法——人都要死了喝什麽都一樣,你真有那心情那縱然喝一杯琵琶湖裏的清水也能體會到美酒的感覺,畠山政長寫這封信,不過是想告訴他背後的靠山細川勝元,我不行了,快來救我。

隻是那細川勝元也是個明白人,他知道,這場戰爭是將軍特地禦批的類似於私下決鬥性質的雙方互博,而且定下了硬規矩,誰也不準插手,所以就算現如今畠山政長找上門了,他也實在是不好出手相助。

更何況,就算真想幫也沒法幫,這年頭背後有靠山的人多了去了,畠山義就的後頭,還有山名宗全呢。

所以細川勝元選擇了裝傻,不過因為考慮到政長畢竟和自己交情著實不淺,故而也不能這麽白白就讓那位送信的使者回去,他叫過來使,給了兩樣東西,一樣是美酒一桶,這是按照信上的吩咐所做的;還有一樣則是一支箭,說得專業一點那叫鳴鏑箭,射出去會發出聲響兒的東西,每當開戰,雙方都會在陣前互射鳴鏑,以示戰鬥打響。

話說到這裏,太郎就覺得好生奇怪,這送酒好理解,可又為何要送箭呢?而且還隻送一支。

我說這肯定是細川勝元在告訴畠山政長,你既然選擇了開戰,那就如同離弦之箭,再無回頭可能,好自為之吧。

太郎聽了連連稱是,說大師您真是聰明得緊,什麽都知道,一邊說,一邊還順手給我捏肩捶腿了起來。

或許是我的錯覺,總感到最近這幾天,太郎還有村裏的一些其他人都對我愈發恭敬了起來,雖然之前他們就一直都很尊敬我,但這些日子卻和以前不一樣,仿佛有什麽要緊的事兒想求我一般。

可他們不說,我也不好去問,所以隻能讓太郎接著往下講。

且說在政長接了那支箭後,長歎一聲,召集了幾個最心腹的部下郎黨,先是一起暢飲了一番,把那桶酒給幹了個精光,隨後,他又命令手下把能夠找著的戰死者的屍體都給找回來,一起堆放在了神社的大堂之中,並為他們默默地祈福了一番。

做完這一切後,畠山政長下了最後的一道命令:放火,燒神社。

熊熊的烈火映紅了天際。

“政長就這麽燒死了?”我問道。

“才沒呢,那幫孫子哪有那麽容易就死。”太郎哼了一下,似乎相當遺憾。

原來在火燒上禦靈之後,畠山義就也和我一樣,以為政長是焚火自盡了,於是便放鬆了繃著好幾天的神經,當下就下令暫且收兵,先擺下酒宴,犒勞功臣,等大家吃飽喝足了,再進神社為兄弟收屍,一副天下萬靈盡在掌握之中的架勢。

這就給了政長一個生機,他借著火勢,趁著天黑,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帶著幾個貼身隨從,穿過神社邊上的森林,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而畠山義就是直到天亮才發現走脫了政長,自然是想追卻也來不及了。

“到現在還沒找到那家夥呢。”太郎說,“也不知道那家夥藏哪兒去了。”

“對了,將軍那邊,可有什麽說法?”我問道。

太郎搖了搖頭:“沒有。直到現在為止,將軍大人都不曾發過一句話。”

這多半不是不想說,而是根本就說不出什麽吧。

原本以為最多不過是私底下幾十人群毆的小較量,結果現在卻成了兩把大火數百人傷亡外加前任高官下落不明,這樣的下場,足利義政恐怕根本就想不到。

不過,這畠山政長,到底會去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