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占小田原

話說在拿下伊豆之後的某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話說在夢裏,我看到了一隻老鼠和兩顆杉樹,然後老鼠挨著個兒地把這兩棵樹全都給啃了,眼看著吃飽了肚子,突然就搖身一變,成了一隻花斑猛虎,耀武揚威地仰天長嘯了一回,當下就把我給嚇醒了。

年初二一早,我便讓人把伊豆最有名的算命先生給找了來,讓他給我解解這個夢。

那位先生聽完之後,先是問了我一句:“伊勢大人是哪一年生的?”

“永享四年(1432)。”

他掐著手指仔細盤算了一番,然後猛地就往下撲通一跪:“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我說你解夢就解夢,別咋咋呼呼的。

“大人,您是子年出生的,生肖是老鼠吧?”

我點點頭,說沒錯,我就屬老鼠。

“那就對了。”那位先生連連點頭,“大人夢中的那隻老鼠,就是大人自己,而那兩棵杉樹,指的是眼下關東的山內上杉家和扇穀上杉家,老鼠啃杉樹,則是大人吞並了關東兩上杉的意思,至於最後老鼠變虎,當然說的是,大人在消滅了兩家上杉之後,一躍成為了關東的王者。”

我聽了之後當然心裏很爽了,但嘴上還是說,幹你們這樣的是不是都得跟你一樣啊,專挑好話講?這樣方便撈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哥們兒就生氣了,直嚷嚷著說我傷了他的自尊:“老子算命,向來隻說真話,從不避好聽難聽,既然大人要這麽說我,那老子還就不要大人的算命錢了!”

說著,拂袖而去。

手下的家臣都笑他太狂,畢竟是關東上杉家,豈是說啃就能啃得動的?

而我隻是叫過身邊小廝,讓他趕緊追上,把算命的錢給人送過去。

關東管領代代由上杉家擔任,在這個時代,這已經是一個世人皆知的常識了。

同樣眾所周知的是,這上杉家,其實分為兩股,一股叫山內上杉家,另一股叫扇穀上杉家,雖然從血緣上來講他們都是親人,但從政治上來看,他們卻是仇敵。

這裏麵的理由就不必多說了,但凡是個人就能明白:關東管領的位子隻有一個,而上杉氏卻有兩家,能不打起來才怪。

這兩家從文明八年(1476)的時候就開始鬧騰,將近二十年都沒能有個完,本來一直是山內上杉家占據絕對優勢的,可後來因為扇穀上杉家出了個人才,幾乎在一瞬間就把形勢給逆轉了,那人就是太田道灌。

雖然這家夥後來被上杉定正給搞死了,但因為他當年的努力,使得扇穀上杉家實力非常雄厚,根據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辦的原則,我決定,先聯合扇穀上杉家,把山內上杉家給摁下去再說。

其實這個想法在我腦海裏已經盤旋很久了,甚至還一度跟上杉定正互相交流過,他對此也非常讚同,隻不過非常不幸的是,哥們兒在明應三年(1494)的十月初,突然就死掉了。

死因是毫無征兆地落馬,據坊間傳聞是由於太田道灌的顯靈所造成的。

定正的繼承人是他的養子上杉朝良,這人是個白癡,上任家督沒幾天就被內山上杉家的家督,關東管領上杉顯定打得滿地找牙,因為太田道灌已死,所以他根本就沒人依靠,隻得派人來找我,說是不是看在我和他爹的交情上,拉自己一把?

我對著使者點點頭,然後表示,在下可以把小田原城給拿下,以減輕上杉大人的壓力。

小田原城位於相模國(神奈川縣),就算稱之為相模的首府也不為過。此城建於平安時代末期,曆經數百年,現在正由大森家族統轄。

大森家的前任當主叫大森氏賴,是個很厲害的人。他本是扇穀上杉家的猛將,但後來倒戈了,連人帶城投了山內上杉家。

他在當小田原城城主的時候,我曾經數度寫信於他,想要兩家交好,可每次我長篇大論滿腔真情的厚厚一遝信紙送過去,換回來的之後一個短短的口信:滾。

有時候也會是“下次別再寫信了”,“老子不想跟你這種人混一塊兒”之類的話。

我估計氏賴長期以來一直把我當成了虎視眈眈小田原城的危險分子。

雖然我確實有這打算。

如果他還活著,那我估計這輩子是別想打小田原城的主意了。

好在明應三年(1493)的夏天,哥們兒因病醫治無效而與世長辭了,家督之位傳給了他兒子大森藤賴。

據說在臨死前,氏賴把兒子和手底下全體重臣都叫到了自己的榻前,然後拚盡最後的力氣,說道:“伊勢新九郎乃竊國之輩,這廝專門盜他人之國,比山賊土匪更為可怕,你們切不可不防。”

也不知道我到底幹了什麽在他心目中居然是這種形象。

不過好在繼承人大森藤賴跟他爹不一樣,是個沒什麽用的愚鈍之人。事實上氏賴死後的第二天,我便派出了專門的悼念團前往小田原拜訪。

團長是大道寺太郎。

俗話說伸手不打送禮人,送葬的其實也一樣。盡管心裏麵有千百個不願意,但大森藤賴來還是帶著手下諸家臣禮節性地接待了太郎。

大道寺太郎剛看到大森藤賴的那張臉,眼淚就刷地流了下來:“令尊生前勇武,世人皆知,無論是我家大人還是大小家臣,莫不是對他敬佩有加,如今竟然撒手人寰,這怎叫人不痛心疾首!”

大森藤賴本來就好騙,再加上又處於喪父之痛,判斷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當場就被大道寺太郎那副仿佛死的是自己親爹的模樣給打動了,連忙又是給太郎拿綢麵坐墊又是上一品好茶,儼然已經把那家夥當成了貴客。

這次外交行動非常成功,盡管尚且還不能認為大森藤賴已完全相信我們,但至少,他已經不再像他爹那樣,如防賊一般的戒備著我們了。

在之後的日子裏,我如同當年伺候將軍一樣伺候著這位大森藤賴,知道他喜歡奇珍異寶,於是隔三差五地派人上京都采購;又知道他喜歡美酒,便專門在伊豆弄了幾個酒作坊,用最好的水和米給他釀酒。

藤賴當然很高興,再加上每次我的使者總是以近乎低聲下氣地方式把各種禮物雙手捧在他跟前,然後口稱:“這是我家伊勢盛時大人奉上的。”這就愈發讓他相信,我,是他的朋友,絕非敵人,更不是什麽賊。

同時受到打點的還有小田原城裏的各家臣,我把幾乎每一個大森家重臣的愛好都調查了個遍,然後再投其所好,送其所要,久而久之,就算是原先和大森氏賴一樣把我當賊防的家夥,時間一長也消除了戒備心。

而大森藤賴更是高興得忘乎所以,甚至讓使者轉告我,說有空的時候歡迎來小田原城裏做客,他要專門專門準備最上等的筵席來款待我。

但每次我的回答都是五個字:謝謝,下次吧。

首先是去了也沒什麽意義,其次萬一有詐呢?

但藤賴卻隻當我是客氣,心中愈加增多了對我的好感,在收禮收了好幾個月之後,他終於有一天對使者說道:“我想吃一些野味,不知伊勢大人有沒有手段弄到?”

當我聽到這話之後,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伊豆山林眾多,獵戶也不少,無論是射鳥打鹿還是捕獲野豬都不成問題。

那天之後,大森藤賴基本上每隔幾天就能吃上一次從伊豆送來的新鮮獵物。

他自然非常高興,還專門派使者前來答謝,對此,我隻是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使者很奇怪,問我為何要道歉。

“在打獵的時候,我方的士兵和獵戶經常會越過邊界,進入相模國境,這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這動物它會跑,還煩勞您轉告大森殿下一聲,我們絕非有意要這麽做。”

大森藤賴聽後非常感動,連連誇讚我是一個忠厚之人。

明應四年(1495)剛開春的時候,我讓大道寺太郎再度出使了一次小田原城。

但這次卻連大森藤賴的麵都沒見著。

事情的經過如下:

大道寺太郎被大森家的家臣給擋在了門口,然後對方問他有什麽事情沒有,有的話先說,然後由他轉告藤賴,再決定是不是需要麵對麵地商討。

大道寺太郎說,現在已經春天了,我們伊豆的農民要春耕了,隻是連日來不知為何出現了無數野鹿,破壞田地不說還影響播種,所以必須進行大規模的圍捕狩獵,在此過程中,如果有不慎發生了帶家夥的獵人進入相模國境內的事情,還望大森家多多海涵,事後我們一定會奉上獵物作為賠償。

大森藤賴的回答是悉聽尊便,回去告訴伊勢殿,盡管抓他的野鹿,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二月十三日,我點起士兵五百人,前往箱根山內的蘆湖紮營。

與此同時,荒木兵庫和山中才四郎也帶著他們準備好的秘密武器——水牛一千頭,朝著相模國境內進發了,最終,這群人和那群牛匯合在了一起,且於小田原城附近的石垣山中埋伏了起來。

十五日深夜,我下達了進攻指令。

士兵們先是在水牛的角上綁起了火把,接著又把牛尾巴浸泡在了燃油裏,最後,他們將牛尾給點燃了。

人的屁股如果突然著了火,那麽他一定會往前死命地衝,牛也一樣。

一千頭前後都著著熊熊烈火的水牛,筆直地朝著小田原城方向衝了過去。也就在此時,大道寺太郎帶著另一群士兵,在城的周圍放起火來,很快,整座小田原城便被火光給包圍了。

此時城裏的大多數士兵都正在睡著,即便有幾個站在城上巡夜放哨的,也早被這種景象給嚇傻了,一千頭瘋狂的水牛四處亂撞,很快就把城門給頂破了,五百士兵則跟在牛的後麵趁勢掩殺了進去。

接下來的事情便沒有了任何懸念,在睡夢中北驚醒的大森藤賴早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和意誌,甚至連站都站不穩了,根據事後俘虜的交代,當時的藤賴是被幾個貼身的家臣給架著,逃出了城去的。

十六日的早飯我是在小田原城裏吃的,我知道這回是鬧大了,不光震動了整個關東,同時也深深地得罪了山內上杉家。

但當時的我根本就毫無懼意,總覺得自太田道灌死後,關東的諸侯全都是一群廢物,整體實力跟大森家的那個傻兒子差不多。

現在想想還真是夠可笑的,都已經活了那麽大一把的年紀,居然還能跟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一般狂妄。

很快,我就嚐到了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