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平定了伊豆之後,我開始學著其他大名整理起了國內的政務。

這年頭流行的是用重典,因為是亂世,很多地方往往是偷錢超過一貫的便直接拉出去砍頭。

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很過分的事情,盡管在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是抱定著一種“亂世當用重典”的心態。

但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徹底改變了我的觀點。

話說有一天我心情暢快,不知怎地就來了興致,問手下說有沒有剛抓了還沒審的犯人,我想審一審,過一過官老爺的癮。

下麵的人不敢怠慢,連夜就從牢裏抓了一個未決犯過來。

“叫什麽?”我擺出了一副很強勢的模樣問道。

卻沒想到那人根本就不怕,反而還氣焰囂張:“跟你有關麽?”

我怒了,拍了下小案子:“混蛋!”

一旁陪著的家臣都已經臉色發白了,可那家夥卻依然淡定如故,臉上甚至還抹上了一層笑容。

“你為何被抓?”

“回稟殿下,這小子在集市上偷了商家一貫錢,被我們摁了。”底下的家臣生怕他再亂說亂動,於是便搶先代其回話。

“原來你隻是個小偷啊。”我想用盡量輕蔑鄙夷的口氣來挫挫他的銳氣。

但結果換來的卻是他“哼”的一聲冷笑。

手下的家臣一看這樣就急了:“來人!給我打!”

我擺了擺手,示意要淡定。

“看你這樣子,似乎有些不服啊。”

“國主大人親自審案,我等草民豈敢不服?”

“那聽你的意思,就是現在被拖下去一刀砍頭,也不會有什麽怨言的咯?”

“聽大人的意思,如果我現在喊冤,那也有可能不被砍頭的咯?”

“你還有什麽冤!人贓俱獲了都還想抵賴麽!”陪審的再度不淡定了起來,“殿下,莫要跟這種刁民廢話,依律處罰便是。”

“哼。”他又是一聲冷笑。

於是我也不淡定了:“你有話要說就說,何必這樣冷笑?有什麽覺得不對的地方說來便是,本人雖不敢說絕對主持正義,但給你一個公道卻還是能夠做到的。”

“公道?國主大人剛才說了公道?我沒聽錯吧?”

“你並沒有聽錯。”我有些不耐煩了,“你該不會隻是想跟我嘮嘮嗑,說點廢話,苟延殘喘一下吧?”

“伊勢新九郎,你這伊豆國是怎麽得來的,你自己明白吧?”

一邊說著,一邊改變了原來的跪姿,索性盤腿打坐了起來。

“這跟我得伊豆國有任何關係麽?”

“老子不過才拿了人家一貫錢,你倒好,直接拿了人一個國,你說,真要一起押去衙門,隻砍一個的話,我們倆,究竟該砍誰?”

全場一下子肅靜了,片刻之後,那個家臣突然就暴跳了起來,並且順手抽出了自己的腰刀:“你這潑賊,還敢胡言亂語,看老子不砍了你!”

“等等!”我連忙將他喝住。

“看不出來,你個偷錢的小賊,倒還挺會說。”

他依然麵帶冷冷的笑容,隻不過這回並不再哼出聲來。

“你說的不錯,要論偷東西,我偷的那真是比你大得多。但我們終究還是不能同日而語。這個難道你不知道?”

“既然都是偷,那有何不能同日而語?”

“你偷了這一貫錢,是想去幹嘛?”

他看著我,一時間沒能做出反應。

“買吃的,買喝的,買女人,是吧?”我見他不說話,幹脆就替他回答,“說到底,你偷東西,隻是為了你自己一個人。”

“那你奪取伊豆,不是為了你一個麽?”

“當然不是。”

“那你是為了什麽?”

“為了天下。”

他看著我,沉默了小片刻,便立刻又狂叫了起來:“少騙人了!”

“其實你說的並不算全對。”我並沒有理會他的怒吼,“說真的,我豈止是大盜,殺人,放火,劫掠,我哪樣沒幹過?為了奪取天下,我從來都是不擇手段,你就是稱我一聲天下第一惡人,我也斷不否認。但是,話又得說回來了,現在這個時節,哪裏不是戰亂叢生,哪裏又不是血流成河?為了早一天結束這樣的日子,我當然要早一天地把天下奪到手,再還天下人一個太平,如果這樣也有罪,那麽,就讓我在奪取天下之後,痛痛快快地受罪好了。”

他沉默了,並且低下了頭顱。

“服罪了麽?”

“我服了。”

“很好,看你身上的這份坦誠,也實屬難得。”我說道,“這樣吧,我不為難你,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重新做人,如何?”

“…怎麽說?”

“我現在就放你出去,再給你謀一份差事。”

他的麵容上充滿著不相信這三個字。

“你不用覺得奇怪,我向來說到做到。”我說,“你隻要相信我就行。”

他沉默了良久,終於伏下了身子,將頭磕在了地上。

“多謝大人!”

這件事情過後,我開始了關於國內一些政策法規的反省。

偷東西也好,打劫也好,這固然是因為小偷和強盜他們本身的一些諸如好逸惡勞好吃懶做等惡習缺陷所造成,但最大的原因,則是由於時代。

這麽亂的時節,兵荒馬亂狼煙遍地,動不動就是殺人放火血流成河的,你讓老百姓怎麽安分守法?

既然是時代的問題,那當然就不能把時代的責任轉嫁到老百姓的頭上。

作為一個立誌要開創新時代的人,我第一個要做的,應該是讓自己的子民先過上新時代的好日子。

我首先先是把法律給改過一新,那些諸如偷一貫錢砍一顆腦袋之類的苛嚴條款全部都被廢除。

其次則是廢除逃亡者的債務。

這年頭那麽亂,欠了債的老百姓有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往往會趁著戰亂的當兒帶著老婆孩子背井離鄉,這樣一來既不容易被戰火燒到,又能成功躲避債主,可謂是一舉兩得,雖然這種行為是嚴重坑害了債主和我的利益。

債主自不必說,好心借了一筆款子給你結果突然間就人間蒸發音訊全無了,這讓人家怎麽個過日子法。

至於我,當然也是受害者,不過是間接的。

一個農民就是一份勞動力,一份勞動力就是一份糧食外加一個兵,糧食和兵乃是國家的經濟和軍事力量的象征,要是農民都逃光了,還談什麽經濟軍事,還拿什麽去奪取天下?

所以我製定了一條政策,那就是但凡是因欠債而出逃的農民,隻要回來,一律免除債務,此外,如果不是因為欠債,隻是想躲戰亂的,也歡迎回來,我保證大家的人身安全。

當然,如果政策隻是以上那麽一段的話,那就太對不起債主了。

於是還有附加的部分:欠的債,一律由領主承擔,連本帶利一律奉還,不少一文。

在穩定了人口數量和民心之後,我的第三條政策便是減稅了。

因為是戰國亂世,大家都在打仗,而打仗又需要花錢,武士自己不耕地不織布,想要錢自然隻能從老百姓那兒弄,說的好聽點叫征稅。

在這個時代,農民們的稅賦比重是相當大的,一般來講是四民六公,就是假設一戶農家一年收成十石糧食的話,那麽其中的六石是要作為賦稅交給領主的。

雖然乍看之下似乎是高得離譜,但這還算是好的了。在很多大名的領國內,農民的賦稅往往是七成,我聽說過最高的記錄是八成九分,就是收一百石交上去八十九石。

這等於是在活活把人往絕路上逼了。

最過分的是,那些大名非但不覺得自己是在虐待虧欠農民,相反,他們還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其中有人甚至還公開宣稱,說農民是大名的農民,是大名的私有財產。

扯淡也不能這麽扯啊。

武士,作為統治者,應該是子民的父母。

事實上絕大多數領主也好,奉行官也罷,都是自稱自己是老百姓的父母官的。

既然是父母,那又怎能對自己的兒女橫征暴斂,往死了壓榨呢。

關於賦稅,我的政策其實很簡單,就一句話:從此往後,在我北條早雲的土地上,農民的稅率一概設為四成,地方官不得以任何名義進行任何形式上的增收,如有違反,農民可以直接來找我告狀。

這條政策在剛剛頒布的時候,引來了很多的非議,尤其是家臣內,幾乎是反對聲一片。其實這也好理解,武士們都是靠農民們養活著的,農民們公糧交少了,大家的生活質量興許就要下降了,著急也是自然的。

對此,我隻當不知。

大道寺太郎問我,這樣不鳥武士們會不會出狀況?

我說你杞人憂天了,這幫小子每年都有固定的俸祿,又不會少了他們,農民減稅,最多也就是造成他們額外收入的縮水,區區小事又餓不死他們,怎麽會橫生出來事端?

民為重,社稷其次,君為輕。

在這個時代,多給老百姓一條活路,就等於是多給自己一份活力。